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里一片黢黑。邢勇把车用防盗链锁在树旁,领着梅晓丫站在门口等菜农。
“哟,李大爷,这筒蒿什么价?”
“5角钱一斤。”
“4角吧,昨天我亏死了,买你的莲藕1块5,卖不出去,到下午只好1块2大甩卖了,每斤生生赔进去了3角钱。”
“刘大婶,柿子椒和豌豆苗怎么都蔫了,一准是隔夜了,今早上冰,2块不行,你一定要让我点……”
“喜鹊哟,几天没见跑哪儿去了,听说你找了男朋友?这些菜都给我吧?这樱桃番茄真漂亮,什么价?”
“毛桂哥,每次都让你照顾我,你人真义气……”
梅晓丫这才知道邢勇赚钱的秘密。他先是将菜农的蔬菜买进来,再卖给那些摆摊守点的菜贩子,从中赚取差价。菜农没有摊位,也不愿把时间扔到卖菜里;菜贩子有摊位,却被摊位拴住了手脚,没有时间和精力去采购,这就给邢勇他们一个吃饭的空档。邢勇说,前些年市场萧条,进货不易,有时都要挨门挨户去收购,利润也高。这两年市场繁荣了,信息又通畅,进货容易,赚钱却越来越难。天亮后,菜贩子们才陆续来到菜市场,用笤帚扫掉摊位上的积雪,开始一天的忙碌。邢勇将收到的几袋子菜分级分类卖给他们。这时他的话全颠倒过来,讲的都是自己的菜如何鲜嫩,如何好。
邢勇跟菜贩子们讨价还价时,梅晓丫离开了。朱慧一个人在医院,她要回去照顾。
十五、进巢的鸟能算未遂
梅晓丫在楼下的小吃摊买了油饺和热豆浆。朱慧已经醒了,眼神还是那样,干涩而又呆滞。梅晓丫抱起她的头,在后面垫上枕头:“慧啊,咱们吃饭。”
吃过饭,梅晓丫问:“吃饱了么?”朱慧点点头:“饱了。”梅晓丫:“你知道我是谁吗?”朱慧笑笑:“梅晓丫。”“你知道这是哪里吗?”“医院。”梅晓丫一愣,继续问:“你知道啊?可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医院,我们出什么事了吗?”
朱慧还是笑:“知道,你让我陪你,你一个人害怕。不是我们出事了,是你出事了,你看你脸上都是伤口。”
梅晓丫猛地掐了朱慧一把。
朱慧“哎哟”叫起来。
梅晓丫恶狠狠地说:“装!装我就掐死你!”
朱慧那双像没油的风扇一样的眼睛停止了转动,散漫的光线也陡然间聚拢起来,在梅晓丫的瞳孔里形成一个焦点。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朱慧呐呐地问。
倾刻间,梅晓丫百感交集,泪水像开闸的河渠一样,撕开浓密的睫毛,哗哗淌出来。“朱慧,你还是你吗?你为什么连我都要欺骗?你知道这几天我是怎样过来的?为了你,我都给人下跪了,你倒好,躺在这里装疯卖傻……”
朱慧捂住梅晓丫的嘴:“你小点声、小点声。我是装傻了,可我不装行吗?你想想从我俩认识以来,我什么事情瞒过你,独独这件事,我不敢不瞒你。你喜欢激动,一激动什么事情都会抖出去,那我俩的罪就白遭了”。
朱慧用手抹去梅晓丫的泪水,劝道:“丫啊,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就觉得自己挺卑鄙。我本来想等以后再告诉你,那样你不但不会埋怨我,还会佩服我。现在不说是因为我有苦衷,你知道吗,我有难言的苦衷啊……你想想那条短裤,为什么警察都没有拿到,独独你能拿到?若不是把你当成最信赖的姐妹,怎么能攥到医院,还特意叮嘱医生只有你才给?”
