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在你们警方的电脑里。你知道,只要有足够的钱和时间,雇两三个国际黑客通过互联网进入你们的电脑,并不是很难办到的事。”
“东子的‘半岛铁盒’是你给的吗?”我说。
“是的,他喜欢,我就送给他了。里面藏的宝藏钥匙在百合子那里,东子拿的是个空盒子。”
刚说到这里,一个黑衣人走到田中夫人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田中夫人吩咐了什么,那个人连声答应,躬身退下了。他们说的日语,而且速度很快,我连半句都没听懂。
“半岛铁盒盖子上左数第三只凤眼是个按钮,按下以后可以得到一把金钥匙。属于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要记住拿着这把钥匙,与百合子一起寻找宝藏的下落,图纸在她的手里。你离开昆明后,百合子会去你所在的城市找到你的。”
“现在萧蔷在哪里?”在我的内心里,并不太适应田中百合子这个名字,脱口而出喊的名字还是萧蔷。
“百合子在日本大阪,她在做一件更重要的事。她回到中国以后,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田中夫人将那把半岛铁盒钥匙挂到我的脖颈上,说,“我即将打开地下室的自爆装置,二十分钟后,兰桂坊画廊将不复存在。还有,在你回到地面前,要注射一针麻醉剂。真对不起,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我必须这样做。”
“你想销毁制毒贩毒的证据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跑不掉的。”我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言辞冷漠地说道。时钟显示,差三十分钟到九点,警方马上就要开始行动了。我对田中夫人的故事半信半疑,不可否认,她讲述故事的能力较强,可是,我仍然怀疑她的最终目的。萧蔷是我记忆中无法抹去的影子,只有她亲口说出来事情的真相,才可以验证田中夫人的话是真是假。
“我知道,你在等外面警察的救援,对吧?可惜你错了。既然你知道了田中家族的秘密,我就不会轻易让你死,而且以后还会安排人保护你。记住,你要保守这个秘密,当然了,即使你对警方说出了真相,第一个被怀疑的也是你!你没有证据,而我却有这个把握。”
“还有,我并没有涉嫌贩毒,田中家族从来不做毒品买卖。两周前,我发现丁天与贩毒集团有勾结,把他软禁起来,就在隔壁的房间里。”田中夫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按开暗格的机关。“咔哒”一声脆响,暗格里出现一个不断闪动的屏幕,她输入密码,按下了红色开关。
三秒钟过后,一个机械的声音提示道:“自爆装置进入倒计时,请所有人员火速离开,计时开始———”
田中夫人走到我的面前,仔细看了半晌,面带微笑地说:“百合子没有看错,你果然是个很优秀的男人。将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她的话音未落,有两名黑衣人从门口跑了进来,神色凝重地说:“田中夫人,山口组的那两个人如何处置?他们闯入了密室,杀了我们三个人。”
“现在他们在哪儿?”
“被我们抓到了。”一个黑衣人的手臂受了伤,还在流血,暗红色的鲜血掉在地板上,发出可怕的滴答声。
“尽快处理掉,不能留下活口。”田中夫人做了个手势,冷酷地吩咐道,“把这个人送回地面,然后带上a组的人火速离开这里。”
过了片刻工夫,我被注射了麻醉剂,解开绳索,在两个人的搀扶下,走出了房间。麻醉药发作后,我脑海一片模糊,只觉察到地下甬道内潮湿发霉的味道。慢慢地,我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并且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床上。宽大的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洛兵一个人在来回踱步。她看见我苏醒过来,很兴奋地跑到床前问道:“李凯,你可醒了。你知道吗?我们在这里整整守了五个小时了。佟队长刚去楼下,他让我陪护你,一会儿他就回来。你到底怎么了?”
洛兵的嘴巴快,一说起话来,就像连珠炮似的。因为麻醉剂的药性还没有完全消失,我的后背和四肢仍然有些麻木,牙齿酸痛,脑袋昏昏沉沉的。我吃力地抬起身体,靠在床头说:“我被人注射了强力麻醉剂,洛兵,我是怎么到这里的?”
