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益不得不放开手。璀色拉开门走出去,一直没有转身看他一眼。
独益懊悔极了,他以为他唐突了璀色,月光移到洞开的门边,洒在门槛上,细细碎碎,像铺了一层雪粒,独益一低头,突然发现靠近门边的地上有好大一块湿迹,像泼了一杯茶水,独益想到璀色方才异样的嗓音,他终于明白她为何一直不肯回头看他一眼,她在哭,她一直在哭。
“璀色……”明知她听不见,独益还是忍不住叫她的名字。
璀色的身影陷入夜色中。
月光中的北静园旖旎而芬芳。
北静园中的鲜花总是开得格外的明媚,鲜花丛中暧昧的低喘此起彼伏,独益知道北静园是个很肮脏的地方,他没有因此轻视璀色,相反,在独益眼中,璀色更柔弱更需要保护,虽然他不够力气,但他还是想保护她,好想。
夜探北静园是为了确认伍神医是否安好,和奴完成任务之后脚尖在窗格上轻轻一点,身体上拔,本来她该稳稳地落在屋顶上,但她落脚的地方恰好有一瓣不知何时被风吹上屋顶的广玉兰的大花瓣,和奴脚底一滑,翻落下去。
第64节:第四章 传书(3)
璀色急忙转身;“和奴?”她面露喜色;“正好;我有封信想请你帮我送一下。”
“是。”
“送去伍独益大夫家。”
“是。”
“在惕励巷;巷口有家很小的香料铺;巷尾最后一家就是了;大门是新换的。”
“是。”
璀色用力挤出一个笑容;“麻烦你了!”她心里有点忐忑;她刚刚哭过;眼睛红彤彤的。
和奴似乎知道璀色心里在想什么;一直低垂着头;不与她对视;“奴婢不敢当。小姐的吩咐;就是奴婢的分内事。”
“哦。”璀色又笑了笑;这才准备走开。
“小姐!”和奴突然出声唤住她。
“怎么了?”
“奴婢刚刚在小姐身后;并没有出声;小姐是怎么发现奴婢的?”和奴虽然是失足从房顶跌落;但她很确定自己控制了落势;落地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听是绝对听不到的;除非是能够听风辨位的高手。
“因为你的影子呀!”璀色指了指和奴倒映在窗纸上的身影。
“哦。”和奴释然。她想查出杀害图校尉的真凶想疯了;竟然怀疑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头上;小姐若身怀绝技;还会任由大夫人成天到晚把她往死里揍?她实在太疑神疑鬼了;“奴婢一定把信送到;小姐放心。”
“嗯!”璀色还是那么用力地微笑;想讨每一个人的欢心。
“小姐不在房里?”远远传来一道愤怒的低斥;“要老娘三更半夜出来找她?坏了老娘的兴致;老娘今晚非要挑唆夫人好好整治整治她不可!”
璀色一下子就听出是小青的声音;“和奴你快点躲起来;被小青姐姐看到你;她不会放过你的。”
和奴心想;我的小姐呀;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担心别人?“是;奴婢这就走。”
“小心点!”璀色一边迎着小青的声音走上去;一边转头嘱咐和奴。
和奴假装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小跑。待璀色看不到她;她立即又转回来;悄悄地追着小青的声音去了。
璀色一进门;衣衫不整的大夫人一脚把她踢倒;璀色刚刚爬起来;一个巴掌又招呼到脸上;打完了;大夫人还不解气;甩了甩手;“你这个不肖女;我的指甲又被你折断了!”说着;拎起璀色的胳膊用力掐了一下;“小青;去;把我书案上那块黄石镇纸拿来!”