梅晓丫想起来,那天医生确实是这样说的,可她没放在心上。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傻,这说明朱慧并没有昏倒,至少在抢救时,她的头脑是清醒的。“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弋甲镇时你装病,可你暗示了我,这次你连我都瞒着,到底是为什么啊?”
“丫啊!你别逼问我,我不装真的不行,不装昨天法医就给我鉴定了,那就真毁了……”
“天呐!这你也是装的啊?我看你真疯了,你不让法医鉴定,不是想便宜潘瘸子吗?你咋这么下贱,保护一个流氓?一个强奸犯?”
“这就是我的苦衷呐!”朱慧踟躇片刻说:“其实,潘瘸子没有强奸成我。”
梅晓丫脑袋“嗡”地炸响了。“你再说一遍?”
“丫啊,你别激动,听我慢慢跟你讲。”
梅晓丫一个人在医院前面的雪地上转圈。这是没有日光的清晨,雪地还是那样踏实,踩上去吱嘎吱嘎地发出优雅的声响。可她无心聆听,她的耳畔被朱慧的话占据了,听不进去任何声音。朱慧说那天潘瘸子强奸她,因为她力气大,又拼死反抗,在他发泄的刹那,推开了他的身体,他射在她的内裤上。潘瘸子走后,她的头脑还非常清醒,听到潘瘸子跟警察叫板,说他在警察内部有人,便把内裤藏起来。虽然力气大,但对付一个被性欲烧着的男人,确实不容易,浑身上下都是伤。到了医院,将内裤交给医生后,真的昏迷过去。醒来后听到潘瘸子被抓起来了,心里很激动,可一想到要从她体内取样,又忧虑起来,潘瘸子强奸未遂,她的体内哪里有证据呢?没有体内的证据,以潘瘸子的神通,罪名就轻多了,开释回家也说不定。为了阻止法医取样,她便借风吹火,装起傻来。这样不仅逃避了鉴定,还增加了潘瘸子的罪名,即使没给他重刑,起码在赔偿上要多些。为了把戏演真,她没给梅晓丫任何暗示,因为她担心梅晓丫一激动露了底。
梅晓丫拉磨似地绕着医院转,她想平静一会。这些日子,她的脑袋装了太多的东西,多得都快撑不住了——惊厥、惊愕、恐惧、绝望、激动、愤怒……各种情绪像一粒粒石子灌进脑袋里,坠得她抬不起头来。而最让她惊讶的是,朱慧居然瞒天过海,演出了这样一场嘴巴咬眼珠子的戏。如果说弋甲镇那场戏是为了逃脱惩罚而迫不得已的话,那么今天遭受的污辱,即使未遂的污辱,为何要以自虐寻求补偿呢?梅晓丫不知道怎样算才得上强奸,但清楚朱慧受到了污辱,而且是深刻的污辱。上学时一个男生偷看女厕所都被警察带走了,这难道还不算奇耻大辱吗?
十六、人格与金钱的交易
梅晓丫将两天来事情的发展讲给朱慧听。
听到马晓娇要用1万块钱私了,她的眼神出现了多日未见的色泽,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瞧瞧,这回可真是要发财了,发大财了!只要咱俩就这样挺下去,兴许他还要加钱,谁愿意蹲监号呢?”