“你下楼买烟,过了两个多小时还没有回来,可把佟队长急坏了。我和他下楼找你,那时候外面的雨停了,距离抓捕行动还有短短的五分钟。当时,昆明市局的干警和防暴警察们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郭副局长命令开始行动呢。突然,只听一声沉闷的巨响,兰桂坊画廊轰的一下子就倒塌了。爆炸引起了熊熊大火照亮了整个街道,把周围的居民吓坏了,还以为是地震呢。大楼倒塌后,现场特别混乱,我和佟队长到处找你。你那么久没回来,他猜你是自己先进去了。你可能想不到,佟队都要急疯了。他一边四处找你,还一边和我说,虽然和你接触并不多,可是他觉得你是一个值得结交的好朋友。”
洛兵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抿了抿嘴唇。我注意到,她的眼睛里有一些泪光在闪动。她在事发现场,听佟队长这么说,内心除了感动还能说些什么呢?从内心里说,我和佟剑锋共事的时间前前后后加起来不到两个月,他能说出这种话,实在很难得。平日里,我经常和他开玩笑,不把他当回事,可是他不但没有怪我,还从心里记得我的好。在人生的旅途中,能够同甘苦共患难的朋友才是最宝贵的。我想到了老赵,在我调离派出所时,他当时的心情也和佟剑锋是一样的吧。
君子之交淡如水。男人之间的友情虽然没有异性间的爱恋浓郁,可是一旦到了关键时刻,往往比爱情更为深沉。
这些念头只是转瞬之间想到的。洛兵看我愣在那里,忽闪着丹凤眼,问道:“哎,你在想什么?”
“哦,我在想、想爆炸前发生的一些事。后来呢?你继续说吧。”我的思绪非常混乱,脑海中好似有千头万绪需要清理。昨天晚上的变故实在太多了,远远超过我的预想。我想到了田中美作、想到了萧蔷、想到了那个装满断指的玻璃瓶、甚至想到了柳晓菲、想到了我的未来……
“是一个干警最早发现你的。当时,你倒在一棵大树的旁边,大楼爆炸形成的冲击波将周围的大部分树木都震倒了,在你身边的树却没有倒下来,你真有运气。在救护车上,你一直昏迷不醒,我们还以为你受了重伤呢。到了医院,医生说你的身体没有大毛病,只是一些皮外伤。我们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呵呵。你可能还不知道,在漓江我和老爸通过电话,和他讲起你的事,老爸说等回去还要请你吃饭呢,他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一定要见见你。”洛兵在提起老爸的承诺时神态飞扬,眉目间荡漾着笑意,充满了孩子般的天真和幸福。
“哎,最好到我家吃饭。我妈妈做的鲁菜可好吃了。你一定要尝尝她的手艺,妈妈做的红烧鲤鱼最好吃。李凯,你爱吃鱼吗?我可喜欢吃鱼了。”
我几乎被洛兵的话带到了那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城市,看见了宽广的街道和气势恢弘的索非亚教堂,看见了她妈妈的拿手菜。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孩子一高兴,说话的时候总爱跑题,如果不拦着,想跑多远就能跑多远。
正巧,护士来更换我缠在手臂上的纱布,我微笑着对洛兵说:“佟队长呢?他去哪儿了?”
“他刚出去五分钟吧,马上就要回来了,他说去买烟。你们男人真怪,看你没什么大毛病,他马上就不管了。”
洛兵和我正说到这里,佟剑锋就推门进来了。“李凯,你可醒了,昨天把我都吓坏了。怎么样?感觉好些没有?”
“没事,我的身体撑得住。”
“天快亮了,昆明市局的郭副局长在带领干警们搜索现场呢,特别忙,他让我问候你。我刚才去了爆炸现场,那里的情况挺糟糕的,整栋楼全倒塌了,寻找线索的工作不太乐观。还有,今天上午要召开紧急会议,你把自己的情况和他们汇报一下。你怎么搞的,单独行动也不和我说一声,太没有组织纪律了!”佟剑锋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我没有单独行动,事情是这样的……”我把昨天发生的事,和佟剑锋作了简单的汇报,故意隐去关于萧蔷和钥匙的细节。在内心里,我有种忐忑不安的情绪,作为一名刑警,我的言行不仅仅代表了个人,更重要的是要保证集体利益,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可是,我没有战胜自己的心结,甚至于侥幸地想:等案情真相大白的时候,也许萧蔷是无辜的。她是田中夫人的女儿又怎样,如果她没有牵扯进去,就是无辜的。况且,我始终不相信田中夫人的话,不相信,也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佟剑锋在听完我的叙述后,很久没有说话。沉吟了半晌,他说道:“没想到一件命案竟然包藏着这么大的秘密。话又说回来了,田中夫人所讲的故事也可能是个骗局,她在放烟雾,想故意引开我们的注意视线。今天上午你先写个报告,我和咱们市局张处长用电话沟通一下,听听领导的意见。真没想到,这个案子越来越复杂了。”
“行,那我就先写报告吧。郭副局长他们组织的案情分析会几点开始?”我问他。
“八点半,在昆明市局五楼的小会议室,给我们安排的车在医院楼下呢。”
洛兵在旁边说:“佟队长,需要我做些什么啊?”
