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所有的记忆中,尹默琛永远都是那么冷雅高贵,风度翩翩,待人时谦和有礼却又难掩那份浑然天成的,即便她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他也一直给她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哪怕是对他亲妹妹尹瑞拉,也不曾有这般举止。
听到苏忆薰的话,尹默琛倏地面色一沉,清冽的眸子冷冷扫向她,低沉的嗓音化作了冻人的冰块,一字一顿地蹦出了他的薄唇:“再说一遍。”
呃?
苏忆薰被尹默琛这样三百六十度的转变吓到了,前一秒还优雅慵懒,这一秒就变得阴冷骇人了,那凌厉莫测的眼神像是要把她剜出个洞。
不仅是苏忆薰,就连卓敏萱也愣住了,瞧见他这般森冷地瞅着苏忆薰,她的心尖颤动的同时,竟染上了些许幸灾乐祸。
或许他俩的关系也没有自己想象的这般好,向来高高在上的他,被人言语上冲撞,还是会生气的吧?
只是,卓敏萱再细瞧了下尹默琛阴冷的神色,却觉得又有些异样。
苏忆薰扁了扁嘴,看到他阴沉的脸不由咽了咽口水,可片刻之后,她恢复了常态,秀眉浅浅一扬,尖瘦的下巴一抬,不怯懦地看着尹默琛:“我说——尹默琛,我看你幼稚得快回娘胎了!”底气虽然没有之前的那么足,可她还是不怕死的依言重复了遍。
苏忆薰这个女人啊,有个特点,就是死鸭子嘴硬!无论如何,她都不允许自己输了气势,更不允许有人骑在她头上耀武扬威的,即使她知道惹恼了那人不会有好下场。
盈满挑衅的目光迎上了沉冷的蓝眸,苏忆薰的眼里此时仿佛写着:我又说了一遍,你能拿我怎样?
寒冷的墨蓝色瞳眸渐渐柔缓,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慢慢浮起,掩盖住了冷冽,斜飞入鬓的剑眉轻轻一挑,勾起的唇畔挂着一丝兴味:“那,再说一百遍。”
足足愣了有三秒钟,苏忆薰才反应过来,竟……竟然又被他耍了!
欲哭无泪啊!
他现在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审视一只猴子!
“琛,好了啦。”卓敏萱一贯优雅得体的笑容,此时变得有些滞顿,嘴角挂着的笑仿佛有千斤重,她淡笑着夹在他和苏忆薰中间,撅起小嘴,柔柔的眼中似有不悦。
眸子转向苏忆薰的同时,弯着的眼睛尽是笑意,“接下来我告诉你,出席公众的活动要注意哪些吧?”
“嗯。”点了点头,苏忆薰最后还不忘瞪一眼得逞的尹默琛。
“等你真正成为王妃之后,以后想必有很多官方,非官方的活动要和殿下一同出席。”卓敏萱说着,转而走向尹默琛,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琛,介不介意当下道具?”
浅浅应了声,尹默琛闲适地站在那不动,“听候发落”。
“你和殿下面对媒体出席公众活动的时候,个人站姿还有两人一起走时的仪态也很重要。”便对苏忆薰解释着,卓敏萱靠近了尹默琛几分,好闻的薄荷香气萦绕鼻尖的一瞬,她的心跳紊乱不已。
深吸一口气,她接着道:“首先,站在殿下身边时,要表现的温柔,乖驯。”
“嗯,这个确实要好好教她。”尹默琛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点头。
要她在旁边表现的温柔,乖驯?还不如掐死她算了。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苏忆薰还是认真地听着。
“第二,两人同行时,你应该站在殿下身旁的偏后位置。”卓敏萱挪挪步子,向尹默琛肩后方站停,随后,她稍稍顿了顿,半带犹疑地挽上了身边的胳膊,“其次,若是两人相携而走,应该……”
看到卓敏萱小鸟依人地站在尹默琛身旁,她挽起他胳膊的一瞬,苏忆薰突然有了一种错觉,站在她面前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原以为尹默琛会很“享受”这段跟卓敏萱亲近相处的过程,不料他松了松手臂,稍稍向旁边挪了一步,原本促狭的笑意淡了淡,薄唇轻启:“这课程就直接跳过吧,这方面我会跟她慢慢磨合的。”
闻言,苏忆薰稍稍一愣,而卓敏萱单薄娇弱的身子更是一僵,他缓缓抽走胳膊令她挽住他的手一时落了空,心头也顿时袭上了失落。
“嗯,好。”喉咙像是哽咽住了那么难受,卓敏萱艰难地开口。
*
训练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吃过晚饭,洗了个澡换上睡衣,苏忆薰便直接扑倒在柔软的床上。
真不知道那些心心念念想做王妃的人脑子是怎么想的,她们知不知道做一个王妃会有多累!不过就是表面风光罢了。
虽然当上王妃就可以真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是相比在外边的自由,这点又算得了什么?而且每天都被仆人团簇拥着,时时刻刻都感觉被监视了一样。
要不是当初是自己惹上了尹默琛招来了大祸,想躲都躲不过,她宁愿自己学做饭,在外找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也不想在这里受难。
还没真的当上王妃呢,就单单想想在宫里这样那样的规矩,她就觉得头要炸了!
