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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阅读

作品:心腹|作者:绳绳兮仙游|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0 15:15:45|下载:心腹TXT下载
  两人开始策划起如何向康局长靠拢的事宜来。可策划来策划去,觉得送烟送酒招人耳目,送金银首饰或古董珍玩,又怕假冒伪劣,弄巧成拙,看来还是拿钱开路为最上。想那吴卫东对钱有想法,那是因为他还处在不得不有想法的位置,并不见得其他人也要跟着他有想法。古今中外,好像还没有谁发明出比钱更能打动人的东西。

  取得给康局长送钱的共识后,接下来是送多少和怎么送的问题了。杨登科想起在钟鼎文车上自己说过的话,说:“吴卫东不肯收那五千元,原打算干脆将钟鼎文的三千元钱还掉算了,现在看来已成了一句空话。”聂小菊说:“钟鼎文又不缺那三千元,缓一缓再还没事。”杨登科说:“那给康局长送多少?像吴卫东一样五千?”

  聂小菊沉吟半晌,才略有所思道:“康局长比吴卫东地位高,五千元肯定是少了点,至少得加到八千元,八发八发,吉利。不然那是小瞧了康局长。做部下的最重要的是不能小瞧领导,无论领导是孔明还是阿斗。如果让领导觉得你小瞧了他,那就什么都免谈了。”

  杨登科对聂小菊刮目相看了,想不到这么有见地的话会出自她那张性感的嘴巴。只是八千元还差了三千元,又到哪里去弄呢?聂小菊似乎看出了杨登科的顾虑,又说:“九中老校长上个月正式退位,一位姓向的副校长接了班。为了响应政府建设小康社会的号召,他上任后立即做了两件大事,一是办了三个贵族班,二是把临街的教室办公室和电教室都改成门面,全部租了出去,学校立即快步进入小康。学校小康当然还不够,老师们也得小康小康,于是给每位老师发了两千元的小康费。加上咱俩这个月的工资,除去正常开支还有千把块的余额,跟小康费合在一起,正好能凑足三千元。”

  原来聂小菊早就计划好了的,看来她已预谋很久了。杨登科也不知怎么感谢聂小菊才好,为了男人的事业,她真是用心良苦啊。

  现在的关键是怎样才能把这八千元送到康局长那里去,并且要送得他舒舒服服,乐于接受。当然不能直接往康局长手上送,那不仅钱送不出去,还要自讨没趣。杨登科于是对聂小菊说道:“送钱其实是门不小的学问,要掌握好要领,并不容易。我们得好好琢磨琢磨,找一个契机接近康局长,不能把好事给做毛了。”聂小菊说:“当然不能做毛了,这回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再失败下去,你这辈子就没有好多出头之日了。”

  杨登科知道聂小菊说的不无道理,却还死要面子道:“你说得也太严重了点,扯到一辈子上去了,我四十不到,不才半辈子吗?”聂小菊说:“电大老师没教过你人到中年万事休这句话吧?你也不掐着指头算算,看还有好多机会等着你。”

  然而将给康局长送钱的事琢磨了两天,夫妇俩也没琢磨出个上佳方案。康局长既没死爹死妈,也没嫁女儿娶媳妇,往往这种时候才是做部下的最激动的时候,也是最能接受考验和发挥聪明才智的时候。可气的是康局长本人也天天如旧,没出什么事。当然不能出大事,比如大面积心肌梗塞,或出车祸严重脑震荡之类,那就没什么戏了。最好是喝酒喝得胃穿孔得打吊针,玩小姐玩出花柳病得住院消炎,这时候去看望领导名正言顺,容易跟领导拉近距离。距离一近,再趁机塞上一把票子,那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

  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杨登科终于发现了一个接近康局长的好借口。

  这天司机班里就杨登科一个人,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杨登科只得像往常一样,翻起桌上的报纸来。翻着翻着,忽然发现了康局长的大名。那是一张有些发黄的省报,报上的日期还是半年前的。上面有一篇关于康局长光辉业绩的长篇通讯,占了大半个版面,署了两位作者的名字,前面那位有些眼熟,好像是省报记者,后面那位是吴卫东。文章里面都是一些肉麻的吹捧文字,把康局长当做气球吹到天上去了。杨登科知道肯定是农业局出了大价钱买的版面,不然人家省报哪有义务吹捧你一个市农业局的局长?如今是一个金钱社会,钱可以买乌纱帽,可以买山买水,甚至可以买爹妈买爱情,自然也可以买表扬买荣誉。

