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别跟他计较,他就是这样的人……”广胜掀开了门帘,“一会儿我替他给你。”
“那多不好意思?”李老师的冬瓜脸又变成了西红柿脸,“不多,也就千儿八百的。”
“七哥!”广胜甩开李老师,冲里面吆喝了一句。
旁边的门打开了,老七探出头来冲广胜傻笑了一声:“胜哥,我在这儿呐。”
广胜回头对李老师说:“你去弄点简单的小菜,我跟兄弟说点事儿,没事你就不用进来了。”
李老师还想唠叨,老七大声咋呼道:“快他妈去!瞪着个鸡巴眼看你爹呀?”
广胜坐下,上下打量着老七,轻声道:“老七,你是越来越标致了,跟他妈唱歌的孙楠差不多。”
老七回身在墙上的镜子里扫了扫:“唔,这造型还行……”坐回来,用一根指头拨拉着耳环,不紧不慢地说,“胜哥,不是我说你的,你看我的眼神很不地道啊,像看一泡狗屎……唉,啥也别说了,我他妈混得也就是一泡臭狗屎了!别笑啊,你心里想什么我有数,罢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吧,健平可能是真的出事了,估计是死了……”
广胜下意识地把手插到腰里,握紧了那把枪,眼睛开始泛红:“别急!慢慢说,你听谁说的?”
老七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递到广胜的手上:“这个人你见过吗?”
照片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老七,另一个很面熟,是一个铁塔一般的黑汉子。
广胜端相了一阵,冲老七摇摇头:“不认识。”
老七收起照片,暧昧地瞅着广胜:“再想想?”
广胜还是记不起来,又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你他妈别卖关子啦!快说,他是谁?跟健平有什么关系?”
“又着急了不是?”老七笑了,“还记得这个人在老杜店里闹事,被你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他妈的!是这个膘子!”广胜猛然记起来了,“他不是你的伙计吗?”
“就是他,”老七吐了个烟圈,用手扑拉着,忿忿地说,“你知道这个杂碎现在混成什么了?人家也是个人物呐……”
广胜觉得健平跟他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急急地打断老七:“你他妈说话怎么跟老太太拉屎似的?痛快点说!”
老七还是不紧不慢:“这个人以前跟我玩儿,胆子小的像兔子,当初我都不拿他当把牌出呢,谁知道跟了常青以后,这小子突然变了,变成了一个猛张飞!关凯在后海跟常青开仗的时候,这小子冲在最前面,当时凯子也没拿他当人待,拉开衣服让他朝胸脯上开枪,谁知道这小子真的就开枪了,幸亏凯子反应快,一脚把枪给他踢歪了,结果这一枪就打在了旁边一个伙计的脑袋上,当场就他妈挂了!为这事儿公安到处抓人。这不,凯子跑了,后来公安调查清楚了,就开始抓这小子,上哪儿抓去?常青给他备足了银子,他一直流窜在外地!这次,常青把他给招呼回来了,为什么?给常青报仇!对了,忘了告诉你他叫什么了……老黑,你知道他叫老黑了吧?老黑一回来就领着一个叫玻璃花的独眼哥们儿,揣着枪到处找凯子,没找着,就朝你的朋友,就是那个叫胡里干的先下了家伙,让胡里干把健平给钓出来了,这事儿我不说你也清楚……”
“我知道了!照这么说,你跟他联系上了?”广胜的心突突地跳个不停。
“联系上了……”老七顿了顿,冲门口吆喝了一声,“老转!上菜!”把头转回来接着说,“上次咱们在凯子那里演完了戏,我就装做受了伤,在家里躺下了,正琢磨着怎么给你们完成任务呢,当天晚上就接了个电话,是老黑打来的!你说现在这都是些什么人?全他妈劳改队里说的——点眼药的!拿着人家关凯的银子,替常青办事儿!呵呵,也难怪,这世道就他妈这样了……老黑在电话里先安慰了我一番,就开始骂凯子,我也跟着骂!然后他就约我出去喝点儿,我就去了。你知道,他以前跟着我玩儿,对我还有点感情……喝着喝着,我就套他的话,常青在哪里?这小子也是个粗中有细的主儿,楞是不说。喝完了酒,我就把他领到一个歌厅,好一顿拉拢他,结果拉拢得这小子认了我是个好人,以后经常跟我吃吃喝喝的。”
“老七,我基本知道了,”广胜的心情稳定了一些,把手放回桌子上,“别的先打住,你就说他是怎么跟你说的健平?”
