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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爱情之光|作者:god0618|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0 15:25:55|下载:爱情之光TXT下载
  “还要催她快点,”伊琳又说。

  “我会的。”

  塔里娜赶紧离开房间,非常高兴能从对吉蒂的争论中脱身出来。她跑下前面的楼梯,回忆着秘书的房间在哪个方向,吉蒂昨天给她看过的。她打算找个男仆问问,可时间太早,附近没有人。

  过了一会儿,她记起来了。经过音乐室,先向右转再向左转。对,这些就是秘书们的房间。那次柯利亚先生正是从对面一间轻轻走出来,吓了她一跳。

  她抬起手正想敲门的时候,听见了说话的声音,是男人们在谈话的声音。一时间她踌躇着。假如纽百里先生在办公或在接见客人﹒她要是闯过去,他会生气的。这是他的声音在讲话,然后是另一个男人。接着她突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她正在谈一些琐碎的小事,然后一阵大笑。纽百里先生又讲话了,这个女人回答了他。

  塔里娜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她简直不能相信她的耳朵。她一定是在做梦。随后她同时听见了打字的声音。另外有人也在讲话,还有别人。她听出了这个声音,恰恰是昨晚坐在她旁边的人,在仔细听了他讲话以后﹒她确实知道她既不是在做梦,也没有神经错乱。她听见了她自己的声音在重复她昨晚的讲话。

  她停住仔细地听,她简直什么事也不能做。语句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她的耳朵,她知道她所听到的一切完全重复了昨晚的谈话。这是晚餐时的谈话。

  “我们现在要离开你了。”

  这是伊琳讲话的声音。

  “别呆得太久,瓦尔特。我知道你们男人都一样,见着葡萄酒就不想动了。”

  塔里娜记得,这些话是伊琳、吉蒂和她自己离开餐厅时说的。

  这时听到把靠椅向后推开的声音。

  “我答应你,亲爱的,我们都急于过来和你们呆在一起。”

  门关上了,后来纽百里先生接着说。

  “请移到桌子这头坐,先生们,少校,你要点核桃吗?”

  “不,谢谢。”

  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

  “我看你不打算喝葡萄酒,迈克尔。你能帮我一下忙吗?请你顺便下楼到汽车房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我今天下午留在汽车袋子里的一些文件。我原想让仆人去取的,但它们有保密性质,我不想让别人看见。”

  “当然行。”

  这是迈克尔的声音。

  “你用的车是卡迪纳克吧?”他又说。

  “对。它们在汽车后座的口袋里。我想不到我这么傻,把它们忘了。我真不应该把它们留在那里。”

  “那好,你可以相信我,至少我希望如此。”

  在迈克尔的声音里带着笑。门关上了。

  “这倒是个好借口,把他支使开了。”纽百里先生说。“再晚些时候,等我妻子上床休息后,我们还可以再谈。但是现在我有一点要说明的那就是……”

  “格雷兹布鲁克小姐!有什么要吩咐我做的吗?”

  塔里娜匆忙转过身来。柯利亚先生从走廊另一头他的房间走了出来,一双戴着厚镜片眼镜的眼睛注视。

  “我……我正在……找贝利小姐。”塔里娜结结巴巴地说,怀疑他到底站了多久。

  “你有信带给她吗?”柯利亚先生问道。

  “是的,纽百里太太派我来的。”

  塔里娜拿出一张字条,柯利亚先生看了一眼。

  “啊,是给戴维逊少校。我知道了,我马上给他去电话。我想,贝利小姐现在正忙着。”

  “我……我搞不清她在哪个房间办公。”

  “你是不可能知道的,格雷兹布鲁克小姐,你只是昨天才来的。”

  “是的,当然,”塔里娜同意说。

  “那么,行了,一切我会办的,你放心好了,”柯利亚先生说。

  塔里娜不知怎么地觉得他的话里有点含糊的恐吓口气,然而主要的是她简直不想跟他谈下去,于是她急忙沿着走廊走开了。当她觉得出了他的视线之外以后,她开始跑了起来。

  她跑出这所房子到了花园里,她只在这时才停了下来,好让她那怦怦直跳受了惊吓的心平静一下。说来似乎荒诞无稽,然而听见自己的声音,听见餐桌的谈话,以及柯利亚先生的突然出现都叫她心惊肉跳。

  这一切究竟为什么?她靠着玫瑰花丛,稍稍停了一会儿,想猜出其中的道理。在桌子下面有一台录音机!她听说过这类事,但从未想到过它真会发生。在剑桥有个男学生一天晚上对她讲解在俄国人们是用什么方法对有点想革命的同志进行检查的,那时他们都笑起来,说要是把所有的话全录下来,该是多么使人难为情。

