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奇兰,新生联谊会主席,路明非,你是我们的偶像。
路明非在手上加了把劲儿,脸上带着不知所谓的亲切笑容,似乎是和失散十年的老友聚会。
好了先生们,现在不是社团活动的时间,是3e考试,如果你们通不过这场考试,等待你们的不会是卡塞尔学院世界第一流的教育,而是被取消资格。曼施坦因教授切入打断了这场忽然出现的欢迎仪式,3分钟之后考试正式开始,现在关闭手机,和学生证一起放在你们的桌角上。
他点了点腕表,黑色的幕墙无声地从雕花木窗的夹层中一出来,所有窗口被严密地封闭起来。同时教室里的壁灯跳闪着亮了起来,诺诺沿着走到给每个新生一张a4纸大小的试卷和一支削好的铅笔。学生们分别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关机,只有路明非没事可做,他没有手机。他左顾右盼,看见那个冰雕般沉默的女孩伸出了一只近乎透明的手,把一台昂贵的手机推到桌边。他有点乡巴佬进城的尴尬,忽然想到那张十万美金额度的学生证来,他瞥了一眼自己桌角上的学生证,意识到那确实是个会改变他生活的东西,就算别的干不了,至少他可以去买世界上任何一部手机。
手机是个小东西,但是路明非想要一部想了好些年,如今这些触手可得,只要他通过这次考试。
他再次下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审视那张试卷
一片空白。
一片吸气的声音,这张匪夷所思的试卷显然震惊到了这里所有人。这份试卷只是一张雪白的水印纸,上面没有印任何一个字。
没有任何问题,试卷已经分发完毕,我和监考学生以及医疗组都在教室外,这间教室由诺玛监控,你们可以聊天或者睡一觉,只是不要抄袭别人的答案。曼施坦因教授露出冷漠的笑,你们无法抄袭,因为你们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会相同
随着教室的门在诺诺和曼施坦因教授的身后重重地关上,所有学生都开始传递眼神,靠近的两桌低声低声说话,满脸都是白日见鬼的神情。确实,他们无法作弊,因为他们甚至不知道试题是什么摄像头在屋一句我是最有钱的人,哪里吃饭都挂账免单就可以不带钱了
他从不说错话,也从不推崇任何一个人,但他推崇你。布拉德雷低声说,他是我从小的好朋友,每次他预言的事情都会应验,有人很畏惧他,以为他是疯子,把他送去了精神病院,他一度很苦闷,只有我陪着他。
路明非不由得抬眼看了奇兰的方向,那个英俊的印度学生如同真的预知了这次注视似的,回头跟路明非打了个招呼。
新生联谊会都支持你,布拉德雷很诚恳的说,狮心会和学生会很早就在新生里拉拢人,想壮大他们自己,但是奇兰告诉我们我们不应该分散,我们应该等待,会有领导我们的人出现。我们开始都怀疑,知道听说他们找到了s级新生,就是你啊
布拉德雷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两肘撑在课桌上,无声地流下泪来。
路明非吓了一跳妈的,他哭什么我是救世主么看见我那么感动对了对了他说他一直陪着那个什么奇兰,是在精神病院里吧这些人都是脑子短路吧
节哀啊伤心也不是个办法路明非试图劝慰布拉德雷,但是这件事有点棘手,似乎布拉德雷毫无悲伤的理由。
布拉德雷把沾满泪水的双手平放在课桌上,露出满是泪水的脸,眼睛里透着沉重的、穿透时间的悲哀然后他不再管路明非,开始低头在白纸上书写。
妈的他不是感动于见到了我是考试开始了路明非警觉起来。
芬格尔的嘱咐回荡在他的脑海里:无论其他考生有什么异样,你都不要分神,要全力听音乐掩盖下的一个接近水声的低音,那就是龙文咒文,对于有共鸣的人来说,那咒文会直接进入思维深处,就像有人在脑海里说话一样。你没有共鸣不要紧,凭着耳朵也能听见那些细微的声音,你把音符规律记下来,照着我给你的答案填就是了。
