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臣乐得不行,一边轻轻拍她一边笑:“胆小鬼,逗你玩呢。”
沈安若又气又窘,并且惊魂未定,全身发软,仍死死地抱着他不松手,使劲捶了他很多下。程少臣只好打横抱起她往山下走,路上遇见果园的主人,朝他们豪爽地笑:“年轻人,真浪漫啊。这么热的天还抱那么紧,不怕中暑?
“她脚扭了。”程少臣镇定地说。
山上有一处峭壁,有十几米高,山下有水流过。程少臣抱了她站在离边缘不足一米的地方站住,作势要扔她下去,沈安若缩了一下。
“你怕什么?你不是不恐高?”
“但是你恐高不是?稍稍头晕眼花一下,我就要遭殃了。这高度大概死不了人,只能把人摔成傻子,更可怕。”
“那给你两个选择吧。回去后跟我去登记,不然我真的把你丢下去。十秒钟,快点决定。”
沈安若紧紧地勒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地说:“快扔快扔,看看咱们俩是不是会一起掉下去。”
程少臣退后了几米,真的松了手,险些让她摔跤。沈安若揪住他的衣领才站稳,顺便踢了他一脚。
“你还真不是正常女人。按说哭着闹着要名分这种事情,应该由女人来做比较合理吧。”
“我是谁啊,我是聪明优秀的程先生打算娶两次的女人,你怎么能把我跟那些平凡普通的女人放在一起比较。”
“你拍马屁和自我吹嘘的水准都不怎么高,我听得一点也不舒服。”
沟通不良(4)
晚上沈安若照例换了床睡不好,而另一侧的程少臣睡得安静又乖巧。
气温不算太高,开着窗,但是没有风,空气很闷。
他俩一直有一些很相似的习惯,比如不喜欢空调与风扇,不到热得受不了时,能不开就不开,这也算沟通障碍之外难得的一致。
她翻个身,碰到程少臣,觉得黏黏的,摸一下,他睡出一身汗,额头脖子都是湿的。反正也睡不着,沈安若爬起来,拿了枕边的扇子,借着月光替他扇着凉风。
“有时候你真像我外婆。”程少臣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嘟囔了一句。
沈安若觉得自己龟毛被捉现行,很无趣,丢开扇子重新躺下。
他甚少提家人,但她印象里对这位不曾谋面的外婆似乎甚为熟悉。她问了一句:“老人家何时过世的?”
“很久了,初中三年级。脑溢血,很突然,我们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样也好,不会受很多苦,就一下子。”
“我爷爷也是这个病过世的,也是我初三的时候。”沈安若看天花板,其实什么也看不清,她有点感慨,“最近有好几个相熟的朋友都出事了,癌症,车祸,还有遇劫的。我上两周一共去了三趟医院探病。活着可真不容易。”
她都渐渐有了睡意,又听见程少臣说:“你师兄最近也住院了。你知道么?”
“谁?”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江浩洋。”
这名字每次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都极其怪异。沈安若停了一下说:“哦”。想了想又问,“你怎么知道的?要紧么?”
“没你其他的朋友严重。”他直接忽略她第一句话。
沈安若不再作声。
“你明天要不要早点回去看他?”
“好。”
“我们上午走。”
“你明天不是在这里还有事么?你按原计划留下吧,我可以自己回去。”沈安若翻身背向他,决定睡觉。
大概过了很久,沈安若半睡半醒,有点迷迷糊糊,听到程少臣不冷不淡的声音,似乎在自言自语,但低低地传进她的耳朵:“气焰嚣张。”
她本想装没听见,但睡意已经全无,索性回身蹬了他一脚:“你找碴啊。以前你跟某位紫烟小姐花前月下时,我说过什么没?”
“你乱栽赃,谁跟谁花前月下了?”
“哼。”沈安若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
程少臣坐起来:“我跟她只是朋友而已,我跟你说过了,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他半睡半醒的时候声音总是低低的沙哑,很令人舒服的声音,但最后他偏偏要再加一句,“比你跟你学长还单纯。”
沈安若也迅速地爬起来,一肚子气想发作,张了张口,还是忍住了。室内沉默的空气压下来,最后她说:“你那女同学去哪儿了?很久没她的消息了。”
“回法国了,长期定居。”
“哦,怪不得。”沈安若低声说,重新躺下。
“沈安若,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怪不得我很久都见不到她,以前我们经常会偶遇。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我又不聋,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快睡觉,我不要跟你吵架。”
这么一折腾,完全没了睡意。空气比刚才更闷了许多。沈安若闭着眼睛数自己的心跳,程少臣也翻了身,大约也没了睡意,语气比平时柔和又模糊:“我一直在想……沈安若,你当时坚持要离开,难道真的与秦紫烟有关吗?”
