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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州一口气说完,他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们掌心相向,生命线与感情线重叠纠缠。
他一向含蓄,道歉示爱都极致隐晦,此刻忽然说得这样赤裸,我想这一生,他只会说这一次了。
我真的没有理由再同他计较,人生真的没有多长。
我忽然想流泪,为这个骄傲的、小气的男人。
也为这个自私的、懦弱的自己。
我们多么幸运,人生走到一半,却发现自己还可以从头来过。
我反握住他的手,我看见他眼里的我,眼睛那么明亮,像星钻一闪一闪。
嗯,唐美妍那颗小蓝痣可比不上。
隔日,子晴约我去一家小酒馆喝酒。
这就管很小,小到你坐在任意角落里,都能看清全场。
然而,老板也是个妙人,如此小的地方,却被她用视觉错位的方式,以纱幔、植物、屏风,隔离成一个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地方不错,你怎么找到的?”我懒洋洋窝在沙发一角,喝着加了朗姆酒的热巧克力。
“当然是精于此道的莫运年,但凡好吃好玩的,就没他找不到的。”子晴穿了件松松垮垮的白衬衫,衬衫质地轻薄,略微有点透,袖子却出奇地长,正好盖住手背,露出她涂了烟紫色丹寇的细长手指。
“嗯。这布置有点意思,回头我让晋州在‘浮生’也弄哦那个。”我忍不住把玩她的手指。那点紫色,衬得她手指越发纤柔白皙,有资格做手模了。
“怎么?和好了?”子晴揶揄地笑,“才不过几天,就打定主意啦?”
我于是厚着脸,将那日晋州带着《今朝风日好?来找我的事情,细细说了一回。
子晴听得直拍桌子,“他可真是个妙人。”
尤其当我说到,晋州不来找我,居然是因为觉得我对感情不坚定、没担当,对我深感失望,子晴简直乐得前俯后仰,“很多男人在面对女人对他们的挑剔时,都这样想,却只敢腹诽。否则说出来,女人定然判他个小气计较的罪名。孙晋州是个真人,他可真敢讲,不怕你马上翻脸走人啊?”
“换了别人可能真翻脸了。但是我却不会,我只觉得他够坦诚。确实我们对男人要求多多。我们希望不论自己多么糟糕,爱我的人都对我不离不弃。可是我们往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男人如果没钱、没房、没地位,我们便立即嫌弃他们没有安全感。同男人嫌弃女人人老色衰没有两样。我自己也离过婚,我要求对方不介意,却转身仍对离异男性有歧视。”我叹口气,“我从不知自己居然有两套标准。”
“绍宜,其实男人是不会介意女人变老的,因为通常等不到女人变老,他们已经变心了。”子晴捧着杯子,长发散在肩头,一双眼睛闪烁明亮,“所以,女人有权将安全感建立在物质上。因为男人的心,太多变数,太不可靠。”
“那么,找了史上最花心男人的你,为何又执迷不悟?”我冷眼看向她。我一直觉得她是清醒的,她面对莫运年时的种种痴迷沉醉,只是一种生理上的表象,她的内心早不是当年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小女人了。
“我不是执迷不悟。其实,要想恋爱结婚,实在太容易不过了。可是生命中有太多人,我们再努力,也只能爱上他们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而只有那么一个,你一想到他,膝盖都融化了。”子晴的眼睛温柔而沉静,酥松的发绒绒贴着她桃子形的脸,这是一个成熟女人最感性的时刻。
“和他在一起,做任何事情都特别有味。看电影,我自己也可以,和别人一起也行。可是只有和他一起,关灯那一刻,我会觉得,全世界也抵不过他在黑暗中,握住我的那只手。”子晴微微一笑,“我想你应该明白。”
“可是,为什么是他?他根本无法给任何女人安定的感觉。”我疑惑,“你别再跟我说,他是你的同类。你们完全相反。”
“我之前看过一本讲人类基因的科普杂志。上面介绍说,男女染色体中mhc基因越是不同,吸引力越大,越容易成为伴侣。因为这些基因控制我们潜意识的欲望,令我们爱上拥有相反基因的对方。其原始动机,是为了避免近亲繁殖,提高子女的免疫力。看,这就是真爱的秘密。”子晴摊开手,做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你的伴侣,由基因替你选定,这就是传说中爱情的魔力。”
“这么简单?我以为是缘分、魔法、神奇的心灵感应,却原来是繁殖后代需要。”我忍不住撑着头呻吟,“那我为何被晋州吸引?因为他有我没有的镇定?”
“基因决定你爱他!”子晴轻拍我的手背,“你就认命吧!”
正要反驳子晴,忽然玄关处风铃碎碎响起来。
下意识,我们都抬头看向门口——
一名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正嘟着嘴推门进来,艳红的唇丰润得像朵春风里招摇的喇叭花。她眼里有几分不屑,一边回头对身后的人嚷嚷道:“这么静、这么小的地方有什么好?”