“这是昨天晚上的事情,”老七接着说,“我俩在海景花园喝酒,我又开始套他的话,你们把那个吸毒的伙计弄到哪儿去了?你猜他说什么?他把眼一瞪,咣地摔了一个杯子——让我杀了!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胜哥,你是了解我的,我不敢再问下去了,你知道,这种事情知道的多了等于引火上身……回家以后,我琢磨了一阵,感觉他说的可能是实话。你不知道,这小子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脑子比常青还一根筋呢!你想想,常青对他那么好,这不是他报答常青的一个机会?我还隐约记得他说,等他把关凯也收拾了就走,永远也不在青岛呆了。这事儿我不敢跟凯子说……胜哥,其实我很害怕。”
李老师上菜的时候,广胜攥着汗淋淋的手站在窗前,定定地看着窗外。
外面开始下雪,雪花是很大的那种,一片一片地往下晃悠。
第二十八章 走投无路 第三节
广胜的眼前老是飘忽着健平苍白的脸,这张脸时哭时笑,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影影绰绰挥之不去。
难道健平真的死了吗?在这个世界上,我永远也见不着他了吗?广胜看见了学生时代的健平,他穿着一身运动服,满面阳光,笑嘻嘻地站在广胜的床前,胜哥,起床啦!我给你买了好吃的。广胜拉着他坐在床头,兄弟,我再给你讲一个我在劳改队里蹲小号的故事……广胜还看见,烈日下健平呆呆地站在拘留所的院里,等着接广胜出来,阳光把他晒成了烫猪色;还看见健平蜷缩在一隅,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瞪着空洞的双眼大叫,我要磕粉,我要磕粉!哥哥快来……
一片很大的雪花忽地贴在眼前的玻璃上,这片雪花好象要拼命地钻进来,广胜往后退了两步,他看见这片雪花依稀变成了健平苍白的脸,表情僵直,目光黯淡,枯草一样的头发在空中飘舞,犹如一面被撕裂了的旗帜。
“胜哥,”老七端着一杯滚烫的黄酒,滋溜喝了一口,“你说我这算不算完成任务了?”
广胜一激灵,似乎还了魂,转回身来盯着老七看了一会,坐过来抓起老七的手拍了两下:“七哥,没找到常青这不算。”
老七苦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我的……说吧,下一步我再干点什么?”
广胜把双臂抱在胸前想了一阵,轻声说:“你继续缠着老黑,直到他告诉你常青的去向。”
“饶了我吧哥哥,万一健平真的死了,你们通过我找到常青,谁知道你能干出什么事情来?”老七表情夸张地睁大了眼睛,声音也变成了朗诵的状态,“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抓住常青让他把健平交出来!他交不出来呢?你们就逼他!逼还逼不出来呢?就出人命!哥哥,别拿我当膘子耍了……万一你们出了事,我怎么办?陪你们坐牢去?我不想那样……胜哥,我也劝你一句,凯子那种人根本就靠不得,他现在也就是在你面前装装样子,他会因为健平去干犯法的事情?杀了我我也不信!所以呀,替健平报仇的只有你一个人!最终的结果谁也无法预料!再说,老黑也不是个膘子,你想想,他能告诉我吗?”
广胜听他絮叨完了,猛喝了一口酒:“听你这意思,你不想干了是不是?”
老七把嘴咧得像只蛤蟆:“我不是已经干完了吗?好好好,别瞪眼扒皮的,你接着吩咐。”
广胜的眼睛像两支阴冷的箭,直刺老七的心窝:“老七,你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要给我打听到常青在哪里,我再给你两千!撇什么嘴?你他妈不是这样的人吗?操你妈的!再一个就是,我警告你,这事儿除了你、我和关凯,我不想让第四个人知道!听清楚了没有?别害怕,广胜我是个什么人老七你也知道,我不会干很出格的事情的,你放心。”
老七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像是在放幻灯片:“胜哥,你算是把我给看透了……好了,既然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见利忘义的小人,那我就不跟你解释了。看我的吧,很快,我很快就把常青的消息给你!然后我就走,我不敢跟你们再搀和了……”
“呵呵,这就对了嘛,”广胜站起来敬了老七一杯,“七哥,尽管我现在很穷,但我守信用,你办事我给钱!”
“别提钱的事啦,”老七岔开了话题,“胜哥,你说这事儿我应不应该跟凯子说一下?”
