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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阿莲的故事|作者:紫影蓝雪|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0 17:38:13|下载:阿莲的故事TXT下载
  就看看,电脑可以随便用,学会打字将来肯定能有用场,她还建议我上书店去买本电脑书自学。

  老太太和女儿道别时,有些难舍,抹着眼泪说:一年才这么几天,太短了。女儿安慰着母亲,说以后多打电话,明年再回来。老太太的女儿急匆匆去了机场,留下胖婶在旁劝慰着老太太说,你就把我当成女儿吧,一样能孝敬你。老太太这才破涕为笑说,你这胖丫头就是嘴巴甜,快去做饭吧,坐了这么长时间火车,一定是饿坏了。

  胖婶和我这才觉得饥肠辘辘的,一路劳顿,困意涌来。胖婶进厨房很快下好了面条,我们三人就着带来的咸菜,吃得有滋有味。老太太感叹说,胖丫头在北京也腌了不少小菜,可吃起来就是没家乡味道正。老太太说是水土问题,在外多年还是觉得家乡水土养人。晚饭后,我准备进厨房洗碗,老太太没让,说来她家就是客人,还是让胖婶来。这话一出口,老人家觉得不太合适,好像将胖婶排除在外了。这就是保姆身份,即便是乡里乡亲,无意间也会透露出身份的不同,人的价值体现很微妙,保姆就是在锅碗瓢盆间实现自己的价值,拿人一分钱就得付出一分力来。

  进了老太太家,我和胖婶只洗了把脸,身上一直散发着列车上的臭味,老太太好像不太介意,她女儿在跟我们说话时,有意无意地保持着距离。直到此时,老太太才说道,睡前洗个澡,气味太难闻了。我和胖婶在尴尬中相视一笑,胖婶先洗了澡,然后教我怎么用热水器淋浴。

  原以为自己一躺到床上,马上就会入睡,一路上太辛苦,总算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可事与愿违,我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一会儿耳边荡起“哒哒”的铁轨声,身子还像在摇晃中;一会儿眼前又浮现出天安门广场的景象来,到处是花的海洋。最终,我的脑海翻腾到了遥远的家乡,想到一家人此时在做什么?母亲肯定在灶下烧水,准备弟弟们上床前的洗脚水,小弟肯定坐在堂屋里看电视,大弟可能刚刚开始复习功课,而我的房间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想着想着,一阵酸楚涌进心头,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到脸颊上,我将头深埋在被窝里,生怕控制不住自己,哭出声来。就这样,我的思绪全积压在远方的房屋上,再难挪开,那扇小木窗,那泛黄的灯光,那扯动的风箱,都成了我眼里的催化剂,引出泪水,浸湿了枕巾……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起了床,本想上卫生间刷牙洗脸,又怕声响吵了老太太,就坐到窗前,看着外面发愣。

  晨曦中的城市是静悄悄的,没有鸡鸣,没有犬吠,对面马路很静谧,除了偶尔几声叮当的自行车铃声,见不到行人的影子。就在我百无聊赖地向窗外张望时,一阵“刷刷”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眼前的宁静。我揉揉眼再向外细瞧,朦胧中,前方马路上晃出一个影子来,手持大扫帚正在清理街上的枯叶,她头裹着跟我一个样式的围巾,戴着厚厚的大口罩,迎着料峭的寒风,有节奏地挥动着扫帚,时不时停顿片刻,朝手上呵着热气。

  她是个妇女,扫大街的妇女,说不定也刚下火车来到这城市不久,为了生活,为了养家糊口,在清冷的街面上,那寒风扫叶间,依赖扫帚实现她在城市的价值,那轻柔的扫地声是她留给城市的心声,未曾有人留意的声响却让我捕捉到了,也许这声响只有城外之人才能与之共鸣,我和她都属于身在城市,而心在城外的异乡人。

  阿莲的故事 11(2)

  这静默中的共鸣促使我推开窗户,进一步将她看清楚,寒风刺面,好似划破了窗玻璃,在镜面破碎的痕迹间,我也看清了自己:我在恍惚中化作了她手里摆动的工具,随她一道,在冰冷的街面上缓缓前行,在她面前,我忽然觉得自己变得有分量了,有了支撑点,有了着落。

  她迎着寒风缓缓前行的执著身影,让我看明白一个道理:人不能抱怨脚下的路,因为再冰冷的路面,只要你有勇气踏上去,就会摩擦生热,就会有回报,怨天尤人永远拯救不了自己。

  如果我能作画,我一定要画出这样清冷的画面:一条冰冷的街面上,缓行着一个手持扫帚的妇人,在她前头落满了枯枝黄叶,而在她身后,却是一尘不染,明亮洁净;街面不远处敞开着一个窗口,一个失眠早起的女孩在把她张望,这女孩伫立在冬日破晓前的寒潮中,心潮澎湃着,看清了自己脚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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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莲的故事 12(1)

  胖婶也早早醒来,见书房亮着灯就轻脚走进来,随后又轻轻合上门。等关上门,一到我跟前就压低嗓门骂我二百五,说这里听不到鸡叫,你傻丫头这么早就起了床,是不是梦见家里的公鸡叫唤了?我指着窗外让她看,她瞅了半天问:这么冷的天,你开着窗户傻站着瞧什么?什么也没有啊?

