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你不是有两个秘书吗?”张扬问。
“不可心,一个心眼太多,老问矿上的事,我怕出事;第二个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抽烟,满嘴烟油子味儿。”
“你用秘书,不是找情人……”张扬说,“走马灯似地换,秘书又不是衣服。”
刘宝库找到依据:“有一部电视剧,那个曹老板挑选了十八个秘书,我才三个。”
“啊,你委屈,你找少啦是不是?”张扬说噎人的话,说,“要想多找女人,你到妓院当大茶壶去。”
大茶壶,久远年代的一种人的特称。妓院里的老鸨子(妈咪)养一个相好的男人在身边,他即是管教妓女的打手,有的是老鸨子的丈夫,他整日胳膊挽着把大茶壶,借给客人倒水,在走廊里走动,监视姑娘们接客,人称大茶壶。
“大茶壶随便糟蹋妓女。”张扬说。
“扬哥,你尽派我美差。”刘宝库自嘲,以此给对方消气。
张扬见刘宝库奴颜婢膝,立马想到狗和奴才。许多时候,狗和奴才是分不开的。他问:“许俏俏到你身边后,有什么反常吗?”
刘宝库说没有。
“和外人接触没?”
刘宝库说也没有。
“最近呢?”
“更没有,她时刻在我身边……很少出屋。”刘宝库觉着张扬一惊一乍的。许俏俏充其量是一名有点主见的女孩,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呀?卐井透水、死人、赶郭德学的尸体,宗宗件件与她毫不相干。
看人入木三分,刘宝库的心理活动张扬给看出来了。他说:“间谍的脸上也写字?”
“扬哥说许俏俏是间谍?”
“目前不能肯定,但凭我多年的经验,许俏俏雾气糟糟的。”张扬说,“你的眼神不对。”
刘宝库神情迷惘。
“你心里不用画魂儿(犯疑),许俏俏身上的事绝不是清汤寡水。”张扬说,“我问你,见没见她和一个大洋马来往?”
大洋马?本地话大洋马是指人高马大的女人。刘宝库没见过大洋马,矿上从来没有出现这样的女人。
“装束上看,是风尘女子。”张扬说得有鼻子有眼很具体了,他说,“那女人腿很长,脑袋却很小。”
“没见过。”刘宝库说。
59
“我去了孤儿院。”陈慧敏说。
海小安望着继母,不知道她去孤儿院干什么。
“我去问丛众。”她说。
“妈你……”海小安疑惑。
“小安,丛众是你送过去的?”
“是。”
“我想知道当时的情况。”
海小安说了一遍抓人贩子宋雅杰的经过。
“宋雅杰是真名?”陈慧敏问。
“是真名。”
“你见过她吗?”她说,“比如近距离。”
海小安说他们化妆到宾馆,监视她一周。
“你等一下。”陈慧敏起身到壁柜前,取出一本影集,翻到一页手捧着到海小安面前,说,“你看她是谁?”
“是她,宋雅杰。”海小安惊讶。
“看准啦?”她不放心地问。
“没错儿,就是宋雅杰。”海小安问:“妈,你怎么有她的照片?”
“她是咱家的保姆。”陈慧敏说,“你在爷爷家时,家里雇用一名保姆,就是这个宋雅杰。”
“哦,她在咱们家做过保姆。”海小安产生疑惑,说,“那个丛众是怎么回事。”
陈慧敏望眼门,门开着缝,她说:“小安,你关上门。”
海小安去关上门,回头见继母揩眼角。
“妈。”
“小安,有一个秘密该告诉你啦。”陈慧敏语调很沉,她说,“事情过去了十几年,始终没跟你说的原因,是难以启齿。”
海小安给陈慧敏倒一杯水。
“丛众是你妹妹,叫海螺。”
“啊!”海小安惊诧,男主人与小保姆之间发生的龌龊的事,别发生在海家啊。他问:“她不是宋雅杰的女儿吗?”
