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太看中自己了,太看中自己‘节操坚刚’,太看中自己‘势剑金牌,威权万里’。所以,在他的心头只有自己。凡是有损他的官声名节,凡是影响他的前程,无论是什么人,他都要痛下杀手,绝对不会顾念亲情!
“这种人为官所累,为名所害,都是非常凶残的。
“窦娥多可怜啊,六七岁卖给人当童养媳,没多久丈夫又死了,年纪轻轻守寡,莫名其妙被斩首。当父亲的,哪怕丢了那个官也要给女儿报仇呀!就算女儿真的犯了死罪,也是女儿呀,好话要说两句吧?”
高点沉重地叹息一声:
“可是,不当官就是粪土草芥!有学问怎么着?蔡文姬要是没有曹操庇护,恐怕就沦落为妓了。有钱又能怎么着?胡雪岩如果不是只买了个顶戴,而是确实当个巡抚或者尚书什么的,能垮台吗?就是英雄又能怎么着?武松也沦落到睡在柴进的屋檐底下!”
香香笑嘻嘻拿手指点高点:
“高董事长,达古通今呀!”
高点喜滋滋说:
“吕不韦一身铜臭,还主编了《吕氏春秋》呢!”
香香凑近他小声说:
“下来我给你写臭名昭著的《我的奋斗》。”
高点哈哈大笑,靠近香香细声低语,逗得香香乐不可支。
……
元子赶紧一扯贵先生,两人悄悄溜走
2
居方正副书记急急忙忙赶到开发区来。
他对高点说,为了景尚甲的事,市委又一次讨论。这一次维坤市长与单一光书记彻底吵翻了,在常委会上吵得面红耳赤。
维坤市长坚持认为,景尚甲不能继续担任公安局长。理由是他在这一岗位上任职时间太长,需要换岗交流。
单一光书记坚决不同意,认为正在搞“严打”,政法系统的干部暂时不宜调整。
维坤市长个性太强,难免就显得霸气十足。因此常委中有好几个人不买她的帐,旗帜鲜明地支持单一光书记。
这是少有的一次书记市长正面交锋。
看见出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居方正出来说一句:
“班长的权威还是要维护的。”
他的意思是,在常委这个班子中,毕竟单一光书记才是班长,周维坤作为副书记不应该固执己见。
没有想到这句话把维坤市长又一次激怒了,她指着居方正的鼻尖厉声质问:
“党内还要民主吗?书记一言九鼎,这不是助长家长制吗?我们的班子曾经很纯洁,什么时候刮起不良风气来了!”
都听出来维坤市长的意思,是在讲居方正是通过非正常途径混进来的,正是他败坏了风气。
居方正羞愤难当,当场就同维坤市长激烈争辩,后来吵得不可收拾。
下来后单一光书记请方正副书记去他家里,两人谈了一个通宵。
谈到后来,一光书记直截了当给方正副书记说:
“既然维坤同志跟我们都难以相处,那么我们就不应该迁就她!西凉省委那边很看重维坤同志的胆识,继续留在崦嵫太委屈她。我看能不能这样,我们都去做点工作,共同努力把维坤同志推荐到西凉省去。如果一切都顺利,下来的人代会上,就由你出来挑起市长这副担子。你看怎么样?”
