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皆能也顿时在小小的县城成了了不起的人物。想想看,三万五千两银子,跟县司库里的银子差不多,这可是衡山县积钱生财,经营致富的全部资本啊。“永通钱庄”的各个小股东,也纷纷来与皆能商讨如何追回这笔巨款。唐皆能能说会道,擅长交际的本事,此时可以说是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了。这些天,他只是应接不暇地夸夸其谈,拍着胸脯说;把款收上来,绝对没问题。
等唐皆能真正静下来后,他的心里又不免有些开始发毛。他手里的牌不多,在广州他只认得王得海,好在上次与他的关系发展的不错,而且知道他好女色,这就更加有了交际的手段,不愁功夫做不到家。只是不知道王得海在广州吃不吃得开,不过上次在广州,唐皆能亲眼看到王得海行云流水的派头,一看就知道他的社会关系少不了。唐能是从外地去广州的,猛虎斗不过地头蛇,借着王得海在地方上的势力,打通各路关系,事情至少能办成大半,唐皆能不禁给自己暗暗打气。
唐皆能这次去广州,可忙坏了唐候渊全家。唐候渊对自己的儿子担当全族大任,走马南下是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能一洗以往自家的耻辱,出了一口恶气;但是此次儿子能否顺利讨回钱,安然无恙地回来,心里则是不停地打鼓。从未见过大世面的唐家上下,都紧张地忙碌起来。这次出门可不同寻常,唐候渊尽力地想着各种必要的准备。堂客陈氏从没见过面,更是担心得要死,背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的眼泪,眼睛都哭肿了。陈氏一向听说城北的关帝庙的关帝神很灵,这天就动了心思,到庙里去烧香。陈氏到了庙里上香后,跪在关帝前,连磕响头,还许愿道:只要自己的儿子皆能平安归来,自此之后,自己一定供奉关帝。
不过,作为当事人的唐皆能,此时心里最放心不下的是和他刚刚进入热恋状态的燕子。
燕子从她爷爷张老先生那儿,知道皆能要去南方的事后,情绪就变坏起来。唐皆能忙得团团转,也还真没想过要跟这个小丫头讲。可燕子已认定了少爷是自己未来的夫婿,不知天高地厚的她,哪容得下信誓旦旦的唐皆能独自南下,一想到这里,她心里就不舒服。加上有好几天没见着少爷,燕子心里既生气又想他,可又不好去找皆能,只好一个人在铺子门口坐着,一边做针线活一边往路上看,看皆能来了没有。
燕子哪知道,唐皆能也正想起去铺子里看看自己的小情人。明天就要到广州去了,唐皆能心里不知怎么地,十分想去看看燕子。刚尝到些许柔情的他,忍不住要在闯荡之前,放纵自己一下。唐皆能在屋里踱了不知多少圈,最后决定去铺子一趟。
中午的斜阳,使干燥的街道上泥土飞扬。唐皆能到铺子的时候,燕子正坐在门前打盹。唐皆能轻轻推了一下她,一抬头看见张老先生正在柜台后,就没有跟她说话,而是跟张仲遥打招呼。燕子看见她的负情人来了,也就一溜烟地跑进里屋去了。
唐皆能交待完铺里的事,又过去了近一个时辰,唐皆能借口要一个人看看帐薄,好不容易撇开刘叔、张老他们,抽空去找燕子。燕子正一个人坐在屋里,不知在摆弄什么东西,见唐皆能来了也不作声,细背一扭,不理他。唐皆能慢慢走过去,双手搭在她的肩上,燕子仍是不理他。唐皆能从衣袋里掏出一串金项链,挂在燕子的颈上说:“我明天就走了,这就给你做个纪念吧。”燕子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晶莹的泪,背着光,在闪闪发亮。燕子一把扑在唐皆能的怀里,“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燕子最终是依恋战胜了埋怨,忍了许久的感情突然爆发出来,头在唐皆能的胸前摩来摩去。唐皆能怔怔地站在那里,手安抚着她。“我总在作恶梦,这一次你不能走,走了以后,我们就会再也见不了面了”燕子幽幽地说。唐皆能听了,心里涌起一股哀怜,把她抱得更紧了。“少爷,天黑时我们在院子后的竹林里见,好吗?”燕子抬起头,望着他,唐皆能听话似地点点头。
暮春的月夜,蒙蒙的月光,和风吹拂,竹林里竹叶“沙沙”作响,显得有几分恐怖。唐皆能在林里已等燕子有那么半个时辰了,他不安地在一片空地上踱来踱去,而他的眼睛则盯着来竹林的那条小径。燕子那轻盈的身影出现了,柔和的月光照在她稚嫩的脸上,显得那么可爱。燕子见到心上人,眼睛里似乎涌出无限的离愁别恨,她两步并作一步地扑到唐皆能的怀里。这时唐皆能的的心也随之跳了起来,有一种幸福得在天空的感觉,也许这就是他这么迷恋燕子的主要原因吧。唐皆能的手开始在燕子身上摸索起来,一把把她推倒在地上。
“你会娶我吗?”