“如果他继续加钱,你是不是不想起诉他了?”梅晓丫问。
“那当然了,”朱慧说,“如果他加到2万块,我再起诉他,那才是真正疯了呢!2万块啊,我俩就可以开饭馆了。不,让郑魁来,让邢勇也来——亏了我装傻,不然哪里听得到你俩……”
梅晓丫急了:“他是个流氓,强奸犯,虽然在你这未遂,可马姐那里,黄姐那里,还有那么多女人那里都得逞过……放过他,不是让他继续流氓下去吗?慧啊,什么我都能理解你,也能依你,可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不然我俩都会成罪人的。”
朱慧劝道:“丫啊,你知道我不是处女,我12岁就被继父强奸了。那时候我母亲身体不好,一家子吃饭全靠继父,她明知继父强奸我,可却装着没听见——就算看见了,顶多说一句你快下来吧,她那么小,紧压着干嘛。在我们农村,这种事多了。我去找村长,他都不管,最多让我躲着点。家里屁股大地方,我往哪里躲?后来我大了,也知道了,村里人都不把这当回事,和吃饭相比,这简直不算事。我被继父强奸,还要给他烫酒,补身体。不给钱读书,还要下地干活。这回好,事没干成,还要倒给我钱,给很多钱,足够我俩花半辈子,为什么不干呢?我有这样的经历,对这事看得很轻。潘瘸子我是不喜欢,若是喜欢,不给钱不是一样做?丫啊,你肯定想不到,我跟郑魁就做过,他对我好,一心一意帮我,真心爱我。我不能嫁给他,我太脏了,太丑了,可我想报答他,就让他……丫啊,咱们都上过历史课,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人类在周口店就知道了——至于他污辱糟蹋了其他什么人,我可管不着,我也管不了。我自个儿都成这模样了,谁还敢让我管呢?以后我能吃上一口饭,不去拖累别人,就不错了。我不在乎自己是否会成为罪人,你难道还没发现,所有的罪人,过得都比我们好。罪人是箍在小百姓头上的咒语,你只有不在乎它,才能过上好日子。”
梅晓丫被朱慧罗罗嗦嗦一大堆话吓傻了。她摸着朱慧的额头问:“慧,你是不是还没清醒啊,怎么才两天,你都变得不像人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现在说出的话和马晓娇一模一样,就差学妓女公开要价了。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是你受刺激才说糊涂话。”
“丫啊,我一点都不糊涂,我从来也没有现在这样清醒。你仔细想想,这些年我俩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唐经理、麦经理、潘瘸子、小麦酒厂那两个推销员,他们哪一个是好人?可他们哪一个活得像我俩这样卑贱?潘瘸子蹂躏我时,我就想,为什么他有这么大胆子,就是因为他知道,我们都是好人,好人在这些罪人的眼里,跟个羊羔子差不多。这次他眼里的好人疯了,她不愿意做可怜的羊羔子,她要挖一个大坑,把恶人陷进来,埋葬掉……”朱慧说话的时候,面部表情异常平静,那是一种梅晓丫少见的平静。没有任何颜色的日光倾泻过来,使她沉入一片苍白之中,但那种残忍的坚韧和忧伤依稀可辨。
“可是慧啊,你那个所谓的大坑,不过就是套进去他几万块钱,伤不着他,更埋葬不了他。只有把他送进监牢里,他才会有感觉,才会痛,才明白别把羊羔子惹怒了,逼急了,它也吃人!”梅晓丫说着说着,又流出了泪水,她嘘唏着说:“你怎么变成这样?慧啊,钱是挣不完的,我俩这么年轻,还愁以后找不到工作,挣不到钱吗?这次咱俩不要钱,咱们争一口气,找他讨回我们的尊严!”
朱慧见梅晓丫哭得这般伤心,劝道:“丫啊,你别哭……你一哭我的心就被泡软了……我现在没力气劝你,说多了话我的气倒不过来,伤口也痛得要命。我听你的,我啥时不都是听你的吗?我是觉得我俩太苦了,想得点钱过几天好日子。我俩从出生到现在,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呀!虽然我俩不是乞丐,可与乞丐相比,我俩少什么,就少一根拐棍!我想钱,睁着眼睛都想,可这钱必须能让我俩都过上好日子,不然,我宁肯没有钱。丫啊,我全听你的——你说得对,钱是我们的命,不是他的命,我们那点钱对他,不过是一双臭袜子,我们不要他的臭袜子,我们要他的命!”
“慧啊,你真漂亮!”
