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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八月狂想曲|作者:zsj36232|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0 15:58:11|下载:八月狂想曲TXT下载
  浮起了瓢,施工过程产生了极大的混乱。施工队诉苦,城建局诉苦,财政局那边也开始到旷乃兴这里诉苦……事情才刚刚开始,整天上门来要钱诉苦的人就不断。这个情况,令具体负责人旷乃兴也没想到。

  这时,又恰逢北京奥组委方面下到各个协办城市检查场馆设施筹建情况。他们在听取汇报并实地考察过后,在充分肯定凇州市委市政府所做努力的基础上,同时也指出了凇州东湟河体育场的质量和施工进度方面的问题。陪同考察的主管副市长旷乃兴只能一方面陈述困难,一方面表示一定按期按要求完成任务。北京奥组委方面临走还是留下话,责成凇州方面认真考虑,短时期内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旧场馆改造计划来。随同而来的建筑专家断言,就目前这个状况和前景而言,凇州东湟河体育场根本不可能符合奥运赛事要求。如果超期不能履责,他们会考虑取消凇州协办资格,会将足球比赛分赛区挪往别处。

  这等于是个最后通牒,让具体负责人旷乃兴感到紧张和责任重大。在凇州东湟河旧体育场改造建设中,他将任务分头下达之后,一开始并没有管得太细,问得太多。因为他太了解一项工程的复杂性,不是工程建设本身复杂,而是牵扯方方面面的复杂人际关系。囿于面子,也是因为自己才来不久,不了解凇州水深,所以在一些施工建设具体细节并没有太多介入,而是把它交给分管的体育局长康大光具体负责,自己则把精力放在组建奥运协调领导小组,宣传奥运精神,整治交通、环境、卫生以及有关奥运的市场开发等等事情上。

  现在,问题来了。他也亲眼见了场馆施工改造的糟糕状态,并且北京方面已经有了态度,不整肃肯定是不行。他先摸清了财政局城建局有关奥体场馆建设情况,然后才沉着脸,让秘书叫来了当时的凇州赛区办公室执行副主任康大光。

  这个康大光原是竞走运动员出身,得过几次省里冠军和全国季军,退役后当了竞走队教练,接着又一步一步往上升,干到市体育局局长的位置,据说就是程之介的提拔。他来当这个执行副主任,从职务上说是对口,另一方面,也是程市长的力荐。康大光兼任,并没有太多异议,毕竟他是多年搞体育出身。但是管工程,就非他所长。康大光被叫来之后,旷乃兴让他将施工细节详细汇报。康大光这么个体育棒子,虽然文化不高,民间实用智慧却很强,多年的江湖游走,知道了跟谁贴得近跟得稳。有了程市长做后台,在凇州地界,他基本上就没谁可怕的,除了白宏臣,别人都不在话下,更别说面前旷乃兴这么个外来的副市长、一个小尕豆子。康大光难免就要欺生,倨傲,根本不把旷副市长放在眼里。他脸上的生肉四溢,仍是那种还没在官场里打磨熟的表情,愣,也有些横,仍像运动员而不是官员。只见他进了门,一屁股坐下来,跷起二郎腿,晃悠晃悠着,手指还不停击打着桌面,张口就开始骂骂咧咧,倒苦水,表功,什么他妈的钱不够,破活儿不好干,人也不听使唤等等,听那趾高气扬的语气,那等粗口,简直跟个农民包工头别无二致。

  ◇bsp;第15节:2 球迷闹事(5)

  旷乃兴也不打断,绷着脸,仰靠在自己桌后椅子上,微微扬起下颏,抹搭下眼皮,听着,任由他说。待康大光叨叨完了,旷乃兴才抬起眼皮,看着他,道:说完了?

  康大光说:完了。

  旷乃兴说:好。我问你,你在工程招标以后故意流标,不进行第二次重新招标,却以时间紧来不及为由,擅自将工程交给所谓第一次招标中报价最低的铭良公司。那是一个资质和来路不清的公司,根本没资格没能力承接工程。你能不能回答我,这是怎么回事?

