秤啊?br/>
那晚林润没怎麽睡,真的翻来覆去地在想,想的内容却杂乱无章。一大堆纷乱的旧时嘈杂地涌上来,宽敞的房间里逼仄的让他心神不宁,凌晨四点的时候他终於一跃而起,换好衣服从车库里开出了车。
车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行驶著,直绕著高架桥开了三四个来回,在有一次经过某个熟悉的路口时,林润突然明白了自己想要去哪里。
凌晨的青蓝中学笼罩在一片薄雾里,隔著紧闭的铁门就能望见一颗颗老槐树虬结的枝桠。教学楼的灯全都熄著,只有天穹上闪烁著的微弱星光,林润在透视墙外徘徊了一会,终於找到了墙外那个隆起的土丘。他助跑了几步,敏捷地翻过围墙,却在落地的时候绊了一下,仰面摔倒在了草坪上。
刚下过雨,一股青草的香味扑鼻而来,林润就那麽安静的躺著,仰面望著破晓前的星空。一种温暖而熟悉的感觉慢慢地涌上了他的心头,仿佛有谁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温柔地讲述那些年少的岁月──他带著一种惬意的心情,专心致志地回忆起从前。
高中时他常常逃课,大多数时候是和朋友,但偶尔也和史少诚。很多时候他们哪里都不去,就躺在草坪上晒著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要不就一直抽烟。
那时候,蓝天悬挂在他们头顶,时间伴著云彩一起飘过,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若干年再後想起来,那段日子竟是他生命里最灿烂的一段──并没有什麽情节,然而就是那样的耀眼和纯净,仿佛五月的阳光。
在那一瞬间,林润突然就明白了这样一件事:他和史少诚的一切并没有过去,并且永远都不会过去,就因为他和他都还保留著这段回忆,并把它作为那段岁月最隐秘、也最甜蜜的标签。他和他在最好年岁里相遇,又因为许多的原因敌对和分开,但在那些最狂热躁动的年纪里,他们始终操纵著彼此的感情──不管是爱,还是猜忌和恨。
史少诚就是他少年时代的缩影──他懵懂的爱和盲目的恨,全都集中在史少诚的身上,再没有人能这样长久地盘踞在他的心头,并留下那麽多不可磨灭的痕迹。无论经历过多少事,林润都不可能忘记史少诚,亦不可能对他漠然视之──因为他无法对曾经的自己无动於衷。
这甚至与爱或不爱全然没有关系。
天亮後林润回家接了母亲,然後急急地朝医院开过去,一边开一边给叶医生打电话。约好了时间,林润细问母亲昨天发病的状况,後者的脸色就有点异样。
“这次特别厉害,吃药也没用。”母亲递给他一个装硝酸甘油的小瓶,“剩下的都给我吃完了,照样还是疼。半个多小时才好。”
从前发病也有数次,但含服硝酸甘油之後总能很快缓解,林润心里担忧是不是病情加重了,嘴上却告慰著母亲,“说不定是药不对了,这次看看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他却敏锐地发现母亲的脸色不大对劲,他疑惑地叫了她一声,母亲却突然大声地呻吟起来,仿佛有人在用力撕扯著她的五脏六腑,让她痛不欲生。
把叶岩同学牵出来溜溜。
欲望悬崖57
母亲死在手术台上。
她一发病林润就慌了手脚,头脑一片空白地直冲到住院部去,等到了才想起自己该去急诊。母亲被他抱在手臂里,瘦弱的老太太像是有千钧重,林润头一次感到这样的恐惧无措。
循环科的床位都住满了,医生护士们慌了一阵,终於从值班室里推出了一张床,让不断呼痛的母亲躺上去。忙乱了一阵,等到床头b超和心电都做好之後,母亲的血压已经测不清了。
一堆文书被摊在眼前,林润来不及看,甚至不敢看,只能机械地从病危通知一直签到手术同意书,手始终是抖的。
唯一一次不抖的是签死亡通知单。
给出的死因是升主动脉夹层动脉瘤破裂,林润不大明白,也不大想去明白。他所知道的就是母亲不在了──就连母亲也不在了。
他马不停蹄地开始筹备葬礼,无休无止地反复忙著一些枝末细节的小事,他得找一点事情给自己做,因为一旦停下来,他就会反反复复地想这麽几个问题:如果他平时多注意母亲的身体,那母亲是不是就不会死?如果那天晚上他执意马上送母亲去医院,母亲是不是就不会死?如果他那天没错跑到住院部去,母亲是不是就不会死?……
没完没了的“如果”,成千上万个假设,然而也就只是假设而已。葬礼那天来的人不多,父亲死後那些老朋友有一大半都没了踪影,思韵跟著他忙了一整天,累得脸色都苍白了。
讲话,默哀,告别,例行公事。火葬场的黑烟腾起来,有人开始哭,无数个哭声汇集在一起,尖利得几乎让人发疯。人群拥挤,人群散去,来了的终究又都走了,只剩下手里凭空多出来的一只盒子。
墓碑是早就定好了的,与父亲同穴,只在事先留好的位置上刻了一行字。林润把母亲的骨灰放进去,看著工人把墓穴封死,那墓碑上是整齐对称的两行字:家严林凯书,家慈徐燕华。
刻在墓碑上的久别重逢,封在水泥里的美满团圆。
思韵一直站在他的身边,紧紧握著他的手,不知站了多久以後,她才轻声说,“林润,回去吧。”
“好。”
林润答应著,却没有动,思韵就一直牵著他走出墓园,仿佛牵著一个目盲的小孩。
“林润,我送你回去,嗯?”