那些紧张不安的学生都不再交头接耳了,有些人呆呆地坐着,好像刚死了全家,有些人则在走道里拖着步子行走,眼睛里空荡荡的,仿佛走在汨罗江边的屈原或者其他什么行尸走肉,一个女生拿着水笔在白板上不停笔的书写,像是在画一幅抽象派的画儿,而她甚至没有意识到笔油早已经用干了,还有一个轻盈妩媚的女生满脸欢欣雀跃,仿佛看到了天他该洞开般在前面起舞,自己要客串从天使岛上帝,看得出来她练过,舞姿曼妙,却没有任何人欣赏,奇兰则以一个标准印度教徒的姿势在课桌边跪下了,嘴里喃喃的说:是的,是这样么我已经明白了一切。这些人就一会儿再试卷上答题一会儿群魔乱舞,互不干扰自得其乐,看得路明非一阵阵发毛。
你第一次听到龙文咒文的时候是什么感觉路明非问过芬格尔。
就像脑门上开了一个洞,有人从那里灌进清水一样,空间变得像是无数丝线组成的,这些丝线忽然喷发出去,洞穿了时间,时间尽头有个女人在哭。芬格尔说,也不知道怎么的,我一下子觉得很悲伤很悲伤,自己也哭了,自然而然就把答案写出来了。
路明非琢磨了很久,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奇怪的感觉,但是现在他相信那时候芬格尔看见了奇怪的事,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因为芬格尔确实通过了考试,而且他身边这些人疯的一点儿不比芬格尔轻。
集中精神集中精神。路明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手心里的小条,集中精神听那个方法古代祭祀唱歌的、流水般的声音。芬格尔教了好几遍,但路明非实在记不住那些完全没有规律的声音,于是他用中文记声。
芬格尔觉得这办法不错,发音木头呆鹅头也呆的,是咒文月照,发音是朗格二百五的,是咒文法皇,发音是芝麻一头大的,是咒文寂静这个办法大大提升了效率,使得路明非用了四个小时的时间久做好了全部的准备。
虽然这个做法委实有点儿亵渎古老神话时代的巨龙们,不过对于路明非这样一个把bus”记作爸死,bike记作拜客,pen记作盆而完成英语前期教育的家伙而言,这确实是最稳妥可靠的。路明非强大的想象力令芬格尔非常惊叹,譬如法皇这种神棍就是二百五、芝麻落地没有声音,所以寂静。德国人的理性思维在中国人古老的技巧下折服了,其实路明非上新东方的托福班时,老师也教过她领袖魅力可以记作,中国升起了,缩略一下就是,当然有领袖魅力了是不是路明非代替所有中国学生再次证明了应试教育在中国这片国土上的强大,相比起来美国人的什么标准化考试不过是些外夷的奇技淫巧而已,中国学生的箴言便是我不需要懂,我只要能答对。
里面的气氛现在大概很低沉吧
每次3e考试结束都要富山雅史教员做很长时间的心理辅导。对了,你第一次听到龙文咒文的时候感觉怎么样的门外,曼施坦因教授靠在门上问诺诺。
看见我妈妈躺在床上,一个影子走过来抽走了她的灵魂,她死了。诺诺轻声说,因为这件事已经发生了,所以我也不惊恐,只是默默地看着。
我听见了风声,满世界的风声。曼施坦因教授低沉地说,诺诺,你们学生有没有觉得卡塞尔学院的教育很残忍,很少有人第一次听到龙文咒文的时候,第一次接触到世界本相的时候,感觉到开心快乐,如果早知道,是否不要揭开那层温情的面纱更好些
诺诺耸耸肩,我无所谓,每个人都想看到真相,即使那再残忍就像我看到的,是真的,有人带走了我妈妈的灵魂而且我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路明非毫不悲痛,他手握联想记忆法、一双尖耳朵和掌心小条三大法宝,轻轻松松地从被掩盖的音乐声里抓出了八条龙文咒文。芬格尔用事实证明了他的好人品,一切都和他说的吻合,卡塞尔学院把八年前的考题翻出来调整了一下顺序,重新考了一遍,路明非高价买的八条答案一条没糟践全用上了。
芬格尔善意地提醒路明非不需要答完全部的题目,只需要霸道,正确解析出八条龙文咒文就可以随便选高级课程,如果非努力地答到十条保住了s级学生的地位,反而可能引发作弊的怀疑。
降到a级不过是信用额度降到美元而已,凯撒和楚子航都是a级,a级已经很好了。芬格尔很有中国哲人的想法,力劝路明非不要一步登上山起他曾曾曾曾曾曾祖父母在一艘破船上被贩运到美国的故事,说起他可怜的外婆在屋后种的石榴树,还有他那个酗酒的父亲和挨打的母亲。
路明非不好甩开他,只能以一个未来领袖的宽仁投去抚慰的目光,无可奈何地想龙文咒文如果翻译出来想必是篇很感人的散文,要不然布拉德雷这个黑黑的大老粗怎么都被击中了弱点了呢