璀色脸色煞白;“娘……”
趴在檐上;透过拿开的屋瓦探看屋内动静的和奴捏了满手的冷汗;看来;这次又被二夫人料中了;大夫人会为伍神医提供一个人;一个女人;一张脸;一张毁坏的脸;而这张脸就是小姐的。
大夫人掂了掂手中的镇纸;她柔声道:“璀儿;你靠过来。”
璀色本能地朝后回避。
“押她过来!”大夫人脸色大变;怒道。
小青急忙拖着璀色上前;一边拖一边还说;“小姐呀;夫人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为何一定要忤逆夫人;惹她着急;你真是不孝呀!”
璀色全身如筛糠般乱抖。
和奴擎瓦在手;小姐孤弱无依;她说什么都要保护她;如果大夫人当真要砸坏小姐的脸;她一定先砸开大夫人的头。
“娘;不要;求求你;求求你。”璀色用力甩头;发针掉了下来。
大夫人阴阴冷笑;醉鹤舞梅的屏风后闪过一张水润的年轻男子的脸;“算你倒霉;我今晚虚火上升;一定要找点事情去去火!”大夫人说着就要把手中的镇纸砸下去。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大夫人的动作停住了;璀色也不再甩头了;和奴也把举着屋瓦的手放低了一点。
“将军传小姐去问话。”
乜崇愚这么多年来对璀色的存在都是视若无睹;毕竟;璀色奇异的长相对他而言绝对是种侮辱;因其昭示着他戴了绿帽。
璀色不是他的女儿;璀色不可能是他的女儿。
公皙静女嫁给他的时候并非完璧;璀色又在他们成亲不足七个月的时候出生;加之其黄发黄目;要乜崇愚怎么相信璀色是他的亲生骨肉?
“爹。”璀色瑟瑟缩缩地站在角落里;脸上挂着别扭又难看的笑容。
第65节:第五章 旧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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乜崇愚也见过金发碧眸的异族女子,王公贵族戏称其为“媚猪”,璀色与她们有些相似,但璀色那对黄灿灿的,稚虎似的眼珠,乜崇愚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猜不出璀色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他也不想去猜,正如他从不过问大夫人在北静园里到底干些什么勾当。
“你娘又打你?”乜崇愚看到璀色脸庞上的红肿,不由问,口气里有几分藏不住的怜惜。
“不,不,不是的。”璀色矢口否认。
乜崇愚长叹一声,璀色是静女的亲生女儿,她要虐待她,他管不了,也实在不想管,但,今时不同往日,“爹不会让你娘再动你一根手指头了。来,过来一点,爹有话问你。”
“是。”璀色向前挨了几步,她满眼狐疑地看着乜崇愚,脸上挂着颤巍巍的笑容。
乜崇愚摇了摇头,放柔声音,问:“爹问你,你还记不记得小英王?”
璀色摇了摇头。
“爹记得带你参加过一次宫廷内宴,小英王同你差不多大,也许你们一起玩耍过?”
那次夜宴?璀色记得,“不,女儿不记得了。”璀色轻声说。
“哦。”乜崇愚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你回去吧。”
“爹,女儿告退。”
璀色明显松下一口气来,她刚移步要走,乜崇愚又开口,道:“我明天宴请小英王,也就是今日的镇南侯,你也出席吧,帮爹待待客。”
第五章旧忆
璀色一直记得当阿爹牵着她的手带她步入内廷的时候她内心的激动。那么金碧辉煌的地方,和家中绝对不同,而最重要的,她和爹在一起,娘就不会揍她。
后来好多人说,她不是爹亲生的,但璀色不信,她爹就是她爹,是的,是的,是的!
璀色还记得过白玉桥时,太液池中清碧的水中倒映着她和阿爹的身影,他的头发好黑好黑,而她的却是浅嫩的金色,像鸡蛋黄。
璀色还记得盅盖揭开时,汤盆中浓郁的香气,然后有人朝她丢糕点,水果,肉团,后来甚至跑到她身边冲她吐口水,都是同她一般大的小孩子。
“好丑,好丑,黄发黄目!”