跟他说个屁!广胜皱紧了眉头,老七说的一点不错,关凯也就是在我面前装装样子罢了,你能指望他干什么?不过,让他吐点血倒是真的,健平还不是因为你才出的事情?想到这里,广胜踢了踢老七:“给他打电话。”
“凯子,我是老七!”老七拨通了关凯的手机。
“那事儿办成了?”关凯很明白老七找他的意思。
广胜把脑袋凑到老七的手机旁边,老七说:“基本有点眉目了,健平好象被他们杀了……喂喂!你在听吗?”
那边沉默了许久,广胜听得见关凯粗重的喘息声,老七又喂了几声,关凯才开始说话:“消息准确吗?”
“差不多,老黑告诉我的。”
“哦……广胜知道了吗?”
广胜直接把手机夺了过来:“凯子,我跟老七在一块儿!”
关凯嗔怪道:“你应该直接带他来找我!这小子哪有句实话?备不住又跟咱们玩心眼儿……”
又他妈来了!广胜不想跟他罗嗦了:“凯子,这事我有数!你借给我一万块钱,我应应急。一会我让老胡去拿。”
“咳!说什么借?”关凯好象松了一口气,“呵呵,来拿就是了,本来我就应该给你点钱的。”
“别这么说,有了我就还你。”广胜想,你他妈变得真快呀,这就想撤出来了?
“胜哥,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
“好了,咱说点别的吧,”广胜压低了声音,“凯子,你也得注意点安全,那个叫老黑的可能在盯着你呢。”
“没事儿,我早防备着他了,”关凯不屑一顾,“他在我眼里跟他妈一个臭虫差不多!嘿嘿,胜哥很关心我嘛。”
“关心个屁!我还不是怕你被人杀了,我没有地方玩儿了?”广胜胡乱敷衍道。
“呵呵,杀我的还没生出来呢……”关凯好象犹豫了一下,“胜哥,我也得跟你说个事儿。”
“说吧,我听着。”广胜觉得他吞吞吐吐的,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那个玻璃花叫刘成德。”关凯说完就沉默下来。
“刘成德?”广胜的心猛地抽紧了,那不是阿德嘛!“凯子,刘成德怎么了?”
“他也在找你!”
“哦……我知道了!”没来由地,广胜出了一身冷汗,手机几乎被他攥裂了。
“胜哥,怎么不说话了?我跟你说,刘成德从看守所出来以后,我一个朋友介绍他,说这伙计挺能干的,当时我也缺人手,就收留他在店里干服务生。我知道你跟他有点过节,我还不止一次地听他酒后说要杀了你。当初我不在意,以为那么个‘木逼’式的人物没什么可怕的,再说当时……你也明白当时我的想法,所以一直没告诉你……哥哥,你得注意他点。”
“那么你跟他是怎么结的仇?”广胜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些猫腻。
“知道他的眼睛吗?那是被我砸的!这小子偷我的钱……好了胜哥,不说这些了。”
广胜的眼前又浮现出阿菊桃花般的脸来,心情蓦然开始恍惚。
“哎,最近四哥他们没联系你吧?”停了一阵,关凯忽然问。
广胜回过神来,是呀,老四怎么也不跟我联系了?按说他应该问问这件事情的结果呀……想到这里,黄三狰狞的脸又不请自来地在广胜的脑海里出现。广胜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黄三这事儿不可能就这么结束,再怎么说那也是一条人命!眼前一花,广胜不敢再往下想了。顿了顿,笑道:“还联系什么?人家帮咱们把事情办好了就算完了,没时间跟咱们罗嗦。”
“呵呵,那倒也是,”关凯适时地打住,“我主要是想跟四哥他们联系联系,看看能不能一起做点生意。”
“拉倒吧你,人家四哥他们现在做正经生意……”
“我操!胜哥你真他妈有意思,我的生意不正经吗?”
“正经,正经……以后再聊吧。”广胜心绪烦乱,一把关了电话。
老七喝得满头大汗,见广胜放下手机,连忙问:“凯子答应给钱了?”
广胜隔着桌子推了他的脑袋一把:“你他妈就知道钱钱钱!给了也没你的事,什么时候给我办完了事,我再给你!”
老七蔫了,怏怏地说:“我在你的眼里算是彻底完蛋了……财迷。”
广胜给朱胜利打通了电话,朱胜利一听心花怒放,扣上电话就奔了夜总会。
朱胜利找到广胜的时候,广胜正醉眼惺忪地抱着老七唱歌:
美丽的姑娘见过万千
惟有你最可爱
你像冲出朝霞的太阳
无比的新鲜——姑娘啊!