  “想想看,你和一个姑娘每一次谈情说爱都得由某个公务员记入档案以供将来参考,真是异想天开。”女学生们大笑起来。

  “如果调查的是你,那么每个星期一定不可避免地发生一起悔婚的案件,”有人这么说。

  他们又大笑了起来。这似乎是不可能的,是一种想入非非的事情,在别的国家会发生而却不可能在这个国家。然而正是在这里,在厄尔利伍德,事情竟在充满了像她一样的普通人的房子里发生了。

  她一定在做梦。但是她知道她没有。那么为什么要把迈克尔支使走呢?要是那时候柯利亚先生没有出来就好了。接着,塔里娜突然毛骨悚然。她并不想知道纽百里先生的秘密,也不想听见她无意中听到的东西。最好能摆脱一切是非。但是她仍然不能不感到好奇。

  她走到了游泳池,还不知道她的脚是怎样把她带来的。

  “来呀,我的慢性子,”吉蒂喊道。“你上哪儿去了?”

  “发生了一件极不寻常的事,吉蒂,”塔里娜回答说:“你的继母派我带信给贝利小姐,我走到她那里,在门口不觉犹豫了一下,这时我听见……哦,你猜我听见什么?”

  “我猜不出,”吉蒂说。“告诉我吧。”

  “正好,也告诉我,”一个声音从游泳池里传出来。

  塔里娜往下看去,吓了一跳。迈克尔在水里,她没有注意到他,也没有想到在那里碰见他。她只看见吉蒂在帐篷前晒日光浴。

  面对这个问题,她在那里犹豫不决。剎那间她认识到她永远也不应该告诉吉蒂。毕竟这是她父亲的秘密,至少可以说,去揭露那些她并不想要知道的事是有失忠厚的,况且她是碰巧遇上的。

  她觉得她的脸一下子红起来。她真希望能收回刚才讲过的话。

  “讲呀,”吉蒂说。“你听见什么呢?”

  塔里娜往下看着迈克尔的眼睛。他在等她讲,从他那晒黑脸上的表情她什么也揣摩不出。他不知怎么地很警觉,仿佛急于想知道她讲些什么。

  为什么他们要把他支开呢?他们要讲些什么;不让他听见?那为什么又信任他去取机密文件而不让外人去呢?

  她觉得自己有点发抖。这里面的奥秘是她想象不到的,她太笨了,几乎脱口说出她听到自己声音的意外事件,即使她要告诉吉蒂,也该私下讲。只能在迈克尔不在时再讲。她知道他们两人都在等着。

  “没有什么,”她笨拙地说。“我给纽百里太太带了信。她是怕午餐会有十三个人。”

  “唉,塔里娜,那不是你要讲的,”吉蒂责怪说。“你是想告诉我真正有趣味的事。这只怪他大讨厌,所以你不讲了。走开,迈克尔。我不懂为什么我不能独个儿呆在游泳池里。”

  “你不是太自私了吗?”他问。“再说,我也很想听听塔里娜听到的事。”

  “没有……没有什么,”塔里娜结结巴巴地说。“确实没有什么,我带了信,至少我想交给贝利小姐,但是,柯利亚先生从他的房间走出来,让我给他去转交。”

  迈克尔转身到游泳池那边去了。

  “我十分清楚,我是不受欢迎的。”他说。

  “我不想妨碍小姑娘们谈她们的秘密。”

  塔里娜挨着吉蒂在塑料大气垫上坐了下来。她觉得心慌意乱,几乎有点害怕。

  “哎,别理会他,”吉蒂说。“我就讨厌喜欢逗弄人的家伙。你要说什么呢?”

  “没什么,”塔里娜说。“真的,什么也没有。”

  吉蒂站起身来,拉下游泳帽盖住她的卷发。

  “你简直太神秘了,塔里娜,”她说。“我想这都得怪迈克尔。没关系,让我们去游泳吧,再晚一点,就会太热了。”

  她从池边跳入水里。塔里娜坐了一会,看见她游向浅水那边,迈克尔在那里坐在池边上用脚扑打水。后来,她觉得一定要振作起来,便拋去了浴巾,慢慢地爬上跳板。

  当她到达跳板顶端时,她发现迈克尔也跟着她来了。他本来是在下面池子里,他一定游得非常快。然而他上了跳板靠拢地站着,一点也不显得匆忙。

  “你改变了主意,要学跳水吗?”他问道。

  “不,”她任性地说。“如果你要跳水,就先跳吧。要是有人在后面等着,我会紧张的。”