“你啊,把李凯的出院手续办完,就到楼下吃早点。”佟剑锋看见她着急的样子,笑呵呵说道。
十分钟后,我们在楼下的街道旁边吃的早点,很简单,只有豆浆和油条。老板是个身材瘦弱的安徽人,他用很粗的长筷子有条不紊地把炸好的油条夹到盆子里,一旁的女人在擀面,好像还没睡醒的样子。乳白色的豆浆由于没有搀水,很浓,那个善良的女人还特意给每个人的碗里多舀了一勺白糖,洛兵的嘴很甜,说谢谢你呀大姐,把人家叫得都不好意思了。
结账时,那个女人少要了洛兵五角钱,说如果没有,就不用找了。这么一说,把洛兵说得很不好意思。她翻遍了口袋,也没找到零钱,索性拿出一块钱纸币给了卖油条的女人。
清晨的阳光普照在这个城市,天色逐渐明亮起来。纵横交错的街道上有三三两两早起的人在晨练,还有一些清洁工沿着街道清理垃圾,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车子在去昆明市局开会的途中,路过兰桂坊画廊,从车窗里,我们看见了一片废墟,昨夜的大火已经被扑灭,四处都是残墙断壁。与画廊相毗邻的写字楼上有些玻璃窗被震碎了很多块,留下的破洞酷似盲人的眼睛,令人惨不忍睹。一些武警战士在废墟周围设置了警戒线,把看热闹的人群隔开,其他的武警、消防队员和刑警们在清理现场,查找爆炸案的线索。当地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们很兴奋,他们正在和一些现场的目击群众做访谈。不管在哪里,坏消息向来传播得最快、也最为广泛。我想,用不了多久,这个画廊爆炸案就会上了报纸电视的头条新闻了。
在紧急会议上,我将分析报告交给了郭副局长,把当天发生的事又重复讲了一遍。他在会议上的讲话异常严肃,按照法定程序,成立了由武警、公安和国家安全局多方参与的重案组,并且一再重申,这个案子是个典型的恶性案件,要坚决一查到底。
据昆明警方的同志介绍,昨天从兰桂坊开出去的货柜车已经被截获,从上面发现了大量的海洛因和摇头丸。狡猾的犯罪分子把毒品隐藏在货柜箱的夹层里,作案手段十分隐蔽,但是没有逃脱干警们的眼睛。对司机突击审讯后,结果让警方很失望,司机也不知道毒品是运到那里的,押车的毒贩只告诉他沿着公路开,在高速公路的3860公里处有人接货。从案发到审讯结束已经过去了整整四个小时,时间拖了这么久,那边接货的毒贩早就如惊弓之鸟一样逃跑了。
会议开到中途,清理现场的刑侦小组汇报说,在废墟下面发现了一个地下秘密通道,总长度大约有400余米,看来田中夫人和手下就是从地道里逃脱的。废墟里还挖出来五具烧焦的尸体,均为男性,法医鉴定后,确定尸体的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九点钟左右,死者身份尚在辨认中。
郭副局长说:“从案情来看,本案的脉络十分清晰,也很清楚。这是个黑社会性质的制毒贩毒大案,犯罪嫌疑人不仅有极为严密的组织,而且手段非常残忍,在全国也是罕见的,今天下午要把协查通报发到各省公安部门,上网通缉以田中美作为首的犯罪分子。这些亡命之徒很可能正在逃亡的路上,他们手中有武器,对社会的危害性极大。”
布置完任务后,佟剑锋诚恳地征求我们的意见。他表现得很有大将风度,说:“您是总指挥,我们没有意见。刚才,我用电话和我们专案组的领导沟通过了,要马上赶回去,那边也发现了新的线索。我看这样,两地的刑警协同作战,互相报送信息,这样的话,会加快破案的进度。另外,可不可以把这里与贩毒案有关的卷宗影印一份,我们想带回去,作为参考。”
“没问题,这个事现在就可以办,以后有什么新线索,传真给你们。”郭副局长和旁边的一位干警低声安排了几句,随后,他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走?”
