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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阅读

作品:樱桃|作者:却墨|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0 14:04:29|下载:樱桃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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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聊得很投机,现在我才知道她以前就是我们家的丫鬟,在厨房里打杂,专门给奴仆们送饭的。她说,如今能这么近地和二少爷坐在一起,她真是想都没敢想过。

  我们一直在谈那些过去了的事情,那些事并不遥远,就好像很近很近地摆在我们的嘴唇旁边一样,张口就来,无需回忆,也不要用力。一谈起这些,我们变得热情了许多,脸都红了,汗水从苍老的皮肤里面渗出来。最后,我们把锅里的红薯叶全部吃完了,剩下暗红色的汤,汤里有两只已经被煮得不成样子的苍蝇。这苍蝇肯定是去年收藏红薯叶的时候一不小心被裹进来的。老人家张开嘴巴仰起头,一口气把汤喝了一大半,苍蝇顺势进了她的嘴巴。她说,二少爷,你也来点汤吧,味道不错。我摇摇头,可我并没有拒绝她的汤,苍蝇已经被喝掉了,剩下的可是干净的汤,我喳喳嘴巴,把锅里剩下的汤一饮而尽。

  味道真不错。

  是呀,味道不错,比大白菜好吃。

  我笑了,这个老太婆真是有意思,可是天知道我们已经有好几年都没吃过大白菜了。

  你还记得吗二少爷,那时候我们的库房里总是满满的白菜,老爷总说要打仗了,让下人们储存粮食和白菜过冬,那个冬天有吃不完的白菜,每个人一见白菜就反胃。说到这里,老人家似乎有些累了,她的肚子里咕噜地响了一声。紧接着她说,现在还真是想念那些白菜。

  是的。我说,那时候到处都是白菜,腌白菜和酸白菜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村子。

  那是战争来临时的味道,很多小伙子被应征入伍,那时候的小伙子长得比现在壮实,而且看起来很灵活很勇敢,现在的小伙子就不行了,只知道读书写字,还有整夜整夜地跳舞,疯了一样地朗诵诗歌,二少爷,您说呢?

  我的心还留在刚才的红薯汤中,肠胃莫名其妙一个劲地抽搐。我点点头,把头上的棉绒帽子摘下来,捂在胸口。

  秋天之末,我爹终于决定亲自带兵北征。带兵官把士兵们集合在城堡前的广场上,这些士兵大多是新兵,他们穿着崭新的瓦蓝色军装,身子挺得笔直,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城堡前的空地上。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壮观的场面,广场上蓝色的旗帜随风飘扬,城堡上和村子道路两边都插满了旗子,帝国的国旗,蓝色的,呼啦啦响。

  先头派去的二十人的小分队发回了消息,他们已经和北边长官的队伍取得了联系,不过,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农民军的影子。

  我爹对人们说,总统和项策将军都下令叫我出兵,战斗不可避免。

  士兵们显得并不紧张,他们就像面临的是一场长期旅行一样的背着大大的包,包里是自己的被褥和换洗衣服,有的还装了爱吃的食物,牛肉干或者苹果条什么的,每个人的包都是鼓鼓囊囊的。珍太太也站在我爹身后,她低垂着脸,在村子人面前,她总是那么一副贵夫人寡寡郁欢的样子,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长官家的人并不都是像大家想象的那样整天快乐得活崩乱跳的。珍太太对我爹说,你看,你的兵能打仗吗?我爹不回答她,只是很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小胡子,他将他腰间的短枪提了提,然后命令士兵们立刻整理行装,鸣炮后可真的要出发了。

  一长串红色鞭炮从城堡上吊了下来,下面有人手举火柴,随时等候着我爹的一声令下,然后点响鞭炮。

  庄严的时刻越来越近。

  天上的白云在动,像巨大的棉花团向北飘移。

  对于这次军事出征,我爹十分重视。出征前几天,他和管家、带兵官,还有珍太太就此讨论了很多次,讨论出兵的具体时间、路线、人数和军事补给的问题,这可是我们这里一个多世纪以来的首次战事,他们的讨论整夜整夜地进行。村子里人的激情也被激发了出来,他们像盼望过年一样聚在城堡前等候着长官府的消息,人们对出兵打仗这种事情充满兴趣。有人对我爹说,老爷,您必须出兵了,我们要教训教训那帮泥腿子,他们竟敢操着种地的家伙出来造反,老爷,这完全是把国家不放在眼里呢,作为帝国的忠实臣民,我们不能容忍那帮泥腿子这么的没有王法。老爷,您不仅要出兵,而且还要大规模出兵,一次性剿灭叛匪,只有这样才能显示我们的实力,您说呢,老爷?