  “好吧,如果你要那样,”他说着就越过了她,就在此刻他们的身子相碰了。

  她觉得他冰凉的身子擦过她的手臂和臀部,后来他站住了,低头看着她。

  “你说谎说得不高明,是吗?”他问道。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她举止失措地说。

  “我想你懂,”他答。

  他仿佛飞向空中,姿势优美,象一只飞燕一样,然后他消失在蓝蓝的水中。几秒钟后,塔里娜也跟着他跳下了水,看过了迈克尔完美的动作之后,她觉得自己显得太笨拙迟钝了。

  她慢慢向池子那一头游去,刚刚游到一半,大帐篷的电话铃突然尖声响起来了。吉蒂正坐在那一头地边,她向着迈克尔望去,他正在又一次爬上跳板。

  “你去接电话,好吗?”吉蒂问道。

  “为什么我应该去呢?”他答道:“它不象是找我的。”

  “哼,真讨厌!”吉蒂咕哝说。

  她起身走进大帐篷的玻璃门。她讲的每句话都穿过水面传出了回声。

  “喂……啊,喂,父亲!是,是。当然。我非常喜欢,好,我去告诉塔里娜。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大约三点钟。太美了。对,迈克尔在这里,他也去吗?……当然她会……啊,谢谢你,美妙极了。”

  吉蒂放下话筒,走出门跑到游泳池那里。

  “听着,塔里娜,”她说,“太好了,太叫人兴奋了。我们今晚要到杜维尔去。我们乘游艇去。到了那儿,我们就住在旅馆里——那里更舒服。”

  “杜维尔!”塔里娜茫然说。

  “对,多开心呀!”

  “但——但是我——我不能,”塔里娜说,扶着池沿顺着石阶走了上来。

  “别傻,”吉蒂答道,“当然你要同我一块去。父亲特别要你去。”

  “也许她怕晕船,”迈克尔说。

  吉蒂轻蔑地转过身去看了他一眼。

  “你也要去,伊琳特别要你去。真令人吃惊,不是吗?”

  “我不胜荣幸之至。”迈克尔用讥笑的口气回答。

  “我想你会的,”吉蒂转过身来背对着他。“好,塔里娜,别那么古怪,你会喜欢的。这艘游艇太好了,说真的。”

  “但是,吉蒂,我怎么能去呢?我的衣服!”

  “我知道衣服由海上运走了。可是我还有衣服呀,”吉蒂答道。“实际上留在这里和去杜维尔不会有什么区别。”

  “如果住旅馆,我不能让你为我付钱,”塔里娜坚持说。

  “别那么荒谬了,”吉蒂答道,接着她大声说,“当然,如果你要,你可以自己付钱。”她背朝着迈克尔,她说话时对塔里娜皱皱眉头,以示警告。

  “对,当然,”塔里娜勉强说。“谢谢你父亲的好意,我……我从未到过杜维尔哩。”

  “你会过得非常愉快的,”吉蒂说。

  她显得喜气洋洋。

  “来吧,让我们回到屋里去。”

  她给塔里娜使了个警告的眼色,然后,以激动和兴奋的口气轻轻说:

  “我有件极其惊人的事告诉你!”

  第四章

  塔里娜没有讲话,直到她们走出游泳池到了别人听不见的地方,她看出吉蒂非常激动,这时,她说:

  “你想到没有,去法国我需要一张护照呢?”

  吉蒂用手捂住了睑。

  “哎呀,我一点也没有想到,你没有护照吗?”

  “事实上我有,”塔里娜答。“去年夏季我找到了一个工作,就是把一些儿童送到以色列和母亲团聚,但是到了最后,这些人又变卦了,我想他们认为我太年轻。”

  “那么,如果你有一张护照,那就没有问题了。”吉蒂说。

  “别傻了,”塔里娜答道:“你清楚我是冒充加拿大人,但我的护照却是一张普通英国护照。我碰巧知道,作为一个加拿大人,我不能有英国护照,除非我能证明我父亲是在这个国家出生的。”

  吉蒂呆呆地站了一会,咬着嘴唇,塔里娜含着一丝幽默的微笑注视着她,她完全知道,吉蒂正在尽力运用她丰富的想象力为这个显然难以应付的局面,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有办法了!”吉蒂突然叫道。

  “我肯定你没有办法。”塔里娜说道,“不过,你说说看。”