“就今天下午吧,事不宜迟。”小佟说。
“好的,下午我派人把机票送到宾馆。我就不到机场送你们了,祝你们旅途愉快,”郭副局长严肃的脸上,很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爆炸案来得太突然了,他的眼睛红红的,肯定一宿没睡,胡子拉碴的,眼圈都黑了。
和昆明警方的同志辞行后,我们直接回到宾馆。洛兵表情很奇怪地问小佟:“佟队长,我们就这么走啦?”
佟剑锋脸色一沉,悻悻地说道:“难道还要在这里耽搁吗?按照时间推算,田中美作等人已经出了昆明地界了,我们在这里查,只会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到咱们那里顺藤摸瓜。你不要问了,这是张处长的决定。”
说完话,佟剑锋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洛兵碰了一鼻子灰,,半天没吭声。在走廊里,我从后面拽拽她的衣服,说:“去收拾一下行装吧,你别总是问这问那的。佟队长心情很烦,不要和他生气。”
“他有什么可烦的,我又没拽他后腿。哼。”洛兵还是不高兴。
“他家里来电话了,是个坏消息。他妻子患了骨癌,经诊断是晚期。佟剑锋刚知道的消 息,能不烦吗?”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说:“那时在开会,我没时间告诉你。”
“李凯,我不该总烦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洛兵神色黯然地说道。
“没关系。他又不是小孩子,再大的事也能处理。回去后,我们到医院看看,帮帮他的忙。”我在旁边安慰她说。
“好吧,听你的。”洛兵摸了摸鼻子上的汗,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在飞机上,佟剑锋的眼睛红得像桃子似的,他一定哭过了。
我回房间的时候,他自己躲在卫生间里不出来,我怎么叫门他也不开。他刚结婚三年多,孩子不到两周岁呢,这个消息对他的打击简直太大了。他很爱自己的妻子,尽管他从来不和别人说起,可是大家能感觉到。
洛兵靠在椅子里不说话,她突然变得很乖,偶尔睁开眼睛瞅瞅小佟,又赶紧闭上了。这个时候,谁也无法劝他,任何关怀的话都是多余的。
前排座椅上有个胖子很显然是头一回坐飞机,把脚丫子从鞋子里拿出来放味,整得方圆两米之内臭气熏天的。我实在忍不住,说了他一句。他很嚣张地问我:“咋的啊?哥们儿,坐飞机不让脱鞋啊?”
我小声地说:“赶快把鞋穿上,你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他瞪着眼睛说,你敢?
我说,不信你就试试。
他站起来要动手,被身旁的同伴拉住了。他仍然不依不饶地嘟囔着,威胁我说:“你等下飞机了,看我怎么修理你!”
我说:“行,这可是你说的啊。我等你。”
我没再理会他。这样的鸟人我见得多了,等下飞机再教育他吧。
飞机降落在太平机场时,市局派了两台车子接我们。大家简单寒暄几句,几个着装的干警帮我们从传送带上往下搬行李。我回头找那个飞机上的胖子,他早就跑没影了。这个孙子!他一定看见我的同事穿警察制服,就赶紧溜了。他如果再敢找事儿,就到局子里说话吧。
因为想起飞机上那个胖子,我有些生气,脸色很不好看。老赵拉开车门后,回头问我,小凯,你怎么了?
我笑着对他说:没事儿,就是感觉有点疲劳。
老赵说:你可回来了,走,喝酒去!
我说:去哪儿?
