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温云听她前半句话说得漫不经心,只以为她见到了熟人,也并不在意,听完整句,却惊得步子一顿,连手中的伞也几乎落下去。直到被她带回屋里,脑中都还在想着那日里翩翩起舞的身影,那分明是个男子,长相更是十成十的像是凤华国的江南公子,怎么竟会坐在北戎的使臣席位里。
“还不清楚,他方才换了装束,看着倒更像个大家公子的模样,与那日很是不同。我已经让华风去调查了。”华羽衡挥手让下人都退了,又挽着他坐下,才有一些凝重的表情:“他也看到我了,却像是一点也不意外,看来是来者不善了。”
贤王大败北戎,御敌于国门外,更是将疆防筑得滴水不漏,让北戎从此没了可趁之机,再也休想南下掠夺粮草食物。而北戎地处极北,容易遭受天灾,收成一向不好,因此北戎不得不派遣使臣出使凤华王朝,愿意称臣纳贡,以换得凤华王朝的粮食布匹等。使臣既然在京中,华雅贤作为他们在京中的“熟人”,这次自然也下了帖子给她们。
“如果果真是北戎的人,倒也可以解释他为何要与我们为难,”容温云抬头看向她,不由自主地往她身边靠了一些,那个夜妖一样魅惑绝色的男子,让他觉得很不安,那夜的情形总是反复地在眼前闪动,那个男子看着他,那种打量和审度的目光,仿佛会将现在平静安宁的生活搅乱。
“别担心,方才母亲已说了要解甲归田,母亲不再领兵,她们的焦点自然就不会放在我们这里。”华羽衡不舍地抱住他,伸手在他背上轻拍:“前几天我已经让人去收拾溪山的别院了,过几天我们就启程去那里,你也好安心休养一些日子。”
她一边说着,一手便覆上了他还未完全恢复平坦的腹部,力道适中地揉着:“还会疼是不是?你呀,从来都不肯对我说……”
腹部的牵痛被温暖的手掌安抚下来,恰到好处的按揉让他几乎舒适地要哼出声来,容温云有些羞赧地低下头,手臂抬了抬,却终于没有拨掉她的手,只是伏在她肩上极轻地“嗯”了一声。
华羽衡亲在他发上,轻轻叹了一声。或许连他自己都还没发现,他身上难受的时候,总是会习惯性地抿紧唇,将手缩进袖子里。也会比平日里多一分依赖和顺从。
容温云微微眯着眼,似乎很是舒服,隔了一会儿,手脚也慢慢舒展开来,柔顺地趴在她怀里。华羽衡轻声笑了笑,想起一个月前,他不动不移地站在院中,凌厉稳重,像刀锋,像岩石。那时候她才恍然意识到,她娶的这个男人,很久之前就能够独当一面,许久以来都是别人的依靠。
他从没有想过要与女子相比,这也不是什么“男女平等”的世界,他的这种“强大”,是从漫长的痛苦里不得不挣扎着磨练出来的。她每次见到,都会替他觉得疼。因此,也格外想宠爱此刻趴在她怀中,像在阳光里偷懒的小猫一样的男人。
“羽衡……那你明天去早朝吗?说不定会看到紫公子吧……”
“你放心,我不和那皇帝陛下闹别扭了,不过不是说好了明天我陪你去看你表弟的么,过两天再说吧。乖,别操心这些了,”华羽衡把他塞进被褥中,自己安顿好孩子,也躺了上去:“一有消息我就会告诉你的……”
她知道容温云担心她依旧在“记恨”皇帝的作为而称病不朝,事实上,她也的确有些拉不下这个脸,幸好高临宜家的孩子满了百日,她昨日便应了要和容温云一起去,干脆就再拖上几天。容温云听了,也只是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她的意图。
然而她有心再躲一天,华宇斐却像是浑然没有这层顾忌,接到华雅贤递上的请辞折子后转头就将华羽衡升任了户部尚书。
她继位一个多月,对六部并无太多干涉,唯独吏部户部紧抓不放,如今却在华羽衡这个正主都没有上朝的情况下,把户部交给了她,亲近宠信可见一斑。
华羽衡原本要拒绝,京中人事繁杂,更兼一众闺阁公子的家人盯上了她这“新贵”,巴不得把儿子兄弟塞给她。若不是慕容耀一概没有应,恐怕她要弄得焦头烂额。何况容温云身子久经调理才稍好些,她本打算带着他出京走走,到别院住几个月的。
奈何封呈才递上去,晚上就迎来了不速之客。府中下人报有贵客到访的时候,她和容温云正要用餐,身边的男人顿时有些紧张,她也只好无奈吩咐:“请她进来。”
“羽衡,我先回去。”
华羽衡低叹,一手扯住他在桌边坐下,抓了筷子递到他手里:“快些吃饭,凉了对胃不好。”
“可是……”
“可是什么,你想让我这些天的功夫都白费么?”