  康大光一愣。就见旷乃兴的目光并不锐利,说话声调也不高,却直指他的五脏六腑。他的汗慢慢渗出来了。跷起的二郎腿〃呱唧〃掉了下来,手指倨傲的敲击也变成了轻微抖动。他费劲地咽了咽唾沫,粗大的喉结动了几动,嘴张了张,马上寻思着该怎么说。旷乃兴一摆手,止住他:开工不到三个月,就增加了两千万的工程造价,用途不清。还有一批标明是进口的机电设备,实际到货的生产厂家却是深圳一家公司,空调和消防器材的价格也跟实际有出入。你解释一下吧。

  康大光的汗这时全下来了。他从茶几后面的沙发上站了起来,说:旷……旷市长……这……这些……都是有市领导签字同意批准的……

  旷乃兴不容他多说,也不接康大光的思路,而是站起身来,倒背着手,踱到他身边,铁青着脸,继续说道:我们举办奥运,就是要举办一个透明、绿色的奥运。一个工程的主管者负有什么样的责任,我想你是清楚的。新州省这几年来发生的腐败大案,你也不是不知道,凡涉及工程,必有腐败,这几乎成了规律。但是,结果怎么样呢?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康大光同志,我想这个简单的道理你也一定能懂。

  康大光更急了,脸上的肌肉紧跟着痉挛,一着急,抬出后台来,出口道:这个工程的承包商是主管城建的副市长蒯广富招的,说是市长程之介给介绍来的。我不过是下面的执行人。上面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旷乃兴依然沉着脸,声调不高:上面说的?上面说让你虚增工程造价,套出工程款了吗?

  康大光的脸上刷刷淌汗,他知道旷乃兴这是软硬不吃,跟他来真格的了。却不知道这小子凭什么敢跟他动真格的?是吃了豹子胆、不顾忌程市长的面子了?

  也可能是自己太不讲究,在他面前没露出点尊敬之意,把这小子惹急了吧?

  现在再往回找补,也来不及了。

  康大光满脸冒汗,不知道该怎么着才好。

  而旷乃兴之所以话说得这么重,这么不客气,不光是为康大光在他面前态度的倨傲而生气。个人间的那点儿鸡毛蒜皮小事不值得计较。他是感到痛心、气愤,为工程建设中的那些黑洞本身,为他们那些人明目张胆的腐败行径。

  他已有了破釜沉舟之气,已做好准备,将奥体中心场馆建设推倒重来。要把他们这些蠹虫都剔除出去。

  在看到东湟河体育场千疮百孔的漏洞之后,这些日子以来,他就没有闲着,一个人暗中频频跑省城,跑北京,跑其他几个协办城市,找高人指点,找国家发改委的朋友帮忙,暗中寻找新的契机,处心积虑,费尽周折,想着脱离险境、另辟蹊径的办法。

  终于,机会来了!通过招商引资拉来了台湾万宏耀的恒元集团,由他们在原东湟河体育场地带开发以会展中心为主体的黄金商业圈,利用土地置换银行抵押的方式,以十五个亿的土地成交价格,将奥林匹克中心移往南湟河边上新建,包括主体育场、综合体育馆、游泳馆、网球馆和一座大型奥林匹克公园。同时启动南湟河原址五万平米连片棚户区的改造工程。

  不久后,凇州市新奥体中心异地重建的规划,上报后得到了北京奥组委方面的批准。

  凇州奥协办这边立即换掉原班人马,撤掉康大光的执行副主任职务,由市府副秘书长黄一发担任赛区办公室主任。

  这一举措,虽说是市委常委会讨论通过、经市人大常委会批准的,但能不触怒某些人的利益吗?

  至于康大光那一伙人,多行不义必自毙。他相信,有关部门自会做出决断。

  所以,今天这一场球迷闹事,绝对不是偶然的。

  外边的雪片子飘得大了。旷乃兴的头也越来越疼,像所有的血液一古脑压将上去、力图冲破血管奔涌而出。他真恨不能把脑子掀个盖,打开晾一晾。他摸出随身带的一片去痛片,用矿泉水送下,然后嘱咐司机,再快点。然后他眯上眼,等待药劲来临。

  一排排雪松和小叶槐也从车窗两旁刷刷掠过。奥迪挟风带雪,呼啸疾驰。身后卷起片片雪屑。小雪松都是次生林,树干不到玻璃杯口粗的样子,却也腰身挺得笔直,齐刷刷奋力向上昂扬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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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节:2 球迷闹事(6)

  二十分钟后,那片镇痛药发挥作用,旷乃兴头部停止了疼痛,头脑思路变得异常清晰起来。他开始往市里一个个打电话,跟守在东湟河现场的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耿立柱沟通情况,然后又往南湟河区里打电话,进行紧张的安排部署。