她飞扬跋扈的神情配上丰胸细腰,和一双裸在牛仔裤外笔直的长腿,倒确实够资格嚣张。
这样冷的季节,光裸着两条腿,到中年估计要膝盖疼的。
我们都有过这样嚣张的季节,可如今都已经开到荼縻。
我和子晴对视一眼,正要调侃几句,但下一刻却笑不出来了。
那女孩身后的男人,十分英俊,酒窝一闪,一双桃花眼笑得比春风和煦,那眼里的笑意随时可以化作一泓碧水,缠绵地流下来润湿你的心。
“换个地方嘛!”那女子娇嗔地抱怨。
“这家的马提尼,像蒂芙尼的首饰一样讲究,你喝过就知道。而且静一点没人打扰多好?”莫运年从容应对女孩的不满。
女孩反手勾住他的脖子撒娇,“如果不好喝,你要陪我去跳舞。”
“好!只要你喜欢,有什么事不可以做呢?”莫运年顺势将手贴上女孩的腰,那亲昵的神色十分自然,仿佛他天经地义该对她好。
我吓得赶紧将视线挪开,紧密观察子晴的神情。
我怕她冲上前去掌掴那不知天高地厚、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小女孩。
果然,子晴眼神一黯,适才她目光中的那些光芒都收敛起来,仿佛刚才诉说缠绵情意的女子,是另一个人。
但只那一刻的失意,她又重新调整了状态,恢复了适才的闲适慵懒。然而目光中那点春水融融的暖色却再无踪迹。
就在子晴神情微转的瞬间,莫运年已经半拥着那女孩走了进来。
他一眼便看见我们,脸色微微一僵,但很快恢复常态,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女孩腰上挪下来。
“子晴,绍宜,好巧啊!”他神色自如地走过来,仿佛在招呼两个旧友。
我冷哼一声转过脸,不去看他。
倒是子晴出乎我意料,她伸手轻拍额头,手指上烟紫丹寇一闪一闪,“呀,看见你就头疼。”
“哦?怎么不想见我?难怪我约你不肯出来。”莫运年眼睛一眯,将那张笑起来极风骚的脸凑到子晴跟前。
“你没听过审美疲劳这话吗?躲出来清闲一下,你却偏又要凑过来。”子晴微微仰首,柔白的脖子蛇一样轻曼一转,双眸里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不耐烦。
“今天这么好兴致?你不是说要在家陪珊珊吗?”莫运年倒也大方,干脆拖了他的小女友坐下来。
“我可不做贴身妈妈。”子晴随手撩拨一下头发,柔和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浓密的睫毛在她精巧的五官上,投出一道弯弯的影,像骄傲天鹅的翅膀。
“她是谁?”那艳丽的少女觉出不对,皱眉叱问。她不耐烦的样子,可没子晴好看。
子晴的不耐烦是一种风情。
这女孩不耐烦的样子,只代表不耐烦本身。
“我前妻。”
“普通朋友!”
子晴与莫运年同时回答。
那少女愣一下,将身子往后微仰,与莫运年拉开一点距离,探究地看向他。
子晴侧过头,微眯一下眼,打量那少女一番,然后嘴角微微一抿,几不可察地偏了偏头,然后眼风微讽地扫过莫运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似乎在讥笑他的坏品位。
莫运年倒不尴尬,“真是我前妻。不过,现在是朋友,特别好的朋友。”
子晴往沙发后面一靠,随手一拍莫运年的膝盖,促狭一笑,“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子晴,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我知道子晴此刻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当下便站出来找台阶。
“绍宜,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莫运年殷勤地看向我,“让我请你喝杯酒。”
“不用了!”子晴接过我递给她的外套,“我们转台去别的地方,不破坏你的兴致了!”
“还要转台?你让珊珊一个人在家?”莫运年看着表,不敢置信地说,“快十点了。”
“莫先生,我的女儿我自己懂得照顾。除了是珊珊的妈妈,我也是别人的朋友。我当然也要约会、娱乐,寻点开心。”
说完,子晴转身吩咐旁边的服务生,“我们的账单,这位先生等会儿一起付。”
然后她又对莫运年意味深长地眨一下眼,长睫毛一扬,宛若静谧于湖中的天鹅飞了起来。
莫运年也不强留,干脆就坐在我们原先的位置,“改天我们一起吃饭。”
“好啊!我走之前,我们再聚聚!”说完子晴自顾自低头笑了一下,长发拂下,遮住她半张脸,竟有种说不出的寥落之美。
像一朵玫瑰,开到黄昏,知道自己最繁盛的美丽已经过去,在夕照中,投出一个寂寞的侧影。但那侧影,被错落的光影勾勒得别有情致。像一句幽婉叹息的尾调,像一首诗最后的韵脚,竟比鼎盛时更令人神往。
“你要去哪里?又要出差吗?”莫运年怔怔看向子晴,眉头下意识微皱。
“到时候再说吧!玩开心点儿!”子晴潇洒地背过身挥挥手,几点烟紫色在灯光下一闪而过,竟带出几许流星陨落时的决绝。
我隐隐觉出不对,赶紧追着子晴走出门。
一出门,她的双肩立即送下来,像一颗也扛不住了。
她深吸口气,不动声色地向前走。
秋夜,凉风如水,水中漾着桂香。
花香浪般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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