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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心理罪系列 教化场|作者:luo4610|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1 00:12:00|下载:心理罪系列 教化场TXT下载
  “死刑”这两个字似乎刺激了罗家海,他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对不起,我不需要。我也没有钱支付给你。”

  “不。完全不需要任何费用,”姜德先急忙说:“我免费给你辩护。相信我,我能保住你一条命。”

  “不用!”

  “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小伙子。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的女……”

  方木不得不怀疑姜德先的职业素养,跟一个几乎必死的人探讨家人与亲情,毫无疑问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而罗家海也在这种刺激下丧失了理智。

  “滚!”

  他向姜德先猛扑过去,却忘记自己的脚上还带着脚镣,刚迈开一步就跌倒在地上。姜德先吓得倒退了两步,脸色煞白。

  负责看管的两个警察急忙七手八脚地把罗家海按住,罗家海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滚,滚开!别想用我们来为你自己沽名钓誉……滚!”看那架势,似乎要从姜德先腿上咬下一块肉才善罢甘休。

  好几个警察闻声上来帮忙,看见一个警察抽出了警棍,姜德先又跳过来大声说:“我警告你们,不要对我的当事人使用暴力。否则……”

  方木一边让那个警察把警棍收起来,一边毫不客气地推开姜德先:“他还不是你的当事人呢,你先闭嘴!”

  罗家海很快就被制服了,一个警察死死按住他的肩膀,抬起头来对方木说:“对不起,方警官,我看我们得把他带回去了。”

  其实不用他说,方木也知道今天的谈话是不可能的了,他无奈地点点头,示意他们先把罗家海送回看守所去。

  目送罗家海被两个警察架出了正厅,方木转过身来,却看见姜德先也向门口的方向张望着。大概是感到方木正在看着他,他回过头来。四目相对,方木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来不及消退的神情。须臾,他的眼神又重新恢复了职业性的冷漠。

  姜德先律师冲方木点点头,转身走了。

  方木想了想,继续留在分局也没什么意思,也起身向门口走去。

  刚刚走出正门,就看见一辆黑色的奥迪a6汽车从面前疾驰而过,坐在驾驶室里的,正是姜德先。他看着它像一条矫健的鲨鱼一般迅速融入了城市的车水马龙之中,微叹口气,走向自己那台吉普车。

  上车,发动,方木却迟迟没有踩下油门。很快,他发现自己在回忆姜德先的眼神。那是一种在职业律师的脸上很少出现的神情。

  那就是,悲悯。

  第四章 天使堂

  周老师笑眯眯地翻拣着方木拎来的几个纸袋,“嗬,还真没少买!”

  方木的脸有些红:“我不太会买东西……”他看着周老师展开一条牛仔裤,“……希望亚凡能够喜欢。”

  “嗯,你想得比我周到。”周老师把衣服叠好,放进纸袋里,“亚凡也的确到了爱美的年龄了。不过以后还是少给她送这些东西,这里的孩子,最好别染上虚荣的毛病。”

  方木点点头,“一定。”

  “那,一会亚凡回来了,你亲自交给她?”

  方木急忙摆手,“还是你给她吧。”

  “我?恐怕也不合适。”周老师掂掂手里的纸袋,“这丫头鬼着呢,一眼就能看出这不是我给她买的。小赵,小赵。”

  赵大姐举着两只满是泡沫的手走进来,“什么事?”

  “把这个交给廖亚凡,就说是你买给她的。不过别一次给她,分几次给。”

  赵大姐凑过去在纸袋里瞄了几眼,抬头冲方木笑笑:“呵呵,还挺时髦的。”她指指斜对门的一个房间,“小方,现在我倒不出手来,你帮大姐拿到房间里去。”

  方木应了一声,拎起几个纸袋走了出去。

  赵大姐的房间不大,又是阴面,所以光线很暗。方木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强烈的烟气。他环顾一下四周,把纸袋放在了一张小小的单人床上。

  房间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只五斗柜,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五斗柜上点着两盏长明灯,中间是一只香炉,厚厚的香灰中,几炷香忽明忽暗,烟雾缭绕。香炉后面,一张男孩子的脸在黑镜框里冲方木咧嘴笑着。

  方木凑到五斗柜前,凝神注视着男孩的照片。他看起来不会超过10岁,眼神里有一丝羞涩和故作老成的神态。从嘴角略带些许调皮的笑容来看,拍照者应该是他的亲人,也许就是赵大姐本人。

  “那是赵大姐的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周老师也走了进来。他站在方木身边,凝视着面前这张照片。

  方木朝门口看看,低声问道:“这孩子……多大?”