  在高速路上走了一个小时后,车子就开下省城,进入凇州地界。速度之快,是当年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别看当年九帝登临碣石山时,面对凇州大地,大发思古之幽情,但是,这依山傍海之地,千百年来却一直没有开发出来,根本是莽莽苍苍一片穷乡僻壤,向来只是发配之地,就连当年的省城知青上山下乡,都不愿到凇州来。从省城到凇州坐汽车要颠簸整整一天的行程,连火车都不通,下到凇州都像是落到地窖子里,是到了最不济的地方。在过去新州人们的眼里,这里几乎是新州省的西伯利亚。而凇州的一步一步走出贫困,从县发展到市,再到地级市和省辖市,也就用了二十来年的时间。这二十多年,中国发展太快了。改革开放的步伐迈得太快了。凇州这块地方的起起伏伏也太多了。

  车子经过市中心主干道上的市府大楼广场后,没有停,直接沿纵深线行驶,直开到东湟河体育场。老远的,就看见那座横卧着的巨大椭圆形灰白色建筑。所谓椭圆,只能从空中观望,他们从平地上肉眼只能见体育场馆的一个侧面,钢筋水泥建筑,1985年撤县立市时,跟市府大楼和广场一同兴建而起。在当时,它可算是鹤立鸡群的庞然大物,在全省也是数一数二的体育场。现如今,它旁边一座座酒店、住宅楼、办公楼和商务写字楼鳞次栉比,每一幢看起来都要比它新颖豪华壮观。冬季里的凇州东湟河体育场就显得灰突突、矮趴趴,活像宽敞大道上趴卧着的一只水泥大乌龟。

  旷乃兴见到眼前熟悉的一草一木,登时头脑清晰,思维敏捷,他坐正身姿,用手抹了几把脸,让头脑精神精神,然后,警惕观察起窗外情形。

  远远望去,警察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尤其是媒体记者,摆开架势,长枪短炮围在警戒线周围。据纪委书记邹瑾允电话里讲,市委宣传部已经下令任何媒体不许报道。本地的报纸电台都给压下了,外地记者不听邪,闻风而动,聚拢了来,一直跟着瞄着,不抢到独家新闻不罢休的架势。还有一些狗仔队,钻入周围高层建筑往下鸟瞰,拍照,从昨天到今天,网上已经出现不少博客帖子。旷乃兴一听,感觉到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奥迪放慢速度,徐徐驶来。一听说旷市长来了,旁边有人让道,有人要往上拥。警察忙上来维持秩序,让旷乃兴的车子直驶进去。市委常委、纪委书记邹瑾允先迎了上来:乃兴,你可回来了!

  旷乃兴下车,一出车门,一股西北风〃呼〃地卷了过来,打得他睁不开眼睛。他赶紧裹了一下风衣角,道:瑾允,你也来了?

  邹瑾允道:你不在家,我替你看着点儿。

  旷乃兴没说什么,感激地握了握他的手。在凇州这个班子里,只有瑾允跟他一见如故。瑾允比他大上几岁,对他多有担待,像个兄长。

  这时,高大魁梧的公安局长耿立柱也披着大衣,一身霜雪地迎上来,说:旷市长。

  旷乃兴问: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进来的?

  耿立柱说:不知道。这个,我们也奇怪。头一天又把场地彻底清一遍,就准备第二天引爆,可第二天天一亮,他们就已经跪在这里了。

  哦。

  旷乃兴又下意识地咬了咬牙,腮帮子肌肉不由自主抖了几抖。

  耿立柱接着说:更麻烦的是,那个普拉尼,临来前,在博客上发了帖子,写了遗书,说他此去无回,誓与体育场共存亡!还号召广大球迷都来呼应。您刚才不是已经看到了,里面有二三十人,外面的还有好几百人。本地的、外地的,都有。影响极坏,想捂都捂不住。

  旷乃兴问:他要干什么?怎么个存亡法?

  耿立柱说:还是那句话:反对东湟河体育场拆迁重建;反对把他们锻造的国足出线纪念碑挪走。

  旷乃兴说:怪了!不是已经跟球迷协会商讨过,他们也同意了吗?已经到了实施阶段,怎么现在他们又出尔反尔?

