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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作品:娑罗|作者:蝎子王|分类:精品小说|更新:2025-05-20 21:13:23|下载:娑罗TXT下载
  正想着可要杀你灭口。”

  柒章 · 秋洛 '二'

  闻言,他亦不露怯:“奴才这条命本便是殿下拣回来的。殿下现在就是收了去,奴才也无怨言。”

  我扬眉,他抬首相望,对视良久,不约而同,莞尔一笑。

  “你这孩子确是有趣,当初没有白收你在旁伺候。”

  我轻拍近旁的榻榻米,“坐吧。”

  见他迟疑,我故意漠声:“有了身子的人,可经不起折腾。你这样站着回话,本宫便要仰高脖子,实在累得慌。”

  这借口寻得不伦不类。他似笑非笑,可主子当前不敢造次,敛容称谢,方才盘坐下身,极是端正。淡睨他循规蹈矩的模样,便然想起此刻我避之不及的人,心绪复杂:“可有听说本宫和兰沧侯义子云霄的往事?”

  闻言微震,他抬眼,幽不见底。我微微一笑,轻描淡写:“本宫给你说个故事。”

  如述他人事,我淡淡告诉他,曾经有个女人不巧认识了一个登徒子,被迫随之流亡,却在颠沛之中,相知相守。虽是如愿结为夫妻,却是几度聚散,最后天人永隔。为报夫仇,这个女人处心积虑,在朝堂立稳脚跟,以待时机成熟,逼君逊位。可尚未成其事,却已失身仇人,然是无悔,只因寻回失而复得的明珠,得享久违的温情。可未料想祸事接踵而至,阴差阳错,且要自尝苦果,将我腹里无辜的孩儿送还给喜怒无常的老天爷。

  “与其来这尘世受苦,不如让她归去,重新投户平凡人家。”

  淡然望向落胎药,我心绪复杂,可见吉卓下意识挪身,挡去我的视线,不由失笑:“你说这样水性扬花的女人,该不该捉去浸猪笼?”

  片刻沉默,他沉声:“该浸猪笼的当是另两个男人。”

  即使打抱不平,仍是神情淡漠,语气平缓。我摇首,看向平坦的小腹:“不管怎样,丈夫过世不到一年,就怀了其他男人的孩子,那个女人实在可耻。”

  何况她丈夫的兄长若是听到风声,定是平地惊雷。为了自己,也为身边之人,只有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自嘲一笑,我淡令少年:“端过来吧。”

  同苍秋的第一个孩子小产。双生子一个夭折,一个下落不明,也许此生我与自己亲出的孩子没有缘分。苦涩在心,冷声催促吉卓,磨蹭半晌,那碗汤药方才递到我手上,许是洛儿在梦里道我怀了女儿,眼前飞掠旻夕的身影,微一恍神,我捧高了碗……

  “你做什么?!”

  嘴唇刚沾绝苦的药汁,手里的碗便被近旁的少年蓦抄了去,狠摔在地。我剧震,抬眸怒瞠。许是一直候在门外,听得异响,即莫寻亟亟进里,乍触一地残片,滞步门前,即又望向与我僵滞的吉卓,墨瞳渐深。

  “滚出去!”

  明知我才是始作俑者,可乍见他的脸,起身去拾碎瓷,本要朝他狠掷过去,却不甚争气,想起他的一如既往,他的情深意重,右手生生滞在半道,渐攥起拳,碎瓷深嵌进掌心,又次割裂那道因他而得的旧伤,鲜血自指间渗落,木无知觉,只恨睇目光怆凉的男子,浑身激颤。

  “殿下息怒。”

  亦不知这般清瘦的身体何有如此之大的气力。吉卓硬掰开我的手,取走染血的碎瓷,撕下大片衣服,放轻了力道,替我止血包扎。因是少年蹙眉专注的模样似曾相识,我怔然相望,乃至忘却不堪祸事,激绪亦渐平复,惟余莫名的愀怆。半阖起眸,疲惫朝门前的男子挥了挥手:“再给我煎碗药。”

  恐有差池,我漠声叮咛:“你亲自给我送来。”

  见我待腹里的亲骨肉心狠至此,许是已然心凉,他抑声称是,背身决然而去。木笑了笑,我冷睨少年:“这回若再坏事,本宫定不饶你!”