她稍稍板了脸,却熟练地替他乘汤布菜,口中一边念叨:“也不看看你是什么样的身子,贵客到访也不能不吃饭啊……”
“可不是么,妹夫若是伤着了,朕的小表妹还不得把朕生吃了。”外间进来的女子一袭青袍,略有些调侃地道:“吃饭皇帝大嘛,皇帝也不能让谁不吃饭啊。”
容温云一见来人,更是僵直了身子,忙着起身行礼,华羽衡暗自心疼,跟着过去跪下,不由对着眼前的女人飘过去一眼:“皇上深夜驾临,不知有何吩咐?臣妹未曾远迎,万望皇上恕罪啊。”
华宇斐被她连串的套词噎得一梗,有些尴尬地笑着去扶:“哎,小衡这么客气做什么?还有妹夫,快起来吧。”
一伸手将身边的男人扶了起来,华羽衡推着他在桌边坐下,接到他担忧的眼神,才有些不甘愿地开口招呼:“皇姐,不如一起吃吧。”
华宇斐见她勉为其难的样子,也知道她心疼夫郎,正色笑了笑:“朕用过了,妹夫身子不好朕也有错,都别拘束了,你们快些吃吧,朕去书房等你。”
“羽衡……”
“没关系,我们先吃饭。”华羽衡把碗筷重新放到他面前,低头吻了吻他的鬓角,自己也坐到一旁用饭:“她既然来了,我自然知道分寸……”
“嗯。”
“那我去书房了,你用完了就早些回去休息,别累着。”
男人温顺点头:“你也是。”
华羽衡忍不住在他唇上亲了亲,她知道华宇斐来的目的,也知道她既然开口,多是已到紧要关头,自己既然认了她这个“姐姐”,泰半是要答应下来,然而看着眼前的男人,却无论如何克制也不禁生出不舍的情绪。
“妹夫歇下了?”