  杨登科还在文中看到一行字,介绍康局长“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这句话下面不知谁用圆珠笔划了杠,说明有人在意过这句话。文章末尾还附了康局长的简历,明明白白写着他的出生日期:1949年12月22日。杨登科知道贵都市是1949年12 月最后一天才解放的,比起毛泽东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日子迟了近三个月,所以说康局长“生在旧社会”也是说得过去的。

  放下报纸,杨登科就呆在了桌前。杨登科是隐约觉得这篇马屁文章里似有些可用价值,虽然马屁文章臭气熏天。

  可呆了好一阵,杨登科却想不透马屁文章的可用价值到底在哪里。其时墙上的钟已走到五点半,杨登科脑子还未开窍。他有些气馁,就站了起来,准备下班。到了门口,脑袋里忽然闪了闪,似有灵光显现似的。杨登科便刹住了,复又转身回去,拿起报纸,眼睛在“生在旧社会”那句话上面稍稍停顿一下,接着瞟向末尾康局长的出生日期上。

  杨登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计上心来。

  杨登科还望了望墙上的挂历,这天是12月18日。也就是说,过不了几天,康局长的生日就要到了。杨登科为自己的悟性得意起来。当然也要自己有运气,如果不是偶翻旧报纸,也不可能看到这句“生在旧社会”的话,没看到这句话,康局长的出生日期更不可能引起杨登科的高度注意。真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啊。

  幸运的还是12月18日这天看到这张报纸,如果四天后再来翻这张报纸,就是知道了康局长的生日,也失去了其应有的意义。

  回家把这个重大发现告诉聂小菊,她也觉得这是一个特好的机会。两人于是着手谋划康局长生日时给他送钱的事。钱的数量是早就商量好了的,需要推敲的是如何出手的问题。聂小菊说:“领导的生日含金量向来很高,康局长大概不会白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摆上几十桌吧?”杨登科说:“你是说趁康局长办酒的时候将红包递到他手上?”聂小菊说:“是呀,领导办酒本来就是为了办票子的嘛。”杨登科说:“要是他不办酒呢?”

  聂小菊忍不住笑起来,说:“这还值得怀疑吗?亏你还在机关里呆了那么久。我跟你说件事吧。去年才下去的市教育局局长是个比较干净的领导,在位时因怕人说闲话,而且工作也忙腾不出时间,没给自己办过生日酒。下去后才觉得有些亏,心里极不平衡,想补补礼。生日很快就要到了,他亲自动手写了六百张请帖,分发给教育局全体干部职工和各学校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及部分教师,并在市里最高级的酒店预订了三十桌,准备生日那天好好庆贺一番。这位局长是进行过形势分析和多方考虑的,觉得自己在教育局苦心经营了二十余年,局里的干部职工自不必说,不是他点头调进来的,就是他首肯起用的,不是他蓄意配备的,就是他看中提拔上去的;各校的领导也毫不例外是他的亲信,连不少普通教师的高级甚至初级职称,他也打过招呼写过条子。想想也是的,现在退下来半年不到,他们还不至于这么快就把老领导的旧情忘得干干净净吧?不过老局长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在位与不在位究竟不是一码事,所以发了六百张请帖,只对折准备了三十桌酒席。谁知生日那天仅仅来了两桌,还是他儿子单位的,气得老局长吐血,当天就住进了医院。”

  杨登科耐着性子听完聂小菊的唠叨,说:“这种现象见得多了,这跟康局长的生日有什么关系呢?”聂小菊说:“怎么没关系?正是因为这种现象太多了,康局长才会吸取人家的惨痛教训,趁自己在位时抓住机遇,好好捞他一把。”

  杨登科脑袋直摇,说:“照我的估计,康局长是不会办生日酒的。”聂小菊说:“这我却不懂了。”杨登科说:“你不懂的事多着呢,你以为你是张天师?你知道么?贵都市是个农业大市,农业局又是市里的大局,在市里举足轻重,因此除了上届的陈局长,历届局长干上几年都进了市委或政府班子。康局长就是考虑自己年龄不太轻了,才这么急着要把陈局长弄下去,自己来做局长,他的最终目的就是进市里班子。这就是官位激励机制。因此一个有点政治抱负的领导在财色前面,都是挺谨慎挺节制的,只有那些前途渺茫进步无望或船到码头车到站的角色,摄财掠色时才无所顾忌,大出其手。这可是不争的事实,因为早已被无数纷纷落马的贪官印证。”