  胖婶揉着眼睛连打哈欠,好像睡意未尽。

  在她眼里,我所见到的一幕那是司空见惯了,就好像街边的树,一年到头立在那里,没人留意树叶的黄绿更迭。

  我关了窗户对胖婶说,以后婶子你做什么我要跟着学,你要教我。胖婶点点头说,那是,来这里不是游玩的,我会手把手教你做家务,农村来的女孩子家,这点小事一学就会,我大字不识几个,这屋里的电器没有我使唤不转的。

  胖婶说完,招呼我先洗脸刷牙,等会儿跟她一道上菜市场,说早点去能买到新鲜菜。

  天刚放亮,我跟胖婶就出发了。看门大爷咳嗽着起床开了大门,骂胖婶一回来就让他睡不安生。胖婶回骂道:怕你睡死了醒不来。

  菜市场离小区挺远的,一路上胖婶给我介绍周围的环境,包括哪里有老乡卖早点的摊位她都指了出来。我问附近有书店吗?胖婶不解地回过头说,丫头你到了这里就别想着念书的事,以前这小区也有个小老乡,平常也喜欢看书,有一次看书忘了给孩子喂牛奶,被雇主赶走了。胖婶告诫我说,雇主最反感保姆在家做分外的事,她自己在老太太家也是有分寸的,老太太家里有不少废旧的家用电器,老太太舍不得当废品卖,胖婶刚进门时,不懂规矩,擅自将老太太家的破椅子卖给收废品的小贩,结果老太太翻了脸,差点没把胖婶赶出家门。

  胖婶说到这,口气很懊悔:谁知道那是老爷子生前的座椅啊?也难怪老太太骂我。

  看似很普通的事,一转手把纪念物当成了废品。这件事给我印象很深,也是我以后从事保姆职业的一条守则:分内之事要干好,分外之事不搀和。

  到了菜市场,才发现这城市的角落有多热闹。到处都是菜贩子,整车整车地往下面丢菜筐,四周人围拢上来,讨价还价,叫声不停。胖婶拉着我,走过一个个菜档,直到最里头才停下脚。老远就叫嚷道:老三,你胖婶我又回来啦。叫老三的是个中年男人,正在朝档上摆放蔬菜,旁边还有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当帮手。老三很瘦小,头发乱蓬蓬的,抬头一见到胖婶,哈哈一乐,露出满口黑牙说,婶子回来得也太快了,家里的老哥怕舍不得哟。两个人站在菜档边,用家乡话聊个没完。那小女孩望了我一眼,问是不是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也在附近做保姆吗?我点点头说:还没找到雇家。女孩不再说话,继续干着手头的活,往菜案上摆上一堆,随手拿起旁边一个大塑料瓶子,朝上面淋水。

  胖婶跟老三聊了会儿,老三从筐子里拿起一棵大白菜,说刚下的车,绝对没搀水。胖婶说别啰嗦了,信得过老乡。然后又买点芹菜,付完钱后,胖婶问老三:真的不让丫头上学了?老三将湿手往衣服上擦了擦,点上一根烟说:一个小丫头,老子让她读到初中算不错了,没指望她将来考大学,考上了老子还不大出血呀,卖菜供她上学,不如她帮老子卖菜挣现钱。

  我听后心里很难受,想到自己父亲的好处来,不管怎么艰难,咬着牙让女儿上完高中,考不上是自己的无能,父亲是尽力了。没有继续复读,我心里多少对父亲有些怨言,可眼前的小女孩,让我感到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

  小女孩默默干着活,小手冻得红红的,见父亲说个没完,还糟践自己,赌气地将蔬菜重重摔在档上。胖婶这才把我介绍给老三,说以后她要是遇到什么难处,老乡帮帮手。老三很痛快地说,不就是做保姆吗?谁要是欺负你了,我老三给你出气。随后龇出黑牙来,满脸堆笑说:常来我这买菜,不搀水,不扣秤。

