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耸耸肩,笑着说:“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是个女孩儿。”
接下来,高洋没跟韩承业再说什么,两个人就一起全神贯注的盯着输液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的进入到米粒儿的身体里,同时,高洋还等着韩大导演主动起身告辞。
这里是外科病房,形形□的伤者都有,有患者刚被截了上肢,疼的又哭又叫,既不美观,也不安静,根本不合适像韩承业这种生病了只住高级特需病房的人士出入。尤其看到他把昂贵的手工西装随意搭在木头椅子的靠背上垫着身子,高洋简直替他肉疼。后来,她实在忍不住了,就说:“导演,您不用在这儿陪着我们了。”
他却不理会她的话,一边盯着米粒儿熟睡的小脸,一边问:“孩子的父亲呢?”
高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只低着头,沉默不言。
韩承业似乎思考着什么,后来又问:“你跟大川……?”
高洋赶紧解释,“您放心,这个孩子跟大川一点关系都没有。”
韩承业说:“我知道。”
高洋想,既然知道你还问什么?意识到是自己太敏感了,她又说:“大川也是一片孝心,想让爷爷高兴,才让我去假扮他女朋友的。大川以前帮过我很多忙,他想让我帮个忙,……我也不好推辞。”
韩承业似乎全明白了,不冷不热的说了句:“这种忙,以后还是不要帮。”他不想看到大嫂殚精竭力的难为她,给她种种难堪。
高洋点点头,又说了一遍:“导演,您快点回去吧,挺晚了。”
韩承业这才拎起衣服,往外走,他说:“我明天有时间再来看孩子。”
高洋说:“不用了,老麻烦您不好意思。”
高洋趴在米粒儿床边睡了一会儿,米粒儿一翻身,她就醒了,看到米粒儿正睁着眼睛看着她,就揉了揉她的脑袋问:“喝点水不?”也没管米粒儿要不要喝,她就把水杯送到她嘴边了。她问米粒儿腿疼不疼?米粒儿嘴硬的说不疼,就是麻酥酥的,像有小蚂蚁在咬。
高洋怕米粒儿会因为车祸而留下心理阴影,所以,一直反复问她过马路时的情形,米粒儿说:“岳阿姨打电话,我一个人在前面走,走了一半发现她没跟着,就停下来回去找她,车开过来就撞了我。”
高洋问:“你岳阿姨让你这样说的吗?”
米粒儿滴溜着圆圆的黑眼珠说:“嗯,岳阿姨说如果不这样说你会骂她。”
高洋说:“小孩子不能撒谎,也不能帮着大人撒谎,我不骂她,你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吗?岳阿姨给谁打电话?为什么带你去望京那么远的地方?”
米粒儿又确认了一次:“你真不骂她吗?”
高洋伸出手指,勾了勾她的小指,说:“真不骂。”
米粒儿这才说:“岳阿姨说有个叔叔要见我,就带我去了,后来她忘了怎么走,就给叔叔打电话,是我自己没看到车开过来,才被撞的,你千万别骂怪岳阿姨,要不,她就哭死了。”
高洋木木的点了点头,说:“嗯,我不怪她。”
短短两个月,米粒儿就遭受了两次血光之灾,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高洋心里很犯嘀咕,于是月初的时候叫上岳小薇一起去卧佛寺烧香。
一路上,高洋跟岳小薇说:“你觉得我是不是犯了太岁?”
岳小薇说:“不会吧?别瞎迷信。”
高洋又问:“那我是招谁惹谁了?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让米粒儿受伤?”她像自言自语,可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岳小薇。
岳小薇别开眼,不敢跟她对视,只嘀嘀咕咕的说:“没,……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吧?”
高洋继续说:“怎么没有?我怕我不去烧烧香拜拜佛的,可能接下来米粒儿被别人拐走了呢,现在拐卖儿童的特别多,还都是熟人干的……”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岳小薇再也坐不住了,扭动着身子说:“高洋,是不是你听说什么了?”
高洋反问:“我能听说什么呢?”