“真的!”朱慧猛然坐起来,把梅晓丫吓了一跳。
“丫啊,你仔细瞧瞧,我的脸是不是好了?”
十七、遐想(1)
梅晓丫在菜市场买了筒子骨和黄豆,又买了些黑米和鱼籽,朱慧这几天没吃什么干粮,她想买点好的给她滋补。买完东西她没回医院。医院给病号预备的煤气炉收费不说还限定时间。郭奶奶正在扫雪,瞧见梅晓丫,问:“好几天没见人,哪儿去了?”走近后,她又哎哟叫起来,“你脸怎么啦?跟猫挠的似的。”
梅晓丫笑笑,说:“郭奶奶,就是猫挠的。是单位上的恶猫,在我睡觉时干的。”
郭奶奶嘴里啧啧着,掸掸笤帚上的雪,进屋去了。
梅晓丫把煤炉子搬到外面起火。她们没有买煤,墙角堆着的,是朱慧从一家铺子后厨里偷的,烟很大,不用柴禾燃不着。梅晓丫用纸盒当扇子,加柴添煤吹风,一会儿炉膛红火起来。她很小就下灶烧火,干起来非常娴熟。锅里骨头咕咕嘟嘟滚动起来,院子里布满了肉的香气,在袅娜的蒸汽中,在清冽的雪色里,那味道将她所有沉淀的感觉和记忆全部搅动起来,她仿佛又回到了家乡的集市。
郭奶奶掀开门帘走过来,她的手里拿着一个油腻腻的瓷罐。“这是獾子油,你把它涂到伤口上,很快就会好的。”
梅晓丫说:“我现在医院用药呢,这个还是您留着用吧!”她揭开盖儿,闻到一股刺鼻的哈喇味,便问:“这是什么时候的,早过期了吧?我不用,您也别用,我还没听说獾子油治伤口呢!您这些土方子,早过时了。”
郭奶奶说:“丫头,你可别瞧不起这土方子,有多少怪病医院治不好,却被这些土方子治好了。这油还是我们老东西活着时熬的,有些年头了。但去年我的手被猫抓了,抹上去一点伤疤都没留下。”她将手递到梅晓丫面前,“你看,是不是一点疤都没留下?这不像医院的药,搁久了会过期,它是越搁药劲越大。你试试看,奶奶这么大年龄,还能糊弄你啊?”梅晓丫想起酒坊老掌柜为他的酒辩解的情景,便舀出些放进火柴盒里。不管能不能治自己的脸,首先不能伤了老人的脸。梅晓丫不明白,人为什么上了年纪,心肠就会分外好起来。许大爷、郭奶奶还有酒坊那位不知名的老掌柜。而这之前,人的心肠仿佛蒙上了绣斑,非得穿越时间的旷野,才能渐渐淘洗出本来的色泽,恢复生命最初始化的状态。
梅晓丫拎着保温筒一瘸一拐地朝医院走去。郭奶奶说得没错,女人很少为自己活着,如果不是朱慧,她上街买个烧饼或烤地瓜就对付了。想到朱慧哗哗喝汤的情形,她的嘴角湿润了,心也像水波一样荡漾起来。朱慧馋,馋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邢勇说自己有两句好话就能哄上床,那么朱慧有点零食就能干疯事。这次瞒着自己的疯事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可最终还是被她那张馋嘴咬破了。这件事最初令梅晓丫惊愕和愤怒,但她很快谅解了她:不是因为她俩是同命相怜的姐妹,也不是朱慧替自己背负了灾难——换上旁人完全可以责问她梅晓丫,毕竟是她导致的悲剧——而是,如此精心策划的阴谋,因她的劝说而放弃,还能责备么?除了嘴馋,朱慧也爱钱,爱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但还是遂了自己的心愿,顺从了她梅晓丫的选择——想到她这样做是为了两个人都能过上好日子,这份谅解升成了感动——何况,这样做也是被逼无奈,朱慧无数次叫嚷过:别把人逼急了,别让人饿肚皮,人要是饿了肚皮,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阳光穿透云层,将屋脊和树梢染上淡黄色。这是冬季少有的阳光,小鸟在枝头蠢蠢欲动,槭树。
“傻瓜,这是多少被告梦寐以求的事情。你不需要说别的,只要把当时的经过原原本本讲出来就可以了。你也别害怕,赵副局长非常正直,只要是被他锁定的犯罪嫌疑人,甭管什么背景,都会一查到底,决不姑息。”
梅晓丫眼前又浮现出潘瘸子那张喷了血的脸,她心里哆嗦一下,问:“那是不是只要他一句话,潘瘸子还会被抓起来,不再取保候审了?”
