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婧心里暗笑了一下,觉得赵宗平真是一个圆滑的人,凡事都安排得天衣无缝,人际复杂的官场可能真就需要这样的人吧。她没表态,看着赵宗平打电话。
赵宗平拨了两次电话才把电话接通,孙副市长好像正跟什么人谈话,电话里传出了说话的声音。
赵宗平说:孙副市长,您出差回来了。报社有位女记者想采访您,她在我的桌子上看到了有关八角楼的批示,她想采访您。
什么批示?孙副市长问。
有关八角楼的批示呀,您不是出差前让夫人从我这里把材料拿走的吗?批过后又让夫人送了回来。赵宗平实话实说。
什么什么?我夫人怎么掺乎到我的工作日程中去了,你个赵局长别弄错了吧?孙副市长半开玩笑说。
我怎么可能弄错呢,这是真的,就发生在你出差之前。赵宗平坚定地说。
那你赶快让那位记者来吧,你也来,顺便把我批示的材料也带来,我夫人掺乎我的工作,简直莫名其妙。孙副市长在电话里嘀咕着。
赵宗平放下电话,突然感到不对劲,怎么孙副市长好像不知道批示八角楼这件事,可材料上明明是他批阅的字迹……这事可真怪了。他心里纳闷,但没说出来。
郭婧见赵宗平发愣,便提醒说:孙副市要马上见我们吗?
赵宗平这才缓过神来说:对,他让我也去,顺便带上他批阅的八角楼的材料。说着,拿起桌上的材料放进文件夹中。
郭婧拎着手包往外走,她听见赵宗平关门,随后又跟了上来,赵宗平与郭婧并肩走着说:见了孙副市长,情绪一定不能激动,说话的语气要平缓,把八角楼在二战期间的历史讲清楚,把八角楼在当今城市的作用讲清楚,据我所知,孙副市长是个办事比较谨慎的人,也没听说过他什么腐败的劣迹,所以你的牢骚最好不要在他面前发。
郭婧停住脚步看了一眼赵宗平说:我是记者,讲究实事求是,我说话不会考虑前因后果。
赵宗平温和地一笑说:那这次你就考虑考虑,也试试自己的城府究竟有多深。
郭婧未置可否,跟着赵宗平奔了孙副市长的办公室。
孙副市长刚刚送走一拨人,见城建局的赵局长带着一位穿旗袍的女士进来了,不用说就是报社的女记者,只是这位记者的装扮很古典,没有当今记者风风火火的派头。但又不失于优雅,气质与装扮十分和谐,给人一种舒畅的感觉。
孙副市长热情地让坐,两人坐下后,孙副市长对赵宗平说:你刚才在电话里说的事情我没听清楚,八角楼的什么批示呀?
赵宗平起身将文件递给孙副市长说:有关八角楼开发商业街的事情,本来是个争论的焦点,因为这个地方的特殊,二战期间曾经做过侵华日军的慰安馆,所以有关领导也就迟迟没有表态对这个地方的商业性开发,但前几天,您出差前把这事批了,现在报社的郭婧记者想就此采访您。赵宗平察言观色地看着孙副市长。
孙副市长一边接过文件一边问:我批了什么?
赵宗平没吭声,心想您自己批过的文件都忘了。
孙副市长翻了一会儿八角楼的材料,忽然皱起眉头,然后他抬头看看赵局长,表情有点惊鄂。想问什么,眼睛又扫了一下女记者郭婧,只好把要出口的话又收回去了。
郭婧见孙副市长脸上一副尴尬的表情,便趁机说:孙副市长,我倒想问问,作为一座历史文化名城,难道它的商业利益会比它的历史还重要吗?
孙副市长镇定一下情绪,一脸认真地说:不,历史是要被尊重的,它不可能与商业利益相提并论,历史就是历史。
可您作为分管城建的副市长却做了不尊重历史的事情,当您批准八角楼开发商业街的时候,您想过二战期间那些被侵华日军摧残过的慰安妇吗?想过战争给人类带来的灾难吗?如果我们连一座战争中的遗迹都不肯保存,那么用什么来提醒人们战争的可怕呢?又用什么来赞美和平呢?历史和现实总要有个参照物吧?郭婧赤裸裸地问,语气急促而略显激动,把赵宗平刚刚在楼梯口对她的叮嘱全忘了。这会儿,她也索性不看赵宗平,一个记者的思维怎么可能被一个官员左右,她心想。
孙副市长在郭婧说话的时候一直沉思,好像在想什么心事,等郭婧话音落地,他忽然微笑着说:八角楼的事情先缓一步再说,我批过的文件我再斟酌一下,说着拿起笔将上面“同意开发”四个字涂掉,重写为“此事待进一步研究”。
孙副市长的举动大大出乎赵宗平的意料,也出乎郭婧的意料,本来郭婧想好了一肚子的话要跟孙副市长理论呢,现在面对孙副市长知错必改的举动,她再也无话可说了。
郭婧和赵宗平都沉默着,特别是赵宗平脸上有一种进退两难的尴尬。
孙副市长手里晃着他批好的文件说:我孙鹏跃从来是一种实事求是的工作态度,记者同志尽管放心,八角楼在媒体上的报道我又不是不知道,如果说我从前的批阅欠妥,那么今后在这个问题上我一定会吸取教训。说罢看看郭婧又说:这样吧,记者同志先回避一下,我跟赵局长就八角楼的事情再进一步商量。
郭婧知道孙副市长下逐客令了,但又不得不从心里钦佩他的随机应变,便说:反正八角楼的事情最初就是我跟踪报道的,我要跟踪到底。
孙副市长说:记者请放心,我们最后的方案一定会令您满意。
郭婧微笑了一下,不冷不热地说:这是涉及官品的举动,在中国的官场,丢了乌纱不可怕,丢了一个官员的品格就等于失去了民心。
孙副市长随之调侃道:先给我扣帽子了。
郭婧走后,孙副市长将门关好,让赵宗平坐下来,忽然问:赵局长,我不记得我跟你要过八角楼的材料,你是怎么把这材料送到我手里的?