第十四章枯叶旋舞(3)
“三分之一。”陈慧敏说。
这是一个怎样的数字,三分之一怎么算出来的?生孩子开天辟地以来,就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的事,第三者只能破坏、插足什么的。宋雅杰怎么成的三分之一?谁又是那三分之二,不会是爸爸、妈妈吧?海小安不敢想下去。
还是难以启齿,陈慧敏沉默。这给了海小安思考的机会,他在想所闻的事:一本叫《生命谎言》的书,写了一个借腹生子的故事。另一事件是上海xxx法院,审结一桩借卵生子案件。目前,虽然借腹、借卵时有发生,但是不合法。
“实在不是件光彩的事,十多年前做下了。”陈慧敏开口,难为情的样子,说,“当时我和你爸都想要一个孩子,可是我的身体情况不允许。也算万般无奈,接受别人的建议,选择了借卵。”
至此,海小安明白了三分之一都是谁了。
“问题出在宋雅杰变卦上。”陈慧敏说。
宋雅杰的变卦不但海建设夫妇想不到,宋雅杰也没想到。之初,宋雅杰本着报恩,别说陈阿姨要借一个卵,就是一个肾,她也毫不犹豫地捐献。问题恰恰不是肾,是一个可以制造生命的东西,顺利地制造出来了,且完美无缺。
之初,宋雅杰是帮助人家带孩子,以保姆的身份。哄海螺睡觉,有时抱在怀里,肌肤相亲,感情就产生了,不仅仅如此,血脉的亲情相连,她改变了初衷。
“当初不该让她接触海螺。”陈慧敏还为当时的行为后悔,大概这是世界上最有苦难言的后悔莫及。
“海螺多大?”海小安问。
“几个月大。”陈慧敏说,“宋雅杰趁着大雨天,抱走海螺。”
“没报警?”海小安问。
“这种事怎么报警,传扬出去,丢面子的是我们。所以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啊!”陈慧敏说,“上帝可怜天下父母心,安排海螺以另一种形式回家来,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可是小全怎么办?他知道了吗?”
“没有告诉他,必须先告诉他的身世,再说海螺。”陈慧敏说,“你爸也是这意思。”
“奶奶,吃煎鲇鱼!”船船喊。
“先别对周蓉说这些。”陈慧敏嘱咐一句,说,“走小安,吃饭去。”
饭后,海建设把海小安单独叫到一个房间,关上门说话。
“你妈妈都对你说了?”海建设猜测出陈慧敏对儿子说什么。
“爸,什么时候认妹妹?”海小安问。
海建设没表态,征求儿子意见:“你觉得快相认好,还是慢相认好?”
“妈妈心很急,恨不得立马就认。”海小安说,“她今天去了孤儿院,这件事很快就会在社会上传开。以我的看法,早些相认也好。”
“关键是小全啊!”海建设叹然,“海螺回来对海家来说是团圆,对小全呢,是缺破碎。一下变成了养子,也太残酷。”
“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海小安说。
“小安,还是由你来和他说。”
“我?”
“怎么?哦,你很忙,那往后推一推。”海建设才要接近和儿子谈话的主题,“那个无名尸体尸源没找到?”
“没有。”
“外边传言你们对鬼脸砬子煤矿卐井有怀疑?”海建设观察儿子的反应,像似做某种化学试验,逐渐加大剂量看反应结果,说,“对我们安监局炸井,警方有看法吧?”
“没有。”海小安回答得很有分寸,案子没正式告破前,所有细节都不能向外透露的,这是纪律。
海建设清楚儿子是忠于职守的警察,想从他这里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不是很容易,或者说根本得不到。
60
腿长脑袋小和袋鼠差不多的女人刘宝库的确没见过,他说:“许俏俏我可以打保票,没问题。”
“算了吧,你根本看不住她。”张扬说,“枕边陌生人。”
说许俏俏是枕边陌生人,刘宝库打心里往外不服。他发现她对自己死心塌地,往好听上说一点,忠贞不渝。许俏俏来到身边,春天就来临了,空荡荡的别墅给幸福塞满。
“你像火炭儿,滚热滚热的。”刘宝库一直这般感觉,谁说什么他都认为是这样。他开始揣摩张扬把许俏俏怎么办,试探性地说:“我辞退许俏俏。”
第十四章枯叶旋舞(4)
“为什么?”张扬问。
“扬哥怀疑她,我只好忍痛割爱。”刘宝库心口不一地说。
“别割。”张扬摆摆手。
“这我就不懂了扬哥,既然她不可靠,开了她为了肃清异己……”刘宝库越说越像那么回事。
“留着,异己真得留着。”张扬说。
“请扬哥指点迷津。”
“你想啊,她和我们往日无怨,今日无仇。跑到你身边卧底,肯定为某个集团做事。”
“扬哥,你说得我头发茬发麻,浑身冷。”刘宝库说,夸张一下打冷战,“我不是和美女蛇同床共枕么。”
“那样也好,你会变得聪明。”张扬说,“老板的意思,你不露声色的暗中观察,尽量给许俏俏一些单独外出的机会。你明白吗?”