  胖婶买完蔬菜,上肉档口买肉去了,让我在老三菜档旁等她。我走到菜案后面,帮老三的女儿从筐子里拿菜。小女孩小声跟我说:做保姆也比卖菜强,吃住有人包,不用大冷天的在这里受冻。她说自己一直想去做保姆,可父亲不愿意,说年纪太小了,怕吃亏。老三还是听见了女儿的牢骚,立刻板起脸来骂她不懂事,让她趁早打消那念头,否则让她滚回老家种地去。胖婶买完肉,我们跟老三父女道别。临走,老三还嚷上一句:以后要是在附近做保姆就来这里买菜,吃得放心。

  阿莲的故事 12(2)

  回去的路上,胖婶不是原路返回,而是拐进了一个巷口,出了巷子又到了对面一个小街上。这时候天已大亮,街上人多了起来,胖婶领我到了一家卖早点的店铺前,门旁摆着几个大蒸笼和一口油锅,热气腾腾的,一对年轻男女正在卖包子馒头。

  胖婶一到跟前就咋呼着叫小霞,那女子回头一见是胖婶,忙招呼她进店。男子递上一个凳子,客气地叫胖婶坐下,并问胖婶什么时候回北京的。店很小,里面堆放着面板和面袋子,胖婶也没坐,站在那里又是一阵闲聊,从口音可以听出这对男女的普通话里混杂着乡音。随后又是将我介绍给他们,又是老乡之间照料的客套话。我才知道这是一对兄妹,也是巢湖人。胖婶见兄妹很忙,也就不再啰嗦,说了句:还像从前一样,多加一份。小霞动作麻利地将6个包子,3根油条用塑料袋子装好,放进胖婶的菜篮子里。

  走时也一样,小霞也说往后要是在附近做保姆,就到她这里买早点,正宗家乡风味。

  忙碌不停的兄妹让我想到了春节相亲的那个小伙子,一个在学校,一个在街上,都在为这个城市提供早餐,升腾的雾气,煎炸的油味,搅拌在一处,让这寒冷的早晨多了份暖意。

  阿莲的故事 13(1)

  等回到住处,太阳已高高升起。老太太已起床,靠在阳台上的椅子上晒太阳。见到我们进屋来,就招呼胖婶把房间的被子晾到阳台上,说今天阳光好,多晒晒。胖婶一放下菜篮子,就进了老太太的卧室,搬出被子到了阳台。我很想找点事做,刚从卫生间拿出拖把准备拖地,老太太即刻在阳台上叫了句,丫头快停下,这是木地板,不能用拖把,等会儿胖婶会用湿布擦干净。我尴尬地放下拖把,想找块抹布来。胖婶见状,忙从阳台抽身过来制止我,说那卫生间里的抹布各有各的用途,别搞混了。

  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当保姆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样简单,地板有木瓷之分,抹布也分门别类,农家小院和城市楼房在一拖一抹间,泾渭分明了。

  老太太回到客厅,说稀饭早煮好了,先吃早餐吧。我这才想到出门前胖婶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会儿,原来是煮稀饭。

  胖婶在阳台上应了声,晒好被子后,先进厨房洗了手,然后摆上餐桌和椅子,又返回厨房,端来饭煲和碗筷,扶老太太坐下后,再将菜篮子里装早点的塑料袋子拿到手上,小心打开来,用筷子夹进碟子里,最后给老太太盛上大豆粥,早餐才正式开始。

  吃早餐时,老太太交代胖婶多教教我做城里家务,等以后找到雇主也知道怎样做了,别到时候出什么差错。老太太说得很在理,自己刚才遭遇的尴尬场面正是不熟悉城市家庭造成的。我忙说一大早胖婶就答应了,从今天开始,我从头学起。胖婶嚼着油条说:这简单,婶子我一个文盲都会干的活,莲子肯定一学就会,又不是念书。

  吃完早餐,我收拾好餐桌,要去洗碗,这次老太太没拦着。胖婶进卫生间找来抹布,用塑料盆盛上水,蹲在那里开始擦地板,一边擦还一边招呼我,洗完后放进消毒碗柜里,按下最左边的键消毒。

  我在厨房很快把碗筷洗完了,旁边有个小金属柜子,上面写着消毒的字样,我打开后,准备放进去,按下那消毒电钮,老太太进了厨房,让我等等。我只好端着碗筷站在那里没动。老太太望了望我手里的碗,随后哑然失笑了,说跟你胖婶刚来时一样,乡下洗碗后都用布擦拭一遍,其实不卫生,在城里,碗洗干净后要用清水再冲刷一次,然后倒立起来让水淋干,最后再放进柜子里消毒,这样做既卫生又安全。

  我的脸火辣辣的,没想到这洗碗的程序也有城乡之分,很是讲究。于是按照老太太所说的,赶紧将洗好的碗重新清洗了一遍,然后倒立在碗盆里,过了好一会儿,等水淋干后再放进柜子里。客厅里传来老太太和胖婶的笑声,胖婶说,我只顾着擦地板,忘了告诉丫头,她跟我以前犯了一样的错,没法子,乡下人习惯。