林润摇摇头,“不用了。思韵,谢谢你来。”
思韵看了他一会,似乎想说些什麽,但最後她说出来的只是一句“小心开车”。
林润点点头,才拉开车门,思韵又叫住他,“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回去?”
“谢谢你,我没事。”林润低头看了看她左手新添的一枚戒指,“这样也不好。”
她又要结婚了,未婚和她同岁,很木讷的一个军官,一年倒有十个月不在家。一订了婚,她和林润之间便是该避嫌的了,而她却仍然陪著他──只凭这一点,林润就加倍地感激她。
他不能让她为难,他让她为难的次数已经太多了。人一旦放下骄傲,肯开始检讨自己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为什麽会错的那麽离谱──林润知道,其实自己是对不起她的。
他对不起的人太多太多了。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走廊里的灯坏了很久,物业一直拖著不修,林润摸索著拿出钥匙,走近了才发现门口有个隐约的影子,那轮廓像是一个人。
“林润。”
那个影子陡然张口说话,熟悉的语调立刻让他大吃了一惊,“你怎麽回来了?”
摸著黑看不清史少诚的脸,但那声音里透著种低沈的悲伤,“我听说了。”
他没说他听说了什麽,但林润显然知道。他们谁也不提,谁也没说破,就像笼罩在他们之间的黑暗一样,在隐晦里有一丝悲怆的安慰。林润走过去,猛地抱住史少诚,无数的感情和悲伤在他胸膛里翻滚,都化成了滚烫的眼泪,无声地肆意奔流。
史少诚什麽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抱著他,林润靠著他无声哭泣著,就像许多年前唐宋死去的那天,他靠著他哭泣一样。悲伤冲击著他,这麽多天第一次化成眼泪,排山倒海地击垮了他,然後一个肩膀支撑住他的身体,用温柔的手安慰著他。
悲伤来的汹涌,褪去得却缓慢。不知过了多久,林润终於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才放开自己的手,推开了史少诚。
“林润?”
“我没事。”他摸著黑从地上捡起掉落的钥匙,“进去说吧。”
灯光亮起的一刹那,两个人都看了对方一眼,却又都很快地转开了脸。半晌,史少诚轻轻地说,“林润,你脸色不大好。”
对面墙上就有面镜子,林润向里面望了一眼,看到了一张死人似的脸,苍白暗淡,眼睛却是血红的。两个人沈默地坐了一会,史少诚又说,“林润,睡一会吧。”
他并不困,这些天来他都没觉得疲惫过,然而他还是和衣躺到了床上。史少诚就坐在他床边,一只手握著他的手掌,另一只手温柔地放在他的额头上,仿佛这样就能去驱走忧伤和哀痛似的。
“你怎麽会回来?”闭著眼睛,林润问他,声音又低又哑。
“我听思韵说了你的事,就请了假……我待不久,天亮就要走。”
“怎麽请的假?”
史少诚沈默了一会才说,“我说我父亲病了。”
林润猛地张开眼睛,动了动嘴唇却又不知该说什麽,史少诚的脸映在他的视线里,那个眼神里透著种坚定的温柔。
“林润,”史少诚说,“我就是想陪你一会。”
欲望悬崖58
於是他就一直陪著他,几乎没有说什麽话,就是安静地握著他的手。林润紧紧闭著眼睛,在黑暗之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是漂浮著般失去了重量,世界都变成一片沈寂的灰烟,只剩下手掌里那一点真实的触感。
他从来没这样鲜明地感觉到史少诚的存在。
“史少诚,”他仍然闭著眼睛,低声问道,“为什麽特意赶回来?”
被问的人沈默了一会,终於还是简单地重复了方才的答案,“我就是想陪你一会。”
这不是林润要问的,亦不是史少诚想要回答的,该问得该答得都委实复杂。两个人迂回著前进,绕不开越不过,都多多少少地迷惘著,便无法说破。
“史少诚,我那个时候其实很喜欢你。”
林润感到手掌上轻微而短暂的震动,片刻的停顿之後,史少诚郑重地说道,“那时候我也非常的──”
林润没有让他说完。
“但是我们和那时候都不一样了。”
“我知道。”
史少诚回答得那样简短,仿佛他早就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事实,无需再多说了一样。一种异样的感情慢慢地升起,击打著林润得胸口,让他觉得某些东西又复活了,仿佛从未死去一般。
他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沈默持续了一会,史少诚的才开了口,声音里带著些歉意,“我得走了。”
林润睁开眼睛,才发现窗外已经露出一丝模糊的天光,史少诚正看著他,神情略带疲惫,眼神却格外深沈。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走了。”
林润点点头,说了声“好”,於是史少诚站起身来,却在正要转身的时候停住了,仿佛有什麽正束缚著他一样。
林润这才发现自己还握著他的手。
史少诚略带错愕地望著他,视线一相触,那些一直阻塞在胸口的东西就膨胀起来,几乎梗得他不能呼吸。那一瞬间,许多回忆都闪过眼前,用遥远又鲜明的表情凝视著他,带著夏日里炎热的气味和青草香……
林润没有意识到,那一刻他的表情起了变化──某种怅然的柔情短暂地掠过他的脸,仿佛微风在水面上掀起的涟漪。
一个吻落在他的嘴唇上,火烫的温度几乎让林润在那铁一样的拥抱里颤栗起来。他们激烈地亲吻著,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然後史少诚放开他,在大亮的天光里果断地匆匆离去。
清晨的风灌满了窗帘,让它看起来像是不断舞动的船帆,林润保持著那个姿势,在温柔的晨光坐了很久,渐渐地,竟然凭空生出一股强烈的空虚和疼痛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工作保密的关系,史少诚走了一个月,却始终都没有和林润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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