老七光秃秃的脑袋扎在广胜的怀里乱摇晃,像一只漂在水里的大白葫芦。
广胜唱得如痴如醉,不时用一把勺子挑着老七的假发套转两下,像东北二人转里的某个绝技。
这小子原来是个秃子啊……朱胜利大吃一惊,手里的钱哗啦啦散落一地。
第二十八章 走投无路 第四节
夜色深沉,狂风呼号。起初还大如鹅毛的雪花,此时变成了一粒粒坚硬的沙子,随风穿越寂静的街道,犹如穿越无人的旷野,一阵阵呼啸而过。躺在床上,广胜不敢入睡,他总担心一觉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健平迈着飘忽的步伐,不可阻挡地向他走来,面目逐渐清晰、变大,他在尖叫,是你害了我!是你害了我!广胜全身热血奔涌,大步往后退去,兄弟别过来!你别靠近我!脚下是万丈深渊。广胜突然发觉自己是在做梦,发疯似的想要醒来,可他的全身仿佛被沉在一个幽深的峡谷中,无论如何动弹不了,他奋力挣扎想要睁开眼睛,却猛然发现自己是在醒着,眼前是窗外那轮银盘一样的月亮。
心在阵阵紧缩。广胜摸索着点上一根烟,刚抽了一口就开始剧烈咳嗽。他无力地挥舞着双手,烟上的火头划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圆圈,犹如不停跳动着的鬼火。窗外,狂风还在呼啸,天上的月亮似乎要被风刮下来,颤颤巍巍地晃动着。
健平真的死了吗?广胜不停地问自己,他厌倦这个世界了吗?他为什么要死呢?这个世界多么美妙啊,有明媚的阳光,有盛开的鲜花,有天仙一般艳丽迷人的美女……是谁让他死的?是谁?!是他自己吗?不是!是你——是你陈广胜让他走上了不归之路!广胜大汗淋漓,黑暗中,他看到健平忽隐忽现的眼睛在阴冷地注视着自己。他死了,我还活着,我还没心没肺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有什么理由不随他而去?我有什么理由不给他报仇?广胜躺不住了,猛地将烟头摔向那轮半死不活的月亮,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捞过了手机:“老七!你马上过来一趟!”
“胜哥,又犯迷糊了?”老七好象还没有消酒,含含混混地嘟囔道,“哥哥哎,你可累死我了,把你弄回家差点要了我的老命……他娘的,假发套都被你给踩烂了呢……睡吧睡吧,我是不能再跟你纠缠了。”
“不听话?!”广胜赤身站在地上,没有一丝寒冷的感觉,“你还想不想要钱了?马上给我过来!”
“胜哥,你杀了我吧……”老七看样子是坚持不住了,“我都要散架子了,你还折腾我干什么?”
“老七你必须过来,”广胜缓和了一下口气,“有些事情我还得问问你。”
“哥哥,我不是都跟你交代明白了吗?你还要问什么?不去!要去我明天再去。”
“好吧,”广胜放弃了,“这样吧,你再帮我打听打听老黑住在什么地方……”
“我打听这个干什么?我的任务就是给你找出常青来,你知道老黑在哪里住有什么意思?”老七想扣电话。
“别乱想!我没有别的意思……”
“不相信我是吧?你想跟他见个面是吧?”老七不乐意了,“那我就不管了,你自己去找他!”
“七哥,对不起……”广胜的脑子有点乱,不知道自己刚才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是太着急了啊。”
“谁不着急?”老七又蔫了,“睡吧,明天我去找你……说实话,你即便是找着老黑也没啥用处,你狠不过他的。”
广胜不再言语,轻轻关了手机。是啊,我这是要主动跟人家斗狠吗?就算找到了他,我敢杀了人家吗?我有那么大的胆量吗?再说,健平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不能光听老七的一面之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准健平正躺在某个角落里,笑眯眯地抽着大烟呢……这样想了一阵,广胜感觉轻松了一点,随即又开始笑话自己,既然这样,你慌慌个鸡巴慌慌?
广胜把手撑在墙上,可能是隔壁取暖炉的烟道经过那里,这面墙很温暖。这样撑着墙壁呆立了一阵,广胜的脑子又开始混乱起来,大脑像深海的暗流一样,不停地旋转,而那个潜藏最深的痛处终于不可救药地被旋了上来——阿德!双耳蜂鸣,广胜有点站立不稳……我不能就这么等下去!我要找到他,连同健平的事一起处理掉!