  我爹被这些请战的人弄得不知所措。现在,不仅帝国上层要求他出兵,就连他的民众也急切地盼着战争,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这时候,有人跑进我爹的办公室,他说,老爷,我有一个办法能让老爷安全出兵北方山区。

  我爹看看来人,说,什么办法?

  北边山区崎岖险要,到处都是悬崖峭壁,山涧小溪多得不尽其数,而且据说还有很多互相通着的山洞,老爷,要在那种复杂的地形找到农民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爹挥挥手,示意那人继续说下去。

  这样一来,要找到农民军并把他们消灭,我们必须有一个向导。

  向导?

  是的,老爷。

  带兵官说,可是我们去哪里找向导呢?山区的农民都加入叛匪了,要不北边的军队也不至于在山里搜索了半年后落得全军覆没的结局。

  来人把目光转向珍太太,他说,老爷,你看看吧,我们这里有个姑娘有办法。他直直地指着珍太太后面的樱桃说,老爷,就是她了,这姑娘有办法,她就是我们最好的向导了。

  全部人的目光都移到了樱桃身上。

  经过一番讨论,这个提议就获得了通过。最后,珍太太问你,你愿意为老爷的兵带路吗?

  你不知怎么回答,低着头,用眼睛的余光看我爹,你先是看到了他的皮靴,那是一双崭新的战靴,狼皮做的,乌黑发亮。然后你顺着他的腿往上看,看到了蓝色的裤子,他的两只手交织在那里,摩挲着裤边,那双手对你来说熟悉之极。于是你不再沉默,把目光停留在了他手上,声音低微但却坚定地说,老爷,太太,我愿意。

  接下来,带兵官为行军绘制了非常详细的路线图,管家叫人们准备了足够一个月的食物和马料。所有人看起来都比以前忙碌,士兵们虽然停止了训练,却每天都要出门,去拜访亲戚和朋友。他们说,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在这次出征中殉国。

  带兵官给了士兵们足够的自由。他说,战斗会让这些未曾脱离过母亲怀抱的小伙子长成真正的男人的。

  我们对北征岁月充满期待。

  大军在十一月中旬出发,村子里刚落下第一场霜,空气中弥漫着冬天将至的刺鼻凉意。我爹和管家,以及带兵官带着部队在三声沉闷的礼炮之后,向着遥远的北部进发了。

  穿过城堡旁边的小树林,队伍就上了大路,一大群孩子和狗一直跟着军队走到村子背面的槐树林前,我爹让人强行把他们赶了回去。过了槐树林,大路分开了,带兵官指着左边的那条路对我爹说,老爷,这边走。

  太阳慢慢升起来了,不要一会儿霜就消融了,却丝毫没有暖意,从北边吹来的风迎面而来,把人们的眼泪都刮出来了。我爹让士兵排成几行纵队跟在战车后面,这样,风的来势就弱了一些。那些逆风而行的马匹被风刮得鬃毛一个劲向后翻,往回看看,村子越来越远了,城堡和那些田野都变得看不清了。

  最初三天,军队缓慢而艰难地朝北推进。第四天,人们看到了一条河流,河流那边是沙漠,沙漠不大,只要一天功夫就能通过并进入更北边的山谷地带,那里是北边游牧人的冬季营地,除了一些以游牧为生的人,那条山谷甚少有人来往。山谷里安静极了,鸟儿嘹亮地歌唱着,一眼望去,看到的全是松柏和巨石。我们这些来自南方平原的兵士对山谷有着浓厚的新鲜感,他们几乎全乱了,竞相争着往旁边的山崖上爬,看谁爬得高,他们和刚开始出征时一样的兴致勃勃,一路上应接不暇的美景冲散了行军的疲劳,我爹带了足够的粮食和柴禾,足够他的士兵能吃得饱饱地上路。我爹说,这帮混蛋,一旦仗打开了,他们有的是时间爬山。

  天气越来越冷。

  部队跨过边界,虽然带兵官早早就派了人去给北部长官送了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并没有按照帝国惯例派人来迎接我爹的人马,要在往常,他们是要在边界上为远道而来的地方长官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的。战争把很多礼节都给改变了。