方正副书记拿不定主意,所以专门赶来征求高点的意见。
高点没有马上表态,说这事不是儿戏,他要好好想一想。
居方正是高点一手安排进市委班子的。如果他能当上市长,无论对于mdi公司还是对于高点个人,都是更加有利。
然而如此一来,就必然与维坤市长彻底决裂,甚至会激烈对抗。
维坤市长跟高家交往密切,然而并不表明跟高家的人人都能相处得好,比如高点就是不愿意跟她过分亲近。而居方正,虽然跟高家其他人都不太熟悉,但对高点那是言听计从。
反复权衡后,高点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就自作主张,决定支持居方正。
3
景尚甲的局长位置保住了。
他公开表明态度,从此公安条线绝对服从市委的领导。
单一光书记要求他,在党代会召开以前,必须将干滚龙一伙的案件侦察终结。
景尚甲局长自然清楚,这是一光书记想从这个案件中刨出点意外收获。即使维坤市长跟这起案件没有牵连,如果查实束空脱不了干系,也可以闹得沸沸扬扬了。如此一来,那维坤市长跟束空的关系,自然就会被大家议论纷纷,维坤市长因此就有可能岌岌可危了。
但是景尚甲做事,从来都要给自己留条退路。
这起案子,无论从哪一点来讲,都应该由市局来负责的。然而开发区要横插一手,峰县又要来抢,景尚甲就顺水推舟,干脆让给他们去斗法。
现在一光书记责令他亲自来抓,他依然不想把这烫手的山芋焐在自己怀里。但是又不能推诿卸责,因此他就决定,继续由开发区公安局来负责侦察,他只是亲临一线指挥。万一风向陡转,他就可以一脚踢给辛馨,自己转身就好溜之大吉。
辛馨出任开发区的公安局长,很多人都感到不可思议。其实高点之所以看中她,就是看中她的单纯,好控制。
辛馨家境贫寒,仅仅靠自己奋斗,那前途是荆棘丛生,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够出人头地。
现在是一步就当上开发区的局长,她有些恍恍惚惚。因此几乎没有主见,完全听从高点和陈沉的支使。
前些日子高点和景尚甲闹别扭,一个逼她一个压她,弄得她夹在当中左右为难。
景尚甲才是她名正言顺的领导,她不能不服从领导。可是她同样清楚,她所依靠的不是领导,而是mdi公司这个巨大的企业。
现在景尚甲局长来到开发区,由设法干扰到亲自来主持侦破,这个大转弯令辛馨喜出望外。
高点和陈沉同样兴高采烈,这样一来两股力量就合而为一了。因此他们吩咐辛馨,从此只要听从景尚甲局长的安排。
高点乘机就把这起案件推给景尚甲。
他需要赶紧抽身出来,一方面要回上海去处理那边堆积如山的事务;另一方面还要去四处活动,争取让居方正当上市长。
这一趟高点要去很多地方,他估计短期内不可能回来,因此大家都来给他饯行。
席间辛馨邀请大家下个月去望县,她和耿介要办订婚喜宴。
她和耿介的恋爱已经反复多次了。
辛馨一直希望耿介多体贴照顾她一点,虽然是个局长,到底还是个姑娘,因此同样特别渴望温存和安定。
但是那耿介是个硬汉,有一次竟然冲着辛馨嚷:
“我大老爷们儿一个,还能吊在娘们儿的裤带上过日子?”
于是他不肯去mdi公司工作,仍然喜欢开他的出租车,整天在外面自由自在转悠。两人为此经常闹别扭,好几次都是闹得差点分手。
现在总算走到订婚这一步了,都为他们高兴。连景尚甲局长都兴致勃勃的表示,一定要去喝这杯订婚喜酒。
正在戏闹,辛馨突然接到电话,一个线人报告说,跟干滚龙最亲近的几个人已经潜到古集镇了,似乎有大阴谋。
景尚甲局长说,他突然感到身体不适,叫辛馨和陈沉带人去抓捕,他则去开发区公安局等候。
高点明天一早就要动身,便先去歇息了。
贵先生元子香香,回到银行宿舍后一点没有睡意,就守在一起说闲话。
香香承认,她现在心头是“萋萋满别情”。她拿出高点写的诗给元子贵先生看:
我是带着梦来的,
因为萦绕一个情。
我是带着火来的,
只想点燃一个春。
我是含着泪来的,
可是岁月啊,
为什么要风干我的眼睛……
元子看得哈哈大笑,贵先生也是看不出这首诗好在哪里。但是香香说这首诗写得好,气乎乎说:
“你们除了钱,还懂什么呀!”
深夜里突然接到电话,说周宅出事了。
三个人大惊失色,慌忙赶往周宅,远远就看见火光冲天。
高点回忆说,睡到半夜他听见异常响动,准备出门去查看,却发现门被人反锁了。
突然有人从窗户里泼进汽油,跟手就扔进火把。高点抽出枕头下的手枪“乒乒”两枪,这才把窗户外面的人吓跑了……
显然是蓄意谋害。
高点认为,一定是那伙穷凶极恶的人要对他下手了。
辛馨和陈沉带人去抓捕那几干滚龙的亲信,一无所获,说是峰县那边在干扰。本来要继续追到峰县去,突然听说周宅失火,便急忙赶到周宅来。
初步查勘后,辛馨同意高点的判断。
如此一来,个个都惊慌了,催促高点赶紧离开崦嵫。
高点暴跳如雷,无比坚定地对陈沉、辛馨说:
“如果说以前还有点顾虑,从现在起一点没有顾虑了,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要跟他们干到底,!”
