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她终于学会了哭泣。
“杀害席鲁巴的真凶死了,你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辛西娅摇摇头。
“对不起。”
哽咽的低语,缇奇愣住了。
塞拉斯道明的真相让辛西娅淹没在海一样深重的悲痛与后悔中,她无法接受唯一的族人就因为一个人的偏执而荒谬地死去,而她也进行了错误的复仇致使她与所爱之人都成为悲剧。杀死她的男人没有做错任何事,如果有也只是不该爱上她,是她辜负了他的爱。
“对不起。”她只能不断重复着悔恨的言语,甚至没有勇气再抬头看一眼身前自始至终都在保护她的这个人。
低声叹息落在耳边,长有薄茧的指尖一次又一次轻柔地揩去不断涌出的泪水。
“还记得在方舟时你对我说过的话吗?三十五年前的人和事都已经结束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缇奇笑起来,“虽然我也很想给你一个拥抱,但现在这样没有办法。”
辛西娅这才发现他一直跪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撑着她上方的岩壁,以身为柱支起他们容身的这点余地。周围都被塌下来的洞顶填满了,紫色的地狱之蝶像一层保护膜一样紧贴在他背上,承载住塌下来的泥土与岩石。
显而易见,他们被困死了。辛西娅立刻擦干眼泪,起身借着微弱的火光到处拍了拍。除了被缇奇撑住的顶端,其它地方的土石已经被来自自身的重量夯实了,而背后是并不坚硬但绝不可能突破的土壁,别说她现在是个无能的幼儿,就算在全盛时期她也没有办法从这种地方脱离。
缇奇看着她再一次自顾自思考起解决办法,好笑又好气地拍了一下她的头:“你是不是又忘记我也在这里了。我的能力是什么?”
辛西娅抬起头,正对上他低垂的面容。他已经褪去了人类的外貌,本就沉暗的肤色几乎与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只有金色的双眼在火光的映衬下闪着微光。他对待生活和困境的态度一向比她积极,此时依然满面轻松的笑容,好像她不把他放在眼里是比被困地底更让他苦恼的事。
那笑容前所未见的柔软,往日里无法忽视的审视与疏离都不见踪影,辛西娅却转开了目光,“……‘选择’。你出去吧,不要管我了。”
缇奇又拍了她一下,“啪”的一声脆响,毫不留情,辛西娅忍不住捂住头。缇奇拍完又给她揉了揉,“你是不是认为乔依德至死都恨着你?”
“……不恨吗?”
“也许恨过吧,但他不是带着仇恨死去的。”缇奇低下头,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不要在意塞拉斯的话,为了自己的梦想他连千年公都敢算计。有没有他你的族人都已经死了三十五年,这无可改变,但就算只剩下你一个‘月之民’你也应该活下去,这世界上难道就没有其他让你重视的人了吗?比如说你曾保护过的那些人,和你一起战斗的那些人,除了不是‘月之民’以外他们和你有什么不同?”
辛西娅被他压着头,只能注视着脚边燃烧着的火柴盒上那逐渐微弱的火焰。就像童话里的小女孩划亮的最后一根火柴,她看到了过去与现在脆弱的幻影,既属于她,也属于他。
“你也是这样对看待那三个人类朋友的吗?”
缇奇轻笑了一声:“还没成为诺亚的时候,我和他们是一样的。”他直起身,“好了,闲话出去再说吧,这里太让人难受了。靠过来一点。”
大致猜出来他要做什么,辛西娅深吸一口气,尽力缩起手脚贴进他怀里。缇奇张开双臂圈紧辛西娅,让她的身体完全处于自己的覆盖范围之内。
“你可千万别在这时候变回去。”
同样深吸一口气,背上形成屏障的地狱之蝶溃散开来没入他的身体中。他在轰然塌下的土石之间站起来,“选择”的能力让他畅行无阻,他冲向通往地面的阶梯所在的方位。
好在地底的塌陷范围不大,阶梯也只损坏了末端的一小部分,几分钟后他们终于平安返回地面。
地上墓室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样子原封未动。被击碎的石棺底部残留着一小块幸存的区域,缇奇将替死鬼的尸骨放回去,重新盖好棺盖。离开前两人最后看了一眼隐没于黑暗中的壁画,其上的人与事纠缠至今早已成为巨大的漩涡搅进了整个世界,身处其间的人究竟会得偿所愿还是像塞拉斯一样被没顶吞噬,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局。
“走吧。”
缇奇关上大门。这个墓室在三十多年之后终于成为真正的安息之所。
墓室外的树林依然寂静无声,之前发生的一切仿佛都不曾存在过。缇奇伸手进门板里从内侧原样锁上门,而后轻松地舒了一口气。漫漫长夜总算是要结束了,结果虽然不尽人意却也并非一无所获。他拿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一边回过头:“辛西娅,给我来点……火……”
尾音颤动了一下,僵在舌尖上,月光下的景象让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辛西娅看了他一眼,扯掉紧缚在身的衣裙,而后是完全崩裂的内衣,最后她将双脚从鞋里拔了出来。
原本因为变成幼童而消失的伤痛一并回归,身体一时间沉重无比。就像踏浪而来的阿芙洛狄忒,微风扬起发梢,月光洒下披帛,她毫不避讳地赤身沐浴在寒风与月光之中,闭上眼感受着久违的疼痛与不适。
——虽然只过了不到两天,但她感觉似乎又历经了漫长的一世。
几步外站在墓室大门前的男人依然呆愣着,保持着转过半身的别扭姿势。辛西娅走向他,光脚踩着满地枯枝败叶,沙沙声响惊醒了缇奇,辛西娅已经来到他面前。
抬起手,指尖轻轻一撮,蹦起一朵小小的火花,飘到烟头上,丝丝缕缕的白烟升起来又被风吹散。
“你又不是第一次看到,而且在方舟时替我换衣服的人就是你吧。”她奇怪于缇奇的反应,怎么都无法将他脸上不自然的神色与羞涩联系在一起,这一刻他看起来就像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
缇奇深深吸了一口烟,“那时候不一样……我说啊,没有人教过你不要□□地站在男人面前吗?”