“当然会了。”
“什么时候呢?”
“从广州回来后。”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燕子从衣兜里拿出一块红帕子,递给唐皆能,唐皆能一看,上面用白线绣着一个燕子。“你要把它一直带在身上。”“好,我要你。”唐皆能动了性,嘴就靠上燕子的乳房,手就去解她的衣裤。燕子却自己脱起来,“我要把自己全部给你,让你没法忘记我。”
那一夜,留给唐皆能的是燕子那惊栗的叫声和极至的欢乐,他看到月光下燕子的雪白的胸脯,在一起一伏地急剧呼吸,身子象没有腰似的酥软着。再看燕子的脸,被痛苦和快乐奔涌得变了形,那中间仿佛有万种风情要倾诉。燕子涌出来的泪水,也滴滴闪亮,唐皆能似乎看到眼前有万燕齐飞,使他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
我流了很多血,燕子在呢喃中轻轻地说。
唐皆能感到一股暖流从下面身他冲来,像沐浴着他尖挺、敏感异常的器官,使他兴奋得几乎要呐喊起来。
这时的夜是昏昏沉沉,像是一场没有结局的戏。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五章
第 五 章
唐皆能与堂弟祖荣、刘叔一行,从衡山出发后,就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赶到了广州。
广州对于唐皆能来说,每一次来,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上次来,是在他生命中最感屈辱、最沮丧也是他对女人完全丧失了信心的时候。可就是那次旅行,给他一次全新的认识,更重要的是收拾了心情,从不幸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而真正给了他一次重新树立人生的机会的,则是他的这次广州之行。
唐皆能这次仍住在衡州会馆,很快就打听清楚,唐用在广州有一处不小的房产,用来抵债正好差不多,而唐用本人现在则不知去向,有人说他去了南洋作生意去了,可能欠了一屁股的债,有不少人在找他。事不宜迟,唐皆能稍为歇息之后,到广州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快去王府拜见世叔王得海。
这次唐皆能给王府上下认识的重要人物都备置了一份厚礼。这次唐皆能送给王得海的是一对成年的华南虎鞭和一对三百年以上的人形何首乌,这在当时可以说是无价之宝,是唐皆能和刘叔从花了很大的心思,从衡山乡下用巨款收上来的。医药中人士都知道,这两样东西可都不是寻常的补品,据称在全国,能同里凑齐这两样货品的药号也不过十家。华南原本产虎,但近年来已跟踪迹难寻,很少能捕猎到,加上雌虎多过雄虎,一只成年的老虎更是难找,更何况找一对!据猎户讲,这两只虎是在发情争斗时,被发现打死的,要不然,哪凑得上两只,他一辈子也就打过这两只老虎。那一对人形何首乌更是刘叔一个偶然的机会从亲戚那里听说到后,告诉了唐皆能。当时唐皆能没放在心上,后来想起时,这对何首乌已经几易其手,价格更翻了几倍。但唐皆能还是咬咬牙买下来了,因为传说这种何首乌已经成精了,哪怕是发须皆白的老头吃了都可以返老还童,长命百岁。
世叔、世侄见了面,免不了寒暄一番。王得海问及唐皆能此次广州之行的目的,唐皆能简单地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说明了来广州是来讨一笔欠帐的。王得海听了也没说什么,从他的脸神上也看不出有任何表情。一时大家都无语,只有“滴滴嗒嗒”的钟响,王得海看看家时的西洋大钟,说:时候也不早了,该吃饭了,随即吩咐佣人安排用餐。
吃完饭,唐皆能一行告退。唐皆能心里直打鼓,不知王得海心里着藏什么心思,这事找他行不行。刘叔却说;“找他没问题。你没看他不作声吗?他一定是说好办,觉得太便宜了我们,自己吃了亏;说不好办岂不是让我们以为他无能,不再找他了么。如果实在是他办不到,帮不上什么忙,他就会和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出点子,怎么说我们还给他带去了厚礼吧。”唐皆能一听,是这么回事,也对刘叔的见多识广而折服。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唐皆能顺着刘叔的话题问下去。