  见杨登科说得这么头头是道,聂小菊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许久,才哼了哼,笑道:“看不出来嘛,杨科你进步真大,这两年电大你算是没有白上。”杨登科说:“去你的吧,我一本正经,你却冷嘲热讽,打击我的积极性。”聂小菊说:“好好好,不打击你的积极性,那你说吧,应该怎么办。”杨登科说:“我已经想好了,21日晚上,我俩一起到康局长家里去,提前祝贺他生日快乐。至于他办不办生日酒,用不着管他。”

  聂小菊觉得也行,说:“你这个主意倒不错,我听说现在有些事情,走直路办不了,走弯路办得了;男人办不了,女人办得了;领导那里办不了,夫人那里办得了;平时办不了,领导生日时办得了;白天办不了,晚上办得了。”

  杨登科认真地望望聂小菊,说:“看你一套一套的,好像是官场上的老手了。别的不说,单说这白天和晚上,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仅仅是时序的不同,到了官场上,其内涵却丰富深刻得多了。想想如今机关里的好事乐事,哪一件不是在晚上发生的?至于白天基本上是一些让人头疼的乱事烂事,什么工人下岗,农民上访,煤矿爆炸震天响,只要摊到了政府有关职能部门头上,想用手揩是揩不掉的。晚上则完全不同了,工人睡觉了,农民回家了,煤矿爆炸声停息了,白天没空处理的事情可从容处理了。比如常委会只能放晚上召开,谁进步谁挪好位置,这个时候才定得下。比如有工程发包权的主儿只有晚上才找得着,那些可大赚一把的工程鹿死谁手,这个时候容易见出分晓。就连小姐白天都在睡大觉,手机呼机通通关机,可到了晚上却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杨登科说到此处,不觉眉飞色舞起来。聂小菊看不得他那鸟样子,说:“这些事好像你都做过似的。”杨登科这才刹住,自嘲道:“我又不是书记市长,操这个闲心干啥?”聂小菊说:“你早拿出操闲心的激情,你的事怕是早办好了。”

  21日眨眼就到了。

  杨登科让聂小菊另拿出三千元,跟上次吴卫东退回来的五千元合在一起,用一个大信封装了,再在上面贴了大红纸,恭恭敬敬写上祝康局长生日快乐杨登科敬贺的字样,准备晚上送到康局长家里去。速速吃了晚饭,嘱咐杨前进监督好正在做作业的杨聂,杨登科就怀揣大信封,和聂小菊情绪饱满地下了楼。

  出了九中,见天还没全黑,去早了碰上康局长他们还在吃饭,有些不礼貌,夫妻俩也不坐车,步行往康局长家方向走去。到了大街上,见街旁有好几家花店,聂小菊灵机一动,附在杨登科耳边,说:“买一篮花吧。”杨登科说:“康局长又不是什么少男少女,未必喜欢这些花呀草呀的?”聂小菊说:“你管他喜不喜欢花草?我的意思,将红包搁到花篮里一起出手,既大方雅致,富有人情味,又不显得生硬粗俗,领导更容易接受。”

  杨登科觉得聂小菊这个主意不赖,说:“女人还是女人,凡事心眼多。好吧,听老婆的话跟领导走,这两条坚持得好,不会犯错误。”跟聂小菊进了近处的花店,捧走一篮夹着生日快乐红卡的奔放艳丽馨香四溢的鲜花。

  到了康局长家门外,杨登科才从身上掏出那个八千元的红包,小心夹到红卡后面。准备就绪,才按了门铃。门很快开了,门里是康夫人。康局长在农业局工作时间长,所以康夫人认识杨登科夫妻俩,说:“小杨,你们这是干什么?”杨登科说:“没什么,来看看咱们的康局长。”康夫人说:“他没在家,说是今晚局里开党组会。”

  杨登科知道年底到了,局里工作和应酬多,党组会经常放在晚上召开,估计康夫人没说假话。康局长不在,可康夫人在,也是一样,杨登科便笑嘻嘻道:“明天是康局长的生日,提前来给领导献花,祝他生日快乐!”顺便将花篮塞到了康夫人手上。

  康夫人手捧花篮,说:“谁说康局长明天生日?我怎么不知道呢?”杨登科一脸的媚笑,说:“你真幽默,你不知道康局长明天生日,那还有谁知道?”