  行军到第五天晚上的时候,人们面前出现了一条小溪,溪水很清,有人喝了一口,很甜,于是管家就决定用溪水来做晚饭。

  带兵官指挥士兵把帐篷搭起来,四周高地上布置好了巡逻哨兵。

  帐篷的一边是悬崖,全是湿漉漉的石头,有水往出渗,水里面的盐分在石头上留下了一道道白色盐渍,仔细看,很多长相怪异的蚂蚁正舔舐那些盐渍。

  人们在帐篷外燃起了很多堆篝火。

  问题很快就来了,晚上的时候,除了你,几乎所有士兵都开始上吐下泻,我爹的症状最严重。他不断地要跑出帐篷找地方排泄,士兵们害怕我爹在黑暗中会一脚踩空,专门打着火把跟在他身后,不过士兵总是支撑不到我爹排泄完毕就忍不住自己也要脱掉裤子了,连聪明的管家和带兵官也不能幸免,他们也在自己的帐篷里出出进进,肛门不受控制地往外喷泄稀水。

  起先,你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在我爹的帐篷里为他煮茶,往火炉里面加柴禾,直到最后我爹疲惫不堪地从外面进来,脸色苍白,你才知道怎么回事。你把茶壶从火炉上拿下来,走出帐篷,借着火光用枯萎了的草叶在悬崖上刮了一些盐渍,你把那些盐渍放进我爹的茶壶,说,老爷,喝口茶吧。

  喝了茶,我爹看起来好了很多,不再腹泻,不过停了一会却开始腹痛。

  我爹说,姑娘,那些水有问题。说这话的时候,他把手中的茶杯递给了你,双手捂在小肚子上。军需官送来了止痛药,我爹一仰头就吞下去三片。

  喝完药,我爹很快就睡着了。这时已是夜里二更时分,天上有雾月,星星稀少,天空冷冷清清的,仔细看的话能看见空中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色的尘云,山间松涛的声音忽近忽远,风一刻都没停过,但却越来越小,不过寒冷还是在狠命地从地下往上冒,冒得忽忽响。

  你把火炉里的火又拨旺了一些,你看看我爹,他睡着了,鼾声雷动,嘴巴微微张着,你看见了他的眉毛在抖动,一双手放在胸口,右手握成拳状。

  往常,你就睡在我爹帐篷里,一张很小的行军床支在我爹的床前。我爹身上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帐篷,那味道叫你睡不着,叫你蜷曲得不安生,你坐起来,去给火炉加柴,柴禾碰到火炉,发出响声。我爹被那响声惊醒,问,姑娘,你还没睡呀?你不说话,把柴禾送进炉膛,不声不响地回到床上,我爹于是就又睡着了。

  今晚,在冷僻的山谷地带,经过一场病痛的折磨后,我爹沉沉地睡去了。你在微光中给火炉加了几次柴,一段干木头被火烧得嘣地爆裂,火星从炉膛里溅起来很高。可是那响声没有吵醒我爹,我爹的鼾声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火光亮了,帐篷里能看的清楚物什,不过却温暖异常,一点不冷。

  趁着这个时机,你在自己的行军床后面洗了脸。山谷一片静寂,甚至能听见火苗燃烧的声音,士兵们裹在厚厚的军大衣里面打瞌睡。带兵官判断在这种地方是不会有人敢来侵袭我们的,加上刚才频繁的上吐下泻,现在就连他自己也在帐子死死地睡去了。

  你又洗了自己的身体,你脱光衣服蹲在木盆上洗下身,水声很细碎,惊不醒我爹,以前几天你不敢洗,夜很深的时候也不敢,我爹的耳朵太灵了,微微响动他也能觉察。今晚不同,今晚他睡死了。这么想着,你就不感到害怕,你把水撩起来,水顺着大腿根往下流,两腿间的气味被热水蒸腾起来,你闻到了这气味,脸在微光中红透了,你使劲挫着,想把这气味搓进水里,最后你几乎都要坐进盆子里了,两腿狠命向外撇开,保持着方便搓洗的姿势。

  洗完后,你穿上裤子,钻进毯子。

  一年前,你就在这条路上,一年后,你又回到了这里。不同的是,那时候你缩在很多人中间,而现在你躺在温暖的地方长官帐篷里。人们说,一切都会改变的,而且变化总是来得让人措手不及。现在你是南面地方大军的向导,是长官夫人的贴身丫鬟,不再是流浪的逃难者,不再是北边月亮山上喊着要吃饭的穷苦山民。你睡不着,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寂静。你还在想着我爹的那双手,一开始你就想着,每天晚上,当我爹脱掉外衣躺下后你都会想,他会喊你,会叫你到他的床上去,或者忽然间地来到你的床边,把手伸向你,像以前在后花园抚摸以及揉弄珍太太那样子对待你。你娘说,男人不能没有女人,而北征大军里面只有你一个女人,你等着。

