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蕴秋也不介意,俯身过去打开副驾驶室的门,对修水根喊:“修师傅,上来吧,我们谈谈。”
“我不上你那车,一股花露水不像花露水,清洁剂不像清洁剂的味道,喷人。”修水根没有好气地拒绝。
沈蕴秋一愣,随即失笑,估计修水根是讨厌香水味道,就说:“那我下来跟你走吧。”说着转身对坐在后面的秦海华说:“秦叔,你开车跟我们后面。”当即下车,在修水根身边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修水根也不理她,站直了,拍拍裤腿,朝前走去;沈蕴秋与他保持五六步的距离跟着;秦海华则挂着起步挡在车道上慢慢地跟。三人奇怪的状态,引来路人的侧目,他们却置若罔闻。
修水根走着走着,拐进了路边的一家商场,站在服务台边上,东张西望像是在等人。沈蕴秋也离他几步站停,有商场保安过来问她是不是需要帮助,她笑着说等人。
一会工夫,一个三十开外的少妇着朝修水根跑来,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商场,沈蕴秋依旧离他们五六步地跟着。少妇许是发现了有人跟在后面,不时转过头来看,沈蕴秋就朝她笑笑,她就紧张地去扯修水根的衣袖。修水根回头瞪一眼沈蕴秋,又牵起少妇的手,走快几步。
沈蕴秋毕竟穿着高跟鞋,这路走得一长,脚底就像锥钻似地疼,步子小了,速度也慢了。秦海华怕跟掉了,就稍稍加了点油门跟上前些,可没多久,修水根却带着那少妇走进了一条窄弄,汽车禁行。等沈蕴秋跟上来,弯进去一看,没影了。
接下来这天,沈蕴秋学乖了,穿了运动衣、球鞋,没喷香水,直接和秦海华各骑了辆单车去等修水根。
见到两人这副样子,修水根也呆了,想不通拆迁公司的人,什么时候变得执着敬业了。他还是和前一天一样去了商场,等少妇出来,一起进了那条弄堂。沈蕴秋骑车跟在后面穿过弄堂到马路对面,修水根和少妇停在一所小学门口。等了有十几分钟的样子,有一男一女俩小孩跑到他们跟前叫“爸爸妈妈”,男孩稍大点,警惕地看围在他爸妈旁边的两个骑车人,戒备地将稍小的女孩拉到自己身后。
修水根一家见到陌生人所表现出来的紧张与戒备,令沈蕴秋印象深刻。她很难想像,是什么样的情况,使他们对人有这样高的戒备心理,不但大人如此,小孩更如此。
沈蕴秋推着车,略弯了腰对躲在男孩身后的小女孩说:“你叫修梅对吧?阿姨是你爸爸妈妈的朋友,我和这位伯伯要去你们家玩,你坐到我的自行车上来吧?”
女孩不出声,只眨着眼好奇的看她,将信将疑的样子。男孩却恶狠狠地说:“你撒谎!这个人我认识,不是个好人!妹妹,不要相信他们,他们是坏人!”
沈蕴秋转过头看秦海华,他尴尬地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修水根这时说:“做过坏事的人,很容易被人家记住的。好了,小抗,这个阿姨应该不是坏人,你不要这么凶巴巴地说话。我们回家吧。”
男孩又说:“他们真要去我们家吗?”
修水根点点头也不回答,拉了男孩的手走在前面,少妇则拉了女孩的手跟在后面,沈蕴秋和秦海华也推着车一路跟着。
修水根一家到的地方并非位于五里村的家,而是在离孩子们学校很近的一个七十年代建的老旧宿舍里,水根嫂说这是他们租的。
沈蕴秋问:“你们不是没拆吗?为什么就住这里了呢?”一边问一边环视这间老房子。墙壁、顶棚早已被经年的油烟熏得泛黄;门窗上的玻璃早不知去向,被塑料马夹袋替代了身份;床、桌、椅凳都是黑乎乎的靠在墙角,分不清材质;日光灯管在那里“哔哔叭叭”地跳着,忽明忽暗晃得人眼晕……
修水根早已在一张小凳上坐下,拿了张同样分不清材质的纸,自己在卷着烟卷;水根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钻进了厨房忙活晚饭;孩子们自觉地在饭桌前铺开作业,就着明暗不定的灯光做着。
沈蕴秋又问了一声:“你们为什么住这里?是打算拆了吗?”