香香在旁边悄悄抹眼泪,啜泣着对元子说:
“个个都要疯了。”
元子也是惊恐不安,大声嚷着赶快走。
都去飞机场。
进入贵宾候机室后,元子突然扯走贵先生,辛馨等人也会心地笑着离开,只留下香香和高点。
坐在面包车上等候,辛馨禁不住哈哈大笑。
几个人都尽可能不去想那突如其来的火灾,于是就打趣逗乐。元子说有戏了,贵先生乐得合不拢嘴。
过了好久香香才回到车上,元子问:
“送走啦?”
香香倏然一脸绯红,扑上去揪住元子,两人格格欢笑成一团。
4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仲夏了。
维坤市长的两个儿子,本来已经在国外定居了,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举家迁返回来。
回国第二天,老大就打电话给元子,请她和贵先生姐弟周末聚餐,说他从国外带了些礼物回来。
元子告诉老大,周末已经有安排了,要去望县喝辛馨的订婚喜酒。
老大不相信,于是老二又紧跟着打电话来说:
“都是兄弟姐妹一样的情分,怎么会请都请不动了呢?”
元子告诉老二,早就答应了人家的,一定不能失约。
贵先生和香香从来没有见过老大老二兄弟,他们请元子时要连贵先生姐弟都请上,可见对这几个人的关系已经是十分了解了。
周末到了,三个人兴高采烈地准备行装。
近来接二连三发生希奇古怪事,搞得大家心情都不好。所以打算在辛馨的老家住上一夜,在望县好好地玩一玩。
刚把行装放上殷雄的汽车,还没有动身,突然接到辛馨从望县打来的电话,说订婚喜宴取消了。
这回两个人是吵得都伤透心了,害得辛馨在亲朋面前无地自容,耿介也是怒气冲冲地开着他那辆出租车扬长而去了。
望县去不成,三个人垂头丧气,一时又想不出来该去哪里度周末。
元子说她要先睡一阵,香香又去弄她的琴谱,贵先生便伏案修改支行的房改方案。
将近八点钟,元子一觉睡醒了,三个人也饿了。
这时有人敲门,支行门卫领着两个人来找,正是维坤市长家的老大老二。元子问:
“怎不先打个电话来?”
老大说:
“一接我们的电话你又会推说有事。”
元子微红了脸,含着愠怒。
看来老大老二是在怀疑她。
以元子的脾气,不会虚言推诿,更不会恶意撒谎骗人。而这两个人偏偏不信,显得是专门来查证的。
即使撒谎,老大老二也没有资格追赶过来查证呀!
因此元子很不客气地说:
“我们正要出门,你们请回吧,改日我去拜访阿姨!”
老大老二都不是猥琐鼠辈,不仅有棱有角,狷介自负,而且面薄心狠,浑身透着霸王气息。
见元子这样待客,他俩转身就走,连手中的礼物也没有撂下。
下楼后,听见老二怒不可遏地嚷了声:
“也就不高攀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话音落地,又响起一个粗重的略带沙哑的声音:
“元子香香贵先生——”
是景尚甲局长在喊。
贵先生以为他是跟老大老二一起来的。
意识到元子刚才的态度未免绝情,于是贵先生急忙追赶下去,想代元子道个歉留住他们。
老大老二已经上车,景尚甲局长站在院子中央一脸诧异。贵先生问:
“不是一起来的?”
景尚甲局长反问:
“他俩来干什么?”
贵先生说:
“来看元子,闹得不开心。”
景尚甲局长说:
“快走,喝喜酒去!”
贵先生问:
“谁的喜酒?”
景尚甲局长说:
“辛馨的呀!”
贵先生惊问:
“不是闹翻了吗?”
景尚甲局长不无得意地说:
“我又把这两个人捆起来了。”
贵先生说:
“害你亲自赶一趟,怎不打个电话?”
景尚甲局长说:
“辛馨不好意思再打电话了。反正我正好在开发区,就来带个信,一起走!”
元子香香收拾好了下楼来,一起坐上景尚甲局长的车,直奔望县。
车上景尚甲局长说:
“辛馨打电话来讲,订婚酒席已经准备了,却找不见未婚夫,这弄得!我马上派人去,把那硬骨头耿介生拉活扯弄到望县去了,这会儿他们在甜言蜜语哩!”
元子问:
“非要捆在一起合适吗?”