  你等不到,我爹总是背对你,给你一个黑黝黝的背。你轻声咳嗽,想借以引起我爹的注意,可是我爹一次也没有回过身来,他把手埋在自己胸前,藏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可是今晚,他累了,他破例没有背对着你睡觉,他仰躺着,双手放在胸上。

  你躺在帐篷里自己的行军床上,一点也无睡意,有时恍惚一下,可是脑子里面总有东西在转,转得人发晕,晕得睡不着。炉膛上的水开了,滋滋响,你从床上下去,光着脚把水壶拿开。你跪在火炉前拨弄炉膛里的柴禾,火苗起来了,帐篷忽地亮了一片,那一瞬间你看清楚了我爹的脸,那些皱纹和胡须。你如此拨弄了几次,火苗明灭闪烁,光亮和黯淡交替,你在黯淡的间隙窥视着熟睡中的地方长官。

  你想着我爹的手,现在它在离你不到三尺的地方。

  你走近他的床,他睡得太死了,无任何觉察。你先是轻轻地喊了一声老爷,他没回应。你蹲下来,将两只胳膊支在我爹的床沿上,这一次你就更能断定他彻底是累垮了,睡得死沉死沉,你小心翼翼的把手伸到他的毯子上,指尖顺着毯子往上移动,指头碰到他的手腕,你心跳加快,甚至都要闭上眼睛了,身体里面有股热流在往下腹部的地方快速流淌。最后,你在惶惶中抓住了我爹的手,你攥住他的一根手指,把它攥在手心。

  我爹并没有醒来。

  你紧张极了,牙齿在嘣嘣响,长大的欲念就在你的手心里,你想着这是一双充满希望的手,你想把它拉近一些,最好能拉到你的怀里,放在你隐秘的地方。你试了试,可是你没能拉得动,我爹他处于沉睡状态的手也比你富有力量。

  你俯下身子将嘴唇靠近我爹的手指,在他的手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手指冰凉冰凉的,你亲完一个手指,又亲了另一个,直至把两只手的每只指头亲了个遍。我爹手指上的旱烟焦油味染到你嘴唇上了,苦的,涩的,这气息让你振奋,犹如芒刺一样扎在你心。深夜里,再无瞌睡。

  我爹的手指在动,他轻握着的右手竟然伸展开来,继而又合上,不过这下合上之时,却把你的一截指头掐在了他的手指之中,你的两根指头陷在了我爹指缝之间。你试着抽出来,抽不动,一点也抽不动,用另一只手掰,掰开一根指头,还有另外几只,再掰一只,原先掰开的那只又合上了。

  这样,你的手在我爹指头下面,逃脱不开。你紧张极了,汗从额头往出冒。你想着,我爹他会醒来,会呵斥你,或者会把你抱上床,像对待珍太太那样的抚摸你、要你,那样你就会迅速长大,变得美丽。

  而我爹却没有动静,很长时间过去了,炉膛里的柴禾都快要燃尽了,只剩下红红的火底,你不能动,走不到炉膛那边去加柴。

  你像一只安静的猫一样被拴在我爹床边,主人在沉睡,你在做着焦急的挣扎,那牵着你让你不能动的是你长久以来的渴望,你无可奈何但却心无旁骛,紧张而兴奋,你亲吻那双手,让脸在那手背上摩挲。幸福这么近,又那么远。

  后半夜时分,温度达到了最低。你听见外面被冻醒的士兵走路的声音,他们把篝火挑亮,火焰旺旺的,火光再一次把帐篷照亮了。

  这个时候,我爹翻了个身,他想恢复以前几晚睡觉时背对你得姿势,把手藏在胸前,他一翻身,你被拉着带上了他的床,你拼命缩着身子才没压在他身上,你从他身上小心地跨过去,跪倒在他身子前面。长官老爷的床真柔软,尽是温暖。

  第二天,士兵收拾帐篷的声音吵醒了你。你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睡在我爹空荡荡的床上。我爹出去了,他的茶杯放在桌子上,正冒热气。你拍着脑袋回忆,回忆不出什么,你身上的衣服还在,一切并无变化,你没有等到我爹醒来的那一刻。

  大军又要上路了。管家想让士兵们休息一天,可是我爹没有同意他的提议。人们吃了早餐,喝掉热乎乎的豆浆,然后喂了战马,就轰隆隆地投入到继续北进的征途之中了。

  那一天,我爹没怎么和你说话,他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昂首挺胸威风凛凛。

  我爹问带兵官,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出山谷?