她其实想装睡,权当没听见,但终于发现原来装睡比回答问题更难。
“难道你觉得我们俩最后分开,是因为别人吗?我不曾真的怀疑过你们的关系,凭我对你的了解,还不至于分辨不出这个。如果说我有介意,大概是是因为我需要一个借口。”
“你要离开我的借口?你这借口找的可真……”
“你不也一样,明明知道我跟江浩洋根本没什么,但就是喜欢拿他当借口来消遣我。因为只要刺激到我,你自己就高兴。”
屋里的空气真的很压抑。他们俩就像在下棋一样,每说一句话都思忖半天。
“为什么要离开呢?我以为你过得自得其乐,什么也不需要,什么也不在乎,很乖巧,偶尔闹闹小别扭。我一直觉得那就是我们最正常的状态。”
“你那样想吗?可我觉得我们的婚姻越来越无趣,每一步像踩在棉花堆里,周围全是肥皂泡,真是梦幻又虚无的状态,还要彼此羁绊。纵使我对婚姻从来没有过幻想,也觉得不该像我们那样。我一度试着改变,后来觉得越要改变反而越糟,倒不如离开,成全你,也成全我自己。”
“你想成全什么?”
“成全我重新得到自由,不被一张纸束缚住。也成全你,可以再找一个能全心全意接受你的好意,把你当作生命全部的女人。”
“你可真善解人意到了极致。你又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女人?”
“你需要一个能乖乖地在家里等你的人,不用太美,不用很聪明,不吵不闹,不要让你费心就成。其实你想要居家感觉的时候,一个月里也不过就那么一两天,但为了你这心血来潮的一两天,你也一定要把把这准备工作做得万全。”
“沈安若,你把我娶你的动机解构得可真够龌龊。”
“哪里龌龊,我明明是在夸你。你这个人,一定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控制在你的掌握之中,根本不能容忍出乎你意料之外的事。”
“过奖了。其实意料之外倒也有,不多而已。”程少臣的声音根本听不出情绪来。
“比如说,大哥没娶秦紫烟。”半晌后沈安若说。
当室里安静下来时,便是沉寂,沈安若觉得压抑,只好用讲话来缓解。
“静雅跟你说这个?”程少臣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丁点的起伏。
“何必用她说,我有眼睛跟脑子。”
“……紫烟她家,跟我家有一些很复杂的关系,复杂到……爸妈不能容忍她进我家门。大哥一向比我听话得多,从不违逆他们的意思。那是他这那么大做过的最叛逆的一件事,但最终还是屈从了。虽然……总之,紫烟到底是无辜的,我们一家都很亏欠她。”
“她喜欢的是你吧,至少曾经喜欢过。大哥可以不介意,爸妈他们却不能容忍,这才应该是他们要反对到底的原因。而你呢,大概拒过她,或者负过她,觉得有些对她不起,也替大哥不值,所以索性以她作借口跟家里闹翻,反正你本来就想自由,而且这样一来你心里就舒坦多了。你做每一件事情的背后总会有不止一个目的。”
“沈安若,你不去当编剧真可惜。”
“可我猜对了,是吗?”
“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又为什么要离开?”