赵宗平想不到孙副市长会问这个问题,便坦白地说:前几天您出差,临上飞机前派您夫人来取的这份材料。
我夫人?你是说李璐?孙副市长不解地问。
对呀,李璐匆匆找到我,说您马上要出差,务必把有关八角楼的材料拿给您看。赵宗平打量着孙副市长。
那你怎么不打电话问一问我呢?要知道我是从来不让夫人参政的。孙副市长责怪地说。
我打了,可您的手机关机。赵宗平解释道。
噢,是这样。孙副市长自言自语,脸色忽然发白,表情阴郁地看着办公桌。
赵宗平想说什么又不好再开口,只能等着孙副市长先说话。
过了一会儿,孙副市长一脸严肃地说:赵局长,你应该知道我是个严于自律的人,我是最讨厌夫人参政的,以后李璐再参与我的工作,请你提前跟我联系一下,免得我忙中出错。
赵宗平谦逊地笑着说:开始打您手机没通,我又给您打电话,仍没通,后来我也就没再打,想想这个电话有点不相信人的味道。
孙副市长戚然一笑说:好了,这事以后就别再提了。
赵宗平知道孙副市长是想赶自己走了,便起身知趣地告辞道:如果您现在没什么事了,我就回办公室了。
孙副市长在椅子上坐着,赵宗平走他没有打招呼,他心里的愤怒在增长,现在他确信批阅文件的事是李璐一个人干的,李璐会模仿她的字体,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最初李璐只是想讨好他,后来当她的字越写越像孙鹏跃时,孙鹏跃有次还开玩笑说:你将来可别成为江青之二啊。李璐反唇相讥道:你以为你是毛泽东啊?
现在,李璐真的要成为江青之二了,她居然敢背着自己私批文件,是谁在背后操纵她,她所以敢这么干,背后一定有商业利益的驱动,那么这个给她好处的商人是谁呢?……孙鹏跃忽然想到明月房地产公司的庆典,想到总经理久历史内涵的城市来说,是历史内涵重要还是商业利益更重要?当然,我不否认慰安馆曾是二战期间这座城市耻辱的证明,可是一个不敢正视自己耻辱的民族,会在未来社会的发展中总结失败的教训从而更好地前进吗?我认真地看着市长,期待着他的反应。
市长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他没急于表态,而是起身为我倒了一杯水,然后又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慢悠悠地对我说:郭婧记者,我虽为一市之长,但对你这样的资身记者还是早有耳闻的,欢迎新闻记者对市政府的工作进行监督。八角楼慰安馆是这座城市二战期间的历史见证,这个事实目前谁也无法否认。我现在就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对我们这座城市来说,历史文化内涵要比商业利益重要,改革开放发展到今天,人们对精神生活的要求越来越强烈了,历史可以使人明智,不忘国耻就是牢记历史的教训,激发人们为民族奋斗的精神。美国城市规划学家沙里宁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城市是一本打开的书,从中可以看到它的抱负。让我看看你的城市,我就能说出这个城市的居民在文化上追求什么。我们这座城市是有着厚重的历史和文化史的城市,彰显特色是我们今后规划建设的目标,我们要打造历史和文化古都的品牌。郭记者,今天我这番话可以见报。
好哇,市长,有您这番话,八角楼的定位问题就不会出现偏差。我爽快地说。
……从市长办公室出来,我的心灵一阵轻松愉快,阳光正好照在政府大楼的台阶上,我踏着阳光的脚步很有节奏。
不久,市政府再度召开了城市规划会议,这次会议是市长亲自主持的,我仍作为首席记者跟踪报道采访。
我听见市长在大会上说:彰显“融历史‘文化‘自然风貌于一体的古都特色”,是本市的城建目标,但目前这一特色还不够鲜明。
市长又说:城建的最终目标不是建了多少楼盘广场,而是要看老百姓是不是满意,今后要加大规划提前公示的力度,做到没有不经规划的建设项目,没有不按规划建设的项目,我们将加快推进规划立法,首先着手做历史文化资源保护等内容的立法……市长还讲了很多,从他的讲话中,我总算看到了八角楼作为历史文物建筑并被保护的希望。
当晚,我做了个梦,梦见了李曼姝,我把这消息告诉了她,她的脸上显出了兴奋的表情,她用手摸着我的旗袍说:这件灰格子的旗袍真素雅,重要的场合应该穿旗袍。旗袍是中国女人的国服。
我微笑起来,笑容温和而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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