  他垂眸不语,若有所思。良久,淡淡说道:“那女子的丈夫为她而死,当是以自己的性命,换她好生活在世上。如果见到他的妻子这样折磨自己,方才死不瞑目。”

  忆起临别前,苍秋亦曾令我不论是何景况,定要好生活着。我微窒,固执摇头:“这不是折磨。而是防患于未然。”

  亲生经历,深知古代女子生产确是小死一回。痛不欲生,苦尽甘来,瞧见自己的亲骨肉,便难硬下心肠,对之视若无睹。即使自欺欺人,趁未根深蒂固,斩断羁绊,亦免孩子出世后,因是苟且而得,受尽世人嘲讽……

  “本宫心意已决,莫再多言。”

  我冷然令止欲说还休的吉卓。似有若无,微一苦笑,极是自然,他扶我躺下:“药煎好前,殿下不妨歇息片刻。”

  诚然,小产伤身。眉峰浅舒,我依言闭眸小憩。

  已近开春,丝缕阳光深深浅浅,轻洒面庞,淡暖怡柔。拥着棉被,似梦非梦,恍惚间,腹间涌入一股暖意,欲要睁眼,却是力不从心,坠身一片白雾。即使几度来此,往昔亦未一日两入禁地的经历,望了眼彼岸灯火,我苦笑,沿河岸徐步良久,忖着可会再次见到我苦命的儿子,忽见前方雾霭隐现颀长身影,暗想许是来此渡河的游魂,也未在意,与那看不真切的黯影擦身而过,兀自朝前走去。

  “夕儿。”

  蓦驻脚步,未待回身,失了温度的双手已然从后环上腰际。我眼眶渐湿,张嘴欲言,良久,却只道出一句与思念相左的悖言:“你混帐!”

  他立时失笑,却是无比苦涩:“丢下娘子一人在尘世受苦,为夫确是混帐。”

  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亦是枉然。轻覆他冰寒的手,我欲要挣脱,却为他死死锢在身前,动弹不得。

  “别碰我,会脏了你的手。”

  洛儿既知多了一个妹妹,他定然亦知我珠胎暗结。我无颜以对,拼力挣扎,可他断不松手,反是桎梏愈紧,小腹不堪挤搡,未有意识,我已然闷哼出声。似是一窒,他渐柔力道,双臂移至胸前,埋首在我颈间:“你那样疼爱旻夕,缘何不能对自己亲出的孩儿仁慈?”

  善妒的醋坛子竟然这般大度,我啼笑皆非:“你对即莫寻素有芥蒂,现在怎得反过来替他说话?”

  乍闻占他妻室的男子,交在身前的双臂微是一颤:“我恨不能杀了这个趁人之危的小人!”

  轻描淡写,却是隐蕴杀机。可惜他已是彼岸之人,有心无力,自嘲冷笑,抬首轻吻我的鬓发,幽幽劝道:“事已至此,莫要拿你自己的身子赌气。”

  令我弃了落胎的念头,瞒天过海,生下这个来历不正的孩子。听他本末倒置,忍气吞声,求我替他深恶痛绝的情敌生养孩子,酸楚渐深,重咬了下唇,亦不松口:“如要避过那人的耳目,谈何容易?”

  现实摆在眼前,欲令他却步于此,莫再多言。可他一声轻嗤,不以为然:“你若改了主意,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即莫寻那个混帐定会想出法子,保你们母子无恙。”

  为了自己的亲骨肉,确有可能不遗余力,暗渡陈仓。冷笑了笑,我仍犟着不愿应承。似知我缘何如此固执,他紧拥住我:“为夫更是不甘心。可比起你的性命,这个孩子微不足道。”

  正因这番劝辞发自肺腑,我更是无地自容,辩是许御医医术高明,断不会伤我性命,斩钉截铁,定要打掉这个见不得光的孩子。便听他讳深冷笑:“娘子可要为夫犯戒,被打入无间地狱,永难超生?”

  我惘惑,回眸望去,近在咫尺,却只睇得残影若隐若现:“你若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就算化作厉鬼,我也要索他性命,给你陪葬!”