“何止是抓起来,”邢宝刚激动地说,“会立即将案子移交到检查院,随后就是法院开庭问罪。手铐、脚镣、铁丝网,到时候再想出来,那就不是潘瘸子了,是潘瘫巴。瘫巴你知道不,就是瘫痪,瘫痪了就再甭想作孽,顶多是在自家的炕上逮逮臭虫。”
梅晓丫倏地跳起来,手在邢勇的脸上划拉着,嘴里大喊:“我们报仇了!我们报仇了……”邢勇花着脸躲闪着:“丫啊,你别激动,朱慧已经那样了,你再那样,这仇报不报,还有啥意思?”梅晓丫挣脱了邢勇,扇着两片手掌朝医院跑。院子里的喜鹊扑楞着翅膀,纷纷逃匿,邢勇的声音风一般追上来:“丫啊,你不包饺子,我们吃啥……”
朱慧正趴着窗沿,眼巴巴盼着送饭来。见到梅晓丫裹着一股风跑进来,惊讶地问:“丫啊,你喝酒了,人像着火似的。饭呢,你不给带饭,我吃啥呀?”
梅晓丫抓过她的脸疯狂亲着:“慧啊,还吃什么饭啊?咱们的仇马上就要报了!”
朱慧一把扯掉耳朵上的纱布:“你再说一遍?”
“慧啊,我们的仇马上就要报了!”
十九、预审(1)
房间里沉寂无声,所有的目光都盯着梅晓丫。若在平时,她定会窘得找地缝,而此刻,她却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冷静和从容。梅晓丫的讲述很慢,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叶片上的露水,酝酿好一阵子,才滴落下来。她很珍惜这次机会,不敢怠慢一个字,她想让这些字一点不剩地装进赵副局长的脑袋里,就像火药填进枪膛里一样,将潘瘸子炸得粉碎。
赵副局长表情越来越严峻,他的目光钉子似地钉在梅晓丫的脸上。古所长侧坐在梅晓丫旁边,也是缄默无声,一言不发。孙元作记录,他一会儿抬头望望梅晓丫,一会儿又埋头记录什么。
梅晓丫讲完了,房间里恢复了沉寂。
赵副局长燃了一根烟,问:“你是说潘瘸子有钥匙,他是用钥匙开门进去的?”
“是的。当时我在厕所里,听到他掏钥匙的声音。我做完夜宵回来已经是后半夜了,厕所没有玻璃,也不隔音,所以他开门的声音我听得很清楚。”梅晓丫回答。
“他进屋后,隔了多久你听见同伴喊救命?”