布拉德雷抹了抹眼泪继续写答案,轻音乐背后像是流水、像是女人在吟唱、又像是管风琴低鸣的声音还在继续,教室里一团乱糟糟。
不不,妈妈,我错了,我错了。布拉德雷一边书写,一边在那里喃喃自语。
路明非觉得这一切真是荒诞头。
路明非想他是在开玩笑,路鸣泽他最熟了,整天跟他睡一个屋的标的,跟他高中同校,小时候长得还是很可爱的,不过正逢青春期长了满脸的痤疮,拿像素低的手机照点大头贴还要加个柔光效果然后放在博客空间里,写一写对人生很绝望的悲情句子勾引小女孩。眼前这个男孩跟路鸣泽相差十万八千里凑不到一块儿去。
夕阳你上来啦男孩慢慢地把头扭过来看着路明非。
路明非吃了一惊,夕阳的刻痕确实是他qq上扮女生的名字,他用这个id调戏路鸣泽,路鸣泽每次看他的头像上线都会说这句话。夕阳你上来啦这句简简单单的问候,路鸣泽每次在屏幕上打出来的时候都会让路明非觉得有一种很急色的期待,而这个男孩说同样一句话,却是完全另一种感觉,就好像是
他知道你一定会来,在那里,在那一刻。
你在耍我路明非内心里想要从这个奇怪的感觉里挣扎出去。
他们都很难过,即使那个笑着跳舞的女孩,你不难过么男孩瞥了一眼教室里的人们,他们坐在窗台上,就像是一场乱哄哄华丽舞台剧的观众。
不难过,难过什么我觉得他们都是神经病。路明非耸耸肩。
他们是真的很难过,因为他们看到了自己心底最深的东西,你心底最深的地方时哪里男孩伸出一根手指,在路明非的胸口戳了戳。
比心还深那就到胃里了。路明非想说句烂话来打破这种优雅、哀伤又咬文嚼字的对话气氛。
人类是种很愚蠢的东西,你也是,你和他们的区别只是,你是故意要让自己愚蠢的。男孩淡淡地说,
你不难过,是因为我代替你难过了。真残忍,不是么
这个路鸣泽对着路明非微微地笑了起来,笑容在阳光里很灿烂。
搞什么我们是在很有感情地讨论两个男性之间的爱么你这个台词非常小言你不觉得么路明非嚷嚷。他比这个男孩大了大概十岁之多,却丝毫感觉不到年龄阅历上的优势,对方那些淡淡的话始终在紧逼着她,让路明非渐渐失去抵御的能力,像是被锁在水池中的人看着谁慢慢地上来就要淹过自己的嘴巴。
男孩没有理会他,默默地看着夕阳发呆,太阳正在坠落,最后的光明里,两行眼泪无声地划过男孩的面颊。
路明非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手猛地捏住了,这一刻他能够感觉到那个孩子身上绝大的悲伤,如同喷涌而出的冰冷的水流,铺天盖地地过来,就要覆盖他了。那不是什么小言,更不是伪装造作,那种悲伤强烈、凶狠而霸道,让人虚弱无力。路明非不知道男孩到底在说什么,他无法共鸣,只是敬畏。
他无意识地低头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哪里似乎空荡荡的。
我现在很讨厌你坐在我身边了。男孩说,忽然抬腿在路明非身上一踹。
路明非没有防备这忽如其来的一击,失去平衡,坠下了窗台。他赫然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很高的地方,就像是一座塔的尖。
哎呦我知道路明非苦着脸说。
交卷咯,反正3e考试的时间是不能延长的。
路明非没什么办法,有点胆战心惊地把那张扣在桌上的试卷翻过来递了过去。他很担心卷面上其实是一片空白,连慷慨豪迈地答题也是他梦中的事情而已。不过好在并不是这样的,整张试卷都被写满了,是他自己那种向左倾斜彷佛危楼的字体。
他脑袋嗡的一声大了他记得他只写了八条答案,那八条答案短得可以记在手心里,可是现在卷面上的文字多得好似一篇洋洋洒洒的论文最要命的是他自己还完全看不懂那些钥匙般的韩文字是什么,不过有些韩文字母的圆圈被均匀地涂黑了,显然是他在答完卷子后无聊的时候做的
稍等稍等他脑子里有根筋一蹦,难熬在课桌上练习画钥匙的时候其实是画在了考卷上那岂不是乱七八糟的一堆错误答案
他急得想从诺诺的手里把那张试卷抽回来,把那些可笑的练笔都擦掉。但是已经晚了,诺诺拿着那张试卷走到教室的门边,门口站着曼施坦因教授,他打开了沉重的黑色密码箱,把最后一张试卷也锁了进去。箱盖合上的声音重重地砸在路明非心上,曼施坦因教授打乱了密码表之后冲诺诺点点头,送到诺玛那里。她是阅卷官。
路明非按住自己的额头,觉得那里忽然痛得厉害,像是有个小魔鬼挣扎着要跳出来。这时候他注意到自己掌心那些辨不出来的墨迹。是的,他答完了考卷,擦掉了答案,这些都是真的,但是没有群魔乱舞,也没有那个男孩,自己也没有坠落窗台,没有夕阳,也没有高塔。