“老七,你醒醒!”广胜又拨通了老七的手机,虚弱的手几乎拿不稳听筒。
“我的亲哥哥……又怎么了这是?”老七有气无力地嘟囔道。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刘成德的南方人?”广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
“刘成德?不就是跟老黑在一起的那个玻璃花吗?你问他干什么?”
“不干什么,随便问问……原先给你跟班的那个光头是不是跟他很熟?”
“我明白了!”老七好象清醒了许多,“原来玻璃花就是前一阵子想杀你的阿德呀?我操!我还真不知道呢。”
“他一直跟老黑在一起?”广胜开始感觉到冷,把脊梁贴近了墙壁。
“不是,他跟常青在一起……”老七突然停住了,好象公鸡打鸣时被谁踢了一脚。
“哦,是这样……”广胜没有觉察出什么异常,嘬一下牙花子不说话了。
“问完了?”
“问完了。没什么,我就是好奇罢了。”
“呵呵,我见过那个人,基本属于‘缺一管子’那个级别,连个膘子都不如!早点睡吧哥哥。”
寒风从窗缝透进一缕,广胜打了一串冷战,扣上电话,哆嗦着钻进了被窝。
一股糊味钻入鼻孔,原来那个烟头正拼命地往被子里拱呢,广胜顺手抓起一杯水倒了上去。
仰望着窗外那块巴掌大的天空,广胜感觉自己很渺小,渺小的如同一粒灰尘。他开始相信命运,他相信一定有某种神秘而未知的力量在主宰着他的生命,在左右着他的灵魂……往事不堪回首,一切记忆仿佛都被眼前这块结满冰花的玻璃所阻隔,尽管清晰可辩,但广胜知道,他再也无法回到那些曾经走过的路程。收回目光,广胜把眼睛投向暗影浮动的天花板,头脑逐渐清晰,逐渐坚强起来……所有的一切如果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那么我还有什么可以顾虑的呢?我只管迈开大步,奋勇向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我去实现自己的目标!这一刻,广胜突然感到自己如烟一般升腾,飞翔着掠过往日的一切。
荒原,万木枯萎,虎狼穿行。咫尺处,阳光灿烂,花草葱茏。广胜大喊着冲向那块锦绣之地,突然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响!眼前赫然出现一道深壑,这道深壑骤然扩张,迅疾皱裂,无限扩大,直至无声坍塌……锦绣之地缓缓远去。阳光依然明媚,却可望而不可及。广胜横卧沙土,掩面而泣。风声骤起,黄沙扑面,野兽在干涸的原野上奔突。广胜想爬起来,却赫然看见一头无首猛兽站在他的面前!别过来,别过来!广胜拼命躲闪它,可它越靠越近,直到血红的喉管染红了广胜的眼睛……
噩梦!这是一个可怕的噩梦!醒来!快醒来!眼皮却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
啊——广胜撕心裂肺地嚎叫了一声,猛地弹了起来。
绚丽的阳光像无数锋利的刀子,直刺广胜的双眼,广胜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妈的!我这是做了个什么鸡巴梦?怎么还差点让野兽给吃了?广胜闭紧眼睛,逐渐适应着光感,他奶奶的!是谁这么大胆?敢吃他爷爷!不要命了吗?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陈广胜爷爷!吃我?我他妈还想吃你呢……哦,不能随便吃野生动物的,国家保护呢。那它吃我干什么?我就没人保护吗?不行!你奶奶的,我还是要吃你!使不得哟哥哥,犯法的。
低着脑袋,用力揉了揉发木的眼皮,广胜睁眼推开了窗户。
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街上阳光清冽,人们在阳光下流水般地穿梭。
第二十八章 走投无路 第五节
不知道老七起床了没有?广胜穿好衣服傻忽忽地坐在床帮上想,老七这小子到底是不是个办实事的?他真的联系上老黑了吗?万一他说的都是假话,我这里忙活的什么劲?慢慢回忆着老七以往的举动,广胜又觉得不太像,老七还不至于瞎编到如此地步。他应该清楚,拿了钱再瞎编得厉害了,起码关凯是不会饶过他的。那么他说的都是真的吗?健平果真被老黑杀死了吗?什么时候杀的?在什么地方杀的?尸体在哪里?常青在里面又扮演着什么角色?阿德当时在干什么?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一股脑地纠缠在广胜的脑子里,让他坐立不安……不行!我必须找到那个叫老黑的,我要追查个明白!