  “我们丝毫用不着担心。”吉蒂叫喊说。“柯利亚先生一向办理护照这一类的东西。不管是父亲或伊琳,对这样的琐事从来不操心。我会告诉那个矮个子说你的护照是通过秘密途径得来的。叫他不要告诉伊琳,因为这是秘密,那以后他会闭口不讲的。他最恨伊琳了。”

  “他才不会相信那些胡说八道哩,”塔里娜笑着说。

  “嗯,可是他会的。”吉蒂答道,“那不是什么胡说八道,柯利亚会以为你是通过地下活动弄来的护照,正如他自己一样。”

  “他自己一样!”塔里娜重复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是这样,我知道他可以用某种非法手段为别人搞到护照,”吉蒂有点辩解似地说。

  “我不相信。”她表示怀疑。

  “这是真的,”吉蒂断言说。“有天父亲在书房里和他谈话,他们不知道我在那里。他们正在谈论父亲的一个捷克朋友遇到了麻烦的事。当时父亲对柯利亚说;‘马上给他弄一张护照,而且一定要比你上次弄的那张好些。’”

  “‘我很抱歉上次那张,因为经常做护照的那个人生病了,’柯利亚先生对他说。”

  “‘我不听任何借口,’父亲吼叫说:‘我要的是效率。给我把护照弄来,注意要十分可靠。’”

  塔里娜用惊奇的眼色看着她的朋友。“你是说柯利亚先生弄到的护照是伪造的吗?”

  “那还用说。”吉蒂答道:“别做出那样天真的样子。塔里娜,你知道在战争时期各式各样的人都去弄假护照,我们还为我们的间谍,伪造了法国和德国的护照。几星期前我读过一本书:讲的是一个女情报人员被空降到法国的德占区的故事。难道你认为她的护照除了伪造以外,还能是别样的吗?”

  “不,当然不,”塔里娜犹豫地说。“我可不喜欢有人把我看成女情报人员哩。”

  “他们不会的,”吉蒂保证说。“我已经编好了整个故事。你的父亲不愿你来英国,引起一场争吵,他威胁要拿走你的护照,因此你自己想出一些巧妙的办法,什么办法我们不细讲了,总之你搞到了一张英国护照,以防万一你的加拿大护照被父亲没收。”

  “他们不会相信的,”塔里娜无精打采地说。

  “他会的。这个故事编得很好,很有趣,”吉蒂反驳说。“再说,他自己是个喜欢搞鬼的人,他总以为别人会跟他一样。你知道这个原则:‘做贼的最会抓贼。’”

  “我觉得这太吓人了。”塔里娜说,“反正我不太想把事搅得那么复杂。”

  “其实并没有那么糟,”吉蒂指出,“即使事情搞糟了,我们总来得及讲真话的。伊琳也许会发脾气,认为受了骗。别人都丝毫不会在乎的。”

  塔里娜突然想起了迈克尔注视着她并且说她有一双诚实的眼睛时的样子,她极力排除了这种想法。

  “嗯,我想只好一不做二不休了。”她满心不情愿地说。“可是,现在看出爹爹说得对,撒了一次谎就得撒第二次。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现在开始有点搞胡涂了。”

  “什么是真的,就是你要跟我一同去杜维尔。”吉蒂说。“我们乘游艇去。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那件事。”

  “游艇!”塔里娜重复说。“那就是作为什么那么高兴吗?”

  “对,那正是我高兴的原因。”吉蒂答道。

  “一定是和男朋友有关,”塔里娜猜道。“为什么你没有对我讲过?”

  塔里娜回头看着她。

  “因为我害怕,”她说。“因为我觉得即使是你,也不一定会理解我。然而,现在你要见到他了,见了他以后你就可以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兴奋,为什么我爱上了他。”

  吉蒂讲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很轻,好象它太宝贵了,不容她高声地讲。

  “哦,吉蒂,你该不是爱上了一个不合适的人,是吗?”

  “这就要看不合适的含义是什么了,”吉蒂口气生硬地说。“别告诉我你象别的人一样。象父亲,他对一切都是用钱来衡量的,而伊琳想到的只是社会地位,高贵血统和诸如此类的胡说八道。我爱上一个真正的人,同时我认为——只是我还拿不准——他也爱上了我。”

  “他是谁?”塔里娜问道。

  她们已经走到了池畔花园的矮墙边,她们可以看得见那所房子,但是没有人能听得见她们讲话。她们坐了下来。

  “把事情全讲给我听,吉蒂,”她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以前没有告诉我?”