  “8岁。”

  “因病?”

  “不,自杀。”

  方木吃了一惊,“自杀?”

  周老师点了点头,眼睛始终盯着照片,良久,他长叹一声,从五斗柜上拿起几根香,在长明灯上点燃,插进了香炉里。刚刚有些淡薄的烟气一下子又浓烈起来。

  傍晚的时候,周老师再次挽留方木吃晚饭,这次他没有拒绝,而且自告奋勇帮助赵大姐削土豆皮。赵大姐最初觉得过意不去,说什么也不让方木动手,在方木的再三坚持下才同意。不过方木削了三只土豆后,赵大姐就说什么也不让他干了。

  “你削的皮也太厚了,浪费的都够炒盘菜了。”

  方木无奈,只能去干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活——洗土豆。

  “怎么老吃土豆啊?”方木把一个个洗好的土豆泡在水里,面前的水盆里很快就摞起了两层。

  “没办法,这东西便宜啊。”赵大姐拢拢头发,“老周买下这么一大片地做孤儿院,手里的钱已经不多了。再说,社会捐助也少,像你这样定期捐助的,更是少之又少了。那么多孩子的生活费、学杂费、医疗费,不省着点怎么行?”

  “嗯,也是。”方木点点头,“周老师太不容易了。”说到这里,方木四下看看,小声问赵大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周老师的夫人呢?”

  “嗐,我问过他,这老头没结过婚,单身大半辈子了。”

  “嗬!”方木不由得心生敬佩,“看来这老先生把一生都给了这群孩子了。”

  “是啊,那是个了不起的人。”赵大姐向院子里望去,周老师正坐在花坛上,面前是一个正在抹眼泪的小女孩,周老师摸着她的头,和颜悦色地说着什么,小女孩不住地点头。

  “他特别会开导人,不管遇到什么烦心事,只要跟老周聊上一会,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赵大姐回过头来,轻轻地说道:“这辈子能遇上这么个人,还能一起共事,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方木笑笑,不由得又转过头去,太阳的大半已经沉落至地平线以下,周老师背对夕阳,整个人的侧面被镀上一层金色的细边,在愈加深沉的暮色中,竟透着隐隐的光。小女孩已经不哭了,泪痕交错的脸蛋上正呈现出甜甜的微笑。

  一个少女忽然从门口跳进来,调皮的表情在脸上刚刚绽开,就因为厨房里的陌生人而瞬间收敛了。

  是廖亚凡,身上穿着新牛仔裤。她看清正在洗土豆的是方木,“呀”地一声就转身跑掉了。

  赵大姐笑骂道:“这孩子,毛毛愣愣的。”

  毛毛愣愣的廖亚凡很快就回来了,新牛仔裤已经被一条旧运动裤取代。她一言不发地把装满土豆的水盆拖到自己身前,埋头清洗起来。

  方木有些尴尬,就起身走到水池边洗了洗手,又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身去了院子里。转身之前,听见廖亚凡低声对赵大姐说:“赵姨,谢谢你。”

  院子里似乎一下子多了很多孩子,他们大多瘦弱,衣着简陋,可是脸上无忧无虑的表情和那些依偎在父母怀里的孩子们毫无二致。这大概是一天中,孤儿院里最热闹的时候。刚刚放学的孩子们毫不吝啬地挥霍着今天最后一点精力。而那些有残障,只能留在院里的孩子们则毫无保留地向归来的伙伴们表达自己积攒了一整天的热情。到处都是欢笑、吵闹和来来回回的追打。

  方木坐在花坛上慢慢地吸烟,感到说不出的放松。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在身边飞奔而过的孩子们,鼻子里是扬起的细细尘埃。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是在这样粗粝的土地上享受那些莫名其妙的快乐。没想到,在游戏室、网吧遍地都是的今天,奔跑同样会给孩子们带来如此的狂喜。