广胜下意识地把枪从枕头底下抽了出来,看着乌黑油亮的枪筒,广胜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我要干什么?我要去杀人吗?!脑子里忽然幻化出这样的一幅场景:一个阴暗潮湿的小屋里,老黑阴险地笑着,你来干什么?想杀人吗?不想?那么你是想知道那个大烟鬼在哪里是吧?告诉你,他死啦!是被我杀死的!不服气?来呀,来杀我呀!广胜猛地掏出枪,轰!眼前火光一闪,广胜轰然倒地!老黑笑得像一头恶狼,想杀我?我先杀了你吧!
我老了,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冷酷而从容地对付这些事情了……冷汗从广胜的脑袋上一层一层地沁出,广胜莫名地颤抖起来,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根本不可能正面跟他们接触!一阵恶心从小腹猛然涌到嗓子眼,广胜哇地干呕了一口,嘴里冲出一股恶臭,仿佛吃了过量的咸鱼。一手擦着嘴巴,一手掂着枪,身子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那么我应该怎么办?继续过我平淡的生活,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能那样!那样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杂碎!想尽办法找到他们,然后像一条狗那样摇尾乞怜?最后趴在地下哀告,兄弟,告诉我,健平到底在哪里?死了?死了好哇,不关我的事啊,弟弟们请继续,继续杀,杀完了健平再杀我……啊?难道我也应该去死?不行!那不是我陈广胜的死法!对!我必须让关凯也牵扯进来!让他跟我一起来办这件事情!他妈的,不能让他就这样若无其事地消停下去!
蹲在厕所里刷牙的时候,广胜继续想这个问题……怎样才能把这跟绳索牢牢地套在关凯的脖子上呢?要知道现在的关凯,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了健平这个人!他的目的达到了,他根本不可能再来管这件事情。前些日子的表现无非是在我面前装装样子罢了,他知道我现在还有点利用价值,因为我跟胡四他们的交情。胡四?对!继续找胡四!让胡四再压他一下!广胜猛地把牙刷摔在地下,疾步冲出厕所。刚抓起电话,广胜又一下子怔住了,我要干什么?黄三模糊不定的脸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不能再找胡四了,那样就彻底乱套了。话筒里传出的声音此刻是如此的刺耳,广胜啪地将它扣上了。
阳光将广胜的影子投在墙上,影子忽大忽小,飘忽不定。
广胜觉得自己即将崩溃,天呐!谁来教教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找金林!告诉他健平被常青绑架了,让派出所去找他!此念一起,广胜当即就蔫了……那是找死啊。
垂头丧气地闷坐了一阵,一个想法逐渐在广胜的脑子里清晰起来……找关凯!就说常青即将卷土重来!管你妈的是怎么想的呢,先刺挠你一家伙再说!说干就干!广胜顺手抄起关着的手机,开机迅速按开了关凯的号码。响了无数次,关凯就是不接电话,广胜以为是打错了,重新又拨了一遍,还是那样——不接!这小子又开始玩脑子了不成?换个号码继续给他打!广胜放下手机,转身来找电话,电话上面的红灯是亮着的,原来电话昨晚没有扣好。广胜骂了自己一声,抓起电话又拨了一遍,照旧!广胜发怒了,摔下电话,起身就走,我他妈找他去!
刚走到门口,手机就响了,广胜随手打开了手机:“谁?”
那边传来朱胜利忿忿地叫嚷:“广胜,忙晕了?两个电话都他妈占线!”
“唉!别提了……”广胜倒退回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大清早的,找我干什么?”
“干什么?出事啦!”朱胜利的嗓音突然提高,像一只被夹住了的老鼠,“啤酒城的牌子让人家给拆了!”
“为什么?不是刚刚画上的吗?”广胜一楞。
“还他妈为什么呢,被人家那个公司发现了!幸亏赵玉明跟商广科的人熟悉,不然人家要告咱们呢!”
“我知道了!你赶紧去找老歪,趁韩国人还不知道,先把钱拿到手再说!”
“拿个屁!老韩国贼精,早知道啦!这事还是他们通知老歪的呢。”
“我操他妈妈的……”广胜仰面躺到了床上,一时间感觉万念俱灰。
“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找你,喷绘公司的人到处找你呢,你欠了人家多少钱?”
“别过来了,我要出去办个事儿……”
“还办个鸡巴事?这就是最大的事!搞不好人家要起诉你呐!等着,我马上过去!”