“嗯,生唯安的时候很困难,一直也难调过来,最近总算是见好,我也可以放心些。”华羽衡在她对面坐下,伸手给两人斟了茶水。
“羽衡,那天的事情是朕愧对你……”华宇斐抱歉地笑了笑,停了一下却还是道:“不过你对夫郎也太上心了,不管怎么样,你总是凤华王朝的郡王……再说,将来你也不会只有他一个王君……”
“皇姐,别说了,”华羽衡有些冲动地打断了他的话,克制了一下情绪,终于笑道:“过了明日我便去户部上任,不管用什么见得见不得人的法子,哪怕我给你垫上,总也保证不至于叫你无钱可使。”
“小衡,他毕竟只是你的夫……”
“皇上!我们是姐妹,本来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华羽衡倏忽站起身来,一手撑在桌上:“但这次的事,若是没有温云劝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想通。”
“你没有看到……没有看到他那时候的样子……”
她抵在桌上的手不禁轻颤,被她定定看着的君主愣了愣,伸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朕听何玉说了,他的确是个好夫郎,可你……”
“我只要他一个,”华羽衡看着她,慢慢在一旁跪了下来:“只要他一个就足够了,皇姐,他值得一心一意的对待。我就只怕对他不够好,更是绝对分不出心思来娶夫纳侍。”
华宇斐犹豫了片刻,见她一动不动地跪着,眼里是清晰的恳求,终于点了点头笑:“好,朕承诺,绝不会强迫你去娶什么人……唉,真是没见过你这么宠着夫郎的,再好的男人,这样宠着也太过了……不过可惜了那个绝色的丽人,听说是神仙似的人物,朕本来还想送你的……”
“什么神仙似的人物?”华羽衡得了她的许诺,原本面上含笑,听到这里却脸色一正:“你可不要乱点鸳鸯谱。”
“是北戎的使臣,说是有个弟弟自小流落在我朝,前几日刚刚寻得,可巧他汉话和北话说得都不错,就留在身边帮忙。不过她弟弟习惯了南边的生活,她疼爱这个弟弟,就想替他在朝里寻一户好亲事。”华宇斐好笑地拉她站起来:“你不愿意就算了,对了,她前几日还带着弟弟来赴皇姨的宴了,你没有瞧见么?”
华羽衡顺势站起来,原本只是忿忿,听到这里却是灵光一闪,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你是说那个叫紫蓿的舞伎?”
“大概是叫这个名字吧,怎么,你改主意了?”
“当然不是,”华羽衡脸上一沉,直觉地皱了皱眉。这个紫蓿每次出现却又都十足诡秘,让人不得不起疑:“我正让华风追查他的来历呢,这个人可不简单,他上次在京中出现是在姑母家,两三个多月里我动用了不少人手,却都没能查到他的行踪,现在又忽然成了什么使臣的弟弟,其中关节不可不防。”
华宇斐闻言,也有些吃惊,因为掌握着“醉客乡”的关系,华羽衡的耳目算得上遍布三教九流,若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舞伎,身处京城三月,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避开她有意的追查?
“过几天,北戎要正式递交国书,对我朝称臣,之后便要在京中督造北戎驿馆,方便使臣等朝贡往来。这件事朕交给你和工部去办,你也可以趁机查个清楚。”华宇斐沉吟了片刻,便定下主意:“若是这个紫蓿果然有问题,朕许你便宜行事。”
第 44 章 使臣
第四十四章 使臣
从偏门送了华宇斐到府门口,华羽衡才回头进屋,远远就瞧见主院中还亮着暖光,进了门果见容温云披了衣衫在一旁绣塌上伏着,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还能有这个人亮一盏灯为她等候,一时间就有无限的柔软涌上来,掩去那些越来越错综复杂的烦心事。她放轻了手脚过去,将人揽在怀里:“困了?”
容温云有些半梦半醒的迷糊,分辨出是她,便柔柔一笑:“你回来了。”
身体一空便被抱了起来,容貌并不出众的男人靠在她怀里,周身都是淡淡的柔和。华羽衡低头与他相视,几乎要疑惑这个男人为何会让她如此牵心挂怀,半点不想他委屈。
“对不起,我们暂时不能离京了。我后日就要去户部上任。” 歪着头在他颈边蹭着,华羽衡浅啄着道歉。怀中的男子半眯着眼,安静地点头。
华羽衡皱眉,心里暗恨朝中作祟的老迂腐们,手上却动作轻柔地替他解开外衣,揽着他躺下,在他额边穴位轻揉:“怎么不早点睡?”
她的嗔怪低低柔柔,竟让容温云露出一些笑来,侧着脸在她手中蹭了一下:“本来已经躺着了,只是不觉得困,就起来消磨些时候。”
听雨和安宁忙完了抱着孩子退下去,他就在床上躺着,却左右没有半点睡意,只好起了身做些绣活消遣。心里却知道自己对她的依赖,早已根深蒂固,不由半是欣喜半是忧心。
“以后朝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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