  说完,扯着聂小菊的手掉头下了楼。康夫人要出门追赶,早没了两个人的影子。

  来到街上,杨登科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聂小菊说:“这下可好了,你不必老做下岗工人了。”杨登科说:“这还要感谢聂老师的大力支持!”聂小菊打杨登科一拳,说:“你少聂老师聂老师的,谁是你的聂老师了?”杨登科捉住聂小菊的拳头,见四周没人,将她往身前一拉,搂紧了,在她腮上深深一吻。

  接下来的日子,杨登科一门心思等着康局长作出反馈。他初步设想了一下,局里也就车库里那台面包车闲着,康局长可能会跟吴卫东打声招呼,先安排自己开开面包车。过几个月老郭退下去后,如果康局长记性不是太差,还记得那八千元的话,也许会再把奥迪车交给自己。

  或者康局长一时高兴,把胡国干挪开,让自己专门给他开红旗车,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若是这样,那自己想登科便不是自作多情,痴心妄想了。

  就在杨登科满怀希望等着那八千元见出成效的时候,钟鼎文打来电话,说他已经给杨前进物色到了一个工作。杨登科屈指一算,离钟鼎文前次许的期限还差三天,心想这个钟所长说话还算话。问是什么工作,钟鼎文说:“急什么嘛,到时你会知道的。”杨登科说:“这么神秘兮兮的,不是走私贩毒的勾当吧?”钟鼎文说:“你侄儿愿意走私还是贩毒?这样的活又好找又赚钱,要知道我是专门跟这方面的老板打交道的。”

  开了两句玩笑,钟鼎文说:“不过你侄儿上岗前,你还得配合我做一件事。”杨登科说:“什么事?是送钱还是送礼?”钟鼎文说:“我们是礼仪之邦嘛,送钱送礼也属正常,只是我给你侄儿找的工作还要来这一套,那我这个派出所所长不是当得太窝囊,太掉价了?”杨登科说:“你不要绕弯子了,说怎么配合吧。”钟鼎文说:“明天晚上你哪儿也不要去,呆在家里老老实实等我的电话,到时我会有安排的。”

  杨登科也不知钟鼎文要搞什么鬼,说:“行行行,听你大所长的指挥就是,谁叫我要求你呢?”钟鼎文笑道:“这还差不多。”然后说声拜拜,啪一声挂了电话。

  杨登科望望手中的话筒,里面响着刚切断通话时的嘟嘟嘟的短音。怔了一阵,他才把话筒扣到了叉簧上。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真是好事成双啊,刚顺利地给康局长送去那八千元,杨前进的工作也有了着落。

  离开电大半年多来,杨登科的心情第一次这么舒畅。

  六

  这天晚上吃了饭,杨登科什么事也不做,哪里也不去,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一边等着钟鼎文的电话。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已经播过,焦点访谈也快到了尾声,却仍然没有钟鼎文的音讯。杨登科有些坐不住了,心想这家伙不是把昨天的话扔到爪哇国里去了吧?正要拨钟鼎文的号子,电话机突然响了,正是钟鼎文,要杨登科到红杏山庄去。

  红杏山庄是一所宾馆。

  当过领导小车司机的人都有这样的深切体会,他们可以忘记自己父母家里的门是朝东还是朝西,是面南还是面北,但市里的主要豪华宾馆位于哪个具体位置,路上怎么走最为通畅快捷,那是一定要心中有数,丝毫含糊不得的。因为那是领导们活动的主要场所,他们要经常坐着小车去那里接见各路客人,研究部署工作,同时进行其他消费。

  杨登科对红杏山庄自然也是非常熟悉的。红杏山庄原是市政府第二招待所,前几年因经营管理不善,慢慢萧条下去,鬼都不肯上门,以至连年亏损,无以为继。后被一位姓舒的个体老板收买过去,花大钱重新搞了装修,实行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很快红火起来,所以一到夜晚,那个地方就变得人气鼎盛,热闹非凡。

  说好给杨前进找工作,却往那样的地方跑,杨登科不知道钟鼎文要搞什么名堂,只得打的往红杏山庄直奔而去。进了山庄大门,钻出的士,钟鼎文的三菱也正好赶到。两人刚走到一处,一个穿警察制服的就跑出山庄,奔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杨登科认识,就是红杏山庄舒老板。看他们的神色,好像出了什么事。

  果然不出所料,那警察和舒老板告诉钟鼎文,十分钟前,三个喝得醉醺醺的流氓冲进山庄里面的保龄球馆,打伤了两名正在消费的客人,然后扬长而去。好在客人伤势不重,只出了一点血,肿了两块,已被送到附近医院检查去了。不过受伤客人强烈要求山庄尽快找到凶手,给予严惩,否则他们要将山庄告上法庭。