  瑾允说:旷市长,我总觉得他们后边还有人。就是在故意捣乱,给咱们难堪。

  旷乃兴没再说什么。迎着呼啸的寒风,嘴里哈着白气,他们一行人走过一长溜把守的武警士兵,径直来到体育场大门里边,到了纪念碑碑座旁跪着的球迷面前。市府副秘书长黄一发在前边大声道:旷市长来了。你们有什么意见要求,跟旷市长提吧。

  普拉尼和小土豆他们仍然跪着,用警惕戒备的眼神盯着旷乃兴。看得出,这帮人也冻得够呛,虽然都整了围脖和棉帽子戴着,众人的眉毛胡子上还是都结了白毛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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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节:2 球迷闹事(7)

  旷乃兴站在众人面前,说:我是旷乃兴。大家请起吧。有什么意见、要求,请到屋里提,咱们坐下来谈。这冰天雪地的,冻坏了身体,对大家不好,我们看着也过意不去。尤其是,眼看着快过年了,有个感冒发烧,你们的亲人会跟着遭罪伺候你们的。

  为首的普拉尼,裹在厚厚的棉袄棉裤棉坎肩里,又是跪着,个头和岁数不好猜测。从露出来的脸庞上看,耷拉下来的三角眼,垂下来的腮帮肌肉,扫帚眉,颧骨上冻出的一坨子红,岁数像是不小了,是五十来岁人的肌肤状态。要真是五十来岁的人,却还有这么大劲头,那也真是不白给,也算是神人一个吧!旷乃兴正暗自思忖,只听普拉尼说:旷市长,你不答应我们提出的条件,我们就不起来。我们今天就是抱着一死的决心来的。

  旷乃兴说:死?为什么要死?有什么事情需要你死?难道说,一座体育场的拆迁建设比凇州老百姓的生命还重要吗?那样的话,就是我们市政府的失职!就是我这个当副市长的失职!我先要向凇州三百多万老百姓负荆请罪!向凇州广大的球迷兄弟请罪!

  小土豆听得激动,立刻跳起来。他这往起一跳,让人看清了,他那五短身材,的确是像个小土豆。土豆看样子年轻,很容易情绪化,给两句好话就受不了,立马起身欢跳着说:旷市长,听你这么一说,够意思!够哥们儿!我们也不是真想死,就是不愿意眼看着把东湟河体育场炸掉!这里是中国足球的福地,炸掉它简直比卸掉我胳膊腿还心疼啊!

  周围的球迷也跟着应和道:是啊!是啊!我们对它有感情啊旷市长!东湟河体育场不能炸啊!

  普拉尼又说:炸老馆,建新馆,那就是民脂民膏,劳民伤财!听说这块地炸完了以后要卖地皮给台湾人,建商业大楼,我们反对!出卖地皮获取暴利,国有土地流失,这是典型的腐败!

  陪同来的副市长、市公安局长耿立柱看不下去了,看那样子十分想上去踹人,厉声喝道:嚷嚷什么瞎嚷嚷什么你们?平时没看出你们有这么大文化,现买现卖,几句话都跟谁学的?什么腐败什么腐败?你们懂个啥?别什么都不懂就跟着胡诌诌瞎搅和。

  旷乃兴拦住他,说:诸位,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你们对体育场的感情、你们对凇州市足球发展的贡献,凇州老百姓都铭记在心。没有你们的支持,凇州的体育事业不会取得这么大的成绩,凇州也争取不来今天的奥运协办城市资格,就不能成为奥运足球分赛场。大家不要着急,有什么问题,咱们可以继续商量解决。

  然后他回头低声问了问耿立柱:要的车都到了吗?

  耿立柱说:到了。

  旷乃兴又高声对大家说:诸位,这样吧。咱们这样耗在这里解决不了问题。现在,咱们大家都上车,我领大家去看一个地方。看完之后,咱们再议一议这个地方该不该拆。

  球迷又哄道:那不行!旷市长你不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就不走!我们一走,就该把体育场给炸了!

  旷乃兴挥挥手:诸位,既然大家指名道姓要找我谈,那就是信任我。我向大家保证,没我的命令、没取得大家一致意见以前,谁也不能下令爆破体育场!我以我的凇州市常务副市长身份担保。

  球迷们听了,都拿眼瞅着为首的普拉尼和小土豆。

  瑾允又跟上催说:还不快走?还犹豫什么?旷市长还能骗你们吗?

  普拉尼和小土豆两个脑袋凑到一起,相互嘀咕几句什么,然后小土豆才扭转头,冲大伙嚷道:弟兄们,咱们跟他们走!谁要是说话不算数,谁就不是他妈养的!

  耿立柱一听,冲过去抬脚就要奔小土豆踹,被黄一发一把拽住。耿立柱仍气哼哼地说:哼!都给我老实点!还反了你们了!

  球迷们都吓得躲着他,闪着身跟普拉尼和小土豆往外走。

  两辆公交大轿子车,早已停在门口等候。

  等在门口的黄主任请示说:旷市长,外面的群众和媒体记者也想上,怎么办?