  第一个早上我从胖婶身上已学到不少东西。首先,不管雇主怎样尊重自己,时刻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自己多做一份事,就是增加几分对雇主的回报,而这都是从细节小事里,反映出雇佣关系的融洽程度,前提是分内之事,不能节外生枝;其次,出门在外少不了朋友,胖婶识不了几个字,在城市人眼里就是个粗人,可她丝毫不放过她那小小圈子里微不足道的人际关系。买菜和买早点,看似简单,却也事关“吃”字,所谓病从口入,找个固定关系,至少不会缺斤短两,也不会将陈腐食物当成新鲜的卖给你,她跟看门大爷套近乎,也给自己出入留下方便之道,否则天没亮就让人给你开大门,门儿都没有;再一个,也是做保姆最起码的标准,手脚要利索勤快,雇主手指到哪,你的脚步就要跟向哪。

  整个上午,胖婶手脚没停过,忙完了室内清洁,就进了厨房准备午饭。我守在她旁边,看她先将大白菜外面的叶子剥开来,再将有虫眼的叶子除掉,剩下的菜心要单独放在篮子里,她说那是给老太太单独炒的,老人家喜欢吃嫩点的。别看在乡下时的胖婶是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妇女,可眼前的她让我看到身在城市的另一面,眼前的她像个新上门的媳妇,做起活来,细致周到,不乏耐心,好像有个挑剔的婆婆一直盯在她身后,唯恐出了纰漏。她弄完后,让我放进一个塑料盆子里,用清水泡上10来分钟,说是先泡出里面的农药后再洗。接着她从冰箱里取出猪肉来,洗完后放到砧板上,先用刀将肥腻的部分削开,再用刀剁起余下的瘦肉,“砰砰”声响中,那肉块很快便成了肉泥,然后朝上面放了些香葱,搅和到一块儿,这是准备给老太太煮清汤用的。反正是有条不紊地张罗着。胖婶小声对我说,保姆在厨房时,眼里只有饭菜,不能走神想别的事,万一不小心在饭菜里留下什么脏东西,那责任就大了。说着,胖婶指指头发说,上了岁数,经常掉头发,每次洗菜我都要睁大眼睛,让雇主吃到头发丝,那肯定要被解雇的。

  阿莲的故事 13(2)

  我压低声音问:除了那次卖椅子老太太要赶你走,还有过吗?

  胖婶苦笑一声:不能有第二回,再来一次,婶子这老脸往哪搁啊?

  忙完菜后,她开始给我逐一介绍起厨房里的电器,燃气灶开关,抽油烟机的使用,以及冰箱里的结构及摆设等等。上面都有文字和标识,我听得很认真,便动手操作了一下,打开燃气灶时,望着那火苗喷出,我还真有点紧张。

  我学得很快,胖婶又是那句话:念过书的就是不一样。说她刚进城时,在老太太家摸索了一个月也没学会,那时候老太太的小女儿还没出国,一回到家就教她用电器,那一个月里,是她胖婶一生最卖脑力的时间,完全凭记忆学会了操作。

  没几天下来,胖婶作为保姆的每天日程安排,手里家务活儿的基本要领,种种细节,我也基本熟悉掌握了。刚开始的那点新鲜感没了,我反而又变得拘谨起来,吃住在人家,也帮不上什么忙,有时候搀扶老太太下楼在小区的草地上散步,老人家若是没开笑脸,我就觉得自己是让人嫌了,这样白吃白住下去也不是个事。心里暗自焦急着,想尽快找家雇主,自食其力。

  有天胖婶出去了,家里就剩下我和老太太。老太太听到外面有吆喝收废品的,就让我把客厅柜上的一个旧影碟机拿出去卖了,当时也没说卖价,我也忘了问,直接就给搬下去了。蹬三轮收废品的人在大门外见到我,忙招手让我过去。看门大爷在门边笑道,这老太太也舍得卖废品了,明儿肯定要下雪。等我出了大门,那人将车踩到远处一棵大树下,又冲我招手。我搬过去后,他没问要卖多少钱,而是上下打量着我,问了句:是保姆吧。听口音也是外地的,普通话勉强听得懂。可能我周身土腥气太浓,让他一眼就识破了身份。现在不是伺候人的角色,终究还是个保姆身份。我点头默认。他这才将目光盯在脚下的影碟机上,在上面摸了一把,又拍了几下,然后抬头说,不中用了,50块钱。我手指他车前那块招牌问,上面不写着100元吗?那人嘿嘿一笑说,那是能用的旧机子,坏了的是半价。我也不知道机子能不能用,就试探着问,能再高点吗?男人叹了口气,用无奈的口吻说:你搬出来也不容易,中,再加10块。我一听60元也不少了,正想回去问一下老太太。我刚想搬起机子,那男子先行一步,已将机子搬上车,扔下一张50元和一张10元钞票,踩上车,头也不回地飞蹬而去。