“依我看还要花钱,才能请动他。”
“那我们就请他去‘春香楼’,再以活动银两名义送他上些钱,至少也得让他松口,说声愿意帮忙。”
春香楼毕竟是春香楼是男人斗富比阔、寻欢作乐的地方,不管世界多么动荡、混乱、衰败和死亡,她仍旧是那么香气逼人、笑语喧哗,金钱和美女在这里麻醉着大清帝国的官宦绅士栋梁们。
唐皆能到这里来,最想看到的就是他的第一个女人阿兰。玩乐、招呼的程式依旧,仍是王得海话事(广东话,意思是拿主意)。这次王得海却没有点他的旧情人阿花,却叫了个年轻稚气、带有一丝害羞的姑娘。唐皆能仍要了阿花,阿花仍是款款而来。已有近一年不见了,阿兰的身材比以前丰满多了,皮肤也更白了,身上的女人风韵更浓了。
王得海、唐皆能一行四人进入房间里玩乐。洒助人兴,王得海显得特别高兴,他一手搅住阿花,一边醉意朦朦地说:“世侄,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在广州,有什么事,尽管出声。”唐皆能没料到事情会办得这么顺利,连忙敬酒,喝它个烂醉如泥。
这一夜,唐皆能也许是心里高兴,酒醒得早。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未到三更。他推醒身边睡着的女人,阿兰睡眼惺惺地睁开双眼,翻过身来,扑到唐皆能的怀里,温存起来。美酒助兴,唐皆能和阿兰又度过了一个难解难分的一夜。
唐皆能从“春香楼”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刘叔带上祖荣,去钱庄里开出一张二千两现银的银票,用红纸包着带回来。自己就在旅店里,盘算着如何去王府。
祖荣虽然比唐皆能小,但是因为从小跟着父亲唐候天,学会了不少生意场上的门当,唐候天让他跟着唐皆能来广州也是想让他见见世面,同时也可以监督一下。唐候天不告别叮嘱儿子,在花钱的问题上,只有经过你的手的才是活动费用,其它的要从那笔奖金里扣。有了这些交待,祖荣对堂哥这些天瞒着自己,在外面应酬,没有经过自己心里就有些不服气。所以去钱庄的时候,他试探性地对刘叔说:“这笔钱可是皆能哥自己要用的吧。”刘叔一下子也没了主张,唐皆能这可没跟他讲过,昨天也不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应该是用来上王府的吧”他揣测道。
事情很快就办完了。回来后,刘叔马上就把这事跟唐皆能说了。唐皆能根本就没想过祖荣还会有什么小伎俩,也就没去理会他。唐皆能立即赶到王府,把银票奉上。见到银两,平时慢条斯礼的王得海也显得很兴奋,仍免不了向唐皆能客气了一番,随即说,催款的事,世侄就不用急了,过一向我通知你去省府衙门,审请强制令。
唐皆能仍是一头雾水,心里想,王得海这个家伙可是胃口大着呢。事情还没办成,现钱就用去了一大半,而后面还有大头戏呢。现在,唐皆能也想通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什么讲交情义气通通是假的。三人在旅店里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刘叔就顺便去南边的药材市场转一转,准备回程的时候带些回衡山,也省了一趟的路费钱。祖荣没事就去泡洋行,看看洋人是怎么做生意的。每次回来,他都要感叹一番,洋人的东西就是好两个轮子的车子都能走,人骑着,可以快过马车呢。
过了几天,王得海登门来访,说已跟省府衙门里的韩文书讲好了,事情也办了,叫唐皆能带钱去取文件。一听到又要花钱,唐皆能的心似乎隐隐作痛,于是就问:“世伯您看送多少适合呢。”“五百两吧。”乖乖,唐皆能不禁心里直叫苦。王得海看到唐皆能一脸沮丧的样子,特地关照他,到时可不记了要给门房、衙吏打红包,二十到五十两不等。
第二天,唐皆能和刘叔依约前往省府衙门。门前的衙役入内禀报后不一会儿,一位年约五十岁,身材矮胖,着长袍马褂文书榜样的中年人出来见他们。唐皆能根据王得海的描绘,知道他就是韩文书,连忙上去搭腔。双方互相介绍后,唐皆能才知韩文书字玉成,是衙门里的幕僚。韩文书大摇大摆地落座后,不冷不淡地问:“东西都备齐了没有?”唐皆能立即把旧就准备好的红包献上说:“薄银五百两,还望笑纳。”韩玉成把红包打开,拿出银票看了数目无误后,斯条慢理地塞进袋里说:“你们在这里等我来吧。”