  旷乃兴说:上吧。谁想上就都拉上。

  瑾允问:乃兴,这是要去哪儿?

  旷乃兴说:去城南。棚户区。

  瑾允一听,心里明白了,说了一声:好!

  随即他也钻进自己的车里,让司机跟上大轿子车。

  已经到下午四点钟光景。天色阴暗得更厉害,风刮得紧,雪花被风扫得半空中乱转。

  一列车队浩浩荡荡开向湟河南岸。一车球迷,一车媒体记者和看热闹群众,另外还有旷乃兴、邹瑾允、耿立柱他们的车,相跟着排成一列,蔚为壮观。公安局长耿立柱的司机打开警灯开道,一路吱吱哇哇,红蓝光闪烁着,在这个冬季的幽暗黄昏里招摇过市,更增添了队伍的不凡。车队驶过市府大路,下了湟河大桥,转道向南拐,顺斜坡就势而下,一直往南开去。走不多远,就已经遥遥望见南湟河岸边大片大片的棚户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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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节:2 球迷闹事(8)

  那是一种怎样的景象哟!一群群低矮破旧的油毡房、木板房挤挤擦擦坐落在整个区域。歪歪斜斜的电线杆,房前屋后一根根胡乱牵扯的电线,肮脏的下水井箅子上堵满了菜叶、头发,污水横流四溢,在周围冻成大区域硬硬的冰,人一走上去脚就打滑。巷口的木板搭起的简易公用厕所,里外满是污垢,一条条焦黄的尿液冻成了冰,粪便则在厕所外冻成了坨。简直不忍目睹。

  众人都从车上下来,站在巷子口。南湟河区的区长老常早已带人等在这里。他们陪着众人默立。眼前情景,使这些车上来客不禁哑然。刚从那笔直繁华的市府中心大道上下来,眼前的景象,视觉反差太大,令人不适应。尤其外地来追风采访的媒体年轻人小记者,感到震惊和奇怪,他们悄悄问:这是哪里?怎么像电影里的旧社会?!还有人能在这里住吗?

  旷乃兴面对那些球迷,声音沉重地开口道:诸位,我相信,这里,你们并不陌生。这块地方,就是你们当中有些人从小生活生长的土地,这里边住着的,也许还有你们的朋友亲戚。新中国都成立五十多年了,如今,还有人住在这种日伪时期的工棚、这种解放初期临时搭起的简易棚里,一住就是几代人!同志们,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我们感到惭愧啊!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众人也默不作声。

  停了一会儿,旷乃兴又面对那些端枪扛炮的媒体记者道:当年,我自己第一次到这里来,见到这里的情景时,跟你们现在一样震惊!你们这些年轻人没看见过,想象不到,我也想象不到。 现在,这一片区域,就是我们新的奥体中心将要建设的区域,这个地块里的老百姓马上就要拆迁,住进政府新建的楼房里去。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情啊!

  见到有人又要提问,他摆了一摆手说:请大家再进去看一看,看完了,你们有什么意见,咱们再一块儿集中讨论。

  南湟河区的区长老常在前边领路,领他们随意进入几户人家看看。也不用敲门,掀起门帘子就进。一间间黑黢黢的小屋,每间不超过十几平米,四处透风的墙壁,大棉门帘,洋铁皮炉子,残破的锅碗瓢勺,喉咙气喘的老人、身体破损的残障人士、下岗工人、城市低保户、农村进城打工人员……这些城市弱势群体,集中在这一片几乎被遗忘的区域里,野草根一般生存着。

  老常一边跟属地居民打着招呼,一边跟众人解释:没办法,能照顾的我们都照顾了,但还是没法从根本上解决困难。

  众人不说话,越看心里越沉甸甸的。

  走到临河沿的那个胡同口上,忽然人群骚动起来。人还未见,只听一个声音先至:我打!我打!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众人愣神工夫,只见打一个小木板屋里蹿出一个大个老太太,手里高举一把长柄笤帚疙瘩,一双半大不小的民众脚,跑圆场般脚跟脚踩着点儿从屋里疾驰而出。老太太满头花白,满脸褶子跟个丝瓜瓤子似的,眼皮完全耷拉下遮住大半个眼睑,嘴唇往里瘪瘪着,没牙的嘴四处漏风,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各戴一枚金镏子和银镏子,右手的无名指上也戴一枚金镏子,反正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只见这金银相配黄白相间的老手挥动起笤帚疙瘩一点儿也不费劲,笤帚头照准普拉尼的脑袋瓜子噼里啪啦就打,一边打,一边数落:我打!我打!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让你闹,让你闹!人家市里这是给咱们办好事,让咱们拆迁住新房,你还带人去闹!你这没良心的!