  几个人赶到保龄球馆,里面的客人已经疏散,只有几位山庄员工和一位风都吹得倒的保安人员守护着现场。说是现场,其实就是球道旁的两滩血迹,在灯光下泛着青辉。只见一位年轻警察正单腿跪在地上,举了相机咔咔咔咔对着血迹一个劲拍照。钟鼎文拉长了脸,背着手,绕着血迹转了半圈,然后喊过舒老板,说:“拍了照,现场就可清理了。”又对身后的警察说:“就近找间屋子,喊几个现场目击者,问问情况,作些笔录。”

  钟鼎文处理现场的时候,杨登科无事可做,只好站在一旁干瞪眼。心里却直犯迷糊,这个钟鼎文倒有意思,说好是给杨前进找工作的,工作没影子,他却跑到这里处理起公务来了,还要我跟着作陪。但杨登科还不好吱声,就是吱声,这一下钟鼎文也没功夫听他的。

  前后弄了个把小时,该钟鼎文他们处理的都已处理完毕,几个人出了保龄球馆。忽见舒老板从后面追了过来,手上还提了几个塑料袋,好像是些香烟。先给已上了摩托车的两位警察塞了两袋,又过来把另外两袋塞进三菱车。钟鼎文说:“舒老板你客气什么?”舒老板说:“这么晚了,让你们连觉都睡不成,真不好意思。”钟鼎文说:“这是我们的分内工作嘛。”舒老板说:“话虽如此,我这里不出事,也不会让你们这么辛苦了。”

  钟鼎文拉开了车门,准备上车,一边说:“这事有了结果,我会通知你们的。”舒老板说:“抓凶手是你们的事,我只担心那两位客人,他们想起诉我们,恐怕还得钟所长给做些工作。”钟鼎文说:“这事恐怕不太好办,人家要起诉是人家权力嘛。不过舒老板的事,我们是会尽力而为的。”舒老板抱了拳,说:“那就谢钟所长了,事后定当重谢。”

  钟鼎文脸色一跌,义正辞严道:“谢什么谢?把我们搞公安的看成是什么货色了?你们管好自己的摊子,少出事,少添乱,就是对我市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和治安工作的最大支持了,否则下次恐怕不给你们出示黄牌,就再也说不过去了。”舒老板忙点头,说:“是是是,我们坚决按钟所长的要求,进一步加强治安管理。”

  钟鼎文又用鼻子哼了两声,说:“就你们请的那站都站不稳的保安,你说你们怎么加强治安管理?”舒老板说:“那个保安是老关系户说尽了好话才说进来的,我早就想把他给辞掉,却碍着关系户的面子,一直没辞成,这次正好有借口打发他走了。”钟鼎文说:“这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舒老板讨好道:“那钟所长能不能推荐个得力的保安给我们?”

  杨登科这才听出了点名堂,意识到了今晚钟鼎文此举的真正目的。

  钟鼎文这时已经上了车,又回头对下面的舒老板说:“我给你找找吧,但还说不定。”舒老板说:“说得定说不定我不管,我只管找你要保安就是。”钟鼎文说:“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我是城西派出所所长,党和人民把几乎半个城市的社会治安交给我,我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啊,屙屎放屁都没时间,又有好多空闲给你找保安?”

  舒老板卟哧笑了。他不愧是做老板的,还有些幽默感,接住钟鼎文的话说:“钟所长既然工作这么忙碌,那我给你安排我们山庄员工替你屙屎放屁,你就不要亲自屙屎放屁了。”说得一旁的杨登科都忍不住笑出了声。钟鼎文也笑道:“好好好,你别把屎呀屁呀的放在嘴里了,我给你想办法就是。不过要想请得力点的保安,工资可不能太低哟。”舒老板说:“我这里的保安都是五百多一月,如果是钟所长亲自推荐来的,我开七百一月,怎么样?”钟鼎文说:“你又不是给我开工资,问我干什么?”