  我拾起地上的钞票,傻站着,一时愣住了。看门大爷走了出来,一问价钱,他立刻拍着大腿说,傻丫头,那机子好好的,春节前我还借来看过戏,得,被人骗了不是?我眼瞅那家伙一溜烟就没了影,就知道你上当了,这机子至少得值150元啊。捏着手里的60元钱,我眼泪下来了,回去不知道怎么跟老太太交代,六神无主站在大门外,也不敢回去。

  大爷又问:老太太没告诉你卖价?

  我摇头,只顾流泪。

  直到胖婶从外面回来,见我立在门外,一脸愁苦的样子,很是奇怪。问我怎么了,我也说不清楚,只说自己闯祸了。大爷这才跟胖婶说起发生的事。胖婶也急了,骂骂咧咧地问那骗子跑走有多久了。大爷嘲笑道,这会儿早上长安街了,比火箭都快。胖婶将怨气撒到我身上,骂我死丫头,二百五,笨到家了,白念书了。骂完后,胖婶朝大爷借100元钱,说到月底还他。大爷哼着京剧,从口袋里掏出100元来,说不用急着还,出门都有难处,一个乡下小女孩家,哪有那心眼,也怪我没留神,让那家伙占了便宜。

  就这样,胖婶替我补上那100元钱,回去后,老太太见卖出好价钱,还连声称赞我机灵,自己忘了说卖价,丫头自己做主了。

  我躲进房间里,从背包里翻出衣服,从里面掏出100元来,等到晚上老太太睡觉后,偷偷进了胖婶的房子,给她钱。胖婶又骂我二百五,说她胖婶还能付得起100元,这钱让我自己留着用,往后做事多留个心眼,别老是二百五。

  阿莲的故事 14(1)

  胖婶见我自己操作家务没多大问题了,就给几个姐妹打电话,催问找雇主的事,答复叫人失望,短时间不容易找到。其中有个说她所在的小区倒是有户人家需要保姆,条件是有伺候月子的经验,要的是月嫂,莲子肯定干不成。

  就这样,很快过去了半个月,工作还没有着落,我越发着急起来。平常在老太太家,跟胖婶抢着做家务,用手脚忙碌冲淡内心的焦虑。老太太对我每天的家务活也很满意,说我是个勤快的丫头,人也干净。胖婶私下开玩笑说,再不帮我找到雇主,可能要抢去她的饭碗了。有一天出门时,胖婶跟看门大爷又说起这件事,大爷一向很热情,说问过几家,都没音信。大爷答应帮我去别的小区再打听打听。

  晚上忙完事,上床前我就翻看书架上的书,五花八门的书,很多是我看不懂的建筑设计类的专业书,其中也有一些时尚杂志类的,我喜欢看小说,但书架上没有一本。我一直想打开那台电脑,可过去学的那点操作指令早忘记了,担心打开后操作失误,弄坏了机子。在老太太家,我已犯下一个错,再在电脑上错一回,那可不是100元能对付了的,一台电脑,我卖了自己也赔不起的。所以,那台电脑好像一朵娇贵的花,我不知道花的秉性,不敢妄自施肥浇水,只当成摆设的塑料花。

  我每天最充实的时候是记日记。上床后,趴在床上,我会在日记本上记录下一天的足印,然后再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平凡的世界》,看了很多遍了,我还是爱不释手,直到发困了,才合眼睡去。

  来北京的第一个晚上,我就有写家书的冲动,向远方的亲人诉说自己离家后的满怀惆怅之情。可工作没找到,一直让我难以下笔,我希望在自己工作的那一天,将那份欢喜通过纸墨传递到遥远的家里,让一家人在那头一同高兴。而不是此时惆怅的心境,我不想让这种心情通过笔墨传递到家的那一头,让家人为我担忧。

  我期盼的这一天何时才能降临啊!