他们围着她叫。
她很羞愧,她不想长得这么丑,不想的,不要这么讨厌她,不要,不要。
然后有人拨开人群,走到她身边,“不许欺负她。”声音不大,却充满威慑力。
她看到那个小男孩头上的金冠,和嵌在金冠正中的东珠。
他带她避开那些人,和她分食一块甘露酥,很甜,她记得。
她记得,记得他头上的东珠,记得他英气的黑眉,记得他说他是小英王。
青木皇族近几代人丁淡薄,澜帝只有一个亲弟弟,小英王是澜帝唯一的亲侄。
她记得,他是天之骄子。
他记得,他对她说:“走,我替你报仇,我要他们一个一个跪在你面前,给你磕头,向你赔罪!相信我,我做得到。”
她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放弃报仇的机会?别怕,我替你担待!”
她还是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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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帮你出气!”
“我没有生气。”她终于出声说话。
“没有生气?”他无法置信。
“嗯!”她很用力地点头,很用力地笑,笑得很丑很丑,但他知道她没有骗他。她真的没有生气,人家那样欺负她,她也没有生气。
他更加记得,她又说了一句:“我很抱歉自己长了这样一副惹人讨厌的样子。”
她的话很没骨气,没骨气到了极点,但他非但没有因此轻视她,反而更加心疼她,他从没见过任何人像璀色这样,这么真诚地想讨每一个人的欢心。她想讨别人欢心并非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是纯粹地想被人喜欢而已。她的心,是愿意和任何人亲近的。他从没见过这么不懂保护自己的人。
璀色走出来的时候,英骅认为他看到了一个原样放大的她,仅仅是变得大了一点,但实质上什么变化也没有,璀色还是那样很努力地笑,把自己笑得很丑,很——令人心疼。
“璀色!”英骅脱口而出叫出她的名字,乜将军老奸巨猾地笑了起来。
第66节:第五章 旧忆(2)
“原来镇南侯和小女真的早就认识了。”
“是呀。”英骅大方承认,他很清楚乜将军让璀色出来见他,居心叵测,但他还是磊磊落落拍胸口认了。
“好,好!镇南侯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乜将军认为自己捏到英骅的七寸。
英骅不再理她,“璀色!”他认为她一定记得他。
璀色还是那么努力地笑,但是她一边笑一边摇了摇头,“爹,我不认识他。”
乜将军呆住了,英骅更是呆若木鸡。
“我们分食一块甘露酥,糕面上有椰丝,我发现你喜欢吃,还特意把自己这半块上面的椰丝省下来给你吃,”英骅方寸大乱,喋喋不休,“我还帮你赶跑那些欺负你的家伙,璀色,你怎么可能忘了?”
公皙静女用力把面首推开,“走,走,走开,没用的东西!”
小青急忙上前打扇斟茶,“夫人还在为小姐的事情烦心?”
“那个老鬼对那个死丫头从来都是不闻不问的,怎么突然把她供起来,要她搬去和南边那个贱人一起住?还说要教她歌舞什么的!”大夫人焦躁难安,这么多年,虐待璀色从来都是她的生活乐趣之一,简直比玩男人还过瘾,如果不是因为虐待璀色太有意思了,她又怎么会每次都给她留下一口气,不把她一下子打死。但如今乜崇愚出面保护璀色,她想打打不到,不知多么气闷。可惜如今公皙丞相已死,在乜崇愚面前她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她不想失去眼下这种随心所欲的生活,所以她绝对不可以轻易开罪乜崇愚。
“研墨,我要画画!”大夫人随便披了一件风兜,肩膀半露,走到书案前开始挥毫,她画的是“高士听瀑图”,落笔如神,笔笔精到,大夫人为人多么不堪都好,她的“青木国第一才女”之称并非浪得虚名。
一幅水墨画画完,大夫人退开几步欣赏了一会儿,心情好转,“把关雎叫进来,要他把衣服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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