老板的话,刘宝库总得动脑子想一想。
“明白你的任务啦?放长线钓大鱼,目的是发现她的同伙。”张扬详尽布置一番。
“郭德学的老婆怎么办?”刘宝库问,明天他去办公室,她就可能朝矿长要人。
“这你不用担心。”张扬说。
“可是她……”
“对于她来说,已经没有可是。”张扬眼里充满杀气。
刘宝库听到杀手说慕挪缴!
“我怀疑许俏俏和李作明是一伙的。”张扬语出惊人。
“风马牛不相及。”刘宝库不信。
张扬说他派四黑子跟踪过李作明,见他们在一起说什么。
“那能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之间有猫腻。”张扬说,“你去将军岭,四黑子跟踪许俏俏到劳动广场,他躲在树后,听到她们谈李作明。”
“她们是谁?”
“许俏俏和大洋马。”张扬说。
刘宝库从张扬那儿出来夜很深了,打车回市区的路上,他几次掏出手机又揣回去。猝不及防站在许俏俏面前,说不准就意外发现什么。
“俏俏啊,你怪不得我呀,我也是身不由己。”刘宝库心里说。
刘宝库用自带钥匙打开别墅门,悄悄走进去。
许俏俏正给妈咪洗澡,给狗洗澡比人费事。也抹洗浴液,然后用电热风吹干毛,进行到吹风的程序,刘宝库的一只脚特写进她的视线。
“哎呀妈呀!”许俏俏受惊吓,扔掉电热风吹风筒,整个人后仰折到水池子里。
“吓着你啦,俏俏。”刘宝库去捞她,捞出湿漉漉的许俏俏抱怀里。
“你吓死我啦。”许俏俏捶打他,“你给个吱呼啊,猫悄悄地进来。”
“给你一个惊喜嘛。”刘宝库诡辩,掩蔽谎言。
妈咪通人性到了顶点,它蹑手蹑脚地走出洗澡间,爬上卧室的窗户台,孤独地望着窗外黑夜的城市。或许它心中盘算:“学不学主人的叫声,今晚女主人肯定成为一只猫。”
张扬在那个夜晚就像一只灵捷的猫,他幽灵一样在大平原旅馆周围闪闪烁烁。
二楼的一个窗口的灯熄灭,张扬迅速离开。
61
宋雅杰在街头被抓住的。她用十多年前的习惯走在今天的街道上,寻找记忆里的鱼市,警察张网等待她。
“宋雅杰!”海小安大声叫她。
“哎!”宋雅杰下意识地答应。
“宋雅杰,找你十多年啦。”海小安走近,说,“我们是盘山公安局的,你被拘捕了。”
宋雅杰伸出双手,等待手铐给铐上,像做一个游戏。
“走。”小王催促道。
宋雅杰走上警车,问海小安:“你是进房间逮我的警察?”
“是,你逃跑了。”海小安说。
“那你一定知道我女儿在哪儿。”惊喜覆盖了惶恐,宋雅杰说。
海小安说:“有话到警队说。”
宋雅杰不再说话,同警察上了车,她突然问:“鱼市哪去了?”
没人回答她。
审讯宋雅杰在讯问室里进行,坐在当年她的同伙——丈夫丛捍东的那把椅子上,椅子很苍老了……
“姓名?”小王做笔录,问。
“宋雅杰。”
“年龄?”
“38岁。”宋雅杰答。
审讯按程序走,一问一答,大大出了刑警的预料,她咔咔地说出拐卖妇女儿童十八名的犯罪全过程,和她已伏法的丈夫交代的一致。
第十四章枯叶旋舞(5)
宋雅杰的遭遇也令人同情,她贩卖人口,最后自己给人贩卖。
逃亡的日子里,一个昔日的人贩子乘人之危,将她卖给郭德学,卖的过程是痛苦的,结局她满意,郭德学对她很好。
“你到盘山干什么?”刑警问。
“找我丈夫。”宋雅杰答。
“你丈夫叫什么名字?”