  老爷,要不了一天我们就能走出去,这山并不大。

  果然,在快要黄昏的时候,军队走出了山谷,山北边是看起来稍显平整的开阔地带,乍一看上去分不清是草原还是沙地,或者是一望无际的沙石滩。人们先是走过一片平坦的乱石累累的荒野,然后翻过一级又一级石梁,翻这些石梁的时候很艰难,人和马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装有粮草的战车弄过山梁,来到一片低地平原。平原上有很多枯萎了的冬草,马匹看见草,迎了上去,十分喜悦地又撕又咬。

  军队在平坦的沙石地带行走了一天,也没到尽头,不过可以看到对面的山越来越近了。过了那座山,就是北边山区行政长官所在的县城了,县城在一片环山的包围之中,越过县城再往北,翻过几个山梁,就是我们要去的月亮牙山了。

  风很大,高山没能挡住那些风,它们从北面来,夹着刺骨的寒冷,和我们相撞在这乱石林立的地方。开阔地带没阻挡,风变得横行直撞,有时候简直能把人刮倒,部队行走得很慢。

  最辛苦的就是搭帐篷了,必须很多人扯住才行,帐篷北面拉了很多条绳子,系在石头上,战车、马匹以及粮草都用来挡风了,就这样,帐篷还在不停地摇摇晃晃,随时会倒下去似的,顶部呜呜响。所幸的是,吃完晚饭后风竟然停了,帐篷不再摇晃,大家于是抓紧时间赶紧去睡觉。我爹也睡觉去了。

  风一停,旷野陷入了古怪的安静之中。

  仰头看着天,天上什么也没有,黑漆漆一片,四周静悄悄。

  人们在安静之中享受着难得的休息,这时,你看到了朝这边压过来的黑色云阵,它们和黑夜一样黑。你站起来,在我爹的帐篷前扯着嗓子尖利地喊了一声:将军们,快醒来吧。人们在寂静中都被你吵醒了。

  你指着北边空中的黑云,尖叫。

  那排巨大的黑色云涛顶端融进了灰暗的天空之中,云团看起来很大,并且不断在增大,像从极大的烟筒里冒出来的黑烟,正在徐徐往南面漂移。

  黑云,人们喊,惊恐起来。

  你跑近我爹,说,老爷,快让人把帐篷收起来吧,大风要来了。

  被拴在战车上的马匹这个时候仰天长嘶起来,它们开始躁动起来,拼命地想挣脱缰绳,四足狠刨地面。

  快把马牵过来吧,牵在战车中间。带兵官说。第一阵飓风已经到了眼前,寒冷掠着耳边而过,地面上的小石块打着旋儿舞动起来。

  你站在我爹身边,手不由自主的抓住我爹的胳膊,但是被他轻轻推开了。士兵们把所有帐篷都放倒了,他们还把战车围成一个大大的圈,人和马匹躲在战车中间,天这个时候黑得不成样子,篝火已被大风吹灭,什么也看不见。

  暴风来了。

  你又一次抓住了我爹的胳膊,你站在他身后,你的个头刚好到他肩膀的位置。你说,老爷,风来了,来了。这下我爹没有推开你,事实上,即就是距离那么近,谁也看不见谁。他想安慰你,手放在你的手背上抚摸了一下,最后,他目视着那黑墙一般铺天盖地过来的云团,握住了你的手,那乌云此刻急速推进着,完全像是飞驰而至的黑色骏马。风越来越大,摧撼着人们的腿脚,把石头刮得贴着地面在飞,马匹受不了了,在人群中间烦躁地摔蹄子,刺耳的呼啸声从耳朵往人身体里面钻,南方士兵根本没见过这么大的风,他们蹲着身子,双手抱头,一言不发。

  所有的东西都在飞舞,全是声音,石头打在战车上,一阵一阵咣咣地响,士兵头上的帽子被吹走了,有人站起来想抓住它,可是立刻就被风弄得摔了个四仰八叉。有几匹马没能被拉住,挣脱缰绳冲出人群,有人被踩伤了,石头砸在奔跑的马身上,马就更加疯狂了,直直地跃过战车,一举消失在黑暗之中。带兵官喊着,让大家抓紧马的缰绳,蹲下来,在风中他的声音像呼哨一样尖利,尖利得没人能听得见他在喊什么,又有几匹马挣脱人群被黑暗卷走了,一些帐篷也被风刮走了。

  直到黎明时分,风才见停,东边露出鱼肚白的晨曦,大家蜷缩在战车和马匹后面捱过了一个夜晚。大家从地上爬起来,每个人脸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马匹对着风的那一侧竟然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太冷了,大家拼命地挤在一块,互相取暖,咬牙忍受着。风突然停住,这就像哪儿一闪门被关上了似的,一下子整个世界变得非常沉寂,忽然间的安静叫人们耳朵里不断嗡嗡作响。灰白的光线正在逐渐变亮,大家看到了一个满目狼藉的场景,到处都是沙石和尘土。