  这一天终于在忐忑不安中来临了。

  一大早,我跟往常一样陪胖婶去买菜时,大爷带来了喜讯,说有个雇主就在附近一个小区,家庭条件好,是对中年夫妇,丈夫是警察,妻子是记者,孩子刚上小学,先前在中介公司找过一个保姆,没到俩月就走人了,原因不知道。大爷还问我,带过孩子吗?我点点头,我没撒谎,确实带过两个弟弟。大爷说,那就好,那两口子平常很忙,家里的孩子没个照应,找保姆其实就是找人带孩子。后来大爷还追问一句,胖婶说你是高中毕业,不会是假的吧,人家可听说你是高中毕业文化,才答应面试的,别到时候让咱这个介绍人下不了台。大爷跟那家人说好了,明天领我去面试。我和胖婶自然对大爷感激不尽,胖婶买菜回来的路上,特意在一家小卖部买了瓶二锅头,带给大爷。大爷说,酒我先放着,等莲子过门了,我才敢揭开瓶盖,无功不受禄嘛。胖婶嬉笑着问:你这糟老头子以为在做媒啊,想到喝喜酒了,过门是什么意思啊?过不了门,这酒也算你的,别假正经啦。

  大爷一听,二话没说,别看岁数大,牙口挺硬,一口咬下了瓶盖,直接咕咚了一口,擦着嘴巴说:不错,暖和!

  当晚,我再次失眠了,大爷所说的面试叫我很不踏实。我一个高中生,虽说没考上大学,大小考试也经历过很多次,也是在紧张中过来的,但面试还是平生第一回,一个从未见过的场面自然感觉到气氛很紧张。我在床上想像着那场面,一个陌生的雇主坐在我对面,不苟言笑,会问些什么问题呢?

  第二天上午,胖婶跟老太太说了声,陪我一道过去。老太太也为我高兴,说到了那里别太紧张,北京人好着哩,肯定会用你。

  看门大爷昨天约好了时间,说到时候他在那小区大门口等我们。

  一路上胖婶给我鼓劲说,别听那大爷咋呼神道的,北京人什么都往大里说,什么面试,不就过去见个面吗?用不着紧张。大爷介绍的雇主家离老太太家隔着两条街,不是很远。

  阿莲的故事 14(2)

  大爷一再叫我带上毕业证。看来我那老同学说的没错,文凭是块敲门砖,我这高中毕业生分量太轻,还谈不上文凭,敲不开人才市场的大门,却在找雇家时起到点作用。好在临行前,姐妹们让我带上毕业证书,说到时候能用上。今天也算是用文凭敲门吧。

  我怀揣着那张毕业证书,跟在胖婶后面,朝那块陌生的楼盘走去。心里有点惶恐,不知道自己能否顺利通过雇主的面试关?

  大爷很守时,站在大门口老远就朝我们招手。我发现这小区面积很大,是新楼盘,用铁栅栏封闭着,门旁有保安岗,里面树起一栋栋高楼,比老太太那里阔气多了。大爷领我们进门时,立在亭边身材高大的保安没要求登记,而是向大爷搞笑地行了个军礼。大爷哈哈大笑,过了岗亭回头指着保安对我们说,那小伙儿是东北的,也是他介绍到小区做了保安,说是从中南海警卫团退伍的,做保安真是大材小用了。

  看门大爷好像对这里也很熟,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大爷总笑哈哈的,真是好人缘。

  进了小区,里面的布局很典雅,草地、树木、假山、走廊、甬道,分布在楼盘四周,像个公园。大爷领我们走过长长的卵石铺成的甬道,穿过草地,到了一个大凉亭下,亭子里人很多,坐在连椅上,晒着阳光,懒洋洋的,三五成群地在一起聊着天。拐角处坐着一对母子,母亲戴着眼镜,旁边放着本书,那小男孩半倚在母亲怀里,跟母亲说笑不停。大爷叫了声亮亮,那对母子立刻起身迎向大爷,小男孩嘴巴很甜,叫着爷爷将他拉到连椅上坐下。大爷也没废话,开门见山指着我说,俊儿,人我给你带来了,你们当面谈吧,我还得回去守大门。说完摸了摸亮亮的头,乐呵呵地走开了。

  近距离看那女子,跟我高中时的英语老师长相有些相似,圆脸盘,短头发,不胖不瘦,皮肤白皙,金丝边框的眼镜下透出秀气,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路上的紧张瞬间松弛下来。她说话细声细气的,招呼我和胖婶坐下,没等她问话,那小男孩先发话了,姐姐以前做过保姆吗?这话问得很突然,单刀直入,望着小男孩天真的眼神,我发窘地摇摇头。小男孩脸上露出喜色,在他母亲手上夸张地击了一掌,然后大声说,我的问题问完了,你们大人谈吧,我玩去了。说着就跑了。母亲望着儿子的背影,不放心地叫他别走远了,等会儿就回家去。

  女子将目光收回,望了我一眼,轻笑一声道,小孩子不懂事,没什么礼貌。然后开始问我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之类的客套话。别看胖婶在熟人面前大大咧咧的,到了这里,她一言不发,站在一边掏出随身带来的针线,帮老太太纳起鞋垫来。我一句一句地回答着,尽量放慢语速,怕对方听不明白,语言关首先要过得去,否则就算进了家门,也难以沟通。

