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他是个值得主人家托付三代的可靠人。
“日安。”缇奇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几日前与福格尔先生相约今日前来贵府拜访,请过目。”
管家戴上眼镜,仔细地查看过信封上的签章后才完全打开大门,“请随我来,巴蒂先生,福格尔先生已经在等您了。”
他带头向前走去,缇奇正要跟上,瞥见辛西娅站着不动,立刻拉了她一下。辛西娅落后一步,难掩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他们冰释前嫌是从塞拉斯的墓地回来之后的事,甚至还不到两天,但从这几日相处的点点滴滴来看,缇奇早已做了许多准备。
他就没想过也许他们不会和解吗?
抑或他也和她一样期待着与彼此的未来?
感觉灼热的视线,缇奇侧过半面脸笑了一下,唇角的弧度甚至有些俏皮。笑过之后他又一本正经地转回去。辛西娅禁不住也笑了起来。
这座房子的构造颇具巧思,内部比想象中大许多,装潢上完全体现了主人家的身份,或精美或别致的艺术品随处可见,每一面墙上都挂着画,风格迥然各异。客厅在二楼,走出楼梯间再拐过两个转角才看到一扇雕花的木门,管家敲了敲门,得到应声后推门而入:“先生,巴蒂先生和夫人来了。”他对两人欠了欠身,“请。”
“巴蒂先生,恭候多时了!”客厅中的中年男人快步迎向缇奇,那喜悦的神情足以让任何一个客人即刻心生好感。缇奇脱下手套,同样走向他:“很高兴再次见到您,福格尔先生。”
两人像是多年至交一样热烈地握了个手。而后福格尔转向辛西娅:“日安,夫人,托马斯·福格尔向您问好。”
“您好,我是辛西娅·巴蒂。”
辛西娅说着迟疑了一下,上流社会待人接物的礼仪她曾只学了个皮毛,时至今日已经所剩无几。她飞快地在面纱后看向缇奇。缇奇无奈地在福格尔看不到的角度里伸了伸手,辛西娅有样学样,将手递到福格尔面前。
繁琐的见面礼之后,福格尔拍着自己怀胎七月般浑圆的肚子,笑呵呵地对缇奇说:“想必您也等了很久,那么请让我带您去见她吧。能够见到您与夫人,我想她一定会很高兴。”
“有劳了。”缇奇彬彬有礼地回道,再次披上天衣无缝的伪装。
福格尔看起来很激动,带着他们穿过大半个宅邸来到另一头。他是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的人,一方面得益于圆润的身材,另一方面则是源于老道的交际能力,年龄又带给他丰富的阅历,短暂的路途里宾主尽欢,就连不怎么说话的辛西娅都觉得和这个人相交十分舒心。
身为在本地乃至全国都大有名气的收藏家,福格尔在他们经过每一个藏品时都会自豪地介绍它们的来历,同时诙谐却不失礼貌地调侃几句它们的创作者或曾经的持有人,这让辛西娅不由猜测起他和缇奇究竟是在什么场合相识。
走到半路时,一个仅着睡裙的女人突然从另一条走廊光着脚走过来,身后追着惊慌失措的女仆。女仆一手拎着鞋,一手抱着一件斗篷,飞奔而来,“夫人!先生正在见客,请跟我回去吧!夫人!您至少穿上鞋啊!”
“米娅!你怎么出来了!”福格尔从容的神情在她出现的瞬间瓦解了,他大步走过去,从女仆手里夺过斗篷披在女人肩上,不顾外人在场而紧紧地抱住她。
那女人的表情一片麻木不仁,只是安静地抬起头,越过福格尔的肩膀看着缇奇和辛西娅。
作者有话要说: 17。7。31修改
☆、vol。11月光女神(二)
显而易见,这是一只恶魔。虽然只是等级一,对这一屋子的人类来说却也是致命的威胁,既然看到了就不能置之不理,辛西娅借着缇奇的遮挡抬起手。空气里刚刚浮出一丝凉意,身前的男人就像背后生眼一样反手精准地抓住她蓄势待发的手掌。
跟随“米娅”而来的女仆正站在走廊的落地窗边,温度变化时她转头查看窗户,恰好看到他们的小动作。缇奇坦然面对投注在身上的怀疑目光,冲她眨眨眼,笑了一笑,她便满面绯红地低下头,继续做一尊不闻不看的雕塑。
“……”辛西娅在黑纱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缇奇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目视前方,暗地里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覆盖在手套之下尚未痊愈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泛起一阵麻痒的涟漪,缠绕着血管与神经攀援而上,转瞬之间蔓延到全身每一个角落,这让她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缇奇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松开她的手,上前一步低声道:“福格尔先生,如果今天不方便,我们改日再来拜访吧。”
福格尔似乎这才想起来还有两个人,回头看到他们时甚至有些愕然,但他立刻以带着歉意的笑容作为掩饰,揽着“米娅”从地上站起来,“见笑了,只是一点小事,很快就能解决,我保证不会影响我们的约定。”
起身之后“米娅”就不再看任何一个人,浑浊的目光散开来一时找不到落点。福格尔拢紧它身上的斗篷,命令女仆送它回房。女仆为它穿上鞋,搀扶住它,它却一动不动地站着,对来自外界的一切响动都毫无反应,女仆只好紧张地看向福格尔。福格尔面沉似水,略加思索之后他对缇奇和辛西娅说道:“实在是失礼了,原谅我招待不周。请两位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回来。”
缇奇点点头:“您请自便,不用在意我们。”
福格尔从女仆手里接过“米娅”,缇奇状似不经意地扫了它一眼,“米娅”才跨出一步。福格尔松了一口气,半推半抱地带着它匆匆离开,留下女仆愣在原地,不敢相信主人真的会撇下客人。
“你也去吧,我们就在这里,不会乱跑的。”缇奇安抚地对她笑道。女仆略一犹豫,提起裙摆屈膝行了一礼,转身飞快地追上福格尔离去的背影。
女仆跑远之后,四下再没有一个人,缇奇原形毕露,放松地靠着墙壁,弯起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本该是十分散漫的姿态,由他做来却潇洒非凡。他下意识摸出烟盒,挂在对面墙上的油画却让他想起这里不是抽烟的地方,只能遗憾地将烟盒再塞回口袋里。
“还真是哪里都能碰上恶魔啊。”
辛西娅走到能将拐角两边的走廊都尽收眼底的位置上,“既然诺亚已经成为这个国家手握大权的重臣,这里迟早会变成第二个日本吧。那只恶魔难道不是你们的人吗?福格尔叫你‘巴蒂’先生而不是‘米克’先生。”
“日本是孤岛,这里可不一样,旁边的国家和教廷都盯着呢。”虽是这么说,缇奇却也没有否定她的话。他摇着头笑起来,像是想起了可笑的事,“福格尔只是一个收藏家而已,又不是什么有分量的人。前段时间他朋友带他来参加谢礼尔的酒会,谢礼尔让我去接待他们,结果他一看到我就问我是不是乔依德的儿子。”他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是不是没戴眼镜啊,我看起来难道有三十几岁吗?”