  “我是想告诉你的,”吉蒂答道:“我不止一次几乎脱口说出来,但是我又害怕。在你一生中你是否有过这样的事,既感到兴奋而又害怕,唯恐别人知道后来破坏呢?这就是我对乔克的爱所感受到的。”

  “他叫什么名字?”塔里娜问道。

  “乔克·麦克唐纳,”吉蒂说。“他是父亲游艇上的大副。”

  “大副!”塔里娜重复说。“吉蒂,你永远不会被允许和他结婚的。”

  “我正是害怕你会这样讲,”吉蒂回答说:“如果他爱我,我想他是爱我的——那么,我准备和他结婚。”

  自从她认识吉蒂以来,塔里娜第一次注意到在她下了决心时她的下巴变得坚定有力,她的嘴唇紧紧地闭成一条顽强的直线。她把手放在她的朋友的手臂上。

  “我希望你幸福,吉蒂,”她说,“我只希望如此,你是知道的。告诉我有关这个人的事吧。”

  “那是在去年放假时,我开始认识了他。”吉蒂说。“我们乘游艇在地中海航行,游览了巴利阿里群岛、西西里岛、喀普里岛以及所有那些地方。”她得意地作了个怪相。

  “在开始时我觉得极其无聊,”吉蒂接着说,“伊琳有比利陪她玩,父亲似乎整天在工作,口授信稿呀,拍发电报呀——事实上我很少见到他。”

  塔里娜似乎清晰地看见了这幅图画。

  “我觉得我是没有人要的,象过去一样,”她继续说:“但是这时,我躺在甲板上开始注意到这个大副,他看来跟别的船员不同,反正他的长相比别人强得多了。我渐渐惯于找些借口和他谈话。船长不在驾驶台上时,我常常溜上去,乔克在午餐后似乎总在甲板上,而别人都在大厅里坐着。我突然认识到,我爱上了他。”

  “那么,他爱你吗?”

  “他还没有这么讲,”吉蒂说。“不过,我心里觉得他爱我,他总是很有礼貌,对我讲话象对待老板的女儿。可是,我肯定他心里是爱我的。一我从他的眼睛看得出来,对这类事,人们是不会弄错的。”

  “但是,吉蒂,自从复活节以来你还没有见过他……”

  “我给他写过信,”吉蒂说。“他写过回信。写得有点生硬,很有礼貌,如果不是我了解他的话,从他的信里简直看不出什么来,我要改掉他那苏格兰人式的自我克制态度,我要跟他结婚。”

  “真是胡思乱想,”塔里娜说。“你并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你不仅要对付伊琳,更重要的是要对付你父亲。他决不会容忍你嫁给一个他认为是……”

  “他的仆人的人,”吉蒂插入说。“这我知道。有一次在我们谈到这件事时,乔克也是那样说的。‘我是你父亲的仆人,’他说,我知道他是在警告我,说我的家里会有这种看法的。”

  “别那样匆匆忙忙吧。”塔里娜请求说。

  “匆忙!”吉蒂喊叫说。“我差不多有三个月没有见着他了,那算是匆忙吗?我曾经想找个借口到南安普敦去一趟哩。不,我一点也没有匆忙,现在可太好了,今晚我会见到他;即使我们到达了杜维尔,不住在游艇上,乔克也会呆在港口的。”

  塔里娜从吉蒂头顶仰望那所房屋。它洁白闪亮,代表着荣华和财富。使她想到,它与大副的微薄工资相比,真是有天壤之别。

  “如果你没有得到许可就和他结婚,你父亲会怎样呢?”

  “我猜想他会切断供应给我的几个臭钱。”吉蒂说。“那也难不着我。”

  “你从来不知道受穷的滋味,”塔里娜说,“你从来没有做过饭,没有用最便宜的肉和菜做过饭,这些肉和菜都是放陈了,弄脏了的,因此便宜一两个便士。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房子漏了没有钱来修补,或是冬天出外没有大衣。这样的问题多得不胜枚举,你连想也没有想过。”

  “我能学,”吉蒂固执地说。“我并不比别人笨。”

  “这不是笨不笨的问题,”塔里娜说。她再一次注视着这所房屋,然后说:“我不想和一个很有钱的人结婚,我也不需要像你那样有许多的钱,但是我害怕一辈子过贫困的生活。我厌恶贫穷,它使人感到卑微,难以振作;它剥夺了一切美的享受,而换来的只是破灭的幻想。”

  吉蒂大惑不解地看着她。

  “塔里娜,你从来没有这样讲过。”