  我爹从狼皮毡子下面钻出来,他的腰疼得直不起来了,一个卫兵连忙上来为他拍打身上的尘土。士兵们在带兵官的指挥下,正在从沙土下面挖寻东西,很多东西都被沙土埋住了,藏在鼓起的沙包下面。粮食、枪支、装饮用水的铁皮水桶,一个个被挖了出来,幸亏它们被埋住了,要不现在还不知道被风吹到哪里去了,一些帐篷也被陆续找到了。

  带兵官清点了一下,昨晚,军队总共失去了14匹马,9顶帐篷,还有半数士兵的帽子。他向我爹耸耸肩膀,灰扑扑的脸上咧开无奈的笑。

  草草地拾掇之后,后勤处做了简单的早饭,吃完饭,大家又都上路了,谁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多留一分钟,一秒钟也不想。

  相对于昨夜的那场大风暴而言,让人更不能接受的是,这场风暴带来的极度的寒冷,虽然没风,可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寒冷扰得人们简直受不了,风暴走了,人们有机会正儿八经品尝北方的寒冷季节了,士兵们的身体在风中被冷得直打哆嗦。

  出征后的第九天,人们又一次进入了山区地带,天气忽然转暖,云层变薄,看到了大雁,人字形往南飞。越过一座山,前面还是山,松林青翠,没有砂石地南面那山的突峻,没有直削的悬崖,山棱皆为缓缓的坡,山间路径也看起来宽阔些。带兵官说,快要到县城了。我们要去的不是县城,我们要去月亮牙山,打仗。

  前面有人,他们的马铃声叮叮当响,几个人影在动。我爹问带兵官,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带兵官派人上前去追那几个人了。

  现在,我们的人极其盼望北边的地方长官能够派人来接应他们。帐篷和军马都有缺乏,严重影响了部队的正常生活以及行军速度,甚至因为这个我们不得不扔掉了几辆战车,战车上装的那可是粮食和水。没有马,人无法拉得动那些沉重的车子。士兵私下抱怨,我们要是有卡车就好了,可是我们没有,只有帝国中央军才有卡车,全在首都的城防部队服役。在全国范围内,没有一家地方军队有卡车的。

  过了许久,派去追那几个人的士兵回来了。他们说,前面并没有人,追了很久什么也没追到,马铃声总在前面响,有人影,可是找不到人。我们在动,他们也在动,影影绰绰,隐在山间的雾霭和黯淡之中,那里只有闪闪烁烁飘忽不定的微光。

  为了保存力气,我爹下令缩短每日的行程。部队用了一个下午翻越山岭,只翻过了一座山。夜幕降临,星星闪现在雾蒙蒙的苍穹,大家斜倚在篝火旁取暖,舒展着累得发酸发麻的手脚,帐篷不够了,很多人不得不围在火堆旁睡觉。

  晚上,你从军需官那拿来了药酒和棉绒,我爹被昨夜飞动的石头砸伤了肩膀,肿了起来。你给炉膛加满干柴,把火调到最旺,这样我爹就可以光着上身让你给他涂药酒了。我爹没有拒绝你,他闭着眼睛,配合着把右肩转向你。

  褐色的药酒散发出清香的气味,那气味沁人心脾,棉绒蘸到药酒,鼓起来了。帐篷外有人在唱歌,唱着南面村子里的歌,歌声之外,一望无垠,火苗高窜的篝火在闪,很多火星奔向天空,很快灭了,那熄灭的尘埃落进了茫茫夜色当中。你把药酒往我爹肩膀抹,他在抖,刚从外面拿进来的药酒太凉了,突然受了凉,皮肤不由得会颤。你连忙俯下身子往我爹肩上哈热气,嘴唇几乎快要挨到我爹,你又一次清晰的闻到了男人身上的味道,混着药酒清香的男人气味,遥远但却丝毫不存陌生。你喜欢这种遥远,遥远像黎明之前西天的寂寥星辰,它挂在天际,指示着白昼到来;你喜欢这种遥远,一缕发髻散开了,飘浮着掠过我爹的臂膀,发梢有感觉,你感觉到了雄性体内的血液在流,温暖从你发梢往回荡漾,你不由得开始发热,喉咙深处有热流,想倾出却被堵塞。我爹的短枪放在床头,乌黑放光,他的枪从来都是这么铮亮,抹着牛油,此刻你还看到了,我爹的臂膀和他的短枪一样发亮,一层密密的细小汗珠渗出来,那无数汗珠在火光的照耀下灼灼生辉。

  老爷,您的肩膀抖的厉害,你疼吗?