“我跟你说过了,我们分开跟别人没有关系,你怎么总不明白呢?我介意的不是你跟谁谁的关系,而是你的态度。你是多厉害的人,就是有办法把别人的生活搅乱,然后事不关己的冷眼旁观,对你觉得是障碍的人,你可以像掸灰尘一样把他们轻易地甩掉。对我的方式,你也像在驯养宠物,想起来时就逗逗我,想不起来时就当我是隐形人。我闹一闹,你要么任着我自己去闹个够,反正闹累了我自己就消停了,要么就耐着性子安抚我几下,等我变乖了,你又把我甩一边。或许这就是你理解中的婚姻,但却从来不是我想要的。婚姻之于你,不过是可以拴住我不要乱跑的绳子而已。”黑夜可以很好的隐藏紧张,她自己都不清楚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程少臣听。有些东西,她并没有真正的在心里想过,或者不愿意想,仿佛只有一个小小的萌芽,但温度与水分合适,竟然就破土而出了。
“你不能换更好一点的事物来形容吗?比如风筝和线。我还以为我给了你足够的自由。”
“对,很自由,你对我一直很好,我从来没否认过。所以其实我们最终离婚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发酵质变。换作别人兴许就甘之如饴,但我当时就是存了心想让你也不痛快。”
这样的对话真是令人抓狂,沈安若十分后悔不该开这个头。而程少臣最擅长把气氛搞得更加压抑。他会一直默不作声,令人郁闷又紧张,等差不多觉得这话题该结束了,终于松口气,他却突然又出声。
“你心里一直有委屈吧,直到现在还有。你心里有气的时候,口才就会变得非常好。”
“我才没委屈,我好得很。而且我口才一直很好,你不知道而已。”
程少臣想去抱她,手已经碰到她,却又收回来,最后只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肘,她瘦,只一只手就能圈过来。他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慢慢地说:
“我是真的觉得对你非常的抱歉,也对我们后来的结果遗憾,所以希望可以弥补。”他说的慢,一字字的斟酌,最近他说话常常这样,“我们……尤其是到了最后,是我任性和冲动了。我一直觉得婚姻里的女人偶尔任性冲动一下,算调剂,甚至很有趣,但男人一旦这样,就很容易造成严重后果。我明明那么清楚,甚至还去劝诫过别人,竟然还是犯了这种错误。……比如,强迫你做不喜欢做的事,还有,关于……那件事,不想去听你的解释,其实当时我就已经知道,你明明已经是准备要跟我说,我完全应该体谅,却偏偏要把本来可以扭转的事情搞僵。这两件事,后来我怎样为自己开脱也没有办法释怀。”
“你何必放不下,其实我都没介意。关于那一晚,我们已经做过那么多次,也不差那一次,除了失了点面子,你也没真的伤到我,我没必要记恨。虽然我一直矫情,但不至于要装到那种程度。至于后果,就当是我们失误了一回好了。至于后来……其实你没冤枉我,你见到的那张手术预约单又不是假的,我本来就打算瞒着你去做,只是因为身体状态不好没有做成而已,如果没有那么多意外,其实你根本没有机会知道这件事。”
程少臣又不说话,但他的呼吸有一点点沉,像在隐忍着什么。
“你实在没必要这么坦诚。”他终于开口,带出沉沉的呼吸。
“我只是想减轻你的负疚感。”
“那可真要谢谢你。”
“不客气。”
这场沟通会可算到了尾声了,其实应该松口气,但沈安若觉得累,而且不安,似乎他们之间的太平日子又要被她搅和到头了。出于职业习惯,她觉得这样结束话题好尴尬,索性再加一个结语:“你看,我们哪里有什么误会,完全是性格使然而已。你决不会为谁改变,我也从来都不想妥协。所以,你哪来的信心,我们只要重新开始就可以一切相安无事?”
“睡觉吧,我累了。”
“程少臣,我不是在试探拿乔,我说的每个字都很认真,纵使你会听得不舒服。”
“我知道。其实我宁可你在试探以及拿乔。”
*我是因为作者无聊附送加场福利的分割线
她除了工作,其他时候都极少说这么多话,竟然真的累到有了困意。迷迷糊糊间觉得程少臣起身下床喝水,然后再无动静。她睁开眼看他坐在藤椅上,整个人浸在淡淡的月光里,似在想事情。她喃喃地说一句:“给我也倒杯水吧。你干嘛不睡?”