  方木注意到在花坛的另一侧,一个小小的孩子正透过鲜花与青草注视着他。从他痴肥的脸庞和歪斜的眼睛来看,这是一个智障儿童。

  孩子发现方木也在看着他,呵呵笑起来,同时伸出一只手向他用力地一挥。

  方木笑笑,也冲他摆摆手。那孩子仿佛受了鼓励一般,又是一挥手。

  如是几次,方木意识到这孩子其实在跟他玩猜拳游戏,同时发现他只有两根手指。方木想了想,每次都张开五指,做出“布”的手势。

  于是“剪刀”的主人就很开心,连续的胜利让他兴高采烈,甚至跑到花坛里打个滚再迫不及待地爬起来,继续跟对面那个永远只会出“布”的家伙玩下去。

  天色一点点黑下来,花丛中,孩子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方木渐渐看不清他的手了,只听见对面兴奋不已的“咯咯”的笑声。

  忽然,方木意识到有人在自己旁边。转过头去,黑暗中,廖亚凡站在几米开外,静静地看着他。

  “吃饭了。”几秒钟后,她轻轻地说。

  晚餐很简单,白菜熬豆腐、土豆丝、辣椒酱和白米饭。方木被安排在周老师的身边。他的对面就是廖亚凡。

  廖亚凡自己并没有急着吃饭,而是怀抱着一个1岁左右的残障儿童,一口一口地喂他吃饭。她让孩子靠在自己的怀里,右手拿着勺子,左手捏着一块手绢,随时准备擦拭孩子嘴角流下来的菜汤。趁他咀嚼的功夫,廖亚凡就舀上几口饭菜塞进自己嘴里。

  看得出来,方木肯留下来吃饭,周老师还是挺高兴的。也许是对饭菜的过于简单感到抱歉,周老师特地倒了两杯白酒,算是补偿。

  酒是好酒,就连方木这样不懂品酒的人,也能感到入口之后的绵软醇厚。周老师见方木意犹未尽地咂嘴,笑了笑说:“五粮液。”

  “嗬,我还真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那我再给你倒点。”

  “不用不用。”方木急忙摆手,“我一会还得开车。再说,这么好的酒,你留着招待贵客吧,给我这样的门外汉喝了也是白喝。”

  周老师端起酒杯,细细地抿了一口,在嘴里含了好一会才咽下去。

  “唉,那时候,喝五粮液就跟喝水似的,根本尝不出味来。”他转动着手里的杯子,“现在喝酒的机会少了,反而喝出它的香醇来。看来回味一件事情的最好时机,恰恰是失去它的时候。”

  “呵呵,”赵大姐嘴里含着饭,闷声闷气地笑起来,“你老先生有钱的时候,恐怕没把这玩意放在眼里吧?”

  “嘿嘿,是啊。”周老师放下酒杯,眼盯着天花板,“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真是糟蹋钱啊。”

  “周爷爷,”一个小男孩眼疾手快地从汤盆里挑出一块肥肉片塞进嘴里,边嚼边说,“你过去很有钱么?”

  “是啊。”

  “有多少钱?”

  “哈哈。”周老师笑眯眯地用手在空气中划拉一把,“很多很多钱。”

  “那你坐过飞机么?”另一个小女孩问。

  “坐过啊。”

  “好玩么?”

  “好玩啊。可是爷爷第一次坐飞机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那么大的铁家伙,忽悠一下子就飞起来了。我心想,它要是掉下来,我可就完蛋了。”

  孩子们笑起来。

  “那你去过外国么?”有一个小女孩问道。

  “去过啊。”

  “去过美国么?”

  “去过。”

  “美国什么样?我们老师说,美国可好了。”

  “是挺好。不过我还是喜欢咱们国家。”

  “为什么啊?”

  “因为美国没有我的这些小宝贝啊。”周老师伸手刮刮小女孩的鼻子。小女孩皱着鼻子笑了。

  “给我们讲讲外国吧,周爷爷。”

  “外国有什么好讲的。”

  “讲讲吧,讲讲吧……”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央求着。周老师看着十几双期盼的眼睛,也来了兴致。

  “好。那我就来说说我去过的一所大学吧。这所学校叫哈佛大学,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学之一。那时候,我每天都去一座最高的白色楼房里听课……”

  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其中,廖亚凡听的最认真,甚至忘记给怀里的孩子继续喂饭了。她的脸色微红,眼神中有一种如梦如幻般的憧憬,似乎既向往,又嫉妒。

  她已经完全具备一个成年人所具有的思考能力了。方木想。

  廖亚凡不可能不把自己目前的生活处境和周老师嘴里天堂般的描述进行对照,而她又恰恰处于最容易产生幻想的年龄。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方木的目光落在廖亚凡身上那条旧运动裤上,心里一阵刺痛。