修水根叹口气,说:“秦老板应该知道的啊。你真是四海的人吗?”
沈蕴秋诧异地看秦海华,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又是自己不知道的。
秦海华见沈蕴秋盯着自己,不得不解释:“前阵子,派出所去他们那去得比较勤,原因是……是我举报,好像瞧见上月通辑的一个逃犯常在那里出没。估计孩子们吓着了吧。”
话说得吞吞吐吐,但也把沈蕴秋惊了个目瞪口呆:“你真看见了?”
“这……”
“他说谎的!”一旁做作业的小抗指认道,“那天我回去拿了东西,在屋后尿尿,听他和警察说,每天来吓我们,直到把我们吓得把合同签了,他就请他们吃饭、唱歌。”
沈蕴秋只觉得自己浑身一紧,看着秦海华的目光也变得凌厉,说话也再没一直的尊敬:“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说!”
“就四海刚成立不久,余总吩咐的。”秦海华小心翼翼地说。
“谁?”
“余总。”
第066章 滴水石穿
余竞冬在谭红梅坚持让沈蕴秋担任四海法人的时候,让余飞有空多帮着点沈蕴秋,别让她出事。余飞就向余竞冬提出让秦海华加入四海,帮沈蕴秋看着点李铁脚,免得她心软,着了道都不知道。这样的主意,余竞冬自然是一听就赞成的。
秦海华自从在余飞手里拿了挖泥机的承包合同,有事没事地就往余飞办公室里钻,得知让自己加入四海拆迁公司作名义股东之一,当然十二万分的乐意。除了多一个翻身机会外,他倒是真想回报竞豪给他的这些个机会。在他眼里,余竞冬叔侄二人肯定是一条心、一股绳的,余飞说什么,自然也就是余竞冬想什么。
那日沈蕴秋因金石林父女的事,一人去了城投,秦海华就又回竞豪去见余飞。余飞无意问起上午秦海华和余竞冬、沈蕴秋的谈话,他就如数家珍全盘抖落,还说余董交代了尽早找修水根谈掉,他下午就去看看。
余飞一边看着手里的图纸,一边说,这种事情哪用得着这么费劲。
秦海华知他有主意,赶紧凑上去讨教。
余飞头也不抬就说,你不是和派出所熟得很吗,找几个要好的小警察,每天凌晨去吓吓他们,就说这里都拆了太荒,正好有逃犯老往这躲,群众报案就来搜人,完了就让他们看好自己的门户。我敢保证,不出一星期,准搬。
秦海华一听,拍着大腿就说妙啊!到底是余总大知识分子,想出来的招高人一等。
余飞并没因为他的恭维而停下手头的事情,只是继续关照他,这种事情他一个人操办了就好,不要去跟沈蕴秋汇报了,女人心软,知道了反而什么也做不成。
秦海华觉得有道理,就这么些日子,他也觉得沈蕴秋做事太正直了点,现在这社会哪是正直的人混得下去的啊,也得亏她是个女人,是男人老早被人家整死了。
……
沈蕴秋在办公室里听完秦海华的叙述,感觉就像一盆水从头淋到脚,不怒反笑道:“你们可真体谅我!”