他把盛水的杯子放在她的床头:“太热,睡不着。我要再去洗个澡。”然后转身离开。
沈安若是被奇异的温度弄醒的。程少臣从背后搂了她,嘴唇灼烫着她的后颈与耳垂。但他分明洗了冷水澡,全身都是冰凉的,贴着她的身体,害得她在这炎夏里打冷颤。
“别闹了,我困。”沈安若用臂肘推他。
但程少臣不肯放过她,把她的两只手抓到一起握住,空着的另一只手执意地撩拨着她身体的每一处,不只是手,还有他的唇和身体。每到这时候她都恍惚觉得他有人格分裂,一边是专制地掌控全局的大男人,另一边则是撒娇依赖她怀抱的小男孩。前者她无力抵挡,后者她不忍推拒,总之结果都是她输,丢盔弃甲,屈从投降,完全居于下风。
他以不容抗拒的力量占领她。一旦他得逞,小孩子的伪装就全然不见。此时他只是侵略者,强势霸道,占据着她全部的感观。就在几分钟前她竟然还对他心软,真是没记性极了。
早先那番对话一定令他极度不痛快,他在床上一向不怎么隐藏情绪。他从后面半抱她与她亲密地融成一体,并没压住她,但过于强势的动作还是让她觉得难以承受。沈安若试着挣扎,此刻这种奇怪的姿势令她全身没有着力点,好像被悬在崖边,他一松手他就会掉下去,令她害怕。但他牢牢地限制了她不让她有行动自由的可能,她只好徒劳地伸出手想去抓住点什么做支撑,胳膊又一次落入他手中,被他折到不会碍事的地方后,他探过身子,唇贴上来,一口咬住她的胸,好像要将她一口吃掉。他一路地吮咬,一直到她细嫩的脖子,她抽痛了一下,大概他在那里留下了记号,他的手也停在他们身体最亲密的地方,揉搓着她。他把她当作橡皮泥玩具,捏来折去,沈安若终于忍不住喊出声来,很快她的呼叫声也被他吞入口中。
“我根本没说错吧,你就是容不得局面不受你控制,被猜中心思,于是恼羞成怒。”他终于肯放过她后,沈安若蜷在他的怀里,有气无力地指控。
“你存心把我们的关系搞得遮遮掩掩,偷偷摸摸,在路上遇见我时当我是空气,连跟我出去吃饭都不肯。你是不是觉得这种非法的关系很刺激,比我们之前更有趣?”他把热气全吐到她耳朵里,害她又发颤。
“对,就是这样。你不觉得?”她存心要气死他。
“我只觉得你根本就是拿我当你的奸夫,不负责任地利用我。”
他在变相地骂她是yin妇,她再笨也听得出来。沈安若用蹬在他腿上的脚趾使劲挠他的小腿,因为她的手被他钳制了:“你装纯洁。难道你没利用我?你把我当你的攻坚项目,所以其实你自己也玩得有趣极了。现在装出这副委屈样子,不过是进度没有如你所愿,心理不平衡而已。”
“你别把你的工作术语搬到床上来。”
“结婚之于你就是一条可以锁住我的链子,让我跑不掉,然后你又可以安心地去做你想做的事,不用这样整天费神费力地看住我。”沈安若一鼓作气地说完。
“好好,如你所愿,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好了。以后不要再提结婚这个话题了,我的头已经被你绕晕了。”程少臣被她噎了有足足半分钟,意兴阑珊地说。
暗涌(1)
男人的自尊,有时候比糯米纸更薄更脆,用口水沾几下,就会破。这么不结实,谁能够相信他们可以耐用一辈子。
——沈安若的b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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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那天他们难得的交心谈判真的把程少臣晕得不轻,以至于他都减少出现在她面前的次数了,当然按程少臣的说法是他最近忙。
他出现也是半夜过来,带一点酒气,但是很清醒,有时候只是在她身边躺下,很快沉沉睡去,有时候则故意弄醒她。大概当她在他身下被他一点点耗到全无抵抗之力时,他便得到征服的快乐,那受损的男人自尊也得到很好的修复。这男人的心思如此不堪一击,经不得一点刺激,沈安若觉得非常的无语。
那天沈安若与贺秋雁一起去看的江浩洋,其实还是程少臣送她回来的。江浩洋没在医院,并且又换了一处地方住,很幽静的旧式小区,她们费了很大劲才找到。
“其实没什么大碍,我都是在当度假。”江浩洋脸色尚好,据说只是胃出血,每日有医护人员过来打点滴,保姆按时过来给他做饭。
他不怎么喜欢人来人去的混乱,甚至都没像其他人一样住在甚为方便的公务员小区里。生病期间躲在这里的确避得开许多的事非。
她们没坐多久就有门铃响。江浩洋自己去开门,她们在偏厅并没出去招呼。来人是年轻女性,只说了几句话就走了,一共不到两分钟。
江浩洋回来时神色平淡。贺秋雁笑他:“师兄,你正走桃花运呢。”