不一会儿,韩文书回来,身后还跟了一位三大五粗的汉子。韩玉成介绍道:“这位是千总陈副使,明天就跟你去封存房产。”说完就把官令给了唐皆能,就借口有事走了。唐皆能拿来一看,上面的油墨还湿着呢,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还真不假。陈副使别看只是个蛮鲁汉,可打与唐皆能说话却一点也不含糊。他一本正经地告诉唐皆能,明天去查封的那户人家可不是一般的,可横着了,现在还欠了其它人家的钱,人家已经告到衙门里来了,正准备把他家的房产也变卖抵债呢;要不是王老爷的关系,我们哪会这么快就把你们的事情办好啊。
唐皆能听出,这个人不简单,真话、假话一大通,话里的话可还真多。打多少犒赏呢,王得海跟韩文书都没说,可又不便问他们,看得出,陈副使跟他们还不一定熟,收多少数,完全是他一个人的事。唐皆能身上原来没预备这一份钱,又怕陈副使认为他不“识作”(广东话,意为懂得人情世故),就急中生智,说:“陈副使,日间可忙?不然我们一起去喝杯茶如何?”陈副使两个眼珠子一转,说:“既然唐公子相邀,那老兄我就不客气了。”
到茶楼里落坐后,唐皆能把刘叔叫到旁边,让他赶快开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带来。陈副使和唐皆能在一起东扯西聊地,未几即历数韩文书和不是。陈副使讲了几桩事,都是韩文书介绍的事,人家给了上千两银子的好处费,韩文书不但没给他一文,还骗他说没有钱拿,好处都让他一个人得了,他找了韩文书多次,这个家伙就是不认帐。“真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陈副使恨恨地说。唐皆能对此可没有准备,不知说什么好,也不知陈某人又在使什么花招。是不是怕我不给他钱呢,唐皆能想,于是他马上就跟上去说:现在见钱忘义的人真是太多了,不过我唐某人决不是那种人,陈副使这次帮我大忙,本人一定会酬谢的。陈副使听唐皆能有了表示,似乎放下来了心里的疙瘩,两杯茶水下肚后,就海阔天空地同唐皆能吹起牛来。
陈副使说,当年他从山西出来的时候,穷得只剩下一个褡裢。后来当今皇上和太后躲避战火,从京城跑到山西,一路上官府送的东西太多,缺个担担子的,被他正好碰上。就这样,他一路跟着太后、皇上一行,到了西安又回到京城,也算是有功之臣,被庆亲王爷选中,作为跟班随侍左右,一直跟随来到广州,不久前刚提为千总副使。“不过我一点也不把千总放在眼里,只要我到王爷那里一说,他还不得走人。”
一席话说得唐皆能将信将疑,但是陈副使故事说得有声有色,又使人不得不相信他。不过看来广州真是藏龙卧虎之地,什么人都有;自己可得留神,不然什么时候得罪了有来头的大爷,自己这平民百姓,到时可消受不起,唐皆能暗暗告诫自己。
正当唐皆能不知怎么搭腔,一时间静下来的时候,刘叔赶来了。唐皆能立即把银票送上,陈副使见着了钱,脸上似乎十分不高兴,一脸怒气的样子。他生气地说:“这怎么成!陈某人为朋友办事从来不要报酬的。”一下子弄得唐皆能还真有些感动,以为他真的不要这笔钱了。但是,陈副使说完这话后,却并不推辞。唐皆能把银票塞进他的袋中,陈副使不再作戏,嘀嘀咕咕地说:好了这次看在唐公子的面上,我收了,不过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第二天,唐皆能即同与陈副使,去石牌收了唐用的房产。唐用本人不在,也没有家眷。但有过搬家的痕迹,看得出这处房产唐用早就有准备用来抵债的了。唐皆能松了一口气,余下的好办了,只要把房子卖掉就行了。