他说:去涮羊肉吧,就在我们家楼下,小店,味道不错。
我说,行。
第十二章 玻璃杯与面包屑
次日上午,在张佐铭张处长的主持下,517重案组的全体成员召开了案情分析会,整整开了一天。与案情有关的所有线索都摆在了桌面上,大家反复研究案情,清理思路,把案件从头到尾过了一遍,越研究越觉得案子太错综复杂了。张处长带队的刑侦小组收获很大,经过疑点排查,最终把目光集中在宏达药材贸易公司上。这个公司的老板是个南方人,叫钟向楠,这个公司主要经营项目是各种药材原料的供货贸易,从外表上看,没什么异样,可是在银行走账的数额却十分惊人,每个月都有上千万的资金流量。按照该公司的药材销售量来分析 ,根本没有这么大的资金周转空间。
张处长拍拍足有一尺多高的卷宗,加重语气说:“宏达药材贸易公司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呢?我想,你们要下工夫摸摸他的底牌,挖出他的后台老板是谁。另外,小佟这个组从桂林云南这条线收集的线索也是很有成效的,下面由小佟介绍一下情况。”
由于忙着家里的事,佟剑锋的嗓子有些沙哑,他介绍了小组的各项工作,从头到尾的描述说明他的思路非常缜密,作为同组的战友,我很钦佩他的记忆力和分析能力。汇报过程中,我和洛兵不时在一旁做补充,把昆明爆炸案的全过程整个描绘了一遍。
听了佟剑锋的汇报,张处长的眉头紧锁,始终在记录本上描来画去,从他的表情来看,张处长也被更加复杂的案情弄得心情沉重起来。他对两个小组成员的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但是,对案情进展和那些证据的价值没有正面的评论,这使小佟和我们感到有些难堪。稍后,他站起身,走到空调前,把冷气调节到最大。若有所思地在那里来回踱步,仿佛在思考,又像是在筹划一个重要的决定。他的脸在下午的光线里,忽明忽暗的,他是不是要大发雷霆了?我侧过头,看了看周围的同事,他们也在互相观望,连大气都不敢出。
最后,还是洛兵打破了会议室里的沉闷气氛,他的老爸毕竟是省一级的领导,况且她是新来的大学生,说话有个闪失,张处长不好怪她。洛兵的声音不算太大,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却是十分清晰的。她故作沉稳地说:“我觉得案子并不复杂,按照原来的线索查就可以的,先把贩毒案的幕后黑手抓出来。至于田中美作说的宝藏,我想不太可信。大家想想,这么大的秘密,她怎么会随随便便告诉警察呢?她和李凯又非亲非故的,有必要和他说起吗?!明显是放烟雾,想把我们的视线引开!”
洛兵在说话时,用眼睛的余光瞅瞅我的表情,她这样做的心理我不大明白。所以,我故意侧头不看她,瞄着处长,看他怎么说。
张处长朝洛兵点了点头,然后重新坐下来。他用一种总结性的口吻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我看,洛兵提的意见很有深度,这说明她认真仔细地想过了,在案情分析方面有了很大的进步。在座的同志要向她学习,凡事要多问个为什么,不能老在一个地方兜圈子。这个案子查到这里,不能再这样弄下去了,我们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没有得到实质性的证据不说,反而还打草惊蛇,让案犯知道了我们的意图。他们做毒品生意都是单线联系,如果逼急了,贩毒分子把中间人做掉,我们就彻底无可查证了。我的意见是,放长线钓大鱼,钟向楠不是捣腾药材吗?盯紧他,看他这批麻黄素运到哪里去?在此之前,我就一直怀疑本市或者郊县藏匿着一个毒品加工厂,他们很可能就是真正的毒源。至于田中美作的话,我认为,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小佟这个组要盯紧喽,和昆明警方加强信息交流。我看,有必要和国家安全局的同志接触一下,向他们做个详细汇报。这个案子的牵扯面太大了,非同小可。下面,我重新做一下分工,老赵,你们要对钟向楠的药材公司进行全面监视,把调查做得更深入一些。小佟和洛兵负责整理卷宗,另外,小佟的家里有事,可以不坐班,有事电话联系。李凯,你和我明天下午去一趟国家安全局的办事处,把情况详细汇报给他们,听听他们的看法。
“好,散会。”张处长如释重负地拿起帽子,往外走。
我追过去问道:“处长,明天几点出发啊?”