景尚甲局长边开车边说:
“你们不懂!两张九齿钉耙,不碰在一起是没缘,碰上了就是犬牙交错,牢不可破。窍门在于,见两张耙差不多了,用力一摁,牙对缝缝咬齿,这就成了。靠自己不容易合拢,老是顶顶撞撞,得有人来点凶狠手段,先把他们合拢,以后就掰不开了。”
香香吃吃笑着说:
“早点请你,早就合拢了。”
景尚甲局长开怀大笑,得意洋洋说:
“你们不懂嘛!这男女之间的事情跟打铁一样的,两块铁烧得通红,啥用?得把两块烧红的铁搁在一起,一阵重锤敲打,才能合二为一。”
景尚甲局长亲自开着光震行长借给他的那辆宝马车,一路风驰电掣。
深夜到了望县县城,耿介开着出租车来迎接,领进辛馨家。
一座大杂院,灯火通明,几桌酒席摆在院子里,正虚位以待。
见过辛馨父母和几位长辈,贵先生递上贺礼说:
“连景局长一起,我们四个人的一点心意。”
辛馨父亲当众拆开礼包,崭新的一万元,对着众亲戚扬眉吐气说:
“辛馨的这些朋友,都不是简单人!”
众亲戚口中啧啧,羡慕不已。
辛馨很窘,又不便当众让父亲难堪,红着脸招呼众人入座。
景尚甲局长和辛馨父亲上首坐下,元子香香右侧,贵先生和辛馨的一位长辈入左边,下首是辛馨和耿介。
早已饿得心慌气弱,元子香香入座后默不做声,埋头就吃。
辛馨不断朝她俩碗中挟菜,不少人在看着她俩窃窃私语。
辛馨母亲端两碗菜汤来,叫元子香香先喝:
“这是苦菜汤,喝了再吃东西不伤肠胃。”
元子香香发现受到了特殊的照顾,不好意思。辛馨叫两人安心享受,嬉笑着说:
“你两个是我们的骄傲,受之无愧呀!”
景尚甲局长呵呵笑,对辛馨说:
“市局门卫问我,那是些什么人,公安局的大门他们也敢闯。”
辛馨问:
“谁呀?说谁?”
景尚甲局长将贵先生元子香香那天在市公安局门口的事大致说了,感慨:
“我还不能离开这个位置,屁股下面的椅子刚刚有那么点摇晃,你们就遭人欺负了吧?”
香香低声说:
“再别说了,听见了我心头不安。”
辛馨顽皮地说:
“景大爷,听说你最近经常抒情哎!”
景尚甲局长怔了怔:
“到处都在传这话吗?”
辛馨说:
“既然我都听见了,估计传这话的人不会少!”
景尚甲局长粗重地叹息一声: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我理解啊,这句话本来的意思应该是,偷桃偷李的人太多,都踩出路来了。于是我就老是琢磨,桃李为什么不言呢?”
辛馨说:
“桃李斗不过贼,他们言了也没用,还是要被贼偷走。”
元子说:
“不是被贼偷走,就是被主人摘去卖钱,横竖是被人吃,桃李认命了。”
香香说:
“主人都不言,桃李去多什么嘴。”
贵先生说:
“桃李不会说话,他们怎么言?”
每个人回答一句旁人都笑。
景尚甲局长说:
“我猜想桃李的内心很痛苦。主人千辛万苦培育它们开花结果,现在有贼来偷,它们不言不语吧,觉得对不起主人。
“另一方面,躲在树叶背后不声不响,或许能但求自保,叫几声有什么用?暴露了自己是无谓的牺牲。”
辛馨父亲接过话:
“早点被贼偷光,枝干还轻松些,入冬好晒太阳。”
景尚甲局长点头称道:
“上了年龄啊,对人生就是另一番感悟了,这是你们年轻人不能体会的。
“我也是近两年才开始醒悟,牢骚怪话就多了一点。
“我们是攀崖到山顶的人,回头看心惊肉跳。你们还在攀哩,好勇斗狠又好奇,只当攀得越高越得意。防着点!
“有句话:
发力追赶不上设法绊其跌倒
涉险高攀难就应当断彼一截
这还有个横批: 孙孙兵法
“明白吗?险着哩!”