一切都像是现实,一切又都像是梦境,他的梦和现实像是交融那样拆解不开。
嗨嗨怎么样怎么样你一脸作弊被发现的样子。芬格尔坐在路明非旁边,用肩膀拱他,要是那样你可别把我供出来
别逗了,我是什么人我是道中老手诶路明非不耐烦地挥手,我就是填完答案之后发了神经,在卷面上瞎涂瞎画了一些
发了神经难道你芬格尔瞪大了眼睛,你对龙文言灵产生了共鸣,你不是说你从未听懂这些龙文么
可笑我只是太困了路明非还是耷拉着褦襶。他实在没法把脑袋里那些乱流般的幻觉和现实分拆清楚来跟芬格尔说,芬格尔大概也会觉得自己发疯了吧
他们正端坐在卡塞尔学院古典的高穹。
摩尼亚赫收到,你的生命状况正常,脑电波频率正在急剧上升,可以启用蛇之言灵,电磁屏蔽开启完毕。
耳机中传来塞尔玛的声音。
叶胜闭上眼睛,向前方的黑暗中伸出手,缓缓地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带着重重的回声,像是歌吟像是唱颂。世界上能真正理解这种语言的人已经不存在了,这是死去的语言龙文。
思维深处的蛇被解放出来,它们沿着叶胜的四肢百骸流动,最后汹涌而出,消失在整个水域中。
此刻摩尼亚赫号监控到了强大的生物电流,在水下的某一点爆发出来,随水流动。
言灵蛇
叶胜在他的那一届的3e考试中第一次遇见了这些蛇,它们栖息在他的思维深处,冬眠者,叶胜的言灵会惊醒它们。
它们会暂时离开叶胜的身体去探索周围,它们在科学的角度解释是一种生物电流,而在龙类的理解中式被降服的奴仆,只有绝缘体可以阻挡它们,而此刻叶胜在水深50米以下,庞大的水体大大强化了这种能力,足有五公里半径都在叶胜的监视之下,超越了诺玛控制的声纳系统。
叶胜的意识领域瞬间渗入了水底的每个缝隙,一直向下,一直向下,叶胜猛地睁开眼睛,严迪流淌着淡金色的微光,他以蛇的眼睛观察着世界,向看不见底的黑暗中越扎越深。世界在他的眼里由无数细微的管道组成,管道勾连着,交汇,分开,无限延伸,他的蛇在管道中穿行,但是所到之处弥漫着雾,浓烈的雾,这是一个让人绝望的、死灰色的世界。
亚纪感觉到叶胜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这是他最虚弱的时候,心跳速度迅速地下降到每分钟不过30次,血液温度也在缓慢降低,通过面罩,头盔里的小灯照亮叶胜死灰色的脸,只有那双令人不安的淡金色瞳孔闪亮。亚纪加力搂住了野生,试图让他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现在叶胜就像她怀抱里的孩子一样脆弱,需要她的保护。
船长,航道救援机构通知我们可能会有强度五级的水下地震三副大声说,他们坚持要向我们派出救援直升机,可能他们意识到这里有什么不对。
曼斯龙德泰特疾步进入前舱,凑到塞尔玛身边,盯着叶胜的心跳检测,再拒绝也是没有意义的,通知他们说我们船上有白血病人,请他们带血浆来。
白血病人
拖延时间,准备血浆需要一些时间,这样他们可以到得晚一些,我有种感觉,我们已经逼近了,很近非常近曼斯低声说,叶胜的心跳频率已经降低到了每分钟几次。
叶胜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中的淡金色消失,他的心跳频率急速回升,血液重新变得温暖起来,那些蛇重新回到他的思维中休眠,只剩一条,这一条仍在一直向下,它钻透黑暗,洞察到了光明
”有结果了”亚纪问。
就在我们脚下,大概100米的地方,我感觉到有巨大的金属存在,在那里蛇的游动非常之快,只有金属体有那么好的导电性。
下面100米亚纪愣住了,下面是岩石,我们不可能打穿100米的岩石,龙王诺顿也不可能把它的地宫安置进去。
只能暂时放弃,我们需要钻取岩心来分析。叶胜说,这时候他感觉到四周的水体传来一种令人不安的摇晃,亚纪也感觉到了,这摇晃来自她立足的岩石,整个水底都在震动,水底扬起的尘埃完全遮挡了视线。
地震开始了该死,这时候地震摩尼亚赫号上,曼斯从声纳图上清楚地知道水底正在发生的事,他转身对着大副大喊,收线,收线,把他们拉上来