“几分钟。当时我并不知道是谁,以为是贼呢!可我奇怪,贼怎么有我寝室里的钥匙呢?我心里很慌,因为里面都是黄姐的东西,丢了我就说不清。后来我听到一声很大的声响,我估摸是柳条箱掉下来了,它放在床头柜上,很沉,掉下来声音很响,接着我就听到朱慧喊救命。这时候我才想起来朱慧还在房间里。我赶紧朝楼上跑,听见潘瘸子骂:再踹老子就把你扔楼下去,摔死你!我知道进屋的不是贼,而是潘瘸子。”
“你跑上去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看到,屋门是反锁的,我拧不开,窗户又染了颜色,只能听见里面的撕打声。于是我就喊马姐和田婶她们来救命。”
赵副局长对古所长说,“去,把这两个人找来。”
“田婶当晚回家了,刘清明在她屋里睡觉。”
不大一会,马姐和刘清明走进来。
“那晚朱慧喊救命你听到了么?”赵副局长问。
“听到了。”马晓娇说。
“是在梅晓丫喊你之前听到的,还是之后?”
“哦,是先听到的。”
“潘大喜用钥匙开门你听到了么?”
“那没听到,那天我睡得很沉,听到朱慧喊救命,还以为是做梦呢!后来梅晓丫来敲门,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当时朱慧喊的是什么?梅晓丫敲你的门,喊的又是什么?”
“当时撕扯和打斗声很响,所以我也没太听清楚,好像朱慧在喊救命和还钱。梅晓丫喊强奸了,让我去救朱慧……别的,我一时也记不起来。”
“什么钱?”赵副局长问。
“好像是潘总的钱没给够,朱慧不愿意,两个人便撕打起来。”
“当时你进屋了么?”赵副局长问。
“进了。”
“潘大喜穿衣服了么?”
“穿了。”
“她在撒谎!”梅晓丫说,“那是朱慧自己的钱,朱慧很穷,有点钱都藏在裤衩里,一定是潘瘸子撕她的裤衩,露出钱,她才会这样喊的。朱慧不会找潘瘸子要钱,在这之前,她没见过潘瘸子,更不会找他要钱。朱慧不是妓女,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俩毕业后一直呆在一起,她要是做妓女我还能不知道?这次是我叫她来陪我的。我胆小,一个人睡觉害怕,才打电话让她来的……”马晓娇这样说她并不惊诧,惊诧的是她会编出这样一个下流的故事,让一桩强奸案,变成嫖资纠纷。“如果你认为这不是强奸,为什么你当时还站在门口喊,人家不愿意就算了,这样强迫是要出事的……为什么事后你还三番五次地找我,拿1万块钱私了……”
马晓娇纤细的眉尖又翘起来:“你说什么啊梅晓丫?1万块钱?我为什么要给你那么多钱呀?有这么多钱开餐馆都够了,我何苦去给民工当厨娘?”
刘清明进来了,披着军大衣,脸上还是没睡醒的瞌睡相。他坐到了马晓娇刚才的位置上回答:“当夜我值班,偷偷在田婶屋里睡觉。潘总怎么进去的我真不知道,我是被黄姐屋里的响声弄醒的。当时我还纳闷:黄姐不是生孩子去了吗?后来才知道这个女人是朱慧。他俩好象为钱发生了争执,潘总打了朱慧,朱慧就喊救命……”
赵副局长打断他的话:“什么钱?你能记得原话吗?”
刘清明踟躇片刻,回答说:“原话我记不得了,因为那时我睡得迷迷糊糊,好象是朱慧嫌钱少,不愿意,所以两人吵起来。”
“他俩在争执什么?”赵副局长问。
“是钱。朱慧嫌钱少,不愿意,让潘总加。潘总说又不是黄花闺女,不愿意加,两个人便争吵起来……”
赵副局长问:“你进屋里看了么?”
“看了。”
“当时潘大喜穿衣服了么?”