岳小薇却不吱声了。
两个人烧了香,又帮米粒儿求了个平安符,从卧佛寺出来逛植物园。
上学的时候,他们春游也来过这里。
当时,陈楚还在樱桃沟里埋下许愿瓶,上面有罗隐的誓言。高洋笑话他们的行为太幼稚,所以不屑参与,只跟文昭他们坐在溪涧里捧着沁凉的山泉水喝的不亦乐乎。
当时,罗隐求她把许愿瓶挖出来看看,她死活不肯。
后来,春游结束的时候柳婷婷挖到了陈楚埋的那个瓶子, 把里面的纸条拿出来看,上面都是高洋的名字,写得密密麻麻,如同罗隐对她的心思,细致到每一个笔画。
只可惜,高洋不敢正大光明的接受。
那时候,她一直以为罗隐喜欢的人是陈楚。
走了一路,高洋只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回忆里,岳小薇试探的问:“想什么呢?”
高洋掠了掠额前的发丝,把头发连同往事一起抛在了脑后,她说:“岳小薇,你难道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岳小薇早知道瞒不过的,所以,也就老老实实交代了:“罗隐回国前找过我,他问你过得好不?要是你过得幸福,他可能就不回来了……罗隐他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辗转了好些人,才找到我这儿的……高洋,他没做错过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他呢?现在,他愿意给你和米粒儿幸福,我要是你,早巴不得呢!”
但岳小薇终究不是高洋,所以,她不懂高洋内心最深处的挣扎,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伤痕是最易躲藏的种子,无声无息的扎根在每一条血管里,最终在高洋体内长成了怨恨的毒瘤。岳小薇也不知道,很多年前高洋已经放弃了,她的幸福,不要罗隐给予。她的骄傲容不下两个人的世界里有一丝一毫的勉强,她不要轰轰烈烈,不要惊天动地爱情,她只要一份水到渠成的平静,最好两个人可以相携走到白头。
岳小薇看高洋愤怒的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忧心问:“为什么不说话?”
“你,让我无话可说?”高洋彻底沉下脸,不再理岳小薇。
岳小薇在她身后十分肯定的说:“高洋,罗隐他爱你。”
罗隐,爱她,高洋觉得这好像只是一个梦。
在她人生最美好的季节,他出现过。那时候云淡风轻、天蓝云白;那时候,他们你侬我侬;那时候,他们相约爱到地老天荒……可是,有多少爱才能敌得过怀疑?又有多少爱能经得起在那个最寒冷的夜晚他摔门而去?
罗隐,罗隐,满世界都是罗隐,高洋乞求:“岳小薇,你别再跟我提这个名字,行不行?”
岳小薇提醒:“我不提他,就代表你真的遗忘了吗?为什么怕我提起?你还爱他?还是恨他?还是又爱又恨?高洋,你承认吧,这些年,你连个男朋友都不肯交,不就是因为忘不了罗隐?我还不了解你,整天像个母老虎一样咋咋呼呼的,表面看起来挺吓人,其实内心就像纸糊的,脆弱的不堪一击。”
什么叫朋友?这就是最亲密的朋友,往往能一针见血的指出你的症结所在。
高洋不愿意再回想岳小薇说的那些话,她觉得想多了会头疼。
她把平安符拿给米粒儿的时候,米粒儿并不是很喜欢,但她还是耐心的哄着她挂在脖子上了。
韩承业去医院看过米粒儿一次,买了各式各样的零食和芭比娃娃,米粒儿和那些娃娃们大眼瞪小眼望了半天,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去摸她们。零食还比较受欢迎,她吃了一些,剩下的说给都弟弟留着,尽管高洋劝她弟弟不吃小孩儿吃的东西,但她还是执拗的认为,给弟弟闻闻也解馋。
也不知道是那个平安符真管用,还是图了个心里安慰,反正高洋觉得米粒儿的情形好了很多,即使腿上固定了夹板,还是没阻止住她的好动,她瘸着一条腿自己跟自己玩儿蹦房子,医生见她活蹦乱跳,也没多留,一句回家养着吧,就给她们放行了。
岳小薇陪着高洋一起去接的米粒儿出院,她倒是没再跟高洋提起罗隐的名字。
岳小薇也是爱米粒儿的,出院回到家里,一直守着她,一会儿给削苹果,一会儿给讲故事。
弟弟也不满屋子疯跑了,眨巴着小眼睛,巴巴的冲着米粒儿汪汪叫。
高洋在厨房煮骨头汤,想给米粒儿补补。
汤没煮了一会儿,大川就打来电话说:“高洋,我们家今天办个家庭宴会,庆祝我爷爷身体康复,你一定得来。”
高洋慢慢的搅和着锅里的汤,说:“我不去,我很忙。”
再见罗隐
高洋说不去,大川的嘴就开始噼里啪啦跟爆豆子似地叨念:“爷爷特意说了让你一起过来的,你要不来,不是不给我面子而是不他面子啊,还有,我都替你答应了,你不来我怎么给他们交代?”