三十六 暮色苍茫
1
高点这一趟离开后,开始还经常电话联系,后来就电话联系不上了。公司的人一会儿说他在北京,一会儿又说他到大洋洲几个岛国去了。
陈沉、方少雄、宋儒生、江百平都被召回上海,听辛馨说,那些暗中捉拿干滚龙的人也都走了。
都隐约感到发生了意外。
元子慌忙跟家里联系,说高人同志住院了,妈妈在照顾他。元子非要妈妈回个电话,妈妈却从上海打电话来,说她过一段时间就要同高点一起来崦嵫,叫他们这段时间不要离开。
光震行长来古集,叫贵先生元子逐步移交工作。
今年年底,所有的违规经营项目都要并入银行的大帐,称为“违规并帐”。并帐后,以前的违规行为不再被追究了。
然而这并不是说,可以赦免原罪。
因此光震行长希望贵先生元子手脚做干净,不要留下给人秋后算帐的把柄。
同时要配备好新班子,最迟到明年初,贵先生元子都要调回分行。
元子将出任分行营业部主任,贵先生将出任计划处长兼财务处长。
光震行长嘱咐他俩对此不要声张,以正式文件为准。
“违规并帐”倒是个挺复杂的问题。
在开发区这么几年,参与的事太多了,哪些事做对了哪些事做错了,一时也理不清楚,怎么保证一定能够脱得干净呢?
新班子的配备又是个更加棘手的事。
分行营业部多大的地盘呀,据说近几年不断扩大,资产规模已经是七八百亿了。元子想将开发区支行的几个科长全部带到营业部去,不然怕控制不住局面。
贵先生仍然想跟元子在同一个部门工作。可是光震行长说,虽然两人还没有结婚,但是关系已经确定了,按规定就不能在同一个部门任职。
既然如此,贵先生也就希望将几个科长全部带到营业部去,帮助元子工作,不然她的工作压力太大了。
但是都走了以后,开发区这个地盘谁来接管呢?几年来才盘下的这么个基地,总不能拱手让给外人呀,因此贵先生又希望留两个科长下来护家守院。
元子也觉得,这个地盘不能丢下,宁可自己辛苦一点也要帮助高点牢牢控制住开发区。
忽然对古集恋恋不舍。觉得还有很多事要办,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道应该先办哪件事,先找谁说话。
因此贵先生元子突然间有些伤感,然而崦嵫那边充满着更大的诱惑。
二十七八岁的人,正是工作欲望特别强烈的时候。蜕掉了很多孩子气,思想渐趋成熟,而且对强权和事业普遍存在一种强烈的追求。
元子一想到在营业部工作的那段日子,虽然有些伤痛的记忆,但是也有青春的足迹;虽有可憎的人,也有不少可爱的人。
如今将去领导他们,巍巍然全行第一大主任,元子十分激动。
而贵先生,集计划处长和财会处长于一身,抵得上一个付行长的权力,因此也是蠢蠢欲动,想大展一番宏图。
照这种安排,不出两年,两个人都有可能进入分行的领导班子。
加仁加义等人都感到吃惊,为什么贵先生元子突然流露出一种依依惜别之情?猜想是要调动,但是见人家不肯讲,也就不过多追问。
大家便抓紧时间频繁聚会,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妈妈迟迟不来,与高点还是联系不上,mdi公司放了长假,陈沉等人一去上海就不见回来。
以香香的镇定自若,都惊慌失措了,不时偷偷流泪。
元子预感到出了大事,再也沉不住气了,可是不知道该回北京还是该去上海。
打电话给妈妈,妈妈叫她千万别动,说她很快就要和高点一起到崦嵫来。
2
终于盼到他们从上海起飞,元子贵先生香香都赶去飞机场。
光震行长吉离副行长听说元子妈妈来了,也赶去。吉离副行长逗元子:
“见了妈妈你会哭吗?”
元子说:
“每次只有妈妈哭,我才不哭哩!”
吉离副行长说:
“今晚由我来请客。在十里长亭酒楼你弄得我那么尴尬,这个仇还记住呐!”
元子说:
“谁让你装模作样,能喝不喝!”
突然看见几辆车,在警车带领下呼啸着冲向停机坪。
景尚甲局长气喘嘘嘘跑过来,用力招手,叫光震行长、贵先生几个人都跟进机场去。
单一光书记和维坤市长全围过来了,单一光书记沉痛地说:
“刚刚接到通知!”
维坤市长紧抱着元子,也不顾旁人,禁不住失声痛哭。
光震行长急忙问:
“出什么事了?”
单一光书记说:
“这是送高点的骨灰来安葬!”