“穿得好好的。”
梅晓丫的脑袋嗡地叫起来,马晓娇怎样说她都不惊诧,毕竟她是潘瘸子的姘头。可刘清明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啊,他和自己一样是个可怜的打工者,怎么会昧着良心害人呢?“刘清明,”梅晓丫的声音有些嘶哑,“你为什么要撒谎呢?到了瑞安公司,我一直把你当成哥哥。我不希望你替我说什么,但希望你能把真相告诉大家。我相信你当时肯定睡着了,并不清楚谁在做孽,不然怎么会拿着擀面杖,问我强奸犯在哪?跑回来又对我说:不是流氓,是潘总……”那个恐怖夜晚发生的事情,竟像熟悉路的老马重新回到她的记忆里。在这之前,她所有的努力都想忘掉这一切,而现在,这被刻意淹没在记忆磨盘上的一切凸显出来的时候,居然是如此清晰,汗毫毕现。
“梅晓丫,你这是受刺激了,我没有拿擀面杖,更没有说过那些话。马晓娇当时还劝你别喊,说没有强奸,一会他们就会出来的。”
“刘清明,如果这样你为什么还让我去报案?当时我已经蒙了,是你把我拉到楼梯口,让我快去报案,说潘总不会放过朱慧,难道这你也不承认吗?”
“梅晓丫,你这是怎么了?我让你报案?”刘清明显得很委屈。
“刘清明,你口口声说有什么事情让我找你帮忙,我没有找过你,因为我帮不了别人的忙,也不愿意麻烦人家,可现在我只能求你了,求你说句真话。你们假话对我的伤害,比强奸还要痛苦……”
“我没有说假话,我发誓我说的全是事实。我骂过潘总,也说过帮助梅晓丫,可那天晚上我问她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她说讲好的价钱潘总不认账……”
“刘清明,我求你看我一眼,”梅晓丫几乎发不出声音,浑身发抖,声音像暗淡的蜘蛛网一样在墙角战栗。“你就看我一眼吧,我想看看一个人撒谎时的眼神是什么样子……”
“不要激动,”赵副局长问梅晓丫,“你到瑞安公司之前,靠什么生活?”
“在天鹅镇天香酒厂做供料员,朱慧做推销员。”梅晓丫回答的时候,痛苦地发现,赵副局长脸上的严峻正象阳光下的冰雪渐渐消融。
“工资是多少?”
“我每月300块。朱慧没有底薪,靠销量拿钱。”
“她究竟拿了多少钱呢?”
“她没有挣到钱,因为酒不好销……”
赵副局长将手掌摊开:“就是说你们一个月的收入只有300块,这些收入不说穿衣吃饭,怕是连房租都不够,那你们靠什么生活呢?”
“我们租的向阳旅社,每月只要100块钱,我俩吃得很节省……你们可能很难想象那种生活是什么样子……”说到这里,梅晓丫的眼皮像兜不住雨点的云层一样,软塌下来,积蓄已久的泪水潸潸而落……往日的生活泛起来,没过脚踝、臀部、胸窝、头顶,直到将她一丝不剩地吞没掉。“……我不想跟你们说我们活得多可怜,而是想说朱慧不是妓女,我也不是妓女,强奸更不是一桩买卖失败后的诬陷。如果你们不相信,现在就到医院去,我如果不是处女,情愿接受任何处罚,包括妓女这种称谓的污辱。”
“我们不会带你去检查的,即使检查,也是带朱慧去。我相信你的纯洁,可这跟案子无关。你别哭,你知道我们是警察,只相信事实,不相信眼泪。现在的问题是,两个人证都否认了强奸,所以现在紧要的是用事实而不是眼泪证实的确发生了暴力强奸。”赵副局长说。
梅晓丫想起了朱慧的短裤。她不明白古所长为什么还不亮底牌?难道真是想让所有的小丑都跳出来表演,或是想以这种方式教育她这个义女,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这个世界是泥巴做的,什么样的形状都能捏出来?
“如果不是强奸,我们干嘛去报案,又怎么能被打成这样?若是为了钱我们依了他不就有了?他有产业,有公司,有的都是钱,我们给他做情妇,做二奶,他会亏待我们吗?我们何苦演出苦肉计让人笑话?”
赵副局长又问埋头做记录的孙元:“你们去时潘大喜已经从房里出来了是么?”
“是的。我们接到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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