“郭德学。”
海小安问:“找到他了吗?”
宋雅杰答:“没有,矿上说没有。”
“哪家矿?”刑警问。
“鬼脸砬子煤矿。”宋雅杰说,“他在矿上挖煤,突然他就不给家里打电话,我老做噩梦……就来找他。”
“矿上怎么说?”刑警问。
“让我等等,徐主任说给查查。”宋雅杰说。
“你肯定他在鬼脸砬子煤矿干活?”刑警问。
“肯定,和他一起下井十三人,他的头是姓庄。”宋雅杰想起许多细节,在大平原旅馆她忽然想起一次最费电话费的通话,她说,“他还对我说了下的井名。”
“什么井?”刑警追问。
宋雅杰想不起来。
“你仔细想想。”刑警说。
“有牙签吗?”宋雅杰突然提了个题外的问。
刑警惑然,她忽然问起牙签,这与那口煤井有何相干?小王看李军,李军再看海小安。
“你要牙签做什么?”海小安问。
“我想事儿,嚼牙签。”宋雅杰说了她的思考习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考习惯,吸烟的,喝茶的,嚼泡泡糖……宋雅杰思考嚼牙签。
“你去找牙签。”海小安指使小王。
“是,海队。”
小王弄来两根牙签。
宋雅杰嚼牙签的姿势有些特别,她把牙签叼在嘴里,用舌头送进送出的,挺有效果,她说:“希特勒。”
“希特勒?”刑警惊讶。
“希特勒胳膊戴的那个东西。”宋雅杰手比划卐字形状。
“噢,是卐井?”李军问。
“是那个井。”宋雅杰吐掉牙签,说,“是卐井。”
刑警兴奋,郭德学在卐井干活,和他一起下井的还有十三名矿工,那他们现在哪儿?卐井炸掉了,这里边究竟隐藏多少秘密?
“你说和你丈夫一起下井总共十三人,你认识他们吗?”刑警问。
“不认识。”宋雅杰摇头。
“知道他们是哪儿的人吗?”刑警问。
“也不知道。”宋雅杰说。
海小安决定审问先到这儿,对刑警说:“带下去。”
宋雅杰站起来,说:“我能不能见我女儿一面?”
“结案前不行。”海小安明确告诉她。
“见见自己的女儿还不行……”宋雅杰嘟嘟哝哝,直到被警察带走。
海小安他们回到刑警支队,他说:“宋雅杰口供很有价值,既道出了郭德学在卐井挖煤,还有十三名矿工同在这个矿。”
卐井疑点上升,来自宋雅杰的口供。拐卖妇女儿童的口供警方全部拿下,意外的收获是卐井的线索。
“举报信讲的死者姓郭,根据我们的侦查,及宋雅杰的供述,基本和郭德学吻合。”海小安说,“需再进一步确认一下。”
“海队,我查刘宝库提供的卐井的矿工名单,找到了其中的七人,都是过去在卐井干过,最近的一名也是在半年前。”李军说,“刘宝库给我们的名单很可疑。”
“你认为疑点在哪里?”海小安问。
“他为什么不给我们提供近期的矿工名单?”李军讲出疑点。
“是没有,还是不想提供?”海小安问。
“有,不敢提供。”李军说,“刘宝库一直对我们隐藏什么,郭德学的死迷雾重重。”
海小安赞许的目光看着李军,说:“看来,我们得进鬼脸砬子煤矿了。”
62
夜色中,两个人影潜在楼房的黑暗里,对话如下:
“大平原旅馆二楼,你从烤串店的裙楼攀上去。”
“没问题。”
“戴好手套,现场别留下指纹。”
“没问题。”
“你总没问题,回回出问题。”
“这次我保证。”
第十四章枯叶旋舞(6)
“做完到红罂粟酒店,我们一起宵夜。”
四黑子走向烤串店,摊子拉到街上,一律矮桌矬凳,吃烤串的人三三两两一伙,他挑选紧靠街道的桌子,服务员走过来:
“先生来点什么?”