“乱讲。”他将淡淡的笑意转向沈安若,沈安若垂下眼睛。
这屋子就是单身汉住的,所以不隔音,外面的对话屋里也听得清楚。
女子说:“你换洗的衣服,还有书,你要的最后那本我没找到。我煮汤时多煮了一些,手艺不怎么好而已。我记得上回你说王阿姨的汤太腻。”
“麻烦你,其实让我局里的人回去帮我拿就好。”
“顺路而已,不麻烦。我不久留了,我们领导召开临时会议,我得去公司。”
“你们现在应该很忙吧,别影响到你的工作。”
“没关系。我们上司说了,难得有这种与上级部门的领导正大光明接触的理由,一定要严肃认真地对待,力所能及地讨好,无时无刻不体现出我们的诚意,要当作最重要的工作来做。我领命行事而已,所以你不用客气。”
“原来他也会说这么长的句子。可是这话听起来怎么这样别扭。”江浩洋笑。
“你要理解他,他很不擅长向人诚挚地表露心迹,这算作他的极限了。”女子笑如银铃,然后离开。
地球真是小,竟然是程少臣的属下谈芬。她们见面的次数不多,可沈安若对谈芬的声音异常的熟,她有一副非常好听的声音。
江浩洋不经意看向她的神色总是非常有趣,沈安若转头看窗外。
“怎么会突然犯胃病?”贺秋雁问。
“跟省里的项目调研组一起吃饭时,酒喝得不有点不合适。”
“你这人民公仆当得称职,险些要因公殉职为国捐躯了。”沈安若轻叹。怪不得他藏起来程少臣都知道他病了,原来如此。
“才几天不见,这张嘴就刻薄成这个样子。”江浩洋也叹气。
后来贺秋雁去给江浩洋倒水,屋里只剩他们二人。
“你最近气色不错,比我上回见你时好许多。”
“因为天气暖和了。我冬天容易感冒,所以气色总是差。”
“这个季节穿婚纱比较合适,我记得上一回天气有点冷。”
沈安若看着他的眼睛笑了:“干嘛?你被美人计和迷魂汤诱惑了一下子,就打算帮人把我卖掉?”
“要卖也要赶在卖相最好的时候出货,等过了保鲜期就卖不到好价位了。”
沈安若低头,半晌后说:“一个人多么潇洒,几套房子可以轮流着住,饭友和玩伴可以经常的换,生病了可以找志愿者照顾。难道你不觉得?”
“你讽人的功力长进了可不止一点点。”江浩洋难抑笑意,“我是没计划要单身一辈子的,只是你或许从没有机会感受,单单是想碰上互相能看顺眼的人,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他停顿了一下,“我的话你应该不愿意听……不过,男人的耐性总是有限,没必要非得触底吧。”
“他竟然连你都收买得动?”
“我明明是为你好,你现在就像咬吕洞宾的那只小动物。”江浩洋看了她一会,又微微笑起来:“好好,你就继续吊他吧。看着那种人吃憋,其实我暗爽得很。”
后来贺秋雁也说她:“你就尽情地玩,等有一天某人没了耐性突然要撤了,我可不借你肩膀哭。”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哭。男女交往可以当成游戏,合得聚不合则散,但婚姻却应该是一辈子的事情,要有多大的耐心去忍受对方几十年。若是游戏,本来就该有结束的一天,有什么好遗憾。我才没力气再去折腾一遍弄假成真的游戏。”
“你现在知道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了?那当时你又闹个什么劲,怎么就不肯忍耐一下。还有这姓程的,那时候发的是什么神经,害自己如今费这个劲,活该。”
“当时觉得,反正也挨不到最后,就不要强撑着,长痛不如短痛,不如早死早投胎。”
“神经病,两个。”
“你今年的相亲已经相到第几号了?”沈安若迅速转移话题。
“跟你说,我现在对婚姻半点兴趣都没。看着你们这些优秀典范,我都有心理障碍了。”
别人兀自在那边瞎操心干着急,其实他们俩处得尚好,并没有因为她揭他的短或者他给她脸色看就真崩了。他们互相之间不算太客气,但也称不上别扭,就那么松松垮垮地小心地维持着一种奇异的平衡,就像不倒翁,看似摇摇欲坠,其实却也倒不了。按贺秋雁的说法,别人都是不能在合适的时间碰到合适的人,而他们俩是打算拖到不合适的时间让彼此都变成不合适的人。其实贺秋雁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沈安若费了很大劲说服林虎聪去跟她相亲,因为林虎聪临时有事爽了约,后来贺秋雁就连放了他两回鸽子,分明把这事搅黄了,沈安若终于明白她这位同学的相亲路为何会比长征更艰苦又漫长。总而言之,大家都在以各自的方式自我娱乐以及自寻烦恼。
暗涌(2)
程少臣最近常常出差,频繁到连沈安若都忍不住问:“工作不顺利?怎会这样忙?”