他娘的,这阵子到底是怎么了?放下手机,广胜大睁着双眼看屋顶,那里有一挂沾满灰尘的蜘蛛网,一只干瘦的蜘蛛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在冬眠,粘在蛛网中间一动不动,偶尔从门缝吹进来的风,将它刮得一颤一颤的,像块晒干了的鸡巴皮。
管你妈的起不起诉呢,老子豁出去啦!广胜恼怒万分,我就是不给你钱你又能把我怎么样?老子也没挣到钱呀!不管了,正经事我还没办完呢……这样想着就按开了老七的电话——您拨打的手机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操!这小子还没起床吧?刚想再拨一下,桌子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胜哥!你在家里吗?快说话!”一个急促的声音几乎刺穿广胜的耳膜。
“你是谁?毛楞什么毛楞?”广胜皱紧了眉头,他妈的,这都怎么了?说话像吃了枪药!
“我是老七!在家呆着,我马上过去!”老七的声音在发颤。
“出什么事了?!”广胜的头发扎煞起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哥哥,出大事啦!”老七好象是在路上跑着,“关凯被老黑砍了!老黑也被关凯的人打伤了,都在医院抢救呐!”
广胜一下子呆在那里,恍惚中看见关凯被老黑一刀砍翻在地,氲氖的晨雾被染成了一片红色。
一阵寒风刷地吹开房门,几乎把广胜掀倒。
第二十八章 走投无路 第六节
“不好了!”朱胜利脸色焦黄,进门就开始咋呼,“刚才我走在路上看见警车一辆接一辆的窜!听说凯子的夜总会出事了!”
“慌张什么慌张?坐下!”广胜将他拽进来,一脚踢关了门,“你他妈的就不能稳当点儿?”
“不是……广胜,除了警车,我还看见街上的小混混像他妈过年似的,涨潮一样往盛天夜总会跑呢……”
“他跑关你屁事!”广胜递给朱胜利一根烟,“老胡,不该你管的事你不要乱叨叨!自己还都顾不过来呢。”
朱胜利闷头抽了两口烟,情绪开始稳定:“你也别怪我慌张,我这不是为你好嘛,公安把他们都抓起来……”
广胜抬腿踢了他一脚:“还说!这里面没我什么事儿!”
朱胜利疑惑地瞅了广胜一眼:“没你什么事你紧张什么?操,脸都他妈黄了。”
“是吗?”广胜凑到大衣橱镜子前,摸着下巴笑了,“嘿嘿,还真有点发黄呢……老胡,广告牌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朱胜利彻底平静下来,“唉!今天一大早老歪就跟我发火了,说是韩国人找过他了,人家说咱们是一帮骗子!我就知道这事儿完蛋了,立马去了老歪单位。老歪告诉我,人家韩国人本来想去验收验收,验收完了就跟咱们结帐。结果到了以后,正碰上一帮人在拆那个牌子!一打听,人家就明白了,扯身就走!我慌了,连忙给你打电话,你的手机关着,电话占线!没办法我就和老歪一起去找赵玉明,赵玉明一听,赶紧领我们去了商广科,谁知道那家广告公司的人正在那里跟商广科的人吵得脸红脖子粗!说要起诉咱们呢。老赵就给人家赔礼,最后答应人家,好歹把这笔买卖做成了,钱对半分,人家也同意了。结果你猜怎么了?老赵给韩国人打电话,人家老韩国不干啦!人家死活不跟咱们合作啦!老歪也泄了气,一甩手走了!最后,那家公司的人扔下一句话,赔我们的损失!不然法庭上见!你说咱们咋办吧……”
朱胜利在唾沫横飞地连比划带说,广胜就在他面前不停地走动。此刻,他的精神已经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听朱胜利说话,一半飞到了盛天夜总会。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关凯怎么样了?老黑被抓住了吗?广胜的心阵阵紧缩。看样子这事已经惊动了公安部门,下一步将会如何呢?广胜依稀看到了前景——拘留关凯和老黑,然后展开大规模的调查……广胜的手心开始出汗。
“广胜,你老是在我眼前晃荡什么?你在听我说话吗?”朱胜利说完,瞪眼看着广胜。
“在听在听,”广胜回过神来,尴尬地搓着脸,傻笑起来,“呵呵,这倒好!偷鸡不成反倒折了一把米……”
“还他妈笑呢,你说咱们怎么办?总不能把前期的投入全扔到大海里去吧?”朱胜利的脸黄得像泡屎。
“那你说怎么办?把韩国人绑架了?你他妈有那个胆量我叫你爷爷。”广胜不再想盛天的事了,等老七来了再说吧。
“少他妈废话!惹急了我,你以为我干不出来?”朱胜利把俩眼弄成了牛睾丸的样子。
“好好好,你厉害!你连白虎都敢操,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哈哈哈。”
“操他娘的白虎哟……”一听这个,朱胜利不说话了,指头掰得咔咔响。
广胜站起来,绕着屋子转了几圈,走过来靠近朱胜利坐下,慢慢说道:“老胡,我是没有办法啦,随他去!”