“烤大蒜十串。”
“烤大蒜免费,先生再点点儿什么?烤乳鸽子……”服务员推荐菜。
“禽流感,谁敢吃带毛的?来五串护心皮,五串臭干子。”四黑子点了烤串。
“酒水呢?”
“金士佰干啤。”四黑说。
“您稍等。”服务员客气地说,转身,小鸟一样飞走,四黑子恶出一句话来:“把你烤着吃了还差不多。”
四黑子抬头望向二楼,熟悉自己即将行走的路线。裙楼是玻璃马赛克贴面,可以附着,对四黑子来说是最理想的。不然,他也有壁虎的本领,不靠吸盘,靠他长期为非作歹练就的飞檐走壁功夫,倒也可以攀登上去。
一股臭味儿飘来,小鸟成了臭谷谷(布谷鸟)。现在你叫四黑子烤女服务员,他都不会。
吃烤串的邻桌两人,说一个案子:“今晨,我溜狗,见警察抓个女人。”
“少见多怪,警察抓个人算吗新闻。”
“一个女人。”
“犯人不是男人就是女人。”
“那可不一定,不男不女……”
“阴阳人。”
“那也不一定,兴许是石女呢。”
“这不是抬杠吗?”
四黑子的烤串臭在嘴里,话也臭:“没b事搁拉嗓子。”
如今闲人多,搁拉嗓子的人大有人在。你不让人家搁拉嗓子行吗?不行。嗓子长在人家的身上,愿意搁拉就搁拉。
“听说是个逃犯。”
“越说越玄,公安部a级通缉吧?”
四黑子咽下大蒜,逮住个通缉的女人,似乎与自己贴上边儿。他扬脸望属于大平原旅馆的二楼一个窗口,灯还亮着,窗帘太厚,只从缝隙中透出微弱光线。
烤串店在10点准时收摊,城管规定打烊时间到了必须收摊,否则影响居民休息,要受到处罚。
午夜,街巷空虚起来。
四黑子行动开始,他如一只壁虎,爬上目标的窗口。身子贴在铝合金窗玻璃上,窗帘的一个小洞给他创造朝里窥视的机会。
“咦?怎么回事呀?”四黑子见到床上一对青年男女做那种事,根本没宋雅杰的影子。他停留些时间,想想,是不是搞错了窗口。
“没错,是这个窗户。”四黑子确定没找错,可是,这里没有宋雅杰呀。她窜了房间?不能老呆在窗口,他从裙楼下来,给张扬打电话。
“你回来。”张扬说。
“扬哥……”
“别啰唆,抓紧过来。”张扬口气很横。
四黑子赶到红罂粟酒店,进了叫古典的雅间,只张扬一个人。他往他面前坐,张扬捂着鼻子,说:“你吃臭豆腐了。”
“五串烤臭干子。”
“去掏掏你的厕所。”张扬挥挥手。
四黑子跑向卫生间去漱口,张扬说的掏厕所就是漱口。
“掏干净啦。”四黑子回来,指着自己的嘴说。
“坐吧。”张扬说,四黑子才坐下。
“那个房间……”
张扬摆摆手,四黑子咽回去要说的话。他说:“刚得到的消息,宋雅杰给警察逮去了。”
“我们晚了一步。”四黑子说。
“不是晚了一步,是晚了一天。”
四黑子说,我们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到了警察的手上,你能想什么办法?”张扬说,“黑子,明天起派你一个差事。”
“扬哥,叫我去干啥?”四黑子跃跃欲试,掏出杀人工具,一条咖啡色的尼龙绳摆弄。
“放起来!”张扬吆喝他。
“唔。”四黑子收起来。
“一桩美差。”
四黑子睁大眼睛,美差是什么?张扬常说反话,美差兴许就是最不好的差事。扬哥的差遣,美也好,危险也罢,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这辈子死心塌地跟他走。
“你搬到刘宝库的别墅去住。”
“啊,那库哥?”