  听他有意效仿《聊斋志异》里的鬼怪,我睨向残影,他朗笑出声,柔抚我的面庞,虽是冰寒彻骨,可因为这熟悉的亲昵,心头渐暖。叹了口气,我抬手回握,隐在雾霭背后的薄唇淡逸凄凉笑意:“为夫输了。”

  即使彼时即莫寻未曾插足其间,自始至终,只是他一人的战场。可苟安一方的敌家,亦不定是一败涂地。身死的那刻,他便兵败如山倒,输了这场不曾弥漫硝烟的战事。

  “为夫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尤是当年娘子去南方的那段日子,怕你被他的痴心打动,随他远渡云桑,再不归来。”

  心为他盘踞的时候,另个男子即使如影随形,亦可无动于衷。只是活着的人,方能笑到最后,他再不能爱我,情敌却与我朝夕相伴,成日对着一个情深意重的男子,若想妻子固守心防,至死不渝,恐是他自欺欺人。听他这般不信任我,我紧攥起拳,蓦得搓火:“你瞧轻了我,也瞧轻了你自己!”

  他微怔,即又摇首:“为夫说过,你和即莫寻本是一对有情人。是我鸠占鹊巢多年,现在该是放手之时……”似又回到过去,淡扬起唇,嬉皮笑脸,“只要娘子腾片角落,将为夫一直揣在心里,偶尔搬出来晒晒,为夫便无他求。”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他的醋劲已然根深蒂固,实难强颜欢笑,道出你幸福我便无憾这等矫情又言不由衷的祝福。不论将来我可会另寻良人,定要我将他深埋在心,一生一世,永不泯灭。再者……

  “至多一半,再多为夫宁是去受那无间轮回之苦。”

  他故意冷言冷语,令我将心剖成两半,一半给他和我们的儿子,一半给我肚里的孩子和她的父亲。我不禁苦笑:“难怪旻夕只惦念她的义父,你这重男轻女的亲爹只顾两个儿子,又将她置于何地?”

  听我提起一心向着他情敌的女儿,登徒子轻声一哼,即又莞尔:“她是我苍家人,只能将就,和两个弟弟挤挤。”

  令三姐弟挤作一堆,自己占方宽敞的地,独享我四分之一的爱。放眼世间,许是没有比他更没心没肺的爹爹。我啼笑皆非,即使他一反往日令我极是头痛的醋劲,大度成全,可顾虑重重,我难作决断。他意味深长:“你若登极,头等大事便是生养皇嗣,令江山社稷后继有人。”

  被自己的丈夫说是当作诞养皇嗣的工具,心里多少不是滋味,可确然如此,茈姓的直系皇族已近绝后,失了底气,我扭首搬出下落不明的小儿子,铁板铮铮,道是将来定可寻回小洛儿即得大统。许是想起另个随他离世的儿子,他噤声不语,直待他的背后渐现一道飘忽剪影,我终是垮了刻意的冷漠。

  “时限已到。”

  恍如遥境而来的声音似曾相识,我皱眉。可见苍秋凄凉一笑,转身尾随而去,不假思索,追上前去,想求那幽冥的引路人宽限片刻,可未待开口,身前蓦得腾起一片齐人高的幽蓝冷焰。黄泉业火,与归女御相会的梦魇之中,亦曾见过这逾越不得的阴阳界线,可今时不同往日,即使逆天而行,我仍探手去碰,掌心一阵灼痛,整个身子险些被震飞了去。

  “为夫与娘子已无可能,莫再执拗,回现世去吧。”

  雾霭渐开,终是望清他异常苍白的面庞。一如往昔,他温柔相望,眷恋却亦苦涩:“娘子若是固执己见,定要以身犯险。从今往后,为夫再不入梦来。”

  忍辱负重,翘首企盼,等来片刻相聚,却是不欢而散。更有甚者,他竟拿这等条件逼我就范,我深蹙起眉,原要斥他为何不懂我的苦心,可见他决然背过身去,未待恍神,承诺已然脱口而出:“我答应你就是了。”

  驻足回首,虽是目露欣然,可他到底没能在我面前藏住心事,低眸凝住内里孕育另个男人骨肉的小腹,须臾恍惚:“待再相见,即莫寻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