  “也许我那时不够真诚。”塔里娜说。“我听见过你咒骂自己的钱,对你的家吹毛求疵。虽然我一刻也没有怀疑过我的家庭是非常幸福的,我父亲和母亲彼此相爱,我们彼此间都很亲热,然而像我们所忍受的那种贫困可能会毁掉亲人的爱,假如他们不是圣人的话。”她几乎带着呜咽地说出了这句话。

  “我父亲和母亲在许多方面可以说就是……圣人。然而我知道我母亲责怪过教会的委员们,因为牧师薪金太少。我常见她眼里含着泪,因为她缺钱,不得不拒绝我想买件新衣服的要求,即使那衣服是我非常需要的。当我父亲在吃饭时推开盘子不想吃下去了,我曾见过她痛苦的脸色。因为我们只能买便宜菜吃,有时菜很糟,简直叫人难以下咽。”

  当塔里娜说完这话时,她的两眼已充满了泪水。吉蒂也默默无言,过了一会她慢慢地说:“象那样的事我没有想到过,我只想到住小房子,也许还得做饭,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我可不在乎。”

  “如果厨房地板很脏,而你还得自己去刷的时候,你会在乎的。”塔里娜告诉她说。“当煤气或电费的账单是那么惊人,你不得不一星期一星期地节约开支,直到你简直不敢做饭的时候,当你的墙上油漆剥落了而你无力装修的时候,你是会在乎的。”

  塔里娜挖苦地接着说:“你现在想的是一间美国式的高级厨房,你穿着一条精美的围裙,在发亮的炉子和嵌在墙里的食橱前,到处掸掸拂拂;甚至垃圾也是由高级机器清除的。可是靠一个大副的工资,你是买不起这些设备的。”

  “父亲不可能把我所有的钱都拿走呀,”吉蒂反驳说。“母亲给我留了些钱。”

  “你怎么知道乔克·麦克唐纳愿意靠你的钱过活呢?”塔里娜问。“如果他是一个体面人,他会拒绝的;他一定要靠自己赚钱谋生。”

  吉蒂用手遮住了眼睛。

  “塔里娜,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不支持我,”她说。“这关系到我的整个生命,现在你是想破坏它,在我还没有得到幸福以前,就破坏它。”

  塔里娜低叫了一声。

  “我不是那个意思,吉蒂,我向你保证,我只是想让你面对这个问题,不仅要用感情而更重要的是要用理智。你一定要用常识来判断,你不能匆匆忙忙行事。”

  “现在我唯一要匆忙去做的,”吉蒂有点动摇地说,“是利用这机会再去看看他。也许在我们见面时,他不再爱我了——常有那种可能性存在。”

  她脸上显出一副可怜相,塔里娜只好劝她安心。

  “如果他真的爱你,他是不会忘记你的。”她柔和地说。

  “他是爱我的,我肯定他是。”吉蒂喊道。“啊,塔里娜!我太爱他了。”

  她的话显然出自她内心深处,对此,塔里娜出于善意,克制住自己不再讲了。

  “让我们回屋去换衣服吧,”吉蒂提议说。

  “我们要把需要装箱的东西清理出来。”

  她尽量把话说得轻快些,但是显然地她那喜悦和兴奋的神情消失了,她清醒多了,信心不足了。这时塔里娜感到内疚,她的挑剔,害得吉蒂失去了期望的欢乐。

  她们进了住宅,上楼到了吉蒂的卧房。

  “把你的护照给我。”她说话又有点带劲了。

  “我幸好带上了,”塔里娜说。“我差点把它装进衣箱送回家了,后来我怕在火车上或在别处丢失,我领到这张护照是很激动的,所以放在身边作为护身符,相信有一天我会走好运,到国外去旅行的。”

  “你从来没有出过国吗?”吉蒂问。

  塔里娜摇摇头。

  “没有,”她回答道,“所以我非常想做工,能带那些儿童回以色列。但是,我想,由于我缺乏经验,那些父母亲吓得不敢让我带了。”

  她从抽屉里拉出一个廉价的文具盒。

  “就在这里面,”她说。“和作业放在一起,都是我早该做的作业,可从到这儿以后我连看也没有看过。”

  “到了杜维尔你不会有多少时间学习的。”吉蒂笑着说。

  “我一定挤出时间来,”塔里娜道。“为了取得学位,我不敢落后。”

  “你取得学位后,打算干什么呢?”吉蒂问道。

  “当教师。我想,”塔里娜答道,“在吉尔敦念完后,我如果能得到助学金,那么我就上师范学院。”