几个人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元子撕心裂肺一声哀号,贵先生一把抱住香香,眼泪喷涌而出。
吉离副行长泪流满面去拉元子,维坤市长紧紧搂着她不松手。
光震行长重重叹息:
“太意外!太不幸!怎么回事?”
单一光书记摇头。
飞机降落,这边的人搀着拽着拥过去。
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停止,镟梯上出现陈沉等人,空中小姐一左一右搀扶着妈妈。
元子挣脱维坤市长,一头撞进妈妈怀里,双手撕扯,凄厉哭喊:
“我哥呐——”
妈妈神情憔悴,禁不住元子撕扯,摇摇晃晃。两位空中小姐全力搀扶着她,维坤市长上去要拉开元子,妈妈示意任由元子哭个够。
元子哭得精疲力竭,贵先生上去抱住她,香香紧挽住妈妈的手,缓缓走上汽车。
上车后元子瘫在贵先生怀里,贵先生眼泪不断地流淌。托起元子,贵先生贴着元子的脸哽咽着说:
“再哭几声呀!”
元子没有哭声,一声接一声呻吟。殷雄开着车说:
“贵行长,要摇晃摇晃!”
贵先生轻轻晃动元子,像做人工呼吸一样,含住她嘴猛吸两口。元子突然发了疯一样捶打贵先生,嚎啕大哭。
到崦嵫宾馆,进了一个总统套间。
单一光书记说:
“我们去外面等吧,让他们家里人待一会儿。”
妈妈坐下来,叫贵先生靠过去。
元子软弱无力,贵先生将她搀扶到妈妈身上。妈妈异常坚强,对元子说:
“哥哥肯定不愿意见到你这个样子,让他长眠吧,不要去惊扰他。”
元子枕在妈妈怀里,微弱地说:
“我不惊扰他。”
妈妈问香香:
“能唱支歌吗?”
香香擦干眼泪,泪干又湿,摇摇头说:
“唱不出。”
几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窗外暮霭沉沉了,贵先生起身开灯。妈妈说:
“地方上的领导还在等着,都去谢谢他们。”
元子香香都不想去,贵先生便陪着妈妈出门。
单一光书记一行人等候在会客室。
一起去一月当空厅,妈妈入了上座,拉贵先生陪她,对单一光书记等人说:
“身边不能再少个孩子了!”
说着眼圈一红。
维坤市长说:
“大姐喝口酒吧!”
妈妈摇头,叫贵先生:
“代我谢谢各位。”
贵先生也没有喝酒的兴致,摇摇头。妈妈突然生气:
“怎么跟元子一样不懂事,日后家里就靠你了!”
说着双手捂住脸。
单一光书记说:
“贵贵不能再惹妈妈伤心了,倒上酒!”
妈妈很快镇静下来,介绍说,半个月前高点就出车祸了。
他每天上班都是步行,至多五分钟路程,一向平安无事。那天一辆出租车冲上人行道,偏偏将他撞死。
当时那副样子,幸好没有让他父亲和元子看见。即使如此,还是怕元子承受不住,所以料理完后事后,她决定亲自来崦嵫安慰元子。
同时将高点的骨灰安葬在崦嵫,妈妈说她知道儿子的心愿。
几个人都劝慰她节哀,请她在崦嵫多住些日子。
她说经历这场打击后,她已经不能正常工作了,组织上已经批准了她提前退休的请求。
妈妈坐一会儿就要先走,叫贵先生留下来陪同各位领导。
维坤市长送妈妈去房间,这边的人不住叹息,感念高点的百般好处。
吉离副行长嘱咐贵先生:
“日后要多给老人打打电话报平安,看元子妈妈吃顿饭都要你陪在身边,老人确实十分脆弱了。”
景尚甲局长不说话,低下头大口喝酒,不时粗重地叹息。
贵先生再回总统套间,香香在弹琴。贵先生问:
“哪里来的琴?”
妈妈说维坤市长叫人送来的。
妈妈和元子斜靠在床上,元子要贵先生也上床去。贵先生不知所措,妈妈淡淡地笑着说:
“我是你妈妈,还害羞呀?”
贵先生便去陪着元子,元子将头枕在他胸膛上。
妈妈叫香香停下手头的琴,也上床来,说:
“我们娘儿母子今晚堆在一起,我心头踏实些。”
香香怕滚下床,要挤进中间靠着元子。
妈妈侧过身,凝视着三张年轻的脸,伸手搭在香香身上问:
“做我干女儿吧,愿意吗?”