  怀里的孩子因为长时间受到冷落,不满地哇哇大叫起来。如梦初醒地廖亚凡急忙舀起饭菜往他嘴里塞,一不小心呛到了孩子。那孩子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周老师也停止了讲述,急忙指示赵大姐快去照料一下那孩子。廖亚凡把孩子交给赵大姐的时候,双眼还在紧盯着周老师,似乎希望他继续讲下去。

  然而周老师此刻更关心的是那个孩子,等那孩子吐出了一块土豆,停止咳嗽之后,他也忘记刚才讲到了什么地方,只是挥挥手让大家快点吃饭。廖亚凡有点失望,慢慢地把饭碗里剩余不多的饭菜一点点扒进嘴里。

  吃过晚饭后,周老师又泡了一壶茶,拉着方木坐下来聊天。孩子们各自找地方写作业、做游戏。廖亚凡端起一大盆用过的碗筷,跟着赵大姐走进了厨房。

  茶也是好茶。方木一边细细品尝,一边暗自揣摩周老师过去的身份和职业。也许是因为晚饭喝了点酒的缘故,周老师谈兴甚浓。

  “如果将来条件好点了,我就在这里建一个图书室……那里专门修一个女生宿舍……”

  周老师边说,边用手在院子里比划着,似乎眼前已经是一片整齐明亮的楼房。

  方木笑着听他说,并不插嘴。周老师说着说着,忽然自己也噗嗤一声笑了。

  “说的跟真的似的,”他摇摇头,“也就是想想罢了。能让眼前这帮孩子接受教育,健康地踏入社会,我就烧高香了。”

  方木想了想,“你办这个孤儿院,花了很多钱吧?”

  “嗯,”周老师点点头,“我这大半辈子的积蓄,都在这里了。”

  方木在心里暗暗算了算。800多米的院子,加上这栋二层小楼,已经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再加上所有人的吃穿住用和各种费用,即时有万贯家财,估计也所剩无几了。

  “怎么不寻求一些社会捐助?”

  “呵呵,有好多人要给我投资,捐助这些孩子们。”周老师笑了笑,“我没答应。因为他们无一例外地要求我们要配合他们搞一些宣传。常常是一只手拿着钱,另一只手端着摄像机。”

  “如果……”方木斟酌着自己的词句,“……能解决一些实际困难,大不了就配合他们表演一下。”

  “不。”周老师声音低沉,但是语气坚决,“他们要孩子们摆出一幅受人恩惠的谦恭模样。的确,他们出了钱,但是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们从小就有低人一等的感觉。”

  周老师把头转向方木,“你应该知道,一个人的童年境遇,将会对他的一生产生巨大的影响。”

  他的目光移向那些小小的,亮着灯光的窗户,“他们已经被人遗弃,我要做的,是尽量减少这种经历可能带来的伤害。希望在他们走入社会之后,能够忘记这段遭遇。”

  方木明白了,周老师创办这家孤儿院,看来并不仅仅是为了让那些被遗弃的儿童能活下去,他的目标是让孩子们以一个完整、健全的人格重返社会。这不由得让方木对身边这个貌似平庸的老头充满敬意。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哈哈哈……”周老师大笑起来,重重地在方木肩膀上拍了几下,“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我没做什么。”方木讷讷地说,脸有些红。

  “不。你是唯一一个给我资助却不求回报的人。”周老师看着方木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我曾经对所有人都失去了信心。而你,帮助我重新找回了它。”

  方木的脸更红了。其实,他的回报在数年前就已经得到,那是一个人的生命。相比之下,自己现在的资助是多么微不足道。

  他把目光投向那栋二层小楼,它已经完全被夜色包裹起来,那些从小小的窗户里流出的微弱灯光,仿佛一双双温暖的眼睛,有些调皮地看着方木和周老师。

  方木的心里一动。“周老师,我有个建议。”

  “嗯,你说。”

  “你得考虑给这个孤儿院起个名字。”

  “起名字?为什么,我又不想大肆宣传这里。”

  “不是为了宣传这里。”方木认真地说:“是为了那些孩子。如果它叫孤儿院,那么恐怕这些孩子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是从孤儿院里走出来的。”

  “有道理!”周老师很兴奋,“你接着说。”

  “这些孩子要么有残障,要么被遗弃,还有父母双亡的。他们对自己的出身肯定充满自卑,”方木顿了一下,“要让他们长大成人后,仍然对在这里的生活保有一份愉快的回忆的话,我们就需要给这里起一个温馨、有归属感的名字。”