  “早在那以前你一定结婚啦。”吉蒂肯定地说。

  塔里娜摇摇头。

  “不,”她说。“我似乎不是那种急于结婚的人。我告诉过你,我害怕贫穷,再说,我也不会遇见百万富翁。”她在开玩笑,而吉蒂却认真了。

  “你同我们在一起会遇见许多百万富翁的,”她说。“但我得警告你,他们都不是好东西。”

  “我猜想我们所要的东西恰恰总是和我们所拥有的东西相反。”塔里娜说。

  “是的,我想那是真的。”吉蒂答道:“所以,我要爱情和贫穷,而你要财富和保障。”

  “我也要爱情,”塔里娜急忙说。“我认为每个人都需要爱情,超过了世上的一切东西。但是我们有些人找不到合适的人,那就是为什么我得工作,事业能弥补找不到合适丈夫的损失——至少我是这样希望的。”

  “事业是弥补不了的,你知道,”吉蒂坦白说。“我不相信任何东西能弥补失去的爱情,因此我一有机会,就抓住不放。”

  “但是,你说他还没有向你求婚呢。”塔里娜说。

  “他一定会,”吉蒂自信地答道。她的眼睛扫过这间房,从梳妆台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容貌。“他一定会的,不管别人怎么讲,怎么反对,我现在既然找上了他,就不让他从我这里溜走。”

  有人在敲门。

  “进来。”塔里娜说。

  进来的是吉蒂的女仆。

  “你准备带些什么到杜维尔去,小姐?”她说。“另外,我给格雷兹布鲁克小姐整理些什么呢?我现在就得开始。他们说箱子要在两点半钟送到楼下去。”

  “快来吧,”吉蒂说。

  她抓住了塔里娜的手,拖着塔里娜到她的房间去。好几只轻便小提箱打开着放在地板上。吉蒂跑到衣柜那里,开始把衣服一件件拉出来,分成两堆,扔在床上。

  “把那些给格雷兹布鲁克小组装箱,再把这些给我装,”她吩咐女仆说。“别忘了把帽子装进去,还有腰带、提包和鞋子。这些棉布衣服差不多都有羊毛衫配套的。去年夏天你不在这里,是吗?不然,你会记得的。”

  “不在,但是萝莎说她会帮助我。”女仆回答说:“她嘱咐我有许多零星东西得记住放进去。”

  “我们需要晚上用的毛皮披肩。”吉蒂说:“还有白天用的暖和外衣,在另一间房里你会找到的。你最好为格雷兹布鲁克小姐装进一件蓝色和一件白色的外衣,给我装上一件粉红色的和一件绿色的。”

  “这几只箱子装不了这些衣服。”女仆答道。

  “那么,吩咐再送几只来。”吉蒂吩咐说。“箱子房里有的是箱子。”

  塔里娜注视着这难衣服,好象是在梦中。纯棉布衣衫、绸衣、厚毛衣、女裙、漂亮的羊毛衫、游泳衣、浴巾——似乎无止无休地堆上去,这些都是吉蒂分给她的。

  “我们穿的是同一个尺码,这真是好运气!”吉蒂突然说道:“想起来实在很有意思,因为虽然我们的尺码一样,你甚至能穿我的鞋,可是我们的相貌却完全相反。”

  她伸出手来摸摸塔里娜的头发。

  “黑色和金色,那是我们合在一块儿的颜色,要是在赛马时有这种颜色的马,我们就买它的票。我们现在去换衣服吧,然后,我拿你的护照下楼去找柯利亚先生。”

  她给了塔里娜一个告诫的眼色,提醒她不要当着女仆讲什么。塔里娜慢慢走回她的卧室,关上了门,把她放在梳妆台上的护照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她自己的照片和填写的有关她的记载。

  “这是不对的,”她说。“我不应该答应这么做。”

  然而不知怎的她无法反对,她渴望跟着吉蒂出国游玩。从前她从来没有象现在这么迫切地渴望着得到什么东西。

  “杜维尔。”她轻轻地自有自语,这个名字对她仿佛有一种魔力。

  反正伪装已经把她带到这里,再懊悔也无益了,除非吉蒂过于乐观,这个假面具又有可能使她伴着纽百里一家,渡过英伦海峡到欧洲最豪华的游览胜地之一去游玩。

  她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护照。几分钟后,吉蒂闯进房来。

  “啊,塔里娜,你还没有换衣服。”她说。

  “喂,把你的护照给我,我正是要找它,我这就拿去给柯利亚先生。”

  “我最好还是等你回来再换衣服,”塔里娜回答。“如果柯利亚先生不相信你所讲的,我就搭火车去伦敦。”