他脱下大衣让辛西娅穿上,身为诺亚却有着正常的人类体温,质地上乘的羊绒大衣完美地留住了这份温度。虽然因为自身特殊的能力而不惧严寒,包裹住身体的暖意还是让辛西娅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没有。”她想了一下,肯定地摇头。
缇奇咬着烟嘴,无奈叹息,抬手为她扣上大衣的扣子,扣到一半时他看到辛西娅胸前有一道怪异的伤,由五个已经结了痂的点状伤口组成,正好处在心脏的部位。他停下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面色沉下来。
“还疼吗?”
“嗯?”注意到他的目光,辛西娅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没事了。”
驱魔师一生都在历经伤痛,这点皮肉之伤实在是微不足道。
缇奇扔掉烟,揽住她纤细的腰,低头吻了吻那道伤口,而后埋首在她柔软的胸脯之间。
“那时候,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他闷闷地说。辛西娅抚摸着他柔软的卷发,低声回道:“我知道。”
一直都知道。
夜色已深,两人又回了到昨天下榻的酒店,还是原来的套房。为了不被人看到辛西娅毫无自觉的狼狈模样,缇奇翻窗将她送进房里,之后才去前台订了房。这一夜又是在树林里跋涉,又是在墓穴里和恶魔战斗,还差点成为地质层的一部分,无论是一路操劳的缇奇还是刚刚复原的辛西娅都感到了疲惫。
“我会送你回教团,在那之前希望你能先陪我去一个地方。”回房前缇奇站在门口对辛西娅说。
辛西娅点了点头,没有拒绝。他们终将回到各自的立场,但在现下难得与战争无关的时光里,她想和他在一起。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不早了,这一次她睡得很沉,缇奇中间似乎进来过。床头摆着一整套全新的衣裙,虽然没有经过量身剪裁,却依然十分合衬。
缇奇在她换衣服时敲门而入,推着餐车走进房里,看到她正在动作生疏地系裙子上的腰带,便走到她身后接过缎带,灵巧地打成漂亮的结。
“这一次用的又是千年伯爵的钱吗?”辛西娅难得打趣了一下,缇奇一本正经地接道:“当然,你又不是没见过,我脱掉这层皮就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辛西娅知道他不是在说笑,但还是忍不住对他的人类生活露出了一点好奇,“你是做什么的?我是说你身为人类时的工作。”
缇奇弯腰为她整理裙摆,随口回道:“我们没有固定的工作,哪里有口饭吃就去哪里,一般来说是干些采石打矿之类的重活粗活,挣得也不多,刚好填饱肚子。”他半蹲在她脚边,捏着裙角最后一朵没有平整的绢花,仰头笑道,“虽然很辛苦,但我很喜欢这种生活。有机会带你感受一下吧。”
这份发自内心的愉悦没有掺杂半分黑暗的色彩,辛西娅看着他的笑容,慢慢点了点头。
缇奇站起来顺了顺她的长发,推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从大衣内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打开来递到她面前。盒中是一支栩栩如生的红玫瑰,在黑色的天鹅绒上灼灼绽放,每一片花瓣都娇艳欲滴,燃烧着生命的色彩。底部再没有镌刻的爱语,而是一片光滑。同样的东西,却和三十五年前不一样了。
“原来那支在方舟弄坏了。”缇奇解释道,而后透过梳妆镜仔细地看着她,不漏过她面上任何一丝神色。
辛西娅知道他说的是诺亚化时的事,但当时她没有想到还会和这个男人重新开始。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支玫瑰,难以言喻的感情像溪水一样从心底流淌而过,留下宁静的回响。
“你还在透过我看着乔依德吗?”沉静的声音落下来。辛西娅仰起头,反问道:“你呢?还因为乔依德遗留的感情而放不下我吗?”
两人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只是相视一笑。
“帮我戴上它吧,缇奇。”
“乐意效劳。”
作者有话要说: 17。7。31
塞拉斯的剧情都是私设。原作塞拉斯完全没有过正面出场
☆、vol。11月光女神(一)
缇奇要去的地方不在英国。一路经过马车、火车、渡轮的辗转,到达巴黎时已经过了黄昏,他们并肩走进火车站。
巴黎于法国乃至整个欧洲而言都是重要的交通枢纽,早已建立起完善的铁路运输系统,若要从英国去往欧洲大陆上任何一个地方,从巴黎转车无疑是最便捷的方式。然而在这个存在着各种“神秘”的世界,使用交通工具并不是实现空间转移的唯一手段。
“为什么不用罗德的门?”
缇奇一手提着他们的行李箱,一手揽着辛西娅。听到她的问话,他低头看了看她隐藏在黑色面纱之后的脸庞,挑起眉毛问道:“你急着回教团?”
“不是……”辛西娅思索了一下,还是告诉他有关禁令的事,“科姆伊背着中央让我出去,我不想连累他。”
缇奇面无表情地听完,对此只有一个看法:“在我身边你还想着别的男人。”
“……你不要多想。”
虽然她的确一直在担心庇护了她的科姆伊,但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听起来就像她和科姆伊真有什么苟且一样。
“你才想太多了,那个科姆伊既然年纪轻轻就能爬到黑色教团室长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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