  普拉尼捂住脑袋躲闪,〃哎哟哎哟〃不敢还手。老常一边劝,一边对众人说,这是普拉尼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如今带着一个残疾的老闺女在这儿过呢。

  老太太不依不饶,仍举着笤帚追着骂:你说你这作什么孽呀!我在这里生活了五六十年,打从乡下出来,跟你爹,到这里挖煤,生下你们哥几个,我就没挪过窝!谁不盼着住新房高楼大厦享福去?眼瞅着我这都搬家了,你说你这活兽啊,整天价不务正业,扔下你老娘不孝,扔下你媳妇孩子不管,自己当什么球迷,还到处穷捣乱!你还有点儿良心没有?还不感谢人家区长市长!我打!打死你这混账东西!

  众人赶紧拉。老太太使劲挣着,还大嗓门叫嚷:我说,市长区长啊,你们别理他,不老实就枪崩了他,就当我没养这个孽子!

  普拉尼给骂得臊眉耷眼的,紧着躲,紧着躲。这时,打屋里又追出一个声音,又尖锐又高亢:我说你们都不知道场啄模慷寄稚赌郑磕稚赌郑俊

  接着,也像脚底下踩着风火轮似的,又一个高个儿女人扭搭扭搭,一步紧挨一步地追了出来。只见这女的,大眼睛,双眼皮,抹搭抹搭真撩人儿;狐狸脸儿,水蛇腰,头发油黑梳成髻;尖下颏,薄嘴唇,说出话来挺动人儿。她上身一件火红的羊毛衫,下身一条黑裤子,手上戴一双同样火红火红的尼龙手套,当街立定,一手掐腰,一手指着普拉尼:柱子你这个臭不要脸的玩意儿!天天作啥作呀你?放着正经事不做,整天让咱娘这么大岁数还为你操心,你说你是不是吃饱饭撑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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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节:2 球迷闹事(9)

  普拉尼一边躲着老太太的笤帚,一边对付着女人的骂,语无伦次地说:姐,不是,那什么,你看,姐……

  姐啥姐耶?谁是你姐?你少叫我姐!我没你这个弟弟。犊子玩意儿!整天跟你操老了心了!

  女人拿眼狠狠瞪普拉尼,只见那眼里黑是黑,白是白,真跟一汪鸡蛋清里漾着颗黑珍珠似的,顾盼生辉,灵活眨动,就连那发怒,也怒出个嗔来。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拉老太太往回走:走,娘,咱回家,不理他。让他作死去!爱咋折腾咋折腾,咱不跟他在这儿丢人现眼。

  区长老常悄悄在旷乃兴耳旁道:这是老太太家的大闺女,崔英姿,原先是县二人转剧团的,现在不唱了,在五好街摆摊卖服装。

  崔英姿这边骂着弟弟,那边拉着老娘,回过身来又冲看热闹的人群一扬手:看啥看都看啥看哪?没看过老娘教育儿子啊?都回家去回家去,都走啊!走!

  老常走过去,跟她打招呼道:大丫头啊,家来了哈?这是咱们市里的旷市长,来咱这疙瘩检查一下工作。

  崔英姿这才将眼光定焦在旷乃兴身上,恍然大悟的样子,惊诧说:哎呀!哎呀妈耶!旷市长啊?!见过,在电视上见过!这么大个市长,还亲自到咱这小破地方来?哎呀妈呀,刚才没看见,对不住,太对不住了啊。

  说罢伸出手来。旷乃兴伸出手去礼节性地让她握,说声:你好。

  崔英姿把戴红尼龙手套的手往市长手上一搭,赶紧落下来,说:对不起啊,市长,你瞅瞅我这一家人,净给市里添乱。咋整呢,没文化,愁死人了!旷市长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旷乃兴淡淡应一声:没关系。

  老常招呼大家:行啦行啦,走吧走吧,走吧。

  人群还是不散,呼啦啦的围着。那个大老太太,这时又凑旷乃兴跟前,满嘴漏风,搭讪道:我说,市长啊,今天这事儿,对不住啊,你可别跟那活兽一般见识。

  旷乃兴也只好接她的话茬,道:老人家,您今年高寿啊?