  杨前进的工作问题有了着落,而且每月有七百元,比钟鼎文原来许诺的还多了一百元,杨登科就觉得没白跟钟鼎文出来跑这一趟了。让他惊讶的是,贵都市这么个穷得丁当响的地方还有这么好的临时工,说出去恐怕都没人肯相信。

  杨登科还有些不懂,钟鼎文又不是神仙,怎么料得到今晚红杏山庄一定会出事,一天前就通知你等他的电话呢?车子出了红杏山庄后,杨登科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疑惑。钟鼎文朗声笑起来,说:“这可是咱公安部门的内部机密,不可与外人道也。”杨登科说:“别这么神神秘秘的了,我看那几个喝醉酒的流氓和挨打的顾客,肯定是有什么来头的。”钟鼎文这才兜了底,说:“登科你也不是外人,说出来,你可不要外传。实话告诉你,那几个家伙正是我老钟托了关系刚从里面保释出来的烂崽,我咳声嗽,他们也会奉若圣旨的。”

  杨登科虽然已意识到是这么回事,可被钟鼎文说白后,他还是眼睛瞪得牛卵大,说:“原来是你们事先导演好的。”钟鼎文说:“好啦好啦,你又不是太平洋的警察,管这么宽做什么?你只管明天让你侄儿到派出所来,我叫舒老板本人接他到红杏山庄去上班。”

  杨登科心生感激,这个钟鼎文也真是煞费苦心啊。

  不觉得三菱车就到了九中门口。杨登科下车后,钟鼎文扔出一个塑料袋来,打在他的怀里。原来是刚才舒老板塞进车里的烟。杨登科说:“我怎么好意思享受你们警察的待遇呢?何况我又不抽烟。”钟鼎文一边倒车,一边说:“不要辜负舒老板一片美意嘛。”

  钟鼎文的车开走后,杨登科才转身进了九中。到家里打开袋子一看,是两条白沙烟。白沙烟自然不怎么的,但袋子里面还有一个红包,拆开一看,竟是一千元现金。杨登科心里想,这钟鼎文真有意思,在舒老板那里给杨前进找了个七百元一月的工作,还要人家大放血。这样的乐事,这世上恐怕也只当警察的才碰得到。

  七

  第二天杨登科陪杨前进去了城西派出所,钟鼎文立即给舒老板打了电话,要他过来看保安。没几分钟舒老板就过来了,见了杨前进,很是满意,对钟鼎文千恩万谢,说给他找了个这么高大英俊的年轻人,以后红杏山庄绝对不会出昨晚那样的事了。

  从城西派出所出来后,杨登科准备回单位去看看。杨前进的工作有了着落,杨登科感觉一身轻松,像是完成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总算对得起邓桂花了,这也是对二十年前那段珍贵的恋情的一个交代。而且可以一心一意考虑自己的事情了。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估计出手的那八千元也该有点反馈了。也不知康局长在忙些什么,他总不可能对八千元无动于衷,或者像上次吴卫东一样,将钱给退回来吧?

  刚进农业局大门,迎面碰上蔡科长。杨登科主动打招呼道:“蔡科长上哪去?你真是贵人多忙啊。”蔡科长躲不开,只好应付道:“没忙没忙。你呢,忙些什么?”杨登科正是等他这话,说:“没忙什么,还是侄儿工作的事。”

  为这事,蔡科长曾装模作样给杨登科写过条子,跟农校马校长将双簧唱得有声有色,现在杨登科旧事重提,他当然不好不关心一下,问道:“有着落没有?”杨登科说:“着落是有了,但哪找得到农校那样的好地方?”蔡科长说:“那又是什么地方?”杨登科说:“红杏山庄。”蔡科长说:“红杏山庄?工资还算高吧?”杨登科说:“不高,才七百元一月。”蔡科长说:“七百元一月?不低嘛,相当于我们这些国家干部了。”

  杨登科嘿嘿笑了两声,望着蔡科长,不再说什么。蔡科长这才意识到杨登科是有意要把这事说给他听的,意思是没马校长和你蔡科长,他杨登科也能把事办成,而且办得还要漂亮一些。蔡科长脸上红了红,讪地走开了。

  望着蔡科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杨登科扬手打了一个响指,朝司机班走去。

  司机班这时就老郭一人,胡国干和刁大义他们都不在。老郭说:“杨科你去哪里了,刚才康局长还打电话来找你。”杨登科眼前一阵晕眩,有一种大脑供血不足的感觉。半天才缓过劲来,望定老郭,说:“你说什么?康局长打电话找我?”

  老郭见不得杨登科这个熊样,说:“康局长打电话找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市长省长打电话找你。”杨登科这才意识到刚才有些失态,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老郭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我从电大出来后半年多了,天天无所事事,不难受?”

  老郭不愧为老郭,究竟在局里呆了三十多年了,立即在杨登科话里听出了一点意思,说:“你给领导下了药啦?”杨登科说:“说得这么难听干什么?这可是对领导的大不敬,传到领导耳朵里,多么不好?”老郭说:“哟,还教育起老前辈来了。老实交代,下了什么药?”杨登科求饶道:“老郭,你就别逼我了,好不好?”