“你去给他看家护院。”张扬说。
第十四章枯叶旋舞(7)
“护矿队谁管?”四黑子是队长,他关心此事。
“暂由别人带。”张扬说,“你临时到别墅去,也不是长期的。黑子,队里谁可靠?你推荐一个人,让他先负责,护矿队不能群龙无首。”
“兰光辉。”
护矿队的每一个人张扬都熟悉,嫡系嘛,都是他亲自面试录用的。人人都有蹲监坐狱的经历。
“兰光辉吃灯泡厉害。”四黑子极力说他举荐人的优点,脑袋屁股的却不知从何处说起,“就那么的嘎嘎嚼。”
张扬知道兰光辉吃灯泡,像吃苹果那样吃玻璃灯泡。他说:“你看准了就行,兰光辉先管着护矿队。”
“没冒。”四黑子说。
张扬叫了菜,边喝边说:“黑子,活动一下你的脑子。我问你,叫你去刘宝库的别墅做什么?”
四黑子啃一块羊后腿关节的小骨头,急了连骨头带肉一起吞下去。
“嘎拉哈呢?”张扬问。
“嘎拉哈在这儿。”四黑子拍拍上胸部,骨头顺着食道下滑很慢。
嘎拉哈,猪羊后腿关节的小骨头。嘎拉哈有四个面,分别名称为:坑、肚、枝、驴。东北农村歘嘎拉哈玩,例如,掷枝儿,谁掷出的枝多谁赢。
四黑子确实吞进一只嘎拉哈,好在羊的嘎拉哈最小,要是猪的,恐怕他就不那么好吞啦。他说:“扬哥,你不是叫我去看别墅。”
“那干什么?”
“反正不是,用飞毛腿打蚊子,大材小用了嘛。”四黑子说。
“你自己飘扬起来,你是飞毛腿,不是爱国者啊。我看你飞毛腿不像,倒像毛腿鸡。”张扬觉得好笑,兀自笑起来。
毛腿鸡是盘山地区的一种冬候鸟,鸽子大小,腿上长毛,飞起来嘟嘟地响。夜间群飞,常常撞到电线或电线杆子上。
“那什么扬哥,看房子也中。”四黑子自知把话说大了。
“也别谦虚了,毛腿鸡也能算上二、三类省级保护鸟。”张扬说,“叫你去别墅,不是撞到电线杆子。”
酒常使四黑子得意忘形,他听出张扬还是说他是毛腿鸡,配合默契,展开双臂做飞翔状。
杀人不眨眼的四黑子乖巧起来,一般人还无法比拟。
“你的任务是看住许俏俏,往死里看。”张扬说。
四黑子嚼着张扬的话,嚼出血腥味儿来。不由自主地掏出尼龙绳,缠绕在手腕上。
“你又拿出来。”张扬责备他,说,“怕别人不清楚你做活儿(杀人)的手法。”
“是,是。”四黑子收起绳子。
中间,张扬又叫了两瓶啤酒。
“黑子,这几天你见到大洋马没有哇?”
“那天劳动广场露一面,再没见到她。”四黑子看出张扬关注大洋马,殷勤地说,“扬哥,我去歌厅给你找找。”
“给我?”
“是啊,我知道扬哥口味高,看上眼的女人不多……”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让你看着她和许俏俏频繁接触不,你竟然给我拉起皮条。”
“我以为扬哥看上……喔,不是那意思,算我瞎呲。”
“瞎呲还行,就怕你横呲,那样要误事。”张扬提醒说,“许俏俏狐媚,你管好你自己。”
“狐媚,是不是臊啊!”四黑子不懂狐媚,懂狐狸,那动物臊,迷人,他说,“扬哥放心,干大事的人,都不能近女色。”
四黑子总自诩是干大事的人,事实上,他的确对女人不亲。对女人不亲的男人很可怕,作为杀手的四黑子,就不足为怪了。
“黑子,听我对你说……”张扬做了详细安排。
第十五章天良如血(1)
63
挂在天上的月亮薄而透明,清冷的光辉洒下,宋雅杰的记忆在秋意里行走。枯叶落在看守所的墙上的声音,令她想起桂花村,许多有故事的夜晚,卷起落叶一样向她走来,她很伤感。原来,伤感是白色的。
今天的提审她认为不能称其为提审,是听噩耗。
“你丈夫郭德学受过骨伤吗?”刑警李军问。
宋雅杰一怔,不祥之感爬上心头,一种希望玻璃一样破碎。寻丈夫不见的时刻有人问起他是否有骨伤,刑警来问更是凶多吉少。
“问你呢,宋雅杰。”李军问。
“啊,他怎么啦?”宋雅杰问,忘了只许回答问题,不能向刑警提问。
“郭德学受过骨伤吗?”李军再问。
“受过。”她答。
“什么伤?”