船身微微一震,曼斯脸色变了,他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崩断的声音从风雨声里透出,纳米材料的救生索断裂了,他们失去了和叶胜亚纪之间的联系。
地震撕裂了水底,一条明显的裂痕从远处迅速逼近,彷佛一柄无形的大刀在斩切,厚达疏密的岩石层开裂下限,那具棺木立刻下沉,叶胜和亚纪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就感觉到巨大的水压从上而下,像是一个几十米高的浪砸在他们头话,而是敲了敲自己头盔面罩致意,吐出一串气泡。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怀孕九个月的女人,那件特制的潜水服在身前有一个硬质透明材料的囊,里面是穿着超小号潜水服的婴儿。在水下150米的地方,婴儿没有哭喊,甚至没有流露任何惊恐的表情,他缓缓地转头四顾,瞳孔中流动着淡金色的微光。
水割机撤离,叶胜亚纪做好准备,我们要开门了。曼斯下了命令。
四台水割机向着上方升去,叶胜和亚纪悬浮在曼斯的背后,各把一只手打在他的肩上。曼斯双手在胸前交叉有力地拍了拍自己最得意的学生们的手。
曼斯闭上眼睛,伸手向前方,低声说话。他关闭了对讲机,但是那种像是歌唱又像是咆哮的磅礴之音直接穿透了叶胜和亚纪的脑海深处。曼斯猛地睁开眼睛,他做了一件普通潜水员看到会吓得心脏停跳的事情,他在水下150米打开了自己加压潜水服的面罩,这会导致的结果只是巨大的水压直接作用在他脆弱的人类身体上,他肺里每一个气泡都会争相往外逃逸,这些气泡会爆掉他的血管
水下轰然回荡着曼斯的声音,他完成了言灵咒的最后部分。
言灵不尘之地。
围绕着曼斯的水旋转起来,一个透明的水壳从他的眉心向外迅速地扩大,高压下的水被某种力量排斥开去,形成了剧烈旋转的涡流,曼斯氧气瓶中泄露的高雅氧气填补了这个泡里的空间。涡流围绕着他们高速地旋转,他们站在了空气中亚纪脚下一空,失去了水的浮力,她下坠的瞬间,叶胜捞住了她的手腕,另一手拔出了胸前的合金刀,插进了水割机留下的痕迹中。
见鬼从来没在水下使用过这个言灵,疏忽了。曼斯也是和叶胜一样的反应。
此刻剧烈旋转的流水围绕着他们,直径数米的球型空间里,水被强行排开,彷佛朔风吹过青铜墙壁的表面,大块的铜锈被剥下,剩下的是光滑无尘的金属表面,泛着过了油一样的青黑色微光。这一次墙壁上的图案清晰地显现出来,是一张凸起的人脸,嘴里含着燃烧的木柴,这是幅怪异的图画,脸扭曲痛苦,却不肯松开紧咬木柴的牙齿。
唔,宝贝,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曼斯小心地用钢爪挂着,从潜水服的腹腔里抱出了婴儿。
曼斯平伸出一只手,他的手巨大得像是个盘子,婴儿蜷缩在他的手心。这个黄金瞳的宝宝沉默了很久,寂静一片,只有水涡高速旋转发出的哗哗声。宝宝努力地弯腰,站了起来,立在曼斯的手掌上。他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小,叼着一个奶嘴儿,穿着印着大大小小奶牛的连身婴儿服,脑袋上还只有些稀稀疏疏的胎毛,就是这么样一个孩子,站在曼斯手掌上,挺直了腰背,肃穆得像是一个神父。他看着那个人脸,慢慢地深处胖嘟嘟的小手,以一根手指点在那张脸的眉心。
眉心的青铜凸起划破了婴儿娇嫩的手指,血漫过那张痛苦的脸,一瞬间亚纪有种错觉,那张脸上透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叶胜伸手一捞,接住了婴儿嘴里落下的奶嘴,低沉得彷佛巨钟的声音从那张孩子的嘴里涌出,青铜壁隐隐地共鸣起来。
婴儿的血彷佛被强力吸噬一般涌入人脸的嘴里,婴儿却以一付殉道者的漠然站立着,完全没有失血的痛苦表情。他微微俯身,竟然像是要去亲吻那个青铜人脸的嘴。曼斯猛地抱住他的腰,强行阻止了这个悚然的行为,从随身的防水盒里拿出止血绷带,小心地层层裹在婴儿的小指头上,拍拍他的脸蛋,钥匙,你太棒了。
青铜人脸吸噬了全部的血液之后,沉默了片刻,缓缓地张开了嘴,像是打哈欠似的。青铜壁深处传来金属加热碎裂的可拍声音,一个直径约有一米的漆黑洞口出现在青铜壁上,上下都是那张青铜人脸的牙齿,那绝不是人类的牙齿,一枚枚锋锐的像是匕首。