  老郭指着杨登科的鼻子,笑道:“这就叫做贼心虚。好好好,不逼你,你也不容易。”

  杨登科双手作揖,感谢老郭放他一马,说:“知我者,老郭也。”老郭说:“你现在行动正是时候,过几个月,我就办手续了,你先把车库里的面包车弄来开一阵,我退休后你就来开奥迪。这车是当年陈老板买回来的,最先就是你在开,你去了电大,又一直归我管着,交给其他人,我还有些不太舍得呢。”

  这话旁人听去平淡,杨登科就懂得老郭是给他掏心窝子。他们都曾是陈老板的人,陈老板下去后,杨登科自不必说,老郭的处境也大不如从前了,连那个名义上的车队队长的头衔都给抹掉了。所以听出杨登科正在康局长那里活动,老郭也是非常理解他的。人在单位,出人头地不容易,但至少也要做得起人,连人都做不起了,卵都要短三寸啊。

  杨登科当然没心思跟老郭抒情,他心里系着康局长的电话,迫不及待地问老郭道:“康局长没说什么吧?”老郭说:“没说什么。”杨登科说:“那他在哪里打的电话?”老郭说:“领导打个电话来,我怎么好问人家在哪里打的电话?你不记得机关里有一句这样口头禅:可问天可问地,不可问领导在哪里。”

  杨登科知道自己这是太过心切,说:“那也是。”心想既然康局长打电话找自己,何不给他回个电话?拿起话筒,才意识到并不记得康局长的号码。也是一心不能二用,过去全心全意绕着陈局长转,跟别的领导的交道自然就不多。拿出电话本,找到康局长的名字,突然又没了打电话的劲头。这样的事,领导可以给你电话,可你给领导打电话,总觉得有些欠妥。

  也许康局长还在办公楼里,杨登科干脆出门,进了电梯。

  局长室的门却是关着的。杨登科在门边站了一会,也听不出里面有什么动静。这才恍然想起刚才在司机班里时,就没见到给康局长开车的胡国干,那么康局长肯定不会还在局里了。杨登科敲敲自己的脑袋,自骂道,人弱智的时候,连常识性的错误也敢犯。

  没有接到的康局长的电话仿佛一只无形的钓饵,在杨登科眼前晃来晃去的,使得他口干舌燥,焦渴难忍,却怎么也够不着。

  回到司机班,老郭已经走了,杨登科屁股往椅子里一搁,哪里也不去,支楞起耳朵,专心听着外面的动静,巴望康局长的车快点回来。单位的车进出时,别人要看到车子才知道哪台车是哪台车,当司机的只要听听声音就分辨得一清二楚。

  一直等到下班,康局长还是没回来。杨登科只好出了司机班。一打听,才知道康局长出差去了。也不知去哪里出差,什么时候能回来。机关里有些规矩,不一定要成文,但大家都能自觉遵守,默契得很。比如这出差的事就是如此,一般干部职工出差得科长主任同意,科长主任出差得分管副局长同意,副局长出差得局长亲自同意,局长是一把手,在单位里是至高无上的,他要出差,自然用不着任何人来同意,出门之前能跟局里人说声他要出差,已经算是非常民主了,至于要到哪里去,去多久,做部下的谁都不会放半个屁。

  杨登科后悔得要死,早知如此,从城西派出所出来时就该打个的或坐个出租摩托,能早点回到局里,康局长也许还没走。

  杨登科的心就悬在了那里。几天来食不甘睡不稳,心里像是猫抓着一样。白天在司机班里,注意力全在窗边的电话机上。只要电话铃一响,他就以为是康局长打来的,比任何人都反应快,一个鲤鱼打挺,最先把话筒抢到手上。手机平时是挂在腰上的,现在一刻不停地抓在手里,并且把铃声调到最高音量,怕响铃时听不见。有时老郭跟他说话,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着,也是牛头不对马嘴。刁大义把他拖到牌桌上,老出错,该出红桃出了黑桃,该出大鬼出了二王,谁跟他是对家,谁的钞票就要倒霉。

  回到家里也死死守在电话机旁,仿佛电话机会忽然长了翅膀飞走似的。聂小菊和杨聂说话大声了点,他就发脾气,生怕来了电话听不到。电视也没心思看了,周末杨聂要看体育节目,声音稍稍高了点,他就黑着一张脸,过去把音量调小,吓得杨聂再不敢看电视,跑到自己房里看卡通书去了。夜里睡下了,手机也是开着的,就放在枕边。半夜突然惊醒,像电影里的地下工作者那样,第一个动作就是猛地将手伸到枕边,像抓手枪一样猛地把手机捞到手上,看是否耽误了康局长的电话。