  你真的没做过保姆,一点经验也没有?做母亲的又提出刚才他儿子的问题,只不过意思引申了一步,谈到了经验。我仍旧摇头说,我去年没考上大学,才出来到北京不久,城里的家务活我在我婶子那里都学会了。她点点头,一旁的胖婶听到家务活,这才开了口说,这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手脚勤快,人也机灵,在我那里没几天就学会家务活了。反正她是满口方言,那女子不置可否地听着,面无表情。随后她又问:带过孩子吗?胖婶一旦开了场,又有些管不住嘴巴了,赶紧迎合道:带过两个小孩,都是她弟弟。这次,女子像是听懂了,“哦”了一声,没再说话,而是让我们稍等一会儿,她自己出了亭子,叫着亮亮的名字,说是要回家。

  孩子很快跟母亲回到了亭子里,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姐姐,咱回家去。我很是意外,胖婶听后一不留神让针头扎到了手指,用嘴吮着伤口,都觉得这面试也太简单了,过过场而已,也没问出什么来,直接就领回家了。我被孩子拉着向前走,回头望着孩子母亲,不知所从。

  望着我们狐疑的目光,母亲笑了,说她家找保姆,孩子说了算,亮亮一见到我,就很投缘。胖婶激动得拉着女子的衣角,摇晃道,就这样定下了?

  阿莲的故事 14(3)

  女子说,也就是找个保姆,又不是家庭教师,我看这妹子人品不错,保姆不求别的,人品好就成。那孩子很淘气,闪着大眼睛,举手高喊:妈妈万岁!

  毕业证在我口袋里已攥出汗来,我很想掏出来,让她看看。她瞧在眼里说,大爷说的毕业证就不用看了,我相信你的话。就这样,亮亮拉着我的手,在前头带路,几个人一同出了亭子,向住宅楼走去。没走出多远,那女子紧赶两步,将儿子拉到自己跟前,边走边回头跟我们说,先上她家里看看,明天让我上附近医院做个体检,费用由她出,若是没问题,后天就正式上岗。

  阿莲的故事 15(1)

  听到体检两个字,我心里“咯噔”一下子,在家时,姐妹们说了不少有关保姆的话题,可从没有提到什么体检啊?

  我当时并不知道保姆体检涉及哪些项目,在学校时也体检过,项目都记不清了,高考前的最后一次体检,我记得医生说我有点贫血,要注意营养。

  我心思重重地跟在后面,刚涌到心头的那点欣喜即刻被冲淡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穿过楼群,坐上电梯,进到雇主俊姐家的。

  房子没老太太家大,装修却很新,门一打开,里面很亮堂。开门的是位高大的中年男人,身高足有米,剃着平头,脑门又大又亮,穿着睡衣,开门时连打着哈欠,眼睛眯缝着好似没睡醒,随后就转身进了里面的卧室。在男子转身时,俊姐介绍是她先生,我叫了声大哥,他只“哦”了一声,头也没回一下。我和胖婶脱掉鞋子,换上拖鞋,这才进了客厅。亮亮像个小主人似的,将茶几上的橘子分到我和胖婶的手里,叫我们吃,然后坐在一边,目光落在我身上,小男孩的盯视,真让我有点不自在。俊姐用纸杯给我们倒上茶水,很客气地招呼我们喝茶。接着她领我在四处走了走,两室一厅,外加小书房,书房里有个小书架,里面还摆放着钢琴;亮亮的房间布置得像个儿童乐园,壁纸是五颜六色的,张贴着卡通画,活泼的形象跟房间里的玩具摆设搭配得很有童趣;厨房很宽敞,餐具碗柜看上去摆放有致,白色瓷砖光亮而平滑,没有一丝污垢。走过一圈,就知道女主人俊姐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就像她周身散发出的书卷气,清爽而雅致,富于情调。

  主人身份的不同决定了整个屋子的格调。老太太那屋子很大,里面的摆设也很多,但大都是褪了色的,好比墙壁上的涂料,返照主人夕阳下的晚年心态,涂满浓厚的怀旧色彩;而这屋子里,空间不是很大,摆设也不多,却折射出强烈的现代气息,简洁明了,一目了然。同样,家庭具备什么样的格调,决定了保姆的角色搭配,胖婶属于怀旧者的随从,怀旧之下的色调胖婶这代人沾染过,也就有了共鸣;而我,显然无法融合到那种色调里,我更喜欢简单、快节奏的现代方式,如同亭子里的那场面试,面对自然,在不经意间通过,没有考官,也没有学生,在平等中交流。