  周老师站了起来,“呵呵,小方,没想到你的心思这么细密。”他把双手拢在嘴边:“集合了,集合了,大家都出来。”

  片刻的沉寂之后,小楼里开始轰轰隆隆地热闹起来。

  几分钟后,成群的孩子们从楼里跑出来,赵大姐和廖亚凡也跟在后面,边走边在围裙上擦着手。

  周老师站在花坛上,示意大家都围拢过来。

  “刚才,我跟方叔叔商量了一下。”他指指方木,“我们要给我们的家起一个名字,大家说好不好?”

  孩子们高兴起来,七嘴八舌地说好。赵大姐也抿着嘴笑,看来无论周老师要做什么,她都会支持。

  “那大家说,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每个孩子都皱着小眉头冥思苦想着,就连那些智障儿童也学着其他孩子,作出一幅绞尽脑汁的样子。片刻的沉寂后,各种名号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爱心小学!”

  “希望孤儿院!”

  “明天会更好福利院!”

  “周爷爷慈善院!”

  孩子们彼此讨论着,争执着,坚称自己起的名字是最好的。周老师笑呵呵地看着大家,时而鼓励那些胆怯的孩子发言,时而抬头看着夜空沉思。

  “我看就别争论了,老周,这孤儿院是你一手建立起来的,就以你的名字命名好了!”赵大姐一挥手,“就叫周国清福利院。”

  孩子们噼噼啪啪地鼓起掌来。

  “不。”周老师的目光从夜空中缓缓收回,他的脸上是一种郑重而温和的表情,嘴角微笑依旧。

  “天使堂。”他轻轻地说。

  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似乎都被这三个字迷住了。赵大姐的双手举在胸前,仿佛是一个鼓掌的动作被定格了。

  “天使堂……”赵大姐喃喃地说,脸色竟微微红了起来,“天使堂……”

  一个个稚嫩的声音在各个角落里越来越响亮:

  “天使堂……”

  “天使堂……”

  似乎每个人都在认真地反复咀嚼、回味这三个字,享受它们在唇齿间吐露的快感,更享受它们深深蕴含的美好意味。

  一个小小的女孩拉拉周老师的裤脚:“周爷爷,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都是天使么?”

  周老师蹲下身子把她抱起来,“是的。”他环视那些期盼的脸庞,“你们,每个人,都是天使。”

  方木忽然觉得眼前非常明亮,似乎真的看见无数可爱的小天使,他们正拍打着洁白的翅膀,歪着头,对他露出世界上最纯洁的微笑。

  第五章 罗家海的故事

  我和沈湘是大学同学。最初认识她的时候,她并没有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因为她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子,上课的时候也总是坐在最后一排,和其他人离得远远的。说来很好笑,整个大学一年级,我都没有注意过她。有时在路上遇见了,竟然会想不起她究竟是不是我的同班同学。第一次接触是在大一下学期,经济学原理期末考试的时候。我对这门课没什么兴趣,也没怎么复习。正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沈湘提前交卷了,走到我桌前的时候,她的手在桌子上按了一下,手抬起来之后,桌面上留下一个小纸团。我急忙攥在手里,偷偷打开一看,是两道论述题的答案。由于她的帮忙,我这门课勉强通过了考试。男子汉大丈夫,受人恩惠自然要知恩图报。所以我去约她,想请她吃饭,结果请了两次,她都拒绝了。有一次,我回校的时候,看见沈湘一个人拎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在路上走。我就上去帮忙,心想总得还她一个人情才好。谁知我接过她手中的袋子的时候,沈湘显得非常紧张,几乎是向后跳了一步,似乎想躲开我一样。我有些奇怪,但是也没多问,和她边聊边往女生宿舍走。沈湘不肯跟我并排走在一起,在我身后两米开外的地方跟着——你可以想象那是一幅多么尴尬的景象。我想早点送她回宿舍,就加快了脚步。谁知道那塑料袋不结实,哗啦一声破了,滚出至少五十块香皂和大大小小的几十瓶浴液。我吃惊极了,问沈湘你是不是想开小卖店啊?沈湘一声不吭,但是能看见眼泪在她眼眶里转来转去。那幅焦急的模样,就好像我破坏了她的什么珍贵的东西。她蹲在地上,用手把那些香皂啊浴液啊什么的拢到怀里。你想想,她那么瘦,能拿起几瓶?于是我把书包里的东西都掏出来,好歹算是装上了大部分,另一些用破裂的塑料袋兜起来,总算帮她带回了寝室。第二天,沈湘把洗得干干净净的书包还给了我,书包上还带着淡淡的熏衣草的香气。我背着这样的书包,忽然感到这个女孩很特别。从此我就开始注意她。而且我知道,她也在注意我。有时候回过头去,会看见她的目光飞快地躲开。慢慢的,我开始得到一些关于她的信息:沈湘是个不爱与人交往的女孩子,在学校里没有朋友,每天都是独来独往的。她的长相普通,也不爱出风头,所以在学校里,属于很不起眼的那种类型。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她非常爱洗澡,每天都要洗一次,即时学校的锅炉房坏了,没有热水,她也会用冷水洗澡。而且,她的生活费除了必要的日常开支外,几乎都用来买洗涤用品了。女同学们都说她有洁癖。