“小时候骑驴摔的。”宋雅杰说。
“摔伤具体位置?”
“左胳膊骨折两截。”宋雅杰比划自己的肘关节上方,“尤村长的爹给接上的,他是黑狗先生。”
刑警对黑狗先生白狗先生不感兴趣,他们要甄别、确认死者是郭德学。
“你知道他的血型吗?”
“ab型。”刑警问。
一切对上号,完全吻合,死者是郭德学无疑。
“他死了吗?”宋雅杰问话有股冰冷的气息。
在场只李军和小王,谁也作不了这个主。
“你们不肯告诉我,我不问,他一定死了,煤矿出事死的。”宋雅杰喃喃地说,“他死了,我知道。”
“宋雅杰,你怎么知道郭德学是煤矿出事死的?”刑警追问。
“他给我托梦……”宋雅杰说她几次梦到煤井透水,眼见郭德学给大水淹死。
“你到过煤井?”刑警问。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透水?”刑警问。
“德学说过,他挖煤的井上面就是人工水库,哪一天掏漏了,他们都得淹死。”宋雅杰想起丈夫曾经说的话,她说,“我梦见水灌进煤井里,像灌耗子似地淹死他们。”
假如煤井透水,还真和她描述的差不多。这女人真神了,她竟然梦到煤井透水,和警方的猜测不谋而合。
李军所掌握的知识中,有心灵感应的故事。美国有一对孪生姐妹,分别生活在两个州。一天,妹妹骑马摔下来,踝骨骨折。远在另一个州的姐姐,忽然感到脚踝处疼痛难忍,无缘无故的疼痛,正在她纳闷之际,妹妹打来电话,说她落马摔伤了脚踝骨……世上发生过许多至爱情深的人彼此之间有心理感应的故事,宋雅杰当属此种情况。
监房靠近高墙,黑大的墙影遮挡住月光。她感觉心里忽然黑暗起来,希望之灯摇曳即将熄灭,身体蜡烛一样瘫软下去。
“德学死了吗?”她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刑警问她郭德学受过什么伤没有,她敏感到突然失踪的丈夫可能被警察找到,可不是活人,活人警察怎么问他的骨头伤过没有。假如是这样,她要背负终身的愧疚。
“我对不起女儿。”宋雅杰有一天说。
桂花村的土炕上,身体好起来的宋雅杰强烈地想女儿,十多年中对丛众的思念断断续续,如今思念如河水昼夜在流淌。她忧伤的情绪深深地感染了郭德学。
“等你病好利索,我们去盘山找她。”他说。
“你尽说傻话,我是被通缉的逃犯,敢在盘山露面?”
“十多年啦,警察还会抓你?我看认不出来你。”郭德学说。
“唉,你有时很小孩子(天真)。”宋雅杰清楚自己的处境,十几年没让警察发现,桂花村太偏僻,很少有人到此。加之尤村长的袒护,她才得以潜伏下来。一旦出了村子,如出洞的兔子,就暴露在猎鹰的视野里,相当的危险。
明白了这个道理,郭德学有了另外的打算,他说:“孩子慢慢找,我们攒点钱,她总要上学、找工作、结婚,处处都要用钱。”
宋雅杰感激的目光望着郭德学,说:“你是我男人,从今天起,你是我的男人。”
“一年前我钻了你被窝就是了。”他说。
“不是,一年中你占了我的身子,并没占我的心。”宋雅杰动情地说,“现在我完全给你。”
第十五章天良如血(2)
“心和身子?”