可是,她又能怨谁呢,她知道事已至此,只能认命了,她也只是在心里发发牢骚而已。
拿出一面小镜子,盘坐在床上,苏忆薰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然而随着微笑的越来越僵硬,她微微叹了口气将镜子一扔,关了大灯,钻进了被窝,之余一盏台灯还亮着。
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太暗了她便睡不着,所以这几天,她都留着一盏灯睡的。
或许,这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吧?
待苏忆薰渐渐沉入梦乡后,房门被人轻巧地打开,一道探究的目光在晦暗的房间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一点灯光旁的床上。
才八点,那么早就睡了?
发现苏忆薰已经睡下,然而跨进门的半只脚却没有却步,尹默琛鬼使神差地走进房间,轻缓地将门关上。
踩着拖鞋的脚一小步一小步走着,像是怕惊扰了睡梦中的人,他一步步走到了床旁,静静地站着。
他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自己是怎么了,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一些违背他理智的事情。
借着微薄昏黄的灯光,尹默琛深沉的眸子泛着柔和疼惜的浅光,细细打量恬静地闭着双眸的人。
洗净纤尘的脸庞柔美动人,却也染着几分倦色,这两天的训练,她肯定很累。
骨节分明的手再一次先运转的大脑一步,不由自主伸向她,然而就在她触碰到她面颊的那一刻,那双秀眉突地皱起,尹默琛的手一顿,滞在了半空。
苏忆薰皱着眉头,秀拳轻轻地一抬,又无力地垂下,浅浅蠕动的嘴唇似在小声咕哝什么,只是声音太轻,让人听不清晰。
浅浅的梦呓断断续续的响起:“真……个混蛋……”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踢动着双脚,挥动着双手,虽然幅度不大,却能看出她似乎在做什么梦。
剑眉不解地略略皱起,悬在半空的手收起,摸向自己的下巴思忖着,倏尔,他覆上沉思的眸子顿时清明,原来她口中的“真”,是他名字的谐音……
没错,她其实是在说,“尹默琛你个混蛋。”
眸色一沉,尹默琛暗自咬牙,这女人梦到了什么?!
忍住了想要掐她脸的冲动,眸中刚刚冉冉漫起的薄怒倏地消散,如冰雪初化一般滑过一丝暖意。
不管她梦到了什么,至少她梦里有他,不是么?
*
床旁的一米灯光,随着慢慢投入窗幔的阳光变得暗淡,清脆的鸟鸣声婉转悦耳。
昨天睡得太早的结果就是,苏忆薰不到六点就醒了过来。
翻了个身,睁开惺忪的眸子发了会儿呆,苏忆薰惬意地在被窝中伸了个懒腰,唇角浅浅弯起。
昨天的梦真是太爽了!