唐皆能吩咐刘叔雇人四处张贴售房广告,当时的市道并不好,很少有人买房子,所以一连几天一个人都没有来看房子。但好在唐用的这处房产地处水陆当口,交通方便,过了不到一个礼拜就有一个浙江的丝绸商人来看房子。商人姓邓,年看派头,就知道财大气粗。唐皆能看得出邓某买房的心情似乎比较急切,可能是要安家藏娇之类。唐皆能的房还算新置,也够宽敞,安下一家十来口没问题,而且近闹市,比较安全,邓某看来看去,没找什么毛病,问唐皆能房子要卖多少钱。唐皆能根据当时的市价开了四万两白银的价钱,但邓老板却说:听说这处房子是别人抵债的得来的,手续似乎还不是很清白,是通过衙门里的……唐皆能的脸一下子变白了,吱吱唔唔不知说什么好。刘叔在旁边,立刻搭上话说:“没问题,我们有官府的手印,不信,我们可以拿文书给你们看。”唐皆能心想,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呢,看来不是韩文书就是陈副使跟邓某人有瓜葛,搞不好,他们会在外面造谣,弄得房子卖不出去,坐收其成。以前他可听过这方面的事,作梦也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现在先听听他们的口气。
“不知邓老板愿出个什么价呢?”唐皆能问。
“一分货一分价,我看二万两就够了。”邓某斯条慢理地说。
唐皆能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听说广东人专吃外地人,现在浙江佬都来仗势欺人了,真是太可恨了。“这样吧,先生不妨考虑一下,三万五,怎么样,这个数目对先生来说,是比较划算的了吧。”唐皆能仍是强作平静地说,万里路都走过来了,现在可千万不能出岔子。
“听说唐老板跟王老板,王得海是世交,什么时候大家见个面、作个朋友,怎么样。”唐皆能不知邓某心里有什么算盘,但他既然把王得海的名字都点出来了,肯定有他的道理,唐皆能就顺水推舟地应承,改天由他去王得海出面到茶楼喝茶。按当时江湖上的规矩,这就是“讲数”类似今天的黑道谈判。
唐皆能与刘叔当天即赶往王府。王得海一听有个姓邓的大商人,马上就说:他怎么会找上来呢,这可不太好办。接着王得海介绍了邓某的来历。邓某本名姓邓阿毛,是上海洪门的一位大爷,前不久才来广州。邓阿毛十来岁即从老家浙江跑到上海,加入帮会,跌打滚爬二十多年,成为“仁”字辈的副龙头大爷,改名邓世荣。他这次 来广州,带了几十条人马,就是要在这里另立“堂口”(洪门的基层组织)。唐皆能一听头都大了,从来就听说过洪门的人是很神秘、很讲义气的,人多势众,跟他们打交道可麻烦了。
“洪门看上的东西,恐怕是难以卖给别人了。”王得海叹了一口气。
“那怎么办呢,这可是我们唐家的救命钱啊。”
“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你加入洪帮,拜邓阿毛为大哥,这样你才能得到应得的钱,洪门是不会亏待同门兄弟的。”
告别王得海后,唐皆能彻夜难眠。加入帮会,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熟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就是一个明证,弄不好会定点人一生的。不过唐皆能一想自己这一趟如果没能把钱交上去,哪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再者自己能加入帮会,就有了一个靠山,还可能多一份力量,也算划得来。左思右想,唐皆能还是不能下决心。
第二天,唐皆能去找刘叔商量。刘叔却说:入不入帮,完全是个人的事,别人可不好作主,也作不了主。唐皆能感到无所适从,走一步看一步吧。三天后,唐皆能给王得海回话:约邓世荣,准备加入洪门。而邓世荣也传来话:很高兴和唐公子作兄弟。
唐皆能加入洪门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邓世荣择了一个好日子,让唐皆能正式递帖、上香入门,仪式在邓世荣开的鸿福堂武馆进行。唐皆能在部分同门兄弟前上过香后,就正式成为洪门鸿福堂的兄弟。根据帮里的长幼排序规矩,除了山主(龙头大哥、大爷)、副山主和香长外,分成十排(其中四七排只收女子),其余的称小喽罗。邓世荣把他定在十排,负责经商筹钱事宜。而在唐皆能之前,共有十四位包括龙头大爷邓世荣在内的十五位大哥。邓世荣介绍他二位认识。第一位是香长邓世耀,五短身材,一脸肥肉,是邓世荣的同胞弟;另一位是二排大哥李汉如,身型高大,肌肉结实,是武馆里的武师,专门负责调解、复仇、动武诸事。邓世荣对唐皆能说;以后接触多了,其余的兄弟就会都认识的了。帮会里有“十禁”、“十条”等帮规,有堂口暗号和诗句,唐皆能还要经过一定的时间才能通晓这些规矩。