  熟悉室内布局后,我们回到客厅坐下。此时书房里传来悦耳的钢琴旋律,可能是亮亮在有意给大人营造轻松的气氛,也可能是孩子天性喜欢在陌生人面前表现自己,反正气氛很融洽,我喝了一口水,胖婶也吃起了橘子,好像都忘却了自己的身份。接下来,俊姐跟我聊起家庭情况,说她和丈夫因为职业原因,经常工作在外,生活没什么规律,影响到孩子的成长,以前在家政公司雇过两个保姆,最终因儿子不满意给解聘了。在雇佣保姆这件事上,她说自己的儿子很怪,只要听说是从保姆市场请来的,他就不高兴,变着法子挑剔保姆,闹出不少恶作剧来。儿子给出的理由是,他不喜欢那种机器似的保姆,笑起来很假,跟他谈不到一处,无法交流。我这才明白,亮亮为什么一开口就问我有没有做过保姆,他不喜欢那种职业性保姆。这孩子的想法确实怪异,跟家长正好相反,家长可不愿意花钱找个没经验的保姆上门。俊姐又说到他老公是个刑警,成日不归家,有时候还要出差,一去就好多天,照面都难。俊姐自己是做记者的,也经常出差在外,所以,夫妇俩想物色一个能跟儿子相处融洽的保姆,他们也好安心工作。家政公司去了很多趟,每次都是儿子不满意,无功而返。后来,勉强雇了个保姆,可时间不长,保姆自己走了。这个寒假,儿子基本是在她娘家过的,今天是礼拜天,他们夫妇刚好都在家休息,才将亮亮接回来的。

  说完这些,俊姐朝卧室叫了声大民,让丈夫明天带我上医院做体检。丈夫大民在床上瓮声瓮气地发出一句牢骚:真麻烦,好不容易有个双休,咋就不让我睡个安稳觉呢?听口音像是东北人,小品式语调。

  阿莲的故事 15(2)

  俊姐让儿子别弹琴了,爸爸在睡觉。随着琴音停落,亮亮跑出书房,说明天他也跟着去。俊姐数落儿子说,没事上医院做啥,在家做功课。然后不再出声,给我们倒水。我觉得该走了,万事俱备,只欠体检了。于是和胖婶起身告辞。临出门,亮亮还说后天在家等姐姐。跟胖婶回去的路上,我特意在街边买了点水果,经过大门送给大爷,向他千恩万谢。胖婶说菩萨会保佑他这个好人,长命百岁。大爷也没客气,嚼着橘子说双方满意就好,他也算是又做了件好事。说完就坐在屋里听他的半导体。我给大爷鞠了个躬,虽说对体检有点担心,但毕竟雇主已向我打开了家门。

  路上我也问了体检的事,胖婶说那东西她从来没做过,她那身子骨,种地的材料,百毒近不了身。胖婶说回去打电话问问其他人。进了家门,胖婶就高兴地向老太太嚷开了:丫头被人相中了,没想到那么容易,雇主是个好人家。好似她刚带我出门相亲了一场,一拍即合了。老太太自然也为我高兴,说丫头啊,到了那里,嘴巴甜一点,手脚快一点,人家不会亏待你的,北京人心眼好,一碗水能端平。胖婶听到这里,忽然造作地搂住老人家的脖子,殷情道,再好的北京人也不如奶奶对我好。乐得老太太拍着胖婶的身子嗔怪道,嘴巴再甜也没你甜,死丫头!

  这个晚上我再次失眠了,想动手写家信,写到一半又给撕了。我担心高兴的事儿来得太顺,去得也快。我收起纸笔,躺在床上,回忆起高考时体检的情景,抽血,量体重,量血压,透视,等等项目,好像手续很烦琐。真不知道明天的体检是什么样子。胖婶回来后确实打了一次电话,可一听声音就赶忙给挂了,一拍脑门儿叫道,差点忘了是礼拜天,打不成电话了。在老太太家时,胖婶有时会打电话给村子里的姐妹,一般选在雇主不在家的日子,礼拜天雇主一家都休息,她们是不敢随便接听电话的,更不要说打电话了。对胖婶来说,这点不用多虑的,老太太家的电话对她敞开着,随便打,最值得她骄傲的是,她给老太太拨过国际长途,打出了国外,那感觉好像她胖婶出了趟国,知道那边的hello就是“喂”,激动不已。

  我失眠了,眼前老晃动着白大褂子和那些仪器,很是刺眼。

  阿莲的故事 16(1)

  第二天早上,按照俊姐的吩咐,我没吃早餐,空腹来到她家小区的大门口,等大民送我上医院体检。等了有1个钟头,还不见那警察出现,我冻得在大门外跺起脚来,来回走动驱散身上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