她梦到,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尹默琛的房间,用麻袋在他头上一套,把他暴打了一顿。
或许是因为昨天做了这么个“美梦”,所以她精神格外的好,洗漱了一番后,到衣帽间挑了一套相对闲适,没那么公主范的衣服换上,随意在脑后扎了个亮丽精神的马尾。
脑中不禁浮现了几天前骑马偶然路过的薰衣草花田,这些天她都好想去一趟上次没去成功的那里,可由于尹默琛手臂受伤,她的体能素质练习暂停,加上这礼仪日程被安排得太满,所以一直都没机会去。
今天难得起得那么早,不如去一回那里吧。
苏忆薰是一个想到一件十分想做的事情,要是不做便会心痒难安的人。
轻手轻脚地步出房间,走下楼,像是怕吵醒了隔壁的几人,直到踩上通向底楼的最后一个台阶,苏忆薰才意识到,为什么她要像做贼一样?
捋了捋零落于鬓的发丝,苏忆薰撇了撇嘴,冷傲地高昂起头,似是不屑自己这种行为的轻哼一声。
兴许是这两天遭受尹默琛的“压迫”太多,造成了心理阴影吧?总觉得要是被他知道自己的目的,他就会千方百计阻挠。
早起忙碌的仆人没有料到苏忆薰会起那么早,立刻加快速度准备早餐。
“不用麻烦,面包牛奶就行了。”苏忆薰吩咐女仆。
也只有王宫里会这样吧,吃个早饭像摆宴一样,就连平时不懂得特意节俭的她都觉得浪费了。
苏忆薰吃过早餐,正愁着要怎么去薰衣草花园时,碰巧看到了下楼的潘翊阳,显然他看到早起的她也面露惊讶。
“那个……sun。”平时看尹默琛是这么叫他的,没错吧?
“苏小姐。”潘翊阳礼貌上前。
“能不能把你的车借我下?”
问潘翊阳借了车,按照上次的印象,苏忆薰来到了马场区。
将车停在了马场外,管理马场的人看到了车牌,认得是王储殿下保镖团的车,所以加以没有阻拦。
苏忆薰徒步走上了绿意盎然的草坪,上身穿着白色真丝雪纺衫,下身一条将衣摆松松包住的淡橙色碎花短裙,与青绿色的草坪相融一体,分外和谐。
深深吸了口清新得像能吸出水来的空气,苏忆薰淡淡一笑,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开始会在一个人不经意的情况下展露由心的微笑。
鼻尖飘来的薰衣草花香越来越浓,浓得仿佛能渗入肺腑留下余味。
虽然已经八月尾,早已过了薰衣草盛开的花季,但能抓住薰衣草花季的尾巴,那也是种幸福的事。
颖长挺拔的花序在苏忆薰缓缓走动间摇曳生辉,莹嫩白皙的素手在行走间轻柔抚过薰衣草花蕾,唇角漾着一丝惬意柔和的浅笑。
薰衣草,留给她太多的回忆,有美好,也有悲伤。
忆薰,忆薰,就隐喻了这些吧。
其实,苏忆薰这个名字是在她七岁那年改的,为了纪念她因病过世的母亲,也为深藏一段记忆已经模糊却还依旧印在心底的邂逅。
薰衣草王子,呵呵,想到自己为孩童时期在薰衣草花田偶遇,却给了她人生光亮的男孩取得这个称呼,苏忆薰便忍不住想要发笑。
这个俗气的名字在她脑海中若隐若现地潜藏了多年,一想到这个称呼,那个男孩淡淡模糊的影子便不由浮现而出,一丝暖意也沁入心田。
曾几何时,她以为叶楚宇就是她心目中的这位“王子”。
十八岁那年,她在生日宴会上看到他被有势的纨绔子弟戏弄嘲笑却不予理会,半带着不屑,以为他是自恃清高,她在私下对他冷嘲了几句。
她说:没想到你还挺沉得住气,我要是你早就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他答:只有弱者才会这样做,而我,是强者。
猛然间,苏忆薰一愣,那时叶楚宇的身影蒙蒙仿若与记忆深处的那抹身影重叠而起,唤起了她心尖的悸动。也是从那时起,他便悄然走进了她的心中,这样一住就是五年。
然而,这一切从他背叛她的那一刻起,那道模糊的记忆就又重新变成了一场梦。
澄澈的眼睛渐渐染上了迷蒙,可就只是一瞬,便恢复明晰,然,这清明的眼眸中还漾起了决绝。
哼,她不允许叶楚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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