  这样的一个女孩子,自然引起了我的兴趣。而且,我总也忘不掉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样子。我断定她是一个孤独的,需要关爱的女孩子。于是我决定追求她。你可能觉得她仅仅帮助我做过一次弊,我就要拿爱情回报她,这是不是太傻了。可是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而且我得承认,她的确吸引了我。尽管这种爱情有些同情和好奇的成分,但是我不后悔,甚至现在,我也不曾后悔过。

  有一天上课的时候,我故意迟到了,走进教室以后,径直向后面走去。果真,她就坐在最后一排,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到现在也忘不了她当时的样子,紧张得好像随时准备跳起来逃跑一样。我冲她点点头,好像还笑了一下,就坐下来了。可是沈湘像被人点了穴一样,僵硬地坐着,一动都不敢动。其实我也紧张,就拿出书本,假装听课。可是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香气往我鼻子里钻,我朝她那边看看,同时吸了吸鼻子。沈湘的脸上马上呈现出一种死灰一般的颜色,真的,我毫不夸张,青里透黑那种。我吓了一跳,嘴里脱口而出:好香啊。可是她一听到这话,面若死灰的脸立马晴朗起来了。她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好像有些怀疑,可是一遇到我的目光,又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她的脸上竟透出些红晕来。我胆子也大了一些,没话找话:你用什么香水,怎么这么香啊?沈湘没有回答我,而是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真的很香?我用力点点头,沈湘盯着我看了几秒钟,笑了。

  从那天开始,沈湘成了我的女朋友。我很快发现,她真的很爱洗澡。而且自从我们相恋以后,她经常要我陪她去洗澡。可是每次去浴室的时候,她都左顾右盼,一幅心神不宁的样子。我追问了她好几次,她才告诉我,每次去洗澡,或者去购物的时候,都会感觉有人在跟着她。我留神观察过几次,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可是既然是她的男朋友,保护她就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所以别的恋人们在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时候,我却百无聊赖地坐在浴池的门口等着她。而且每次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的时候,总要先问我一句:香不香?她对这个问题似乎有着一种无法遏制的狂热,每天都要问我好几遍。我有一次被问烦了,随口开了一句玩笑:不香,很臭。结果她的脸一下子变得像纸一样白,二话不说,扭头就回了寝室。结果半夜的时候,我接到她室友的电话,说沈湘发高烧了。我赶快送她去医院。路上,她的室友告诉我,沈湘回到宿舍后就一头扎进卫生间洗澡,那时已经没有热水了,就用凉水哗哗地冲洗。那可是11月份啊。结果折腾到半夜就发起了高烧。从这件事以后,我就再不敢提半个臭字,她再问那个问题,我就说香。不过说实话,她身上的确经常是香喷喷的。