洪门帮会主张兄弟平等,互相扶持,而且大不欺小。龙头大哥邓世荣买下了唐皆能的房子,给了他四万两银钱,而唐皆能照例拿出五千作为入门礼钱回馈,算是门费。
唐皆能入了会,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在钱款到手之后,即向大哥邓世荣告辞,启程回湖南老家。邓世荣也不挽留,拿出一柄长剑说:“这个就给仁弟带上,在江湖上,凡洪门之兄弟,都认识这把剑,你会用得着的。”原来,一百多年前,洪门创始人郑成功之孙郑爽主持洪门时,清兵入台,洪门要解散,为了以后彼此不失去联系,更是为了把反清复明的大业继续下去,郑爽制了十把龙剑与十把蛇剑,分与手下十员干将,并约定:有龙剑者可自成一堂口,蛇剑为各方联络之用,凡见此两剑,必以同门兄弟相待。唐皆能拔出剑来,只见剑刃寒光闪闪,两边的剑身上均刻着一条吐信长蛇,近柄处还刻着一个“明”字。邓世荣郑重地把剑交给唐皆能,同时还交待了一项任务,那就是趁回老家之机,在当地拉多几个弟兄入会,仪式可在洪福堂派人去后举行。邓世荣怕唐皆能生疏,详细讲了如此这般做的经过,听得唐皆能只能点头称是。
回程的日期定在隔日,可当天晚上,怎么也不见祖荣回来,刘叔就发动会馆里认识祖荣的人去找他,并说好找着的话每人一个银元,找不着,请吃饭。唐皆能留下来等消息,急得在会馆里走来走去,一直到日落也不见有什么消息。不一会儿,出动的人都回来了,没找到人。这时有人说,唐公子心野,是不是一早去了沙面的租界,因为最近闹义和团,加上言语不通,被巡捕当作团民抓起来了。唐皆能一听又傻了。说真的,唐皆能对这个堂弟从来就没有过好感,总觉他毛躁,不过这也许跟他是菊灵弟弟的缘故。临到关节眼上,他就是来捣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唐皆能连夜赶往王府王得海处。王得海正在床上和五姨太太抽鸦片烟逗乐,吞云吐雾的正在兴头上,哪顾得上别的事。唐皆能来的真不是时候,仆人连禀告一声都不肯,也不让他进去,因为主人从来不在这时候见客,当然这只是对唐皆能这样的客人来说的。
唐皆能耐心地等他抽完了烟过足了瘾,两个时辰已过去了。王得海面色红润地出来,坐定后说:“藏教教义强调性命双修,我看还要加上道教的丹术,就天下无敌了。”接着问唐皆能钱都收妥否,并告诫他一番。唐皆能把祖荣之事向他讲了一通,王得海听后斯条慢理地说:这好办,租界里的司密特总巡捕我很熟,只是…唐皆能一听立刻接上话说:钱的事由我来付,二十两够了吧。“洋人不好说话,至少也得一百两,这事就由我来经手吧,我跟他熟络。”唐皆能身上原本就预备了二十、五十及百两的银票,只好拿出来。王得海办事还真利索,立即写了一封信,当着唐皆能的面把银票塞进信封交给管家,给司密特总巡带去,让他放人。
唐皆能回到会馆不一会儿,唐祖荣就回来了。没有受伤,但脸上显然有几个巴掌印。虽然了惊吓,唐祖荣仍然神采奕奕地讲述自己在租界里所见的稀奇事儿。唐祖荣说:“租界里房子可漂亮了,全是大石头建的。女人穿的衣服花花绿绿,男人穿的上衣胸前空一块布,还在脖子上系根绳子。商店里卖的东西也很精致,好象是西游记里面的一样。”唐皆能气得气打不过一气来。“以后我们可在衡山开一家洋货店,可赚大钱”祖荣说。
晚上,唐皆能在睡觉前,突然一闪过一个念头,祖荣这小子脑袋瓜挺活,开个店卖洋货,也许还真的能赚大钱。
送走世侄唐皆能后,已近半夜,但王得海因为大烟的效力还没完全减退,仍显得兴致勃勃,在五姨太的卧房里调情。“今天本大爷又赚了那个乡巴佬一小笔。”王得海向五姨太吹诩道。
“能有多少?还不是四、五十两的,还不够抽两天的烟钱呢。”五姨太故意气他。五姨太早就知道,王得海和管家早就串通好了,当着唐皆能的面把钱塞进去后,由管家抽出来,换上二、三十两的散银算数,平白赚了七、八十两。
“你知道个啥?上次他央我帮他到省衙门里办事,我开口就是二千两现银,他不但得乖乖给我,感谢我还来不及呢。连他入班会都是我帮的忙呢。”
“少干点缺德事,不然要遭天打雷霹,那你让我守活寡呀!”五姨太半真半假地撒娇道。
“你会守寡,你还巴不得我马上死,去找个年轻的汉子呢。”
第六章
第 六 章