“有个合作案,条件总是谈不拢,扯来扯去,浪费时间。”
“那一个,我也听说了。你们那合作的几方不是交情都还好?”
“就是这样才麻烦,拉帮结派,力气全用作内耗了。算了,别在家里提工作,已经够烦了。”
过了一会儿他却主动问:“你觉得,牺牲一点信誉来保全公司最大利益,以及用很大的代价去保全一点点可有可无的声誉,哪一种更可取?”
“不是不在家里谈工作吗?再说了,你自己心里早有定论,问我干嘛,我又左右不了你的决定。”
“沈安若,你不要总是伶牙利齿巧舌如簧。女人适当笨一点会显得可爱。”
“以前嫌我嘴笨,现在又嫌我说话伶俐,你可真难伺候。”沈安若打个呵欠,困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还有,你难道不觉得,像我这样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这种傻,远比老实巴交的傻更得娱乐到你?”
“说的也是。”
夜间的图文电视台每天播一些非常冷门的外国电影,是港译,所以片名人名都稀奇古怪。今天这一部讲一对夫妻政治联姻,其实心中各有所爱,表面维系了恩爱平和,私下里各有各的生活。
“真是滥片。”程少臣兴致不高地说,“不过这样的生活,其实倒也不错。”沈安若向他投去一个鄙视的白眼,被他接收又反击回来,“斜我做什么?还不是被你闹的?”
他出差许多天。最初三四天沈安若觉得清净又轻松,空气中氧气浓度都升高。时间再久些,就觉得少了些什么,仿佛终于到出周五,突然接到周末培训或加班的通知,虽然属于正常工作,但总是不适应。她白天工作晚上应酬,所以她不给他电话,只等他打来。过了晚上十点钟电话未到,难免担心是否酒喝多了,或者有意外。坏习惯一旦养成果然很讨厌。
沈安若回忆他们以前结婚的那段日子,有一度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出差,最初她也牵挂,担心他醉酒无人照顾,担心他饮食不适应,但他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常常忘记打电话,她打过去也大半不接,早晨就回来了晚上她才知道,久而久之,她也不再介意,由着他去,每次他出差就只当自己放假。
饭店里新召一大批服务员,满眼都是生面孔。有一个女孩引起她注意,端整清秀,柔美纤细,眼神慧黠,但活却做得很不漂亮,有时在餐厅摆盘子,有时在客房做清理,手忙脚乱,很狼狈。沈安若走近了看她身上的临时员工牌,钟恋晨。那十指纤长白嫩,明明就是娇娇女。
“那钟恋晨相貌及风度气质都极好,为什么不让她在前台实习?”沈安若对周经理说。
“是董事长安排的,好像是合作方那边的人。大概是要写调查报告,在这儿体验生活呢,不会待很久。”周经理慢吞吞地说,于是沈安若不再多问。
果然是位大小姐,竟在这里扮演灰姑娘,她跟程少臣,都真够天才。
钟恋晨偶尔会遇上她,笑容明媚,称她“沈助理”,有时会请教问题,极虚心,但眼里藏不住对她好奇的打量。
程少臣回来后,他们在一家极幽静的会所度周末,在游泳池边遇上披了大毛巾全身湿淋淋的钟恋晨。
“少臣哥,安若姐。”钟恋晨巧笑嫣然,称呼改得也快。
“这是钟恋晨……我父亲好友的女儿。”程少臣在介绍她的时候,不容易察觉地顿了一下。
“安若姐,你不来游泳?”
“我是旱鸭,水深超过一米就晕。”
“那我自己玩去了啊。”
沈安若坐在阳伞下吸着果汁,程少臣和钟恋晨在不远处说话。他们没故意压低声音,泳池人极少,所以她听得清楚。
“小恋同学,你怎么还赖在这里?玩够了就快些回你爸那里去,别在这里添乱。”
“少臣老师,我在这里自力更生,没碍着你什么事呀。”
“你走到哪里麻烦就到哪里。你还是讨厌谁就去害谁吧。”
“你猜对了,我就是来害你的。”说毕一歪身子,以一个奇妙的姿势直挺挺地落入水中。
“她泳技很高。”沈安若后来对程少臣说。
“比你游得好的在你眼里都算泳技高,是个人就可以比你游得好。”程少臣根本不看泳池,“她现在每天在华奥那边,你见过她?”