张处长头也不回地说,你等我电话吧。
当天晚上,我,老赵,还有洛兵驱车到医院探望佟队长的妻子,由于医院在市郊,找了很久才找到地方。进入病房一看,他和妻子正在聊天。在询问过病情后,老赵将佟剑锋拽到走廊里,把我们凑的两千块钱交给他。可是,他说什么也不要,后来老赵急了,他才勉强收下来。
当时,老赵急头掰脸地说:“大家的一点心意,你不要,我就把钱撕了。”
看老赵真生气了,佟剑锋总算把钱放到了裤子口袋里。我问他,情况怎么样了?
佟剑锋神色黯然地说:“不好。医生说,最多三个月,如果病情恶化了,很可能拖不过两周了。唉———”
“没事儿,我认识这个医院的教授,有什么需要的,你找他就行。”看着他身心疲惫的样子,我都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了。
从医院返回市里的路上,老赵神色凝重地问我:“你认识邢立伟吗?”
“认识,以前总在一起喝酒,都有半年没看见他影了。怎么了?”我反问说。
老赵咳了咳,把烟头从车窗扔出去,目光注视着前方,说:“他才是宏达医药贸易公司的法人代表,钟向楠不过是个牌位,我查过了,他这个人身上问题还不少呢。”
“那你问我,又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那还不行问问啊?你最好离他远点儿。”老赵一打方向盘,车子擦过路旁的 灌木,直接停在人行横道上。
“哎,你开车能不能慢点儿啊,后面还有个人呢。”洛兵吓得直喊。她的手抓住我椅子的靠背,大声埋怨道。
“对不起,我忘记你在后面了。”老赵很不好意思地说。“李凯,到你家了,下车吧。”
我下了车子,老赵也跟着下来了。他低声说:“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了,你是为我好。”我说。
“知道就好。现在社会挺复杂的,你是警察,记住自己的职责,处理事情的时候千万要多动动脑子。好了,就这样吧。”
老赵上车后刚要走,洛兵摇下车窗对我说:“李哥,这几天有时间的话,我爸妈还要请你吃饭呢。明天见。”
“好的。”我冲他们挥挥手,黑色桑塔纳在一转眼间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以前老赵开的破吉普车终于正式退役,市局新购进了一批新车,淘汰的两辆桑塔纳给了我们原来的派出所。老赵终于坐上了轿车,但是用他的话说,开着还真没以前的吉普车顺手,桑塔纳的底盘太低,如果走山道,还是吉普车好用。
老赵这个人挺恋旧的,全派出所的人都换新装备了,他还使着原来的五四手枪呢。理由挺简单的,他说五四手枪的射程远。呵呵,这个老赵。
回到家里,我忽然想起了柳晓菲。我回来都两天了,打她的手机总不通,问过柳峰才知道,晓菲去黑河了,说是业务上的事。我问他,柳晓菲什么时候能回来?他说,也不清楚,总之快回来了,最多三四天。
柳晓菲是坐着火车去黑河的,她单独一个人出门,多多少少引起了我的挂念。很久没看见她,心里面装满了她的影子,我真的很想她。
深夜里,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眠。看到脖子上挂着的钥匙,我处于胡思乱想的状态之中,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把钥匙放在了秘密的暗格里。暗格在衣橱的下面,是个小抽屉,里面还收藏了几封初恋时的情书。随着岁月的流逝,情书都已经发黄了,是我写给初中同桌安美静的。十几年后,我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又看见她,她的变化把我几乎吓了个半死。
时间真是一个最伟大的魔术师,他可以改变一切不想改变而迟早还要改变的东西。同学聚会那天,安美静的变化让我感到的惊异绝对大于惊喜:我看见的女同学里面,要数她最胖了。她肥胖的身体像个大号啤酒桶,在坐位上还不老实,总是扭来扭去,把椅子压得吱吱响。她非常能喝,用很大的玻璃杯和同学们挨个灌啤酒。当天晚上,有个镜头把我吓了一大跳:她居然站在椅子上和我们的班长唱卡拉ok,两个人手舞足蹈地高歌,我真怕她一不小心掉了下来。
旁边的柳峰悄悄对我说,你知道吗?安美静离婚了,自己开了个酒店,挺有钱的。咱们班长在工商局当处长,据说安美静的执照就是他给办的,一分钱没花。老同学嘛,就是够意思。
我哼哈答应着,继续喝酒。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把自己灌多了。
聚会快结束的时候,安美静终于发现角落里两眼发直的我,非要和我再喝一杯。我两眼直勾勾地问她:“过得好吗?你爸爸妈妈好吗?你妹妹好吗?”