  他们这边说着话,那个崔英姿迅速揪着普拉尼袄领子把他硬扯到一旁,拽得普拉尼不住张嘴大叫:干哈?干哈?有话好好说,扯啥玩令啊扯?

  崔英姿使劲一推搡他,推得他好悬没墩个屁蹲儿坐在地上。崔英姿也不管那套,瞅边上没人,用戴手套的红手遮住嘴,悄声骂道:你说你这鳖犊子!你闹啥玩令呀闹?出风头啊?好看是咋的?这边动迁讲价都快讲成了你知道不?咋地,你不想得钱了是不?

  普拉尼正了正袄领子:我,我,我哪知道哇……

  崔英姿急眼了:你说你咋能不知道?那还不都是你一手布置的……

  这回轮到普拉尼急了,他噌地蹿起来,上来捂崔英姿的嘴:哎呀妈我的大姑奶奶!你可别说了!再往下说就露馅了!我这不也是听人之令……

  崔英姿使劲扒拉开他的手:啥?听谁之令啊你又是?你到底有几个令啊?

  普拉尼急得双手乱颤,四下胡瞅,说:姑奶奶你给我小点儿声!小点儿声啊你快给我!啥也别说了,等回家去再说。

  崔英姿一甩手,不耐烦地说:滚!滚犊子!再瞎指挥,说话不算话,我们可不听你的了。等我把老底儿全给你出来!

  普拉尼急得摆手:哎呀,算话,算话!谁说不算话了呢!等回去再说!回去再说啊!

  一边说着,他一边赶紧离开崔英姿身边,装模作样凑到正拉呱话的他老娘和旷乃兴那里去,装出一副孝子的模样劝他娘回家。他娘也就坡下驴,叮叮当当跟着回去了。

  这一家子的戏总算演完了,给沉重的气氛增添了一点谐谑和喜剧色彩。看热闹的人群散去了一些。从体育场赶来的球迷和记者们继续穿过憋憋屈屈的胡同往前走,又绕过几条街口,最后出来会集在区政府平房大会议室里。待到众人纷纷找地方分头落座,旷乃兴开口道:诸位,你们看到了吧?这里的老百姓住着什么样的房子?过着怎样的生活?新中国成立以来,五十多年里,凇州作为老的煤炭和粮食基地,底子薄,城市基础建设落后,积重难返。这次,我们就是要借着协办奥运的机会,改造城南,加快南湟河区发展。将奥体中心建设在南湟河区,也就是这个意思。

  这时候,有球迷问:旷市长,最初不是说要把奥体中心建在城市东区,要升级改造东湟河体育场吗?怎么又要炸掉,改在城南新建?

  旷乃兴说:这个问题我们已经多次解释过。最初我们决定改造升级东湟河体育场,是看中它的历史、人气以及交通便利等多种因素,能很快完成奥运足球赛事任务。但是,同志们,我们申办奥运以及其他种种国际国内重大项目,是为了啥?难道仅仅是展示一个形象工程,为了拿凇州表面上的光鲜在世人面前亮一下相、作一下秀吗?难道不应该把每一个项目都打造成利民工程、便民工程,真真正正为老百姓做实事、做好事?

  ▲虹桥▲书吧▲bsp;第20节:2 球迷闹事(10)

  把新奥体中心建在城东固然好,位置好,建设速度快,工期和质量有保证。但是,东城,已经是城市的繁华区域,不需要再锦上添花。而南城的老百姓,错过了这一次拆迁机会,就不知还要等上多少年!他们就将还在阴暗潮湿的棚户区里度日。像普拉尼母亲那样八十多岁的老人,她一生还有多少时日?难道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不应该让她在有限之年过点儿好日子吗?

  又有媒体记者问:那你们凇州政府的决策怎么能说变就变?既然建在南边有好处,当初为什么要把奥体中心建在老的东湟河体育场?

  旷乃兴说:好,这个问题提得好。我在这里跟大家交一句实底:其实最初我们在决定是将东湟河体育场升级改造还是在南城重新建问题上就有争议。东湟河体育场的改造,相对简单,易行。而南城的重建,时间紧,任务重,工期长,程序复杂,涉及原有居民的拆迁、安置以及周边交通道路的重建改造问题。尤其是资金来源问题,非常困难。两相权衡,我们还是决定采纳了东湟河体育场改造升级方案,上报给奥组委。北京奥组委也是本着节俭办奥运的原则,支持了我们的东湟河体育场改造方案。

  有记者插话问:旷市长,你的意思,现在推倒重建,要改在城南建新奥体中心,是不是证明原来改造东湟河体育场的方案是错误的?