我的天叶胜低声说。
炼金术的伟大成就,用最纯净的物质容纳精神,而后作为这里的守卫,曼斯小心地抚摸那张脸,这是个活灵,钥匙的言灵是命令他打开门,血液会让他暂时地满足,你们有大概一个小时。
大概亚纪说,如果是探索月球,你能说大概还有一小时我们月面降落么这可比月面还要危险
那就节省一分钟用于讨论的时间吧,叶胜说,龙德施泰特教授,解除不尘之地的言灵吧,通道灌水之后我们就可以进入了。
婴儿眼睛里的淡金色褪去,他举起缠着绷带的手指道自己面前,惊异地看了一眼,忽然咧开嘴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大得好像雷鸣似的,要多伤心有多伤心。
哦哦哦哦哦哦,别哭别哭,宝贝儿辛苦你了曼斯露出一付无奈老爹的表情,把婴儿放回那个袋鼠婴儿袋似的空仓里。
1个小时,曼斯看着叶胜的眼睛,竖起一根手指,还未到苏醒期,但是如果不能获得骨骸,就直接毁掉。他递过一个黑色的铁盒,引爆前要避开至少20米。
叶胜竖起大拇指,曼斯重新戴上了头盔。言灵悄无声息地解除了,巨大的空气球一瞬间碎裂为无数的泡沫,急速向着上方升起,汹涌而来的水冲得叶胜和亚纪一瞬间几乎无法呼吸。而作为教授的曼斯居然有游鱼般的敏捷,在青铜壁上借力,刺入水中,同时开启了背后的水压助推设备,高速离开。
亚纪抬头看着渐渐消失在远处的人影,所有人再次离开了他们,黑暗重临,唯一的亮光只有叶胜手中的手电。亚纪忽然感觉到了寒冷,足以摧毁人的、世界边缘的寒冷。
叶胜她猛地回头喊。
我在这里。叶胜伸出手,隔着厚厚的手套和她交握,把光柱照在自己的脸上,对她露出了笑来。
曼斯翻上船舷,摘去脚蹼,扒掉那层几乎和皮肤一样紧贴着他的潜水服,直扑进前舱的指挥室里。
生命参数正常,氧气瓶还能支撑35分钟,信号通畅,他们已经深入内部,哪里有很多的蛇脸人雕像,还有齿轮你不会相信的,天呐,那里简直是太科幻了塞尔玛扑上来,满脸都是兴奋。
有视图传回来么曼斯说,投在大屏幕上。
一段深绿色的视频出现在大屏幕上,在强光电筒照射下,层层漾动的波纹投在一件不可思议的青铜器上,圆形的,四周是一圈锋利得如同狼牙的结构,像是一件古老的杀人兵器,第一眼看到就让人想起如果投掷出去,它会呼啸着划出诡异的弧线,咬在敌人的脖子上旋转。
不可思议的工艺。曼斯低声说。
镜头不断地拉远,似乎是叶胜带着他头盔上的摄像头在缓慢地游远,同时摄像头升到了水面上方。
里面还有大量的空气,这很好,能为我们争取很多时间。曼斯说。
不,空气成分中氧气含量很低,过久的封闭让氧气都被金属的氧化耗尽了。大副说,他们的氧气依然只够支撑35不33分钟。
第二个金属圆盘出现在镜头里,它的青铜牙和第一个金属圆盘的青铜牙紧紧咬在一起,之后是第三个、第四个,数不清的金属圆盘布满了一面高度数十面的青铜巨墙,每一个金属圆盘都被中央的一根铁轴钉死在墙上曼斯愣了一瞬间,不由地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腕,他手腕上是一只欧米茄海洋宇宙同轴潜水机械表。
看起来像不像是只放大了无数倍的手表机芯叶胜的声音响起。
是种炼金机械,虽然我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曼斯说,但是根据它的复杂程度,龙类那时候的机械传动技术史远远高过人类的。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封闭空穴,其他的空穴也都有不同的机械系统,都锈死很多年了。叶胜说,是青铜之王为了保护自己而设置的机关么
别太天真,这位龙族亲王对于火和金属的了解无人可比,如果是他亲自设计的机关,那么就不会锈死不能发动了。曼斯低声说。
船长,中国方面救援直升机已经装载了药物和血清,即将起飞。如果他们过来了,我们的行动会暴露的。三副大声说。
叶胜加快,找到龙王诺顿的位置,引爆水下炸弹,时间不够了。曼斯下令。
明白,我能感觉到蛇所环游的那个位置距离我很近了。
叶胜摸了摸潜水服侧袋里的深水炸弹,转头对着亚纪,你在这里对周围进行拍照和取样,我去找蛇的位置,如果猜得没错,就在隔壁的空穴中,注意看我的生命数据,出现问题不必管我,首先撤离。