  “他会相信的。”吉蒂笑了。

  她走过塔里娜身边时在她面颊上吻了一下,然后就匆匆忙忙地,象一只忙碌的蜂鸟跑出了房间。

  塔里娜脱下内衣,穿上吉蒂提供给她的精致的镶花边的内衣。过了一会儿,她走到衣柜前看看挂着的衣服。

  那里有一件白的亚麻布衫镶着蓝边,配上一件小小的短上衣,它似乎有点儿象航海穿的。塔里娜把它穿上了。

  她刚准备好了,吉蒂就回来了。

  “他遇事从不动声色,”她说,并很快关上了门。“我告诉他说你父亲是个很难应付的人,甚至威胁要剥夺你的继承权。我对他说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要告诉伊琳。他觉得能够骗骗她就感到高兴。他甚至显出点人情味,并且说:‘吉蒂小姐,我给自己规定了一条:遇事决不向别人吐露。’”

  吉蒂学着柯利亚先生说话的腔调,塔里娜忍不住大笑起来。

  “反正,一切都顺当,这类的事他从来不会去打扰父亲的,除了小小的柯利亚自己外,任何人也不会知道你那感到内疚的秘密。”

  “甚至对他,我也不喜欢说谎。”塔里娜诉苦说。但同时她听说一切顺当,就忍不住兴奋得心口直跳。她能去杜维尔了,今晚她能跟吉蒂一起航行,能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外国的海岸。

  “我有件事必须要做,”她急切地说。“那就是让我妈妈和爹爹知道我上哪儿去了,我打个电话行吗?”

  吉蒂很震惊。

  “但是,你不能从这里打电话出去,”她答道,“那些秘书注意收听所有的谈话。”

  “他们为什么要收听呢?”塔里娜问。

  “我不知道,”吉蒂答道。“可是,他们肯定会的,这类事我见过。而且,在电话里我和朋友商量的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父亲,可父亲都知道。”

  塔里娜想起餐桌下安装录音机重放谈话的事。既然如此,那些秘书奉命收听电话谈话,就不足为奇了。

  “但是,我一定要让妈妈知道。”她说。

  “我们得在午餐前找时间溜到村里去,”吉蒂告诉她。“我先去弄一辆车,别人不会问的。在我开车走后大约三分钟,你在小路的中途等候我。”

  “我同你一道去吗?”

  “不,最好我一个人去,”吉蒂回答说,“你不知道那些七嘴八舌的人在屋子里会怎样讲。”

  她讲完话就走了。塔里娜叹了口气。总有这么多的神秘的事出现。她怀疑这些事是不是能得到颇为合理的解释。

  她仍然不能忘却她听见从秘书办公室门背后传出来她自己说话的声音。无疑的,任何人记录下在他自己餐桌上说的一切话,总还是很不寻常的事情呀。

  她想回忆那三个来进午餐的人是谁,那个靠着她坐的是威廉爵士,但他姓什么可不知道,另一个是少校,第三个她十分肯定,有个很庸俗的名字叫霍布金生。

  为这伤脑筋没有用。塔里娜想,她是不会找出答案的。说真的这不关她的事。

  她下了楼梯,走出了大门,匆忙地跑下台阶,快步走上了车道。她没有走多远,吉蒂的车就赶上了她。

  “跳上来。”她坐的是一辆时髦的双座美国跑车。说着就开了车门。

  塔里娜上了车。

  “你看见了什么人吗?”吉蒂问道。

  “除了一个男仆外,我没有看见别人。”塔里娜答道。

  “那好,”吉蒂说。“我只怕你碰见伊琳或迈克尔。我们不好说我们是到外面去打电话的,可是他们知道我们在村子里没有什么需要买的。”

  “为什么没有呢?”塔里娜答。“我们可以说我们要买些丝带或邮票或别的东西。”

  “邮票是由男管家摩理斯供给的。如果我需要扣子、丝带一类的东西,向伊琳的女仆去取就行了,她存放得很多。”

  塔里娜大笑起来。

  “这真是荒谬可笑。”她说。“那么,不经过军事法庭,我们是不能到村里去了。”

  吉蒂也笑起来,但接着又认真地说:“正是那样,总有那么多的问题,问我去干什么呀,为什么呀,这都是因为每个人闲得没事干。”

  “这倒象是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塔里娜说。

  “那里有电话间。”吉蒂急忙剎住车叫喊说。她们刚好到村子边上。

  塔里娜下了车。

  “我告诉你我打算怎么办。”吉蒂说。“我把车子往前开再转回来。我还要去村子店里买些酸水果糖,我只是觉得这样东西在家里还没有,要是有人问起的话,这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