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他们,就连我自己,仿佛都没有什么兴趣多说话。
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所以,某一天,我看向那张惊慌失措的脸,还有一瞬即逝的浓浓尴尬,居然十分平静:“我爸行政级别是跟我伯父相同,他也远没到退休年龄,可是,”我微笑,“曾楝霏,这一切,跟你有关系吗?”
她实在是太得意忘形了,电话里说着笑着,压根没留意到我站在窗外。
原来,从头到尾,我都是警惕的。
我只是想看看,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终究没有让我失望。
可是,另外一个人,还是让我深深失望,愤怒,狂暴。
她抬头看我,清晰地:“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她顿了顿,“程海鸣,我勾引你,只是因为,你是孙墨雯的外甥。”
她介入她的家庭,所以她报复我。
孙墨雯,是我的小姨。
五秒钟后,我摔门出来。
好,好极了!
这就是我程海鸣的报应!
后来,我们一直形同陌路,直至大学毕业那年。
我爸当然希望我回江苏,富庶之地,又在他权力管辖范围之内,可是我拒绝:“我想留在北京,而且,”我顿了顿,“我自己想办法,不用你管我。”
他笑了:“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能耐。”
就在人才招聘会上,我居然看到宋泠泠。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狠狠咒骂着什么,还两手奋力撕着手上的材料,状如疯妇。
我冷笑,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正常的她。白白辜负了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但是,我的双脚不由自主朝她靠拢:“早知现在,当初做那么厚的材料干什么?”撕都不好撕。我不小心看到过,学生会,记者团,书法协会,她还真敢吹!除了cet6、计算机二级这些硬指标不敢往上填,其余种种,洋洋洒洒一大堆,当那些招聘官们是吃素的?人家火眼金睛,两三个问题就能把她问得下不来台。
果然出糗。
她狠狠瞪我:“关你什么事?!!”
我耸肩,是不关我的事。
可是,下一秒,我专为应聘准备的手工定制西服便活活报销。我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埋在我胸前,毫不客气地眼泪鼻涕涂了我满满一身。
很贵啊!
但是此刻,我更心疼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在她伪装的坚强外表下,斑驳剥离,苍白脆弱。
记忆缺口,无力填埋。
我跟宋泠泠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尽力帮你留在北京。”我应聘那家单位的负责人突然有一天就问我:“小程,我们还有空缺,有没有相熟的朋友也有意进来的?”100:1的录取比例,居然还有空缺?
傻子才会信。
可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更明白,背后那双推手究竟是谁。
老爸,虽然我跟你向来不对盘,可是这一次,我深深感谢你。
我毫不犹豫地发了七个字的短信给那个中年男人:“宋泠泠,我女朋友。”
再一次,她让我深深失望,愤怒,狂暴。
我正式签合同那天,罗憩树告诉我,她走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站在单位楼下,满心期盼着她来签约。我们一早约好了的。
甚至我的指尖,还残留着她昨夜的体温。
她,还是那么自私凉薄,还是那么满腹猜疑。
还是那么不信任我。
到了全盘否定一切的地步。
一年后,我飞去了法国,继续念硕士。
后来我知道,原来她的好朋友夏朝颜也到了法国。
只是,我从来没有动过联系她的念头。哪怕一次都没有。
就像每次跟老同学联系,在我的无限冷漠中,每个人都刻意在我面前忽略那个名字。
我有我的骄傲,我有我的自尊。
她满不在乎践踏。
我面无表情收回。
后来,我遇上了lilian。
莉莲。
偶尔恍惚的时候,我会叫错。
泠泠。
只是偶尔。
lilian对我无限地好。我们开始谈婚论嫁,在其间,巴黎街头,我居然还偶遇匆匆过客的夏朝颜。
她来开个会议。
我们只是淡淡打了招呼就挥别,擦肩而过。夏朝颜那么聪明,我知道她绝不会多事。
感情路上,我们各自坎坷。
只是仿佛,我还是有着那一丝丝的挣扎,还有期盼。
我找了个理由,推迟了婚期。
整整两个月。
一年后,lilian为我生了个可爱的小女儿,她的名字叫做angel。天使般的面庞,天使般的微笑。
美丽的妻女,我多么满足。
如果能这样过完一生,我至死无憾。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
那年的圣诞夜,lilian匆匆走在巴黎街头,拎着大包小包,打算为我和angel做一顿丰盛大餐,就在戴安娜王妃车祸身亡的那个隧道的前一个街口,她同样地,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菲亚特轿车重重撞倒在地。
angel问我:“爸爸,外婆说妈妈被天使接走了,可我也是啊,妈妈为什么宁愿跟着那些不认识的天使走,也不回来陪我?”