高洋倒是分得挺清楚:“怎么交代是你的事儿,我管不着。”
大川急了,隔着电话跟她喊:“你要不来,这事儿就穿帮了。”
高洋的情绪倒是很平和,慢条斯理的帮他分析,“反正迟早要穿帮,穿就穿了呗。”
大川说:“高洋,你怎么这么冷血?老头儿刚好点儿,你想让他再住一回医院去?”
高洋实事求是的的跟他说:“心脏病过了危险期,死不了人的,况且你们家看护的也好,实时监控着,更不会有事儿,顶多你爷爷发现你用善意的谎言欺骗了他点感情而已。毕竟你是他亲孙子,冒牌女友那事儿又是非常时期的非常办法,出发点是好的,估计他不会跟你算后账。……大川,我觉得你最好现在就跟你爷爷坦白这事儿的前因后果,争取从宽处理。要不,就换个说法,跟他说咱俩分手了,你再找个人对他实行新一轮欺骗,至于新人选,我觉得苏艳谨副导演不错,或者,那个风情格调的任风情小姐也靠谱。”
高洋说了这许多话,大川却不上道,咬着牙恨恨的说:“你这不是给我画地为牢吗?等我爷爷知道了这事儿,扒了我的皮,你好看笑话,是吗?”
“你有胆子骗他,就要有胆子承担后果。”
大川倒是有种的人,“等我爷爷身体再好点儿了,我一定承担。”
高洋毫不吝啬的表扬他:“真是好同志啊,我等着瞧。”说完,用手拍了拍粘在围裙上的胡椒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大川十分了解她罪恶的本质:“我看,你是等着瞧我的热闹。”
“瞧你热闹那是一定的,你刚才诅咒我什么了?要不我怎么好好的突然打喷嚏……”
骨头汤已经开起来,锅里浮起细细的油花。高洋还记得小时候,妈妈也喜欢给她煮骨头汤喝,每次汤开了,妈妈就仔细的把锅里的油花撇掉,高洋学着记忆中母亲的样子,拿着勺子,伸进锅里,一点一点撇那油花。
汤滚沸着,热气蒸的到处都是,勺柄渐渐发烫,高洋的手一滑,汤勺掉进锅里,她赶紧去抢那勺子,手被蒸汽熏得像火烧一样疼,忍不住就惊叫了一声。
大川紧张的问:“高洋,你怎么了?”
“没事儿,烫了一下。”她把手指放进嘴里咬了咬。
“你就不能注意点儿,毛毛躁躁干什么呢?”大川说话的语气就像他在摄影棚里中气十足的骂人一样。
高洋嫌他火气太大,没理他,边撇汤里的油花,边继续问:“大川,你爷爷除了有心脏病,还有什么脑血栓,高血压之类的病没?”
大川想了想说:“血压的确不太正常,老是高。”
高洋叹了口气:“看吧,我帮的了这一次,也帮不了下一次,万一哪天他老人家一不小心高血压了,你不是还得继续想办法哄他开心?”
大川想了一下,试探的问:“你的意思是,咱们来个一劳永逸的?”
高洋没理解他所谓的一劳永逸,只想着,他终于是明白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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