  你也知道,现在的大学生谈恋爱,往往谈不了几天就直接上床了。我和沈湘也发生过性关系,但那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你也许觉得有些奇怪,的确,我们从接吻,一直到实质性的关系,经历了长期的,甚至是艰苦的拉锯战。在别人看来顺理成章的亲昵,在我们之间似乎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我到现在仍然清楚地记得我第一次把手伸进沈湘衣服里时的情形,她几乎昏了过去。即使她的头拼命地向后仰,我还是清楚地听到她的牙齿在咯吱作响。我当时真傻,误以为那是一个少女情欲勃发的表现。第一次做爱是我生日的时候,在同学的出租房里。我们喝了很多红酒,吃了一块大蛋糕。夜幕降临的时候,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情,我们都心照不宣。我先洗了澡,她走进浴室的时候,脸色有些发白。我赤条条地在床上等了她好久,还不见她出来。我担心她煤气中毒,急忙拉开浴室的门,结果发现她蹲在花洒下呜呜地哭。我急忙把她抱出来。她几乎哭得不省人事,完全没顾及自己已是一丝不挂,只是蜷缩着身子躲在被子下痛哭。我以为她不同意,一边哄她,一边要帮她穿好衣服。忽然,她一把扯掉我刚刚给她穿上的内衣,翻转过身子抱紧我,拼命地亲吻我。我哪经受得住这个,也气喘吁吁地把她压在了身子底下。就在我要进入的时候,她忽然睁开泪水涟涟的眼睛,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那是一个关于味道的故事。

  沈湘上初中的时候,一直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她像一朵盛开的小花一样,骄傲地,健康地成长,对未来充满幻想,对爱情充满憧憬。直到有一天,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毁掉了这一切。那天,沈湘的班主任秦老师让沈湘留下来帮助她整理学生的成绩单。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秦老师为了照顾她刚出生不久的女儿,没有送沈湘回家。结果,沈湘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坏人。那个人殴打她,还强迫沈湘亲吻他的生殖器。最后,他强奸了沈湘,最变态的是,他一边残害沈湘,一边对她说:你的身体里从此就留下了我的东西,你一辈子都会带着它的味道。第二天,遍体鳞伤的沈湘没有去上学,秦老师来家访的时候,知道了这件事。她极力劝阻沈湘的父母去报警,说这样沈湘的名声就完了。本来就犹豫不决的他们最后听从了秦老师的意见。其实她当时并不是为了沈湘,而是怕这件事影响她评选当年的优秀教师。就这样,这件事被当作一个秘密封存了下来。可是,身体上的伤痛可以愈合,心理上的伤痛却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平复的。自那以后,沈湘就开始时常闻到身上有一股怪味,类似于那男人生殖器上的腥臭味道。她开始拼命地洗澡,躲避所有人,生怕别人会闻到她身上的怪味。后来她全家搬到了外地,以为换个环境就会摆脱这种味道。可是没有用,那股怪味始终在她身边如影相随。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讲,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直到那个她一直暗暗喜欢的男孩子坐在她的身边,对她说:好香啊……

  听完她的故事后,我已经是泪流满面,我们抱在一起痛哭一场。后来,她接纳了我,有些惊慌,有些痛苦,更多的,是甜蜜。事后,我吻遍了她的全身,告诉她,她身上丝毫异味都没有,有的,只是淡淡的幽香。她的表情依然是将信将疑,可是,看得出,她已经不那么在意所谓的味道了。从那以后,沈湘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强迫自己去洗澡,也开始慢慢和大家交往。很快,她就像所有快乐的女大学生一样,开朗,活泼。同学们戏称,这都是爱情的力量。那时候我们多好,一起谋划共同的未来,一起憧憬那平凡却幸福的生活。直到,那个人出现。

  那个人就是桑楠楠。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欢迎大一新生的同乡会上。大家轮流作自我介绍,轮到沈湘介绍自己的时候,我们听见一个女孩子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当时我们都没在意。后来在整个聚会的过程中,我们发现那女孩子始终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沈湘,有点鄙夷,又有点同情。但是很快,她就把目光转移到我的身上。我看得出来,这个叫桑楠楠的女孩喜欢我。沈湘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每次桑楠楠在路上“偶遇”到我,并缠着我说个不停的时候,沈湘都非常安静地在一边站着。有一次,我们系和外系打篮球比赛,我是篮球队的队员,而桑楠楠是拉拉队员。中场休息的时候,她拿了一条大毛巾硬要给我擦汗。这次沈湘没有客气,把她的毛巾扔了回去。桑楠楠当时的脸色很难看,把毛巾扔在了地上,而且很大声地说了一句:“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一个破烂货!”之后不久,沈湘曾经被强奸的事情就在校园里流传开来。我和沈湘成了校园里最受关注的一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各种各样的目光包围。沈湘又变得疯狂,她会在任何时候突然在自己身上狂嗅,然后一遍遍问我,她身上是不是有一种臭味。我反复告诉她,没有,没有,根本没有。可是她不相信,她又开始频繁地洗澡。最可怕的一次,她足足在浴室里呆了六个小时。等她出来的时候,脖子上,胳膊上还清晰可见搓破的伤痕。后来,我们得知所有的传言都是从桑楠楠那里来的。我们去质问她,她满不在乎地说自己说的都是事实。沈湘问她是如何知道的,桑楠楠告诉沈湘,她曾经就读于那所中学,秦老师也曾经是她的班主任。桑楠楠考上大学后,她去看望自己的初中班主任,秦老师告诉她在学校里还有一个师姐,还把当年那件事情告诉了桑楠楠。