她举起冒着泡沫的啤酒杯说:“都好都好,你还惦记得怪齐全的呢。当年,我在你毕业纪念册上写的话,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我可以背给你听。”我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不是,我当时写在纪念册照片后面的话,你没看见吗?”安美静的眼睛忽然一亮,大声说。
“我没看见啊,你真的写了吗?”我的酒醒了一半。
“你一定是没看见,你自己回去看看吧。来,老同学见面就是喝酒,再干一杯。”安美静在转身倒啤酒的工夫,我好像看见她在揉眼睛。
聚会很快就散了,同学们陆续上了车子。记得我是被人搀到车上的,那天最清醒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我们的老班长。班长的肚子大,特别能喝,张罗买单的人也是他。临走时,同学们纷纷和他握手拥抱,我没和他客气,把握手改成了挥手。看见班长的大手时不时搭在安美静的裤腰上,我的心里就特别难受。
潜意识里,我一直觉得,和安美静属于那种青梅竹马的知己。可是,等我再次看见她,原来心中的美好形象彻底坍塌了。她根本就没属于过我,更谈不上什么知己,顶多算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同学。
回到家,我一头栽倒床上就睡。半夜时分,半昏迷状态的我被尿憋醒了,爬起来去卫生间。轻松过后,我头重脚轻地靠在沙发上喘气,忽然间,一眼看见了书橱上的同学纪念册。我重新爬起来,取下纪念册,翻到安美静的那一页。照片里,安美静像朵鲜花一样冲我微笑着。我迫不及待地抽出照片,在照片的后面果然有六个字,写得很小很工整———我喜欢你。小静。
看着照片上清秀的字迹,我的面门仿佛挨了重重一拳,瘫倒在沙发里。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十四年前我看过这行字,我们的生活将会是另一个样子。可是,现在一切都无法重来了。
迟疑了半晌,我拨通了安美静在同学聚会上留的电话号码。电话拨通了,没有人接听。我又按下重拨键,靠在沙发里等待。无论如何,我要和她说声对不起,尽管这句道歉的话迟到了十四年。
电话终于接通了,响了好一会儿被人拿起来又挂了。我按重拨键,再打过去。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那头喘着粗气喊道:“谁啊?这么晚还打电话。”
话筒里有种特别奇怪的声响,啊!我听懂了,是一个女人压低嗓音的呻吟声。安美静离婚了,怎么还有男人在家呢?
我说:“不是找你!”
“怎么说话呢?你等会儿。”电话里,那个男人很不情愿地说。我听清楚了,这个男人是我们的班长!我深深吸了口气,紧紧攥住话筒。
“谁啊?”安美静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听到她的说话声,我突然没有勇气说道歉了,眼前忽然浮现出同学聚会上她那硕大的身躯和肥胖的脸。恍惚中,我含糊地说:“啊,对不起,我打错电话了。”
说完,我就撂下了电话。
突然,茶几上的电话响了。是安美静打来的,电话屏幕显示了她家的电话号码。想了想,我按下电话答录机———“你好,主人不在家,请在听到一声提示音后留言,谢谢!”
估计电话那头的安美静是头一回半夜做爱被骚扰,十分的气愤,她气势汹汹地骂道:“谁呀?真他妈的有病!”
这是我最后听见安美静说的一句狠话。后来,据大周说,安美静去单位找过我,那天我正好出去采访,没到报社上班。报社里的同事们对安美静的出现很是惊奇,都纳闷这么粗俗的女人怎么会和我有联系呢,态度上大打了折扣。也许,知识分子们的傲慢对安美静的心灵造成了很大创伤吧,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到报社找过我。
这个世界很公正。是你的,即使是一片多雨的天空,也可以有彩虹划过;不是你的,即便是一丛娇艳的玫瑰,也是别人拥有的花园。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甚至暗自庆幸,没有和安美静成为恋人算对了,如果真和她黏糊到一起,就看现在这个结果,不把我难过死才怪呢。
仔细想想,人生里,有些爱错过了,不一定就是坏事。一旦拥有了这份爱,比错过爱还要糟糕几百倍呢!