亚纪点了点头,叶胜竖起大拇指,翻身潜入水下,这个恢弘的青铜之城中都是一个又一个的空穴,每个空穴以青铜甬道相连,被水淹没之后,大部分甬道都为于水面以下的位置,像是一个半浸在水中的蚁穴。
她抬起头,用手电照向上方,仰望这个空穴,空间巨大得彷佛一个巨人的宫殿,穹,空气里的低含氧量让她呼吸不畅。
那些龙文,叶胜指了指自己的头。
路明非愣了一下,神神鬼鬼的,对空气喊
他没能说完,因为男孩忽然伸手按住了他的嘴。男孩竖起一根指头对路明非摇了摇,现在别说,别枉费我的好意,那样我会发怒的。
路明非看他不像是装的,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是路鸣泽,我们是兄弟。男孩在窗台上站了起来,使劲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记得,,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你的麻烦,很快就要找上来了。
你这个神神鬼鬼的小子现在就是我最大的麻烦路明非想说。
男孩像是来串门的同学那样,打开门走了出去,门关闭的一刻,宿舍里陷入了死亡般的寂静。路明非上下左右看看,又瞅瞅上铺挺尸般的芬格尔,一时间又陷入了真实和梦境的思辨,背后一溜儿冷气,狠狠地打了个哆嗦,伸手就掐自己的脸。
还没等他掐到,门外传来了刺耳的蜂鸣声,兼职像是小刀在刮耳骨,或者是某个大盗在同一瞬间激发了全世界银行的报警器。
那家伙不是拿打火机烧火警警报器呢吧路明非想,他本能地觉得那个自称路鸣泽的男孩不是盏省油的灯。不过这声音让他心里的压力为之一轻,那种死亡般的寂静实在太可怕了。
他一头冲出宿舍,拉直了嗓子大喊,你搞什么飞机
你搞什么飞机有人回问。
路明非忽然愣住了,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人,一身校服裙的诺诺。这不是什么梦境,他真真实实地站在宿舍过道中,此刻沿着天花板排成阵列的红灯闪烁,刺耳的蜂鸣声来自隐藏在墙壁中的扩音器。学生们正从各个楼梯出口向着电梯汇集,有男有女,都穿着校服,神色严肃。卡塞尔学院的规模有限,所以1区宿舍男女混住,只是被安排在不同的楼层。
而路明非穿着一条斑点狗图案的大裤衩,盯着乱蓬蓬的脑袋,一付睡眼惺忪的样子。
朋友,你这副摸样,就算有追女生三个月不能被拒绝的特权,三个月零一天的时候也一定会被踹掉啊。凑上来的布拉德雷惋惜地说。
谁能告诉我是着火了么路明非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向着围观的人们微笑,反正他也已经被看到了,这时候窘迫也来不及了。
不是,肯定有什么紧急事件,你应该仔细阅读入学手册,学院会在发生紧急事务的时候召唤学生在图书馆集合。芬格尔从屋里探出一个比路明非更乱的脑袋来,眯着更加惺忪的睡眼,路明非知道他不敢露头,芬格尔喜欢裸睡,这个警铃声是召集s和a级的学生,其他人可以继续睡觉,没有你们的事儿。
说完之后他响亮地关上门,缩回了自己的宿舍里。
请所有s级和a级学生到图书馆报告,紧急事件紧急事件诺玛的声音从扩音器中传来,证实了芬格尔的推测。
3e考试的分还没出,我该不算。路明非很想和芬格尔一样回去睡觉。
诺诺,明非,快,快,紧急事件,图书馆集合,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古德里安教授一边套西装一边从楼道里冲出来,头发比路明非和芬格尔加起来还乱。
路明非知道自己大概是无法脱逃了,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宿舍的门适时地打开,里面伸出芬格尔的光膀子来,上面搭着路明非的校服。
紧急事件也是最优秀的学生可以崭露头角的机会,我对你有信心古德里安教授有力地拍打路明非的肩膀,凑近他耳边说。
你是为了你的正教授席位吧路明非不怀好意的想。
一群人几乎是狂奔着冲进图书馆的,蜂鸣声没有停止,催魂似的叫。路明非忽然想路鸣泽那家伙说的没错,真有麻烦事儿,那家伙难道是个先知