唐皆能从广州回来,可以说是满载而归:三万多两银钱追回来了;刘叔也带了一批药材;祖荣还买了一批新鲜的玩意,有些连他自己都叫不出名字;更重要的是,唐皆能还揣有“洪门”的云游宝剑。唐家上下对三人的平安归来,可谓是欢欣鼓舞。儿子离家前后将近四个月,唐候渊此间的白头发都增添了不少,脸色也显得灰暗,象是一块黑蜡。但儿子回来后,他脸上回复了以往的血色,眼睛都有些喜悦的光亮。母亲陈氏当天即买了香烛、瓜果去关帝庙还愿。
唐候天家同样也是一番热闹景象:唐候天为自己送子南下的决策暗暗自得;唐祖荣则以研究洋人,开阔眼界自诩一番;而万通钱庄,唐候天当天即派人张帖靠示,说是一切恢复正常云云。唯独有些不高兴的是周氏,这次让卢氏的生子抢了功,心里怎么也过意不去。当天晚上,唐候天可能是感到已经很久未进大姨太的房了,也看出周氏当天情绪不高,心里便有些内疚,破例地来她这厢房过夜。周氏趁着老公兴致勃勃,马上把他搞得急不可耐,就要和她交欢,周氏虽年老色衰,但徐娘半老,风韵尤存,而且深谙床上之事,这是唐候天后面的两个姨太太,所不能及的。周氏对唐候天是软硬兼施,终于弄得唐候天同意她:下一次让梓君去广州。
但是好详和的景没有几天,唐族人家又都闹得鸡犬不宁。唐皆能与伯父结帐,刚刚开始,就遇到严重的分歧。首先是唐皆能的赏钱兑现问题。唐皆能此次广州之行共花费三千余两银子,收回三万五千两,按唐候天先前的许诺,应给半成的股份。但在关键时刻,祖荣出来说话了,他一口咬定说:“堂哥自己拿了二千两银钱,不知干什么去了,应该算他自己的份儿。”气得唐皆能没话可说,没料到这个不起眼的家伙,还有这么一手。唐皆能立即去找刘叔作证。
刘叔一听,倒不觉得奇怪,只是说:早知道会这样,当时就应该多长个心眼。“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刘叔想了想说:“他不是在巡捕房呆过吗?那笔活动费可不少,至少也得二千,这可得要他自家出钱。”这可以说是跟唐皆能不谋而合,刘叔真不惭是自己的死党。唐皆能立即去找有关的证据。好在外国人办事还真认真,唐祖荣释放的时候,还给了他一张清白证明,上面全是洋文,当时祖荣看不懂,就交给了唐皆能,没想到现在又正好派上用场了。
唐皆能把这事跟唐候天一说,还拿出那张谁都看不懂的证据。唐祖荣还想抵赖,不承认自己花了那么多的钱。唐候天是一个极要面子的人,最怕别人说自己家里的丑事,万一一传十,十传百,被股东知道了怎么向他们交待?况且万通钱庄的事顺利解决了,自己脸上有光,不想把事情闹大,也不想被自己家的人破坏了自己的清誉。他原来只想借此事灭灭自己侄子的嚣张气焰,报一报上次受气的一箭之仇。现在儿子有把柄在他手里,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唐候天这时拿出大掌门人的架子,大声说:“好啦,都是兄弟,这笔帐就谁都不找谁的事了”说完还装模作样地批评了自己的儿子一番。
唐皆能一心这时总算放下来了。忙的事一结束,就想起小情人燕子来了。俗话说的“饱暖思淫欲”就是这么回事。但他觉得奇怪,为什么回来以后一直没有见着她?而且张老见着他的神情好象也不对头,直觉告诉他,可能出事了。唐皆能想起最后一次与燕子亲热时的情景,又想起燕子说过的话,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应该是他和燕子偷情的事被张老发现了,于是他就把燕子送回家去了,但依燕子的性格,肯定不会是那么就罢休的,她是要唐皆能娶她的,不然说不定要闹出什么人命来。唐皆能倒不觉得娶燕子有什么错,但是家里人决不会同意,更会被外人给笑掉大牙。唐皆能心里直打鼓。
果不其然,有一天张老破天荒地到唐家,声称找唐皆能有事。张老的到来使唐皆能有些不安,就好象是自己在光天化日下被人剥光了衣服一样。张老面带难色,坐立不安,眼睛直直地往地上看。唐皆能故作镇静地请张老喝荼,寒暄一番,末了问他有何事。毕竟是话难以开口,张老嘴唇都有些哆嗦。“都怪我不好,管教不严,才有今天这事。”张老略带哭腔地说:“少爷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孙女燕子已经怀孕四个月了,叫她打胎,她死命都不肯,说是要少爷你拿主意。她今年才十四岁,又没嫁人,我前世造了什么孽,要受这个罪,丢这个脸啊!”唐皆能的脸一下子刷地变红了,看来张家是什么都知道了,闹出这么件大事,可不得了。乡下人是最看重妇道贞节的,“偷汉养野种”这事就好比是奸夫淫妇通奸,在女人身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恶毒的罪名了。