  姑娘,不疼。我爹他闭着眼睛,他盘腿坐着,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看起来像个打坐的和尚。

  您都出汗了。

  姑娘,有些热,今晚的火太旺了。

  那我去把火弄小一些吧,老爷。

  你放下药酒,稀稀簌簌地下床,帐篷里面温度实在有些高了,连地面也是温热的,地面上枯萎了的杂草垫在脚心,叫人发痒,痒得舒服痒得柔和。火小了,光线倏地暗下来。你重新爬上床铺,跪下来端起药酒。这是个温暖的夜晚,天宇和人皆沉浸在红色火光的暖色调中。你继续往我爹身上擦拭药酒,这次你擦得慢极了,那样你可以多用些时间,可以更久地回味在那温暖而充满漾动的热流之中。你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你怕我爹也听到,你忍着,胸部下意识的用力收缩,把心缩起来,你缩不住,那声音就在耳边,响得你胆怯、慌乱,涂抹药酒的手因而有些不听使唤了。

  外面的人还在唱歌,不过歌声显然没有刚才热烈了,有人在拍手,酒喝多了的时候人倒下去的声音,马儿打响鼻的声音,都在渐次减弱。

  我爹说,姑娘,好了吗?

  好了,这就好了。

  你将衣服拿给我爹,那衣服上面全是我爹的味道,你想给他穿上,可是他直接从你手中把他的衣服拿过去了,他不看你,径直穿上衣服扣上扣子出去了。

  军队越过山峰,看到了县城,青灰色的城墙就在不远的地方,县城上空有黑色烟雾在缭绕,那是城里的几家兵工厂在夜以继日地生产武器呢。战争在继续,武器生产就不能停止,他们现在用着从国外买进的烧煤的机器,山里最不缺燃煤了。

  军队并没有进城。我爹说,我们是受着帝国的差遣前来打仗的,就应该早日地奔赴战场剿灭叛逆,为总统送去凯旋的消息。我爹让军队绕过县城不做停歇地继续往北进发,对士兵们的抱怨充耳不闻。士兵们望着城里袅袅升起的烟雾,他们还以为那是做饭时候的炊烟,咽了两口唾沫。走上了山道的分叉口,山路变得崎岖起来,右边是山坡,左边是深沟,刚有战车两只轮子那么宽,战车需要小心翼翼而行。

  可是我们的补给有了问题。老爷,帐篷和水都不够了。管家说。

  我爹不理管家,管家不敢说话了,他策马去追带兵官。毫无疑问,先前北边的军队也是顺着这条路开往月亮牙山的,路上有战车留下的车痕,那些车痕很旧,被一层枯叶覆盖着。

  队伍行进时车轮声和脚步声,从山道间嘎吱吱地传了很远,藏在林子间的鸟被惊飞,扑碌碌地一大片飞上天,那是麻雀。北方最多的鸟就是麻雀了,他们飞起来就像唧唧喳喳的褐色云雾,一不小心就从背后飞出一大片,慌慌张张地往远处飞了,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带兵官派了几个士兵去县城,好叫北边长官为我们准备一些帐篷、马匹、柴禾以及饮用水,所幸的是我们带的粮食不少,不用补给。晚上军队驻扎休息的时候,派出去的几个人回来了。他们说,北边长官并没有接见他们,他的秘书说,北边长官正在忙着修筑城墙工事和招募新兵的事情呢,至于那些物资,你们得去找这个地方的军需官,可是军需官已经随着北方军队打进月亮牙山了。很显然,他们没有带回我们的军队所需要的物资。

  我爹在帐篷里拍着大腿对着县城方向吼了半天,他这么一吼,牵动了受伤的肩膀,又开始疼,不敢抬胳膊。我爹喊你,樱桃,樱桃。他要你去军需官那去拿药酒,药酒你就备在身边,你从行礼中找出来。我爹这时候已经把衣服的扣子解开了,等着你给他脱下来。

  涂完药酒,我爹侧头就睡,他让你告诉带兵官,从现在开始,我们得要加强防卫了,多派些人巡夜吧,这已经到了北边的山地,兵不厌诈,说不定叛军就藏匿在此地。你去了,脚步细碎,回来时,我爹已经睡着,他涂了药酒的肩膀露在外面。