曼施坦因教授和执行部的冯施耐德教授阴沉着脸在图书馆的控制室里等待精英学生们,路明非悄悄地点了数,一共是十三人,包括了凯撒、楚子航、诺诺和奇兰,还有3e考试中那个背影娇小的少女,她坐在最前排,仍旧只留了一个背影给所有人,教授团占领了剩下的位置,这间屋子是很古典优雅的藏书室,不像什么控制中心,能坐四五十人,四壁都是书架,书架上立着牛皮封面的精装本古籍。
学生13人,a级12人s级1人,教授团27人,人都到了。曼施坦因教授对冯施耐德教授低声说。
时间不多,我们立刻开始。冯施耐德教授拖着他的气瓶小车走到墙壁前,扫视众人。他低沉急促地呼吸着,那张被黑色面罩遮了一半的狰狞面孔镇住了躁动的学生们。
各位同学,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就是现在。情况是我们有两名执行部的成员陷在中国三峡水库的青铜城里了,那是一处龙穴,我们刚刚从中获得了重要的资料,但是不知道什么样的机关被触发了,所有道路都改变了。他们的氧气瓶每一秒钟都在减少。你们每个人都有龙族血统,有的人的血缘来自伟大的青铜之王诺顿,也就是那个龙穴的主人。我这里有执行部成员亚纪在水下获得的龙文资料,我希望你们集中精神阅读它,思考,回忆,看你们能否对揭开青铜城的迷宫提供些帮助。请尽快尽快全世界我们的人都在试图提供帮助,他们的氧气瓶支撑不过20分钟了冯施耐德教授猛地拍掌,高出即使还有一丝希望,放弃都是可耻的。这就好比蜘蛛侠老叔临死前跟蜘蛛侠说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不过他路明非不一样,他是混进这里的,别人听到龙文如同听到惊雷,看到龙文觉得那些图案如同活了过来开出繁花长出枝叶,而在路明非那里,哼哼就是哼哼,树就是树,朴实刚健。
所以他被拉来和这些超级精英一起思考几百年里人类都没能揭开的龙文秘密,去拯救还有二十分钟就要挂掉的两个人,实在有点焦乌龟驮着大象赶路的意思。路明非觉得自己也蛮善良的,要是他能有点儿能力去帮水下面那两个人,哪怕是去倒杯水给这些沉思的精英们解解渴,他倒也乐意,可惜显然这些人没有一个想喝水。
路明非治好皱着眉头做出思考的样子来,这是救人的大事儿,他总不想百无聊懒地被看做冷血动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场利用卫星通讯的跨海救援其实根本就不现实,有些事情是很残酷的,好比你是虫族,你的两只小狗失陷在人族家里了,人家坦克都加起来马上要轰炸了,你这边开始孵飞龙去救,还来得及么来得及才见鬼了
路明非愣了一下,脑海里忽然爆出一朵火花,对的未必来不及只要你作弊
地图开地图不是么只是要解开地图怎么解开地图
黑羊之墙
黑羊,或者害群之马,白羊群中不安分的邪恶分子,它越过了墙,会看见什么无线广大的天地
路明非感觉到他举例某个禁忌只有一层纸之隔。这个控制室里是群白色的绵羊,它们只是低头吃草,不知道看外面,所以只能被剪羊毛,被宰了吃肉,找不到一条路。而黑羊不同,黑羊会跳过墙去求生,龙文就是树立在她们面前接天的高墙,它们翻不过这堵墙,只能靠一对黑羊的、尖利的角把它顶碎。
路明非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地图最上方的搜索框中输入,。
他觉得自己听见有人在隐秘的角落里轻轻笑了一声,地图的区块快速地移动起来,旧的道路被封堵,新的道路出现,几秒钟之后,一幅全新的地图出现在路明非的显示器上。路明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双手离开键盘,瞪大了眼睛。他没有做其他任何事,但是就像路鸣泽许诺的那样,奇迹正在他眼前发生,他越过墙去了,他是那只不安分的黑羊
这是地图这就是现在的地图路明非站起来大声说,我解开了
新的地图立刻显示在大屏幕上,短暂的沉默后,所有人都猛地扭头看着路明非,地图被解开之后,再理解就太简单了,每个人都意识到这是正确的结果。控制室里一片死寂,平静中隐藏着巨大的惊叹和不安,像是颗深水炸弹正幽幽的下沉。
路明非第一次看见了那个娇小女孩的脸,透明得像是冰雪,冷得也像是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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