  然而自始至终,杨登科也没接到过康局长的电话。有时杨登科实在是熬不住了,就大着胆子去拨康局长的手机。号子拨完后,他又犹豫起来,既希望拨通,好听到康局长那动听的声音,又非常害怕拨通,担心康局长一不高兴,坏了大事。幸好打了两次都没通,这样杨登科没什么想法了,一门心思等待康局长打电话给自己。

  好不容易捱到周末,康局长终于出差回来了。那一阵杨登科正坐在司机班里盯着电话机出神,忽听有小车进了农业局,他耳朵一支,就听出是那部红旗牌小车了。杨登科真是喜出望外,腾地一立身子,提腿就往外跑,竟将屁股下的椅子带翻在地。

  杨登科没听错,正是那部红旗车。

  却没看见康局长,杨登科大失所望。走近刚下车的胡国干,问康局长在哪里,胡国干斜他一眼,揶揄道:“你是市长还是书记?康局长在哪里你也要关心?你搞清楚自己在哪里就行了。”杨登科也不生气,低声下气道:“你小气什么?康局长是你的局长,同时也是我们全局干部职工的局长,他天天由你关心着,我们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嘛。”

  胡国干斜杨登科一眼,然后摇着手上红旗车的钥匙,神气活现道:“想关心康局长还不容易得很?你把这车的钥匙拿去就行了?”杨登科说:“国干老弟,你这不是挖苦我么?现在我想开开破面包都开不着,哪敢有这等奢望?”

  杨登科的话大概让胡国干起了同情心,他这才缓下语气,说:“告诉你吧,康局长今天不回局里了,有事明天再找他,估计明天他会在局里上班的。”

  杨登科没法,只好走开了。

  胡国干没有估计错,第二天康局长坐着他的红旗进了农业局后,还真没离开过局里。而且让胡国干到司机班里把杨登科叫到了局长室。杨登科又惊又喜,生怕胡国干是跟自己开的玩笑,说:“国干你没谎报军情吧?”胡国干不耐烦了,说:“你这人也真是的,我什么不可以谎报,偏偏谎报领导找你?”

  杨登科琢磨着也是的,谁吃了豹子胆,敢拿领导来开心?于是脸上堆了笑,连声谢过胡国干,出了司机班,脚底生风,往楼上直窜。

  这天康局长看来还清闲,杨登科走进局长室时,他正手握毛笔,在旧报纸上笔走龙蛇。那字确实不好恭维,但杨登科为了开上单位的车子,还是小声赞扬了两句。康局长无意于杨登科廉价的吹捧,放下笔,然后将写了字的报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手一抬,说:“把门关上吧。”

  杨登科听话地过去关了门。心里暗自高兴,这事看来成了。

  可转过身时,却见康局长的脸拉长了,无头无尾冒出一句:“杨登科你要干什么?”杨登科望着康局长,一时没能弄明白这话的确切含义。康局长不再多说别的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样东西,往桌上一放,说:“你拿走吧。”

  正是那个大信封。

  杨登科像从没见过这个大信封似的,顿时就傻了。半天才觉得脑袋里嗡嗡乱叫,像是屋里飞着无数饥饿得四处乱扑的蚊子似的。人立在地上动弹不得,跟一具僵尸没有太大区别。

  见杨登科没有反应,康局长又提高了声音道:“快给我拿走。”

  杨登科这才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他走近康局长,低声嗫嚅道:“康局长,我这不是祝贺您生日的吗?这么多年了,我可从来就没给您老人家贺过生日。”康局长说:“谁生日了?你说谁生日了?你少来这一套好不好?”

  杨登科还不甘心,以为康局长这是要当廉政建设的楷模,故意做秀给他瞧的。如今有些手中掌点权力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做秀,他们总是正话反说,或者言在此而意在彼,如果仅仅从字面去理解他们做出来的秀,往往不得要领,甚至适得其反。好在常在权力跟前晃动的人悟性也变得越来越高,领导做秀时还能心领神会,得其精髓。杨登科不想让康局长将自己看作是大木瓜,这才麻着胆子说道:“12月22日不是您的生日吗?”

  不想杨登科这句话一出口,康局长脸都紫了,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脖子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