“见过,很努力很认真。”
“你离她远点,她难缠得很。”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沈安若喝完果汁准备起身走了,突然定住身子,声音有点颤:“你有没有注意到,她已经很久没露出水面了。”
她话音还未落,程少臣已经跳下水去。
后来程少臣面无表情地拿了毛巾擦头发,全身湿透。钟恋晨在一边笑到全无形象:“我又没喊救命,这可是你自己要跳的。少臣哥,我太感动了,原来你这么关心我。我以为你巴不得我淹死。”
“闭嘴。”
“我还没恼呢,你恼什么。我今天差点就可以破自己的憋气纪录了,都怪你来破坏。”
“钟恋晨,我说话不许你顶嘴。”
中午他们三个一起吃饭,小恋同学不敢再造次,安静乖巧。程少臣出去接手机,她趁机与沈安若扯东扯西,没有重点。
“为什么要叫小恋?不是应该叫小晨?”
“别人都叫我小晨的。但少臣哥不喜欢我名字最后一个字与他的发音一样,只有他叫我小恋。”
过了几天某处有个商务酒会,沈安若也要代表华奥前往。程少臣打电话问她是否愿与自己同行,她当时正在为一堆工作上的烂摊子烦着,所以没好气:“前妻跟现任那个什么,你觉得我的哪种身份会更令你有光彩?”
“你真无聊。难道我找不到女伴?”
“快去快去,别打我主意。”
晚宴跟平常的也没什么区别。沈安若是和林虎聪一起去的。他们不是重要客人,只打算打过照面后就走。她并没看见程少臣,这人果然一到宴会上就失踪,但她见着了钟恋晨,粉粉嫩嫩娇滴滴,是程少臣素来喜欢的格调。
钟恋晨虽然打扮成一副淑女状,但一直东张西望找东西吃,又不知从哪儿找了一本杂志猛扇着风,完全不顾形象。待到有人走近她时,却刹时间变成小天鹅的模样,高贵又柔顺。
“你盯着那女的看了半天了,你不是有什么特殊爱好吧?”林虎聪凉凉地说。
“你不觉得她很可爱?”
“我觉得女人只有‘不可爱’跟‘装可爱’之分。”他突然看见程少臣出现在钟恋晨的身边,低低地靠了一声,“沈安若,你存了心要害我哪。你早点跟我说董事长大人也会来这儿啊,至少我可以站得离你远点。”
“你心里没鬼,怕什么?”
“谁说我心里没鬼?鬼大着呢。”林虎聪皮笑肉不笑地扭头看她一眼,沈安若也回了林虎聪灿然一笑。
“你们真有玩兴,一对儿天才。”他闲闲地说,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个小女子,就是在我们那儿实习的那个吧,我说这么眼熟。”
“只是‘眼熟’而已?只要是美女,你都能在几小时内把人家家谱都弄清楚了。”
“当然,你真了解我。这小妞背景不简单的。”他侧过身子在她耳边说了个名字。
沈安若讶异了一下,忍不住又转身看了那边一眼。
“她们家跟程家,交情甚深。”林虎聪又补充。
他们离开前,沈安若去洗手间。一楼人多,她到了二楼,出来时听到走廊尽头有人在讲电话。因为没有人,所以非常安静。
“我才不干,我还没玩够呢。什么?两家知根知底?少拿这个当借口,让我去做你们利益交换的牺牲品。他又不是真的喜欢我,他只当我是小妹妹呢。”
那是必经路,沈安若根本躲不开,走近了却见是钟恋晨,只能笑一笑,钟恋晨见到她,也笑得灿烂,只是似乎多少有些不自在。
她回家早,洗漱完毕一身清爽地在卧室看电视,程少臣回来时看一眼她的藕荷色真丝睡裙:“你穿这一身睡衣去宴会也比你打扮成黑乌鸦的样子好看,都跟你说了,你穿黑色太苍白,而且瘦得厉害。”他不干涉她穿衣服,除了黑色,每每要找碴。
“满场的五彩缤纷,你身边佳人也粉粉嫩嫩,你干嘛要盯着我?”
“我盯着你,你都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了,我若不盯你,你还想做什么?”