香香将头拱在妈妈怀里,叫了身:
“妈妈!”
妈妈长叹一口气说:
“我还有点精力,先料理着,把各种关系理顺了,你们再来接班。现在就快快活活玩几年吧!”
香香捅元子一把:
“我受的伤害不比你少,你也坚强点呀!”
妈妈说:
“香香说得对,元子啊,我们还要活得快快乐乐的是不是?笑一笑吧!”
元子细声说:
“我笑不出。”
妈妈说:
“我哭得昏死过几场了,孩子,能不伤心吗?可是得活呀!○○○公司大部分股份是高点留下来的,我们娘儿母子得想想法子,把高点这份事业做下去呀!毁在我们手头,对得起他吗?孩子,光哭泣没有用……”
妈妈说着就泣不成声了。
香香钻进妈妈怀里,劝慰她不哭了。
元子挣扎着爬过来,压在香香身上,伸手抹去妈妈眼泪。香香惊叫一声:
“死元子!你肘子压断我肋骨了。”
妈妈破涕为笑,坐起来,拉过元子,左右搂抱着两人的头说:
“开心呀,两个乖女儿!”
一夜没有睡好。
第二天将近九点娘儿母子四个才去餐厅。一位小姐上来搀扶妈妈,说维坤市长已经在餐厅等候两个多小时了。
进入一个包厢,维坤市长过来扶妈妈入座。妈妈歉然说:
“不知道你在等着。”
维坤市长说:
“我手头的工作已经大致安排好了,这几天只要陪大姐。”
妈妈说:
“有孩子们陪着就够了,倒是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高点的追悼会在上海开过了,他父亲不同意再搞个骨灰安葬仪式,但是也不能就这么挖个坑就葬了呀!”
维坤市长说:
“昨晚跟一光同志几个人碰了个头,专门商量这事。一是追授高点为崦嵫荣誉市民,他对崦嵫作了太大的贡献;二是搞个群众自发组织的悼念活动,开发区的老百姓对mdi公司感激不尽;三是通过崦嵫的新闻机构对高点和mdi公司进行必要宣传。”
妈妈说:
“我们尊重市里的意见,只是希望不要造成不良影响。”
维坤市长说:
“我亲自来组织。元子香香贵贵负责陪伴妈妈,别的事不用多考虑。”
早饭后元子说没有力气,仍要去躺在床上。香香则去了一个单独的房间。贵先生和妈妈便陪着元子。
中午一点过,香香从单独房间出来,双眼红肿,显然是哭过了一场又一场。
估计她是一个人关起门来哀悼高点,妈妈既感动又心疼,将她揽在身边说:
“不要一直陷在悲痛中,哀伤过度会耗尽精气的。”
香香说她写了一篇短文,预备拿去焚化。
去餐厅,服务员说:
“市长早就来等着了。”
妈妈过意不去,对维坤市长说:
“我们的生活规律全搞乱了,你一定要陪伴我们会很不安的。”
维坤市长说:
“这是我寄托哀思的一种方式。这个时候,我只想付出,多付出一点心头才能舒展一点。”
说着眼圈就红了。
《崦嵫日报》两个人找到餐厅来,要采访高点的亲人。
都不肯多去回忆,往事正在覆盖上雪白的被子,再要掀开来不知道又要触动多少哀伤。
两个记者是奉命行事,见几个人不肯配合,就用求救的眼光望着维坤市长。
维坤市长起身走到香香身边,俯身对香香说:
“香香最坚强了,说几句话吧。要让更多的人记住,从前有个人叫高点,他是来拓荒的,后来长眠在这块土地上……”
香香啜泣着,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封信,信封是用白纸自制的,一手隽秀清丽的毛笔字正楷竖列写着:
今当归卧之期虔具冥函首封奉
上
故义兄 高点 收
义妹香香堂前火化
公元一九九六年九月十五日岁次丙子八月初三
信封背后并未粘合,维坤市长接过来,抽出里面的内容,低声念:
祭高点
一别之后,你说秋凉将还。
那时艳阳如火,妹发娇嗔,怨你不知烈炎融冰,只会泪流成河。嘱你听弹《阳春》,琴声琴声绵绵,戏笑晏晏不断。
竟是归途迷失,误入黄泉。
如今苍苔露冷,深秋何来春梦。妹自悔恨,直待风霜满面,何不火中涅槃!怨你鹤驾西去,孤高独行,情长路远。
此情多幽怨,彼情何以堪?