  外面夜空中有猫头鹰在叫,呜咕咕-呜咕咕,中间偶尔有一声特别凄惨的叫声,那是夜间秃鹫的叫声。

  你走过去,轻脚轻手地想把毯子往上拽一些,好盖住我爹的肩膀,他肩上的药水已经凝结了,青色的淤痕隐约可见,你看到了他的脖茎,脖茎里面潜伏着很粗的筋。我爹高声大吼时,那些青筋会一根根暴起来。他的耳朵,半圆弧形状,耳垂颇大,人们那时候都说耳垂大是贵相,富贵通着天,耳听八方呢。这样你又想到了我爹的手,人们那时候还说,贵人手掌,能揽天地,指纹之间有灵气在奔涌,十指连心,心连天地日月。想到这些,你就禁不住心里发热,你想着自己是个女人,女人只有经过了男人才是真正的女人,女人的身子需要男人的激发和佐证,这是那个丫鬟说的。那丫鬟还问你,你没看见吗?珍太太那丰腴美丽,她的美带着贵人的灵光呢,不露丝毫媚俗,可是她不是贵人,她只是贵人的女人,老爷才是真正的贵人。男人是根,女人是花儿,老爷把贵人的精血和气息传给了珍太太,所以她才美丽无比。

  你拽着毯子,往上提,毯子被我爹身子压住了些,你拽不动,使劲,最后,你把被我爹压住的毯子从他身下拉了出来。我爹嘴里含含糊糊地嗫嚅了几句,手抬起挥了挥,你刚才的动作把他弄醒了。

  你说,老爷,还疼吗?

  我爹没说话,他背对着你,手再一次从胸前抽出来,示意他并不需要你的照顾。

  你往后退,默默地退到自己床边。你想说话,喊声老爷,或者说句关于眼前战争的话也行,可你没能说出来,我爹的背宽厚的呈在你面前,不言不语,像堵墙,阻隔着你的愿望。你想越过这堵墙,可是脚在发软,火光把你照得满脸通红,脸在发烫,额头以下连着耳根全是烫的,火在耳边烧。

  你不敢说话,上床躺下,摸到了自己的乳房,它们膨胀着,既硬又软地坚挺着,它们长大了,一只手已经不能完全覆盖,乳头已不再像米粒般的那么小,而成了黄豆那么大。你不敢拨弄那黄豆,指尖在发麻,而乳头之处会阵阵发酸、痛、痒,心被拨得像波浪鼓一样地摇摆不定和不受控制。

  你想说话,不能自抑,声音被憋在喉咙口,你转过身看我爹,那堵墙没有变化,它依然如初,横在你的希望中央。

  你跑出帐篷,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你怕自己的声音会在一刹那之间从口里喷出来。在帐篷前,你碰到了我爹的卫兵,他给你行了一个军礼。寒冷立马向你袭来,脚下的地面冰冷刺骨,一颗石子垫在脚心。

  北边有雾,有东西在天上飞,那是昼伏夜出的猫头鹰,它们躲在黑暗之中,在高高的树枝上眨动着荧光闪闪的眼睛。士兵说,山里肯定死人了,你看,那些鹰总在叫。

  死人了。又有人小声说。

  看见你,围在火堆旁私欲的士兵停止了说话,它们齐刷刷站起来,向你敬礼。这叫你不知所措,你只是丫鬟,我爹的长官府里的一个丫鬟,你不敢接受那些敬礼,你对着那些士兵腼腆地笑笑,慌忙逃回了帐篷。

  第二天,士兵到达了北部山区的中心地带。你对我爹说,过了前面的那个看着窄窄的山梁,就是月亮牙山了。这里已经能找到野葡萄了,它们挂在行进途中的石头上,从山崖的缝里伸出来许多枝蔓,枝蔓上结着鲜红欲滴的野葡萄,有人摘下一颗,很涩很苦,根本不能吃。

  你说,这些野葡萄,到了明年春天它们就会自动脱落,被新开的花朵从枝蔓上顶下去。

  世上有些东西,原来只能当作观赏,而这鲜红的野葡萄,连观赏的人也不多。

  又过了一天,军队来到了一座山脚下,山不高,树木茂盛,那些树木长在石头中间,这就是月亮牙山了。这地方石头越来越多,人们的前进速度也越来越慢,再往前面,战车已不能通行,于是我爹不得不下令舍弃战车,把有用的物资驮在马背上,除了我爹保留着骑马的权力之外,所有人的马匹都驮上了物资。我爹说,大家不要担心,说不定我们下山的时候,这些战车还在呢。为了攀越山脊,人们哄诱着马,那些马来自平原地带,频繁的攀越山坡早就让它们疲惫不已了,人们推推搡搡,扯扯拽拽,硬是把马往山上赶。

  在半山腰上,有人问我爹,老爷,我们要往哪里去呢?

  我爹张张嘴巴,怔住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没人知道往哪里去。所有人只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