唐皆能的脑袋垂了下来,“这事还有谁知道?”唐皆能紧张地问。
“除了我家外,还没有其它人知道。”
“我去找老爷商量一下,你回去等消息吧。”唐皆能打了走了张老,就去找父亲唐候渊。
唐候渊还正在为儿子的凯旋而兴致勃勃呢,见了儿子的到来,一反往常的一板正经,显得很亲切,弄唐皆能益发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唐皆能等他父亲把最近家里的事给交待一番后,觉得父亲的心情不错,心里也没有那么紧张了,于是便颤颤兢兢地说:“爸,燕子怀上了我的孩子,有四个月了,张老今天来找我,你看怎么办才好。”
“什么?就是张老的那个小孙女,你真是会来事。”唐候渊一听,气得肺都快炸了,喘不过气来,俯下身子,手抚住胸口直咳嗽。唐皆能立刻走上前去,帮他捶背。
“我们唐家好歹也是县里的大家族,有一定的名望。你这么一来,唐家还会有什么脸面见人!”唐候渊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接着教训自己的不肖之子:“你妈已经替你特色好一户人家了,还准备过两天去相亲呢,现在叫我们怎么跟人家说!”
唐候渊雷鸣般的训斥声,惊动了他的夫人陈氏。陈氏闻声赶来,唐候渊在堂客的面前还是没忘记自己是一个读书人,而且唐候渊对于自己的堂客总有一丝顾忌,又怕在家人面前失了面子,就即刻收了声。唐皆能是陈氏的独生儿子,什么事她都是护着儿子的。唐皆能见到了老妈,尤如见到了救兵,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先找老妈呢。
“出了什么事了,父子俩干吗要这么大动干戈呀?”陈氏问,话语中柔里带刚,仿佛她才是家里的一家之主。
“你还是问问自己的宝贝儿子吧!”唐皆能没好气地说,脖子直直地扭到一边。
陈氏走到唐皆能身边,拍着她的肩膀说:“好儿子,告诉妈什么事,让我替你作主。”
自从唐皆能第一次到广州后,他已许久没用过哀兵策略了,但现在不用是不行的了。他于是哭丧着说:“是我不好,连累家里,败了名声。”唐皆能说着说着,眼泪就真地流下来了。
“说呀,到底出了什么事!”陈氏冲着唐候渊说:“你看,儿子都哭起来了。”
“他呀!把药房里张老的孙女的肚子搞大了!”
“小声点,你要让左右邻舍都知道啊。”陈氏招呼自己的男人:“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不是你那个死哥不同意,你儿子早就成家了,哪还用得着与小丫头鬼混啊。”
“那你说能怎么办?”
“这还不明摆着,赶快成亲,娶大迎小。燕子虽然家里差点,但模样还周正,挺伶俐的,作小还是可以的。”女人到底对婚姻嫁娶懂得多点,陈氏根本没怎么想就冲口而出。
“也不知哪里的名堂,乱了规矩。”唐候渊不满地说。
“怎么啦,以前我舅家的堂弟,就是这样的。先娶了堂客,三个月后就讨小老婆。”
“那也得有亲家才行,总不能先讨小,后娶大吧。”唐候渊正统的思想怎么能接受这此些旁门左道。在他看来,这只能是一场闹剧,不免对她们母子俩有些冷嘲热讽。
“你知道什么,我上次说好的魏其实家的女儿,媒婆都催我好几次了,就差送帖子了,要不要成亲还不是几句话的事。”陈氏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事就让我来办,不要你们父子在这晨碍手碍脚坏事。”
事情就这亲决定了,唐皆能要马上成亲,也总算圆了唐家的一件大心事。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唐候渊不免有些自慰:唐家的香火延续有望了。
魏其实的女儿叫娇容,今年十五岁,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魏其实虽然住在衡山,但本地人都视他为乡下人。因为他是前几年才卖了百来亩地,从金溪搬到县城里来的。魏其实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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