听到他略有些怨念的低语,辛西娅愣了愣,突然发觉哪里不大对劲。她撩起面纱仔细地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这个男人虽然总是显得很成熟,但他确实非常年轻。
缇奇为她惊异的目光恍然大悟,“让你失望了,我今年只有二十七岁。”
“但是……”辛西娅蹙起眉头。
乔依德死在三十五年前,那么按理来说缇奇也该有三十五岁左右,这其中差了八年之久。除了千年伯爵,她见过的其他诺亚也都正值青年,是她一直以来都忽略了这一点,想起来之后她沉默下来,因为她已经猜到了原因。
缇奇肯定了她的猜测:“涅亚那把剑还是有点效果的,我们这一代觉醒的时间推迟了很多,直到现在都还有一个人没醒来,大概是诺亚因子受损了吧。”他看了一眼辛西娅,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个又会让他们碰触旧日遗恨的话题——尽管他们都已经走在通往未来的道路上。“在酒会上福格尔说他有一幅乔依德的遗作,愿意无偿赠送给我,希望我能来看一看,”他摊了摊手,“所以我就来了。”
辛西娅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月光女神》。”
没想到兜兜转转,她还是来到了这里,而且是和这个男人一起。
缇奇有些意外:“你已经知道它在这里了啊。福格尔没说我都想不起来这件事,明明都藏起来了……”他捋了一把垂在额前的刘海,“老实说我现在和艺术毫无关系,既不会画画也不会弹琴,别说写作了两个月前我连字都认不齐,‘乔依德的遗作’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那你为什么非要物归原主不可?”
“你错了,这个‘原主’是你。”缇奇直起身,走到辛西娅面前,直视着她红宝石般的双眼,“那是画给你的画,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拥有它,它只能属于你。”
不要再陷在过去里,但过去也是不可抛弃的人生部分,这是他想要告诉她的。
无论叫什么名字,处在什么身份里,这个男人总是在为她指引前路。澎湃的感情骤然在胸腔中涌动,几乎要冲破圣洁之心坚硬的外壳迸发而出,她听到强烈的鼓动之音,近在咫尺的金色眼睛仿佛蕴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诱惑着她的灵魂沉沦到底。
“你的表情很好。”缇奇被取悦了,低沉的笑声像最轻柔的羽毛,与带有烟草味的气息一起拂过面颊。
他低下头。
走廊另一端在这时候响起脚步声,离得还很远,但已经落在两人敏锐的听觉里。缇奇“啧”了一声,毫不犹豫地选择遵从本心。别说只是区区一个人类,现在哪怕千年伯爵和心之圣洁一起出现都无法妨碍他。
辛西娅却没有当众亲热的兴趣,虽然她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她抓住缇奇垂在背上的发辫,缇奇装模作样地痛呼出声,她仰起头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而后侧开几步,同时放下面纱,转身假装在欣赏墙上的画作。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又不留半点痕迹,仿佛她一直都站在这个位置上不曾做过其他事。
脚步声越来越近,另一头的拐角转出来半个人影,缇奇只好也转过身,与她并肩而立一起欣赏那幅不知所云的画。
“你也太残忍了!”他低声抱怨。
辛西娅充耳不闻,只在嘴角浮出一点微末的笑意。
福格尔安顿好“米娅”后如约返回,前后不到十分钟,一回来就对他们连连道歉。即便在待客中途离开委实称得上是招待不周,他的态度也让人无可指摘,毕竟在不知真相的人眼里他的“夫人”的确更需要他。
缇奇与他互相说着客套话,心里却暗叹他不如干脆别回来。
这一次再没有随走随聊的闲心,福格尔直接引着他们来到他的收藏室。
在欧洲社会,所谓无价的艺术其实同样能够用金钱来衡量。福格尔持有不少价值连城的艺术品,除了宅邸里充作装饰物的那些,其它都保管在密闭的收藏室里,福格尔随身携带钥匙,只有在举办展览或出售时他才会让收藏室里的东西见人,这一次算是特别为缇奇破例。
他打开门与灯,明亮的顶灯映得收藏室中明如白昼,《月光女神》就挂在正对大门的立柱中央。
和报纸上黑白而单调的照片不同,这幅画的基调实际上并没有那么悲凉,青白的月色与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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