朱胜利好象不大愿意靠着广胜,皱着眉头往旁边移了移:“你这么说,我就更不管了!反正起诉又起诉不着我。”
广胜拍着他的肩膀笑了:“呵呵,你真他妈好玩儿……就这样吧!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要办。”
朱胜利恼怒地站起来,广胜以为他要走,想起来送送他,朱胜利嗖地闪到一边,姿势优美,像西班牙斗牛士的某个动作。
这是干什么?他以为我要跟他亲个嘴是吗?广胜苦笑一声:“又恼了……走吧走吧,有事电话联系。”
“不走!”朱胜利站着不动,“今天我无论如何得‘滚’你个酒喝!”
“我操!我真服你了……”广胜从裤兜里摸出五十块钱拍到他的手里,“下去随便买点,哥俩开喝!”
“就这么点呀?”朱胜利将钱丢到茶几上,“昨天我从关凯那里拿回来的一万块呢?拿出来,咱们喝点好的!”
广胜无奈,掀开褥子抽出那沓钱,刷刷地扳了两下:“老胡,你不知道,这钱有用呢,我要拿它去办件大事啊。”
朱胜利坐下,反着脑袋乜了广胜一眼:“办啥大事?挂马子?嫖娼?玩儿去吧你。”
广胜从那沓钱里拽出两张递给朱胜利:“我还有心思干那个?给,出去买点实惠的,一会咱三个喝个痛快!”
“三个?那个是谁?”朱胜利揣起钱,站起来问广胜。
“老七,老七呆会儿就来了。”
“操!你让他来干什么?我不愿意跟这个杂碎一起喝酒,没劲!”
“你以为我愿意跟他喝呀?我是让他给我办事呢。去吧去吧,人家七哥可没你那么多毛病,他喜欢跟你喝呢。”
“广胜,”朱胜利走到门口又站住了,“听我一就话,凯子那边出事了,你最好少搀和社会上的那些人。”
“废话什么废话?赶紧去!”广胜一把将他推出门去。
朱胜利刚走了两步又折转回来:“广胜,老七领着不少人上来了!”
这就来抓我了?!广胜一楞,一把将朱胜利拽回来,关上门把脸贴到窗户上。
楼下,老七满头大汗地往楼上走,后面唧唧喳喳跟了四五个人。
广胜双目如炬,定定地瞅着这几个人,走在前面的那不是统一喷绘的老梁嘛!
广胜松了一口气,转身对朱胜利说:“操他妈,吓了我一大跳!没事,是来找我要工钱的。”
朱胜利推开广胜往下看了一眼,纳闷道:“要工钱还领那么多人来?来不及了这是?”
广胜关紧了房门,拽着朱胜利躲到了厕所:“嘿嘿,咱们给他来个不打听!老陈哥哥不在家!”
朱胜利一屁股坐在厕所里一条湿漉漉的凳子上:“就是!管他娘的怎么着呢,要钱没有!要命……他找不着!哎哟!怎么回事这是?”朱胜利猛地从凳子上弹起来,狗咬尾巴一样,转圈揪自己的屁股,“全他妈湿了!他娘的,这算怎么回事嘛……”
广胜想笑又怕惊动外面,捧着肚子蹲在了地下,嘿嘿,这小子吓尿裤子了。
外面,老七将门擂得山响:“胜哥,胜哥!来亲戚了!开门,开门!”
砸了足有十分钟,里面还是没有动静。老七嘟囔道:“奇怪,刚才还通过电话呢……对了,可能是让派出所给叫走了,你们不知道?盛天夜总会出事了,可能是我家老大赶去处理事情去了,各位还是下次再来吧,他现在顾不上你们了。”
那几个人嘀咕了一气,好象是在感谢老七的热心,闹哄哄地走了。
老七又在外面按了几下门铃,咣地朝门踢了一脚,转身就走:“真他妈会玩儿!人家一出事,他先颠道儿啦!”
广胜舒了一口气,轻轻推了朱胜利一把:“你从后窗看看他们走远了没有,走远了我给老七打电话。”
朱胜利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广胜苦笑了一声,操你妈的老七,我是你说的那种人嘛。
朱胜利回来冲广胜摆摆手:“没影了。”
广胜边往外走,边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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