  旷乃兴说:不是错了,而是时机和条件尚不成熟。在动工改造东湟河体育场的过程中,我们又发现了新的问题。由于使用过度、维修保养不当等原因,现在的东湟河体育场,外表风化,水泥地面开裂,线路严重老化,水泥座椅全部需要更换。电气、给排水、通风、空调、电梯、消防安全等都跟不上。改造它的费用,跟目前我们新建一个场馆的费用基本不差上下。

  当然,这里也有我们应该检讨的地方:当初设计使用年限为五十年的一个体育场,为什么使用期还没有达到一半,就不行了呢?我们不能说它是豆腐渣工程,而只能说是由于当初建设材料和技术的限制,以及后期管理的不到位所造成的。这一点,在新建场馆时我们会吸取教训,避免此类事情的发生。

  有球迷说:旷市长,不管怎么说,那么大一个体育场,好好的就炸掉了,我们心里舍不得,还是觉得有点儿败家。

  旷乃兴说:我了解大家这一份感情。我也跟大家一样感到遗憾。但是,在这里,我可以给大家算这么一笔账:原先我们准备投资6个亿升级改造东湟河体育场,现在,通过土地置换银行抵押的方式,与台湾恒元集团以15个亿的土地成交价格,由他们在原体育场地带开发以会展中心为主体的黄金商业圈。在城南我们将新建一座奥林匹克中心,包括主体育场、综合体育馆、游泳馆、网球馆,总投资将近20亿元。炸掉以后的东湟河体育场的钢筋预计可以卖到600万。其余的建设用款,我们通过业主招标合建的方式取得,不用财政拿一分钱。同时,我们通过多种渠道筹资,解决周围5万平米连片棚户区居民的住房改造问题。我们通过向国家开发银行贷款、减免建设过程中的税费、政府财政支持以及百姓个人筹资等方式,保证棚户区改造的顺利进行。

  诸位,你们拍拍胸脯想一想,把一座风烛残年严重疾病的体育场,推倒异地重建,既解决了场馆比赛问题,同时又能为民解忧,让普拉尼母亲这样的居民,都有新房可住,何乐而不为呢?

  下面有人议论:这样说来,是一举多得啊!

  旷乃兴肯定道:是的。至于有人提到要保留原址作为博物馆,我们也想过,但是,作为一个经济刚刚起步的凇州,就目前而言,我们的财力、物力、水平还远远达不到,也养不起。我也是个铁杆球迷,说句泄气话,也许不中听,中国球员,目前的水平和状态还远远不到该为他们树碑立传、保留遗址的程度。球员虽孬,球迷却是好的。大家原来给他们立的碑,仍完好保留着,届时也原封不动移到新场址。同时我们还辟出一间球迷活动室,归你们球迷协会使用,以感谢你们的贡献!凇州是以足球运动扬名的,凇州的主场气氛在全国是最好的!要发扬光大,有你们广大球迷的支持,中国足球肯定会再立辉煌!奥运会上中国足球若能取得好成绩,不光凇州三百万老百姓记着你们,感谢你们,就连全国人民都会记着你们、感谢你们!

  底下球迷呱呱呱鼓掌。还有球迷纷纷说:旷市长,你这样一说,我们就懂了。这样做,我们服气。

  旷乃兴说: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今天晚上给大家安排了盒饭。吃过饭,大家就各自回家歇息吧。

  接着又拿眼瞟向普拉尼和小土豆:看看二位会长还有什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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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节:2 球迷闹事(11)

  小土豆和普拉尼互相瞟了一眼,臊眉耷眼嘟囔着:都这样了,那还能有啥可说的。

  旷乃兴说:好,没有了,那就散会。家远的,我们的车可以送送大家。

  …… ……

  等到把所有的人都安顿完毕,打发走,已经晚上七点多了。西北风停止了呼啸,鹅毛大雪却软绵绵地开始飘起来,不一会儿就覆盖了整座城市,所有的丑陋都被遮掩,华灯下显得分外迷离、洁白又好看。

  旷乃兴坐进车里,长出一口气。一阵头痛又猛袭上来,伴随着身体的阵阵寒意,冷得有点发抖。他意识到可能是真感冒了,有点发烧。忙到现在,他仍旧穿着台北回来时的单衣单裤。那件薄料风衣根本遮不住北方的风寒。

  头痛一阵紧似一阵,脑壳仿佛要炸了。不,好像不是头痛,而是心痛,一种痛,直往心口深处去,自己的心脏里的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