我搂着不懂事的女儿,这么多年,第一次,我嚎啕大哭。
上帝在云端,只轻轻一眨眼。
已经远去,好多年。
我带着angel回了国。
从前,有lilian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家。现在,她已经不在了,留在异国他乡,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我又回到了苏州。
angel被我爸妈照料得无微不至,换了个新环境原本还有些怯生生的她,不出三个月,已经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疯丫头,闲来无事就喜欢骑在我爸头上撒野。
我妈拐弯抹角劝我:“angel需要人照顾。”
我笑了笑,替女儿扎起小辫:“宠她的人已经够多了。”我已经开始替她以后的丈夫发愁。
可是,我又怎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某日,下班,我开车回家,路过那个熟悉的街口。
当年,我跟一个疯丫头在这里纠缠,她追着我跑,我奋力躲着她,无限懊恼。
现在,我又看到了她,站在路口等红绿灯。
她穿着职业套装,高跟鞋,大大的挎包,还是那么美艳无匹的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同学聚会的时候,男生们总是感慨,当年的那些花儿,无论曾经开得多么热烈,在岁月荼毒之下,无一例外,慢慢凋零,消散风中。
可是,她仿佛还是没什么变化。
躲在自己坚硬的壳中,竖起重重的刺,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
这世间,每个人终究,还是爱自己更多。
我收回目光。
绿灯亮了。
我从后视镜里遥遥望过去。
她已经过了马路,折了个方向,踏上了跟我完全相反的路途。
我微微一笑,一路向前。
相识错。
相知错。
相遇错。
从头到尾,我们之间。
错,错,错。
第20章 第二十章 醉扶归
爱或不爱,与任何人无关
自行了断
朝颜真的走了。
她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面对这混乱的一切,至少在目前。或者说,这混乱的一切就像催化剂,加速了她逃离的决心。
如齐唯杉所愿,半个月之后,她飞去了法国。
一去两年,杳无音讯。
两年后她回国,进了工业园区的一家外资企业。一踏上苏州的土地,几乎是一瞬间,她的眼角就开始湿润。
她应聘到了财务主管的位置。
老巷即将面临拆迁,政府天天派人来动员,朝颜代表夏家先是咬紧了牙关不肯搬,后来一条一条政策出来,先搬的有着这样那样的优惠,再后来,整个巷子搬得就剩她们一家了。
时不时地,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在门口晃来晃去。
终于有一天晚上,正吃着饭,朝颜默默低头了老半天,终于开了口:“妈,明天有空去问问舅舅他那边的房子一个月房租多少?”
许闻芹跟夏勇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暗暗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搬家的事简直箭在弦上,老租房子也不是办法,再加上苏州的房价又在一路高歌猛进,看着父母两鬓斑白苍老不堪的模样,朝颜跟晚晴都不忍,于是买房子的事开始提上全家的议事日程。
半年后,全家人把所有的钱凑到一起,付了二十来万的首付,加上贷款,在园区买了套跃层公寓,许闻芹原本舍不得还想着回迁,后来想之又想,再想到朝颜,还是一咬牙把老房子卖了的折现款拿了部分出来,把新房子好好装修了一番。辛苦了一辈子,总要住得舒心一点。
朝颜也开始跟父母一起,为每月的房贷奔波。
许闻芹老了,远没有从前那么有精神,看上去也没有以前那么精明了,虽然牢记着不要跟女儿提起以前的伤心事,但偶尔也会向女儿零零碎碎讲一些琐事。
她是越来越絮絮叨叨了。
“你那个姓黄的老同学跟那个大高个儿结婚了,连儿子都生了,我那天路上看到了,大眼睛乌溜溜地直转,可爱着呢!”
“你说晚晴现在也比从前正经多了,哪天能给我带个媳妇回来才好。”
甚至有一天,她告诉朝颜:“我看到你以前那个老板了,跟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走在一起,真是蛮登对的。”
……
但是,她死都不敢催朝颜。
二十六岁的朝颜,表面上看上去还是和当年一样气质温婉寡言少语,没人知道她心底的千疮百孔。岁月格外优待她,再加上又有点海外留学背景,勉强也算得上是才貌双全,于是单位里不时有人给朝颜做媒,公司高管、小开、富二代,真不知道现在黄金单身汉怎么这么多。朝颜一概婉拒:“我结了婚的。”众人皆不相信:“结婚?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老公?”朝颜垂眼:“去世了。”
于是,再没有人嚷嚷着要给朝颜介绍对象,偶尔一两个,也是离异丧偶。毕竟,她是二婚的女人,身价自然要直接下跌。
这就是现实。
这世间好心人实在太多,再加上身处中国社会,关系实在太错综复杂,朝颜实在拗不过,有时候也去应付相亲。
这晚相的是一位s大的中年教授,姓朱,妻子也是车祸去世。介绍人功成身退,两人对坐在茶吧。朱教授也不过三十七八岁年纪,看上去倒是温文尔雅,一谈开来,朝颜不由得一愣,居然是商学院的。她仔细端详了一阵,不禁脱口而出:“你好像给我们上过课!”朱清扬微笑:“你要是不说,我还琢磨着要不要先提呢!”他对眼前这个女孩子的印象颇深。认真,谦谨,清秀,而且,“你常常跟我们学院03届的两大名人坐在一块儿,沈湘燕一个,还有一个那就是,”他眼前突然一亮,爽朗地笑,“说曹操,曹操到!”穿着西装,态度潇洒自如的齐唯杉含笑走了过来:“朱教授好。”朱教授偶尔客串华梁公司的企业文化顾问,两人也算相熟。
齐唯杉转过头来,看到朱教授对面的那个人,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隐去:“好久不见,”他客气地伸手,“夏小姐。”
片刻之后。
朱清扬送朝颜回去,在停车的那一霎那,他向她微笑:“夏小姐,很高兴能认识你。”朝颜回神,也笑笑:“我也是。”朱清扬眼神一闪,挑了挑眉,有点俏皮地:“那么,也就是说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再见面咯?”
朝颜面带抱歉地看着他,几乎是立刻,朱清扬安抚地朝她举举手:“我只是在开玩笑。”他向车窗外看了看,幽幽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妻子还在,我能抽空开车出来陪她吃吃饭聊聊天逛逛街,她那么容易满足的人,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很多事当时不知道珍惜,现在想起来后悔也来不及。”他意味深长地,“放在现在,我大概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朝颜垂眸,很长时间以后,她解开安全带:“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她已经走了几步远,就听到后面不紧不慢的声音:“没关系夏小姐,我有时间等你考虑,无论结果怎样,请记得给我一个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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