抹去凄凉泪,不使两界伤怀。
幽冥地府可寒?如是夜凉,托梦回来。勿与他人争食,免受伤害。传闻奈何桥头多哭声,你远离一点,不过是你先走我随后来,哭坏双眼怎得相见!
心头可有恨?
只当四季轮回不改,失而可得,却不知抱住一春。直待魂去千里,才知别样依恋。近可耳鬓厮磨,反倒不懂珍爱。
苍天见怜,可容再得相见?
何曾有负于天,无奈天要负我!不恋浮华锦绣,不羡呼婢唤奴,不贪他人名利,不争叶绿花红,多少罪过?竟受天谴!不爱人而为人所爱,但得两情相悦,隔在生死两界,多情恶报,怎敢敬天?
细数亡人生前:
英年韶华,笑有童声,哭带婴啼,即使愚顽,何至当殛?惩治奸恶,褒扬良善,何以不容?涉险垦荒,复兴一方,泽及万民,不得善终,天理妄言公道!
怨又如何,恨又如何,你且安息。
妹无烈女贞德,亦知旧情深恋。从今以后,日夜为你超度。
虽是身无法术,不能使你复生,但有一把古琴,可慰长夜孤独。妹要那悲弦丝断,不使人间再唱:
“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听维坤市长念完,人人凄然动容。连报社记者都在小声啜泣,当中一人说:
“拿这个去发表最感人了。”
维坤市长问香香:
“可以吗?”
香香点点头。元子急忙叫住:
“原件要还给我”。
妈妈伸手揽过香香:
“不知你心头这么难受。”
香香说:
“我不像元子会哭出来。”
维坤市长沉痛地说:
“我活到现在,还没有遇见过这么伤心的事。”
说着又揩眼泪。一位记者赶紧抓拍几张照片。
按照高人同志的要求,高点的骨灰只能寄放在公墓,不许修山垒坟。
听说开发区的群众在自发地追悼高点,维坤市长便陪伴娘儿母子四个人赶去。
mdi公司门口广场上搭起灵台,高点遗像高悬,一条白底黑字横幅:
沉痛悼念我们的董事长高点先生
两侧飘着挽联:
万人长跪不起唤您魂兮归来
千里相送难舍念兹泪满襟怀
广场上哀乐低徊,天空阴云密布,秋风瑟瑟。
一行人去前排入座,回头望,mdi公司的职工排成了几个方阵,肃穆致哀,四周围满不无哀伤的山民路人。
江百平上台,用低沉的声音说:
“董事长猝然辞世,未留只言片语。但是生前再三叮嘱,崦嵫一草一木可怜,一山一水可爱,勿施恶,勿遗患,勿掠取,勿使崦嵫人怨。便知其情系崦嵫,以崦嵫为归卧之乡。今当大悲之期,我辈受董事长隆荫庇护之人,恭迎董事长魂兮归来……
台下顿时哀哀之声四起……
元子香香哭得几近气绝。妈妈叫赶紧离开,怕再哭伤一个。
3
回到崦嵫宾馆。
辛馨追赶来说,在妣山腹地,有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是血光鸟的越冬湿地。
血光鸟通人性,见人不惊。当地人代代传说,它是死去的亲人托鸟还魂。所以每年血光鸟回来,当地人都要去认领自己的亲人,在血光鸟归去时又洒泪送别,其情其景感天动地。
辛馨建议去看看,或许可以寄托哀思,抚慰悲痛。
妈妈要急于将元子香香从无比的悲哀中解脱出来,答应不妨一试,过两天去看看。
陈沉一直在暗中保护妈妈,贵先生浑然不知。这要外出了,他才显露出来。
辛馨全副武装,英姿飒爽,开着一辆警用丰田面包车,陈沉坐在她身旁。
车到绝县县城,下车吃午饭。
一株古老的广玉兰树干上扯着幌子,一个酒字迎风招展。妈妈说:
“要是干净的话,就这儿吧!”
酒店叫昏昏沉沉。
进门后一条走廊,曲曲弯弯通到后院。后院古木参天,森森然如草寇出没之地。
有河水却不动,朽叶覆盖,不闻恶臭。
地上落叶没径,裸露的岩石布满苔藓。
树干上有刀砍斧削痕迹。抬头看浓荫蔽日,空气阴冷潮湿。
一间草棚前有人大声吆喝:
“有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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