早晨起来,我正在厨房里用微波炉加热牛奶,客厅的电话忽然响了。接听后,原来是张佐铭处长在单位打的电话。
本来说好下午去国家安全局的办事处,张处长忽然改变计划,让我吃过早饭就和他一起走。为了赶时间,我只好放弃了吃早餐的念头,匆忙赶到单位整理好卷宗,和他上了汽车。
说老实话,我对国家安全局没有任何印象,而这个单位的驻外办事处从来就没有在电话簿上刊登过准确的地址,甚至没有具体的门牌号。张处长把奥迪车开上二环路,七扭八拐地开上了江桥。大约三十分钟后,车子在一处绿阴掩映的别墅区里停了下来。下了车,我紧走几步,跟上张处长的步伐,问道:“在这里吗?”
“没到呢,还要走很远。”
张处长说的很远,的确很远。我们足足走了两公里的路途,才到达了别墅区的深处,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灰色小二楼,说,前面就是了。
这幢二层楼的建筑从外观上看,像一个穿了中山装的乡下老头,怪怪的。窗子上的茶色玻璃向外反射着暗淡的光,门口台阶缝隙里伸出来的杂草和墙体上攀爬的藤蔓显示出这里的主人是那么的孤僻,甚或不合时宜。楼顶上有几只呆头呆脑的鸽子在咕咕地叫着,它们仿佛对陌生人的造访感到很突然,拍打着翅膀,紧张地在上面走来走去,表现得有些忐忑不安。
走进会客室,一个举止沉静的男子接待了我们。他主动介绍自己姓刘,说话间伸出温暖干燥的大手,和我握了握。因为事先预约过,所以,没有多余的寒暄,谈话直接切入了正题。
张处长把厚厚的卷宗交给他,然后坐下来,点燃一支烟。趁着他查阅案卷的机会,我环顾了四周的陈设。房间里的办公摆设与我们市局的没有太大区别,铁皮卷宗柜、杂木桌椅,白色的吸顶灯发出嗡嗡的响声。我忽然注意到,在他的左手边有个精致小巧的玻璃杯子,里面有半杯牛奶,旁边还有两块面包片和一些细碎的面包屑。
半个小时过去了,刘主任终于合上了案卷,摘下眼镜说:“你们掌握的材料就这些吗?”
我抢先回答道:“就这些,能拿来的都拿来了。”
张处长用责怪的眼神瞅瞅我,说:“目前掌握的情况大致就这些,我们还在进一步侦察。这次来拜访,是受市局领导的委托,他们对这个案子很重视。我们主要有两个意思,一是和你们做个详细汇报,二是从公安部门的角度,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毕竟案子有些特殊情况,我们还需要你们的大力支持。”
领导就是领导,张处长说的话十分到位,话语委婉,言简意赅。
“我看这样吧,资料先放到这里。等我们仔细研究后,再与你们联系。”他说话时,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张处长的脸色忽明忽暗的,掐灭烟头说:“好的。另外,我们想侧面了解一下山口组的背景资料,不知道您是否掌握这方面的情况。”
“关于日本山口组,我掌握的资料也不多,至少我认为,在国内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一提起日本黑道这四个字,很多人马上就会想到长发,断指,全身刺青,并且参与许多犯罪活动的人士。在日本,山口组是规模最大的黑社会帮派,山口组来自yakuza这个词的音译,也泛指黑社会人物。”
“我这里有份基本资料,你们可以带回去,仔细研究一下。”他打开电脑,滑动鼠标后 ,把文档资料输入打印机。刘主任的面部特点酷似一个兵马俑,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即使说话时,也如此。声音浑厚有力,显示了中年男子特有的沉着。
“yakuza这个名词最早出现在十七世纪,当时用在形容一些特立独行的歌舞伎人。他们因穿着怪异,举止异常而受到注目。另外在日本中古世纪时,有所谓的浪人,他们经常流浪日本各地,并且烧杀抢掠,也被冠以yakuza之称号。在同一时期;亦有所谓町奴的形成,他们大致上是由商家、贸易商及招安后的浪人组成,目的主要为保卫家园以免被歌舞伎人所侵扰。而yakuza在此时也转换角色由邪恶至正义。从此之后,yakuza也被赋予了除强扶弱的印象。这也正是目前日本许多黑道人士希望被外界认定的角色,他们希望能拥有两百年前之老祖先町奴的称号,而非一些龌龊不入流的角色,虽然事实上他们因私人的利益已经危害到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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