  我们原以为传言会随着时间慢慢平息,谁知它却愈演愈烈,还衍生出各种龌龊不堪的版本。那段时间,我们真的要疯了。沈湘一次次哭着求我离开她,可是我怎么能做到呢?有一次,我们在校外的小旅馆里躲了三天三夜,我们不停地哭泣、亲吻、做爱,觉得真的没有出路了。沈湘把长长的指甲都抠进了我的后背,边哭边说,杀了她吧,杀了她吧,我恨死她了。这似乎是我们当时唯一一件能做的事情。

  我把桑楠楠约了出来,假意离开沈湘,要跟她处朋友。我很轻松地就把她骗到了钢材市场附近的厂房里。下手之前我们以为还有回旋的余地,告诉她只要在学校里澄清这件事,我们就放过她。结果这女人骂沈湘是贱货,还说要去告发我们。这下没退路了,真的没有退路了。我捅了她很多刀,还记得她挨第一刀的时候眼睛里的诧异。杀了桑楠楠之后,我们一下子都平静了,开始商量是逃跑还是一起自杀。快天亮的时候,我们搂在一起睡着了,旁边就是桑楠楠的尸体。说实话,那时候也不害怕了。结果我一觉醒来,发现沈湘躺在我身边,手腕已经割开了。好多血。她的血似乎都流干了。我在她手里发现一张纸,上面写着是她杀了桑楠楠,一切与我无关。她好傻,我怎么还能继续活下去?不过在我死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宰了秦老师。我要让所有伤害我们的人都付出代价,所有!

  听完罗家海的故事,方木点燃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又重重地吐了出去。

  味道——性——杀人之间的内在联系终于搞清了。可是方木的心中一点也感觉不到轻松。他盯着眼前这个人,心情复杂。

  如果说方木在同情连伤两命的罗家海,这毫无疑问是跟他的职业天性相互背离的;如果说方木对其犯罪动机的探求完全是业务上的需要,那也是自欺欺人。

  罗家海必须要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但是,方木不希望他死。

  最后,他选了一个既不背离职业操守,又能表达出同情的做法。

  “罗家海,我恐怕要违背我的承诺了。”方木慢慢地说。

  “嗯?什么?”

  “不仅是我,我希望你也不要坚持。”方木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我希望你把刚才对我说的话,讲给法官听。”

  “为什么?”

  方木站起身来,双手支撑在桌面上,上身前倾,“你想死么?”

  罗家海跟方木对视了足足有半分钟,最后,他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不,不想。”他的声音中透着一丝软弱与慌乱。

  “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法官,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对了,找一个好律师。”方木想了想,“如果需要我帮忙,就告诉我。”

  “不用了。”罗家海抬起头,“姜德先已经被法院指定为我的律师了。”

  “他?”方木有些吃惊,这家伙果真很有些能量,能说服法院指定他为辩护律师。不过他没说什么,拍了拍罗家海的肩膀,“他也是一个优秀的律师。”方木顿了一下,“祝你好运。”

  第六章 方向

  我在哪儿?

  男子无力地抬起头,眼前一片漆黑。那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黑暗,连一点可以辨清轮廓的物件都没有。

  男子动动手脚,不出所料,他被牢牢地捆在一把椅子上。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

  黑暗无边无际。它给人一种不断延展的错觉。男子没来由地觉得自己正处在一个空旷的房间里。他尝试着叫了一声:“救命啊……”

  他很快发现有些不对劲。因为,这地方连回音都没有。

  他越发恐慌起来,声音也越提越高:“救命……来人……救命啊!”

  黑暗仿佛张开的巨口一般,他的叫声刚刚出口,就被它毫不留情地吞噬。

  男人拼命扭动着手脚,然而恐惧早已过快地消耗了他的体能,他很快就无力地瘫坐在那把椅子上。

  忽然,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动动你的左手。”

  男子惶然四顾,那声音好像就在耳边,又好像环绕在周围。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