“还有女儿。”
“雅杰!”郭德学为自己做父亲而感到自豪。
桂花村人眼里,郭德学与孤老棒子,光棍,鳏寡孤独,四大硬这些词汇连在一起。
四大硬一词来源民间的歌谣《四大硬》,其文是:门洞子风,练武的功,光棍的xx,铡刀钉。
说郭德学是铡刀钉有些牵强附会,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光棍,有老婆白菜啊,只是白菜死后,他的被窝里空荡一段时间。村里人归类他四大硬范畴,有咒骂他的成分。
有毛不算秃,村俗郭德学有女人,有儿女就摘掉光棍跑腿的帽子,村民极宽容,没人计较他用何种手段弄来模样不错,皮肤白牙齿白的外乡女人。不然,警察早抓走了她。
郭德学要外出打工挣钱,选择了挖煤,也就选择了危险。
“挖煤太危险。”宋雅杰企图说服他放弃,改做其他活计。
“挖煤挣钱多。”郭德学死认这个理儿,他说,“我攒够一笔钱,给丛众,她念大学需要钱。”
郭德学为未曾谋面的女儿走进死亡之井,捆住他的不仅仅是危险的锁链,还有毫不相干的阴谋。
宋雅杰尚不知郭德学死于非命,更不知道死于一场阴谋。
在接近房顶开启的窗户,透进城市的气息,宋雅杰分辨出十几年前的味道。海家有股特别的香味,是苍兰花释放出来的。陈慧敏爱养苍兰,摆满屋子。
海螺的身上熏染着苍兰香气,抱起她来就像抱起一簇苍兰花。
“陈阿姨,她的名字叫苍兰多好呀。”宋雅杰说。
陈慧敏只当是保姆随便说的话,没深去想保姆与这个女孩将来可能发生的故事。她说:“有人说海螺放在耳边可以听到未来事情的声音。”
“一切声音?”宋雅杰问。
“是,幸福的声音。”
宋雅杰耳朵放在女孩子胸前,听呀听,以后的日子里,她真的听到了,她长大了,扑向自己的怀抱里,叫妈妈。或许,宋雅杰最早听到女孩的心声,才萌生带走她的想法。
“丛众啊,你在哪里?”宋雅杰内心深处呼唤。
宋雅杰清楚自己走不出监狱的大门,寻找女儿原指靠的人,现今生死不明。真的死了,这辈子恐怕就见不到女儿。
“哪怕见上一面,死也闭眼了。”宋雅杰哀伤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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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国栋的心情比眼前的秋天苍凉,就在昨天晚上,海小安向他汇报前一段的破案情况。一个不可回避的事实摆在面前:鬼脸砬子煤矿冰山的一角浮出水面,更大的案情在下面,种种迹象表明,一批人要卷入此案。包括政府官员、执法人员,这是他心情沉重的原因。
“死尸是郭德学。”海小安汇报了去桂花村的调查结果,以及宋雅杰对死者左胳膊骑驴摔骨折的确认,他说,“据宋雅杰的交代,郭德学和另外十三名农民矿工在卐井挖煤。”
“又是卐井。”
“所有的疑点都指向卐井。”海小安说,“卐井有重大隐情。”
“你认为是什么隐情?”梅国栋问。
“大案要案。”海小安说。
“噢?”梅国栋惊讶海小安和自己看法一致。
李雪峰失去鬼脸砬子煤矿,不具备购买实力的刘宝库出人意料地出巨资买下该煤矿。服刑的李雪峰遥控赶尸,起初,警方以为是闹剧,可李雪峰坚持说此人是鬼脸砬子煤矿人害死的,现在得到证实,郭德学确实在卐井挖煤,而且不明不白地死掉。
“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卐井隐情重大。”海小安说。他做了如下的分析:从我们目前获得的证据看,卐井在赶尸事件发生的前几天还生产,可是刘宝库给我们提供的矿工名单,都是以前的下井人员,那同郭德学一起下井的十三名矿工名单,刘宝库为何不给我们提供呢?说明他不敢提供,不敢提供的背后,肯定隐藏着重大案情。
“我同意你的分析。”
“梅局,我觉得,炸卐井的事件不那么简单。”
梅国栋一愣。
“偏偏赶在这个时候炸井,其中必有蹊跷。”海小安说。
梅国栋的心如上紧了发条,哒哒地向前走。海小安到来前,他推断卐井有重大的案情,希望海小安能推翻自己的推断。可是,海小安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推断的正确。不愿看到的事情即将看到,梅国栋的心无法中规中矩地走。
第十五章天良如血(3)
“梅局,我申请离开专案组。”海小安说。
“为什么?”
海小安面带难色,想说又罢。
“那我替你说。”梅国栋直截了当,说,“你觉得鬼脸砬子煤矿与市安监局有牵涉,炸卐井有问题,你父亲是安监局的局长,是他指挥炸的矿,所以你避嫌。”
“不仅仅是。”
“那是什么?”
“我怀疑我爸与鬼脸砬子煤矿有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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