秦海华体味不出她话里的真假,只好闭口不言,当没听见。
“今天你不要跟我去了,我一个人去。”沈蕴秋忽然对秦海华说。
“那怎么行?万一又像上次金大军那样,你一个怎么对付啊?”秦海华急道。
“金大军不也是我一个面对的吗?!再说了,你们有胆这么对修水根一家不就是欺负他们忠厚吗?”沈蕴秋怒道。
秦海华不敢再说什么,只好马上去找余飞汇报。
沈蕴秋没有去东林花园,也没有去商场,而是买了些小孩子爱吃的蛋糕,直接去学校门口等修家人。
修水根看到她,就说,你怎么又来了?昨天不是和你说了吗,你们别以为连警察都叫得动,就一定能拆我的房子,我就是不住,我也不让你们拆。
沈蕴秋说,修师傅,我今天不和你谈房子的事。只想和你说说你们家的未来。
修水根说,我们的未来和你们没关系。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这些男人家的事,你一个女人也解决不了。
沈蕴秋也不争辩,只说,我陪你们等孩子出来,把蛋糕给修梅、修抗就走。
……
接下来的两天,沈蕴秋每天一到放学就准时等在学校门口,给两个孩子带去不同的吃食,然后一言不发地就离开。
眼看着年关近了,学校也放假了,沈蕴秋就又每天到他们的租屋跑一趟,有时给孩子过年的新衣,有时给孩子新的文具,又或者是一套孩子喜欢看的丛书……
终于在腊八节的那天,修梅拉着她的手说:“阿姨,妈妈烧了腊八粥,叫你进来吃了暖暖身体。”
沈蕴秋高兴地跟进去,接过水根嫂递来的粥,眼泪在那里打着转转,最后滴在粥里,一起咽下了肚。
修水根还是坐在墙角的小板凳上,卷着烟,低着头说话:“吃暖和了就走吧,以后真别来了。那些东西我们收了,就当接受你的情意,孩子们长大了也会记着。”
沈蕴秋说:“修师傅,我知道,你是个实诚的人。现在坚持不肯拆是憋着气呢!你要有气呢,尽管冲我撒,我不会怨的,是四海做得不对,我这个法人就有责任。你们骂我打我都行!等气出完了,你就听我说说。”停了停她又说:“我了解过,你原本是同意拆迁的,无非在条件上不太合适。现在,因为我们的行为不当,使得双方坐不到一起,但事情终究要解决啊。孩子们一天天在长大,这事这么僵下去,不但水根嫂和你的户口问题、工作问题都定不下来,小孩也只能一直这么借读。你比不得金家做生意的做生意,铁饭碗的铁饭碗,没了地以后,工作就是头等大事,关系到你们一家大小的长远生活。”
修水根抬起头来,看着沈蕴秋说:“安置补偿里面从来没有工作这一条,就因为这样,我才想多要点钱,给以后多份保障。”
“他们没告诉你,竞豪承诺过,难青壮年劳力一份物业公司的工作吗?”沈蕴秋奇道。
“说是说过,可又说进去要先交800块钱的保证金,试用一年,转正三年才能交养老金。这不和骗小孩子差不多吗?以前签掉的那些人里有去的,没一个做到半年的。”修水根气愤地说。
沈蕴秋接道:“这个规定确实有点问题。具体我可以再去详细了解他们都做不下去的原委,但竞豪的董事长定下这个拆迁奖励措施的初衷真的是诚肯的。”
“我都说了,这事你作不了主,不要再在这里磨了。大过年的,早点回去吧。”修水根不想再谈。
沈蕴秋还是想再努力一下:“修师傅,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是我承诺的每一项内容都可以实现。你相信我!”
水根嫂扯了扯修水根的袖子,说:“都这么晚了,还是让沈总在家吃了再走吧。”
修水根站起来看看窗外的天色,朝妻子点了点头。孩子们开心地叫起来,赶紧帮妈妈去收拾桌子摆碗筷。
沈蕴秋的心里充满了感动,孩子们的纯真让她更加为余飞做的事感到惭愧。
菜式是很家常的四菜一汤,口味却很是鲜香,沈蕴秋忍不住赞道:“嫂子的手艺不错啊,跟大厨有得一比呢。”
修水根笑道:“这倒是真的。以前村里有个红白喜事的,都叫她去帮忙掌灶头!”话音里透出的自豪是不言而喻的。
沈蕴秋举着筷子,忽然说:“我有个主意。嫂子,我们前些日子正说要自己办个食堂。不如,过了年,你来我们公司办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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