沈安若抽出背后的枕头砸过去:“讨厌,你只许自己放火,不许别人点灯。”
他洗过澡,搂住她一起看电视。沈安若不舒服,抱了热水袋也难受。程少臣丢开热水袋,替她轻轻揉着肚子:“如果你怀孕了,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吧。”
“程少臣,你若敢算计我,我就咬死你。”沈安若掐他的手背。
“别总这么凶,老得快。我这次出差要走很久,你对我温柔点。”
图文台又在演拍得粗糙的不知名电影。男主要结婚了,对女主说,我要娶她,可我爱你。后来那男人毁了婚约,但女主跑掉了,数年后重逢。
“你最近看片品味越来越低俗。”程少臣说,“不过那男的真是可怜。”
“那男人明明是混蛋。”
“沈安若,你不许不打招呼就跑掉。”睡觉前程少臣突然说。
“我为什么要跑?”
“反正你就是一副随时都想跑掉的样子,让人觉得特别不踏实。”程少臣打了个呵欠,喃喃地说。
“谁让人不踏实了?你在说你自己呢。”
半天没回应,探身看去,他已经睡着了。
程少臣走了没几天,钟恋晨也向她告别,说要出去玩。沈安若对这比她小几岁的女子印象不坏,难得出身好又不矜娇恃宠,对自己又甚为客气礼貌,只是也刻意与她保持距离。
“若你不确定一个男人是否真的喜欢你,可他对你不错,你会嫁吗?”临走时钟恋晨问她。
“结婚是一件很随缘的事,想多了反而下不定决心。”
“可是如果你很喜欢他呢?会不会很不甘心?”
“我不知道。”
程少臣这次出差的确很久,有天晚上打电话给她:“没有人烦你的日子,是不是格外的轻松自在心旷神怡?”
“没有那么好,但是也不坏。你现在在哪里?”
“今天刚到的杭州。”
“钟恋晨也在那里,你应该知道了吧?”
“我知道,我见到她了。”他在电话另一头叹气。
沈安若并不愿意多想,她一向随遇而安,可有时候都由不得她逃避。饭店里来了一位重要客人,张总甚至亲自接待。那日沈安若在顶楼专用餐厅里遇上他与助手,微笑致礼后,各自就餐。
一定是她最近人品出了问题,所以她总能偷听到别人说话。
“这家饭店现在已经在安凯名下了,钟小姐就是在这里玩了一阵子。”客人的助手说。
“少臣眼光一向准。程家的孩子都有出息,相比之下钟家的男孩子都要气死人。你看这次合作案,这差距真是明显。”
“钟先生对自己的孩子要求太高。都要成一家人了,钟小姐虽然嘴硬,我看她心里是愿意的。”
他们的声音虽然够低,没打算让别人听见,可她到底不是聋子。
暗涌(3)
程少臣这次出差的时间的确很长。但他在电话里依然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她也索性不去破坏气氛。这个人一向老神在在,凡事太笃定。她若想自己好过,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枉费脑筋。顺其自然,该怎样就怎样好了。
晚上继续看洒狗血的电影,情节老掉牙,她看到津津有味,戏里的男男女女,永远只差那么一点点,莫名其妙地误会,匪夷所思地分手,此后一生都擦肩而过。看着剧中人抓狂添堵,她自己便有了置身事外的悠闲。现实若也是这样的一场戏,那么她要找了有利的位置做个好观众看热闹,才不呕心沥血地置身其中去争取更多的镜头。
不过她还是很想离得再远一点,换个地方,呼吸一点不一样的空气。虽然这一向是小说和电影里最恶俗的桥段,但此刻才发现,所谓恶俗,都是经过人民群众的智慧与实践检验出来的经典。
机会来得这样及时,有个历时十天的封闭式中高层培训,就在这个城市周边的岛上,车程加船程一共才三个多小时。培训内容非常实用,但辛苦。当人力部征求她的意见时,沈安若一口答应。
“天热,你体质又弱,那边交通不便利,条件也不会特别好。同类培训有很多,其实不必这种时候去。”在审批单上签字时,张总说。
“没关系,我很久都没学习充电。”
她懒得程少臣说,因为他若不同意,只一句话就能令她无法成行。其实她暂时离开一下,不干扰他的视线,倒是更有助于他去思考以及解决问题,不会令他因时时见她而为难。怀着这样高尚的目的,她对自己不告而别的计划很坦然。
她出发的时间恰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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