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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倾颓的花园|作者:苍银风|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1 00:22:09|下载:倾颓的花园TXT下载
  (1)第一章

  李计然出生的那一天,不是中秋,也不是除夕,老黄历上既没有写着黄道吉日百事大顺,也没有写着天狗来犯诸事不宜。他母亲生他的前一晚既没有梦到文曲星下凡,也没有梦到活佛转世,而他出生的时刻,不是正午十二点,也不是凌晨零点,那时的天气,不是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也不是千里碧空万里无云。

  事实上,那是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生育图景,当白云镇医院那破旧的产房里传出宣告新生命诞生的“哇”的哭声时,李父也只是象征性的跳起来搓了搓手,然后便匆忙跑回就家中,将这一喜讯告诉李老太爷。

  李老太爷是整个村的人对李计然爷爷的尊称,李老太爷出生于地主家庭,上过私塾,读过大学,解放后,在县里镇上的学校里都教过书,至今仍有人称他李老师。

  全村人都说李老太爷学富五车,其证明就是李老太爷有一书房的书。李老太爷无甚喜好,唯好藏书,举凡阴阳、卜筮、占相、医书、采桑、种地、养殖、打猎、族氏、山经、地志、字书、图画、九流百家、天人之书,及至浮图传奇外国小说塞了整整一屋子。李老太爷会看相能算命,还知道一些掌故,比如谈到李姓的来历,可以从三皇五帝说起“李姓系理姓所来,昔者颛帝高阳氏生大业,大业生女华,女华生皋陶——字庭坚,为尧大理,皋陶生益,益生思成。历虞夏商,世为大理,以官命族为理氏。至纣之时,得罪而死。其妻陈国契和氏,与子利贞,逃难于依侯之墟。食木子得生,遂认理为李氏。。。。。。”村里人娶亲建房什么的,都会向他讨教几句,李老太爷亦因此而挣些小钱。

  李计然的父母结婚的时候,李老太爷在书房里摩梭了半天,抽出两本书包起来,就当作礼物送给了新人,李父李母洞房花烛夜打开一看,一本是《男女绅言》一本是《素女经》,李母只看了一会儿立刻满脸通红,娇羞无限,倒省却了老实巴交的李父许多调情手段。

  李父李母都是镇上小学的老师,镇叫白云镇,时间太长了,名字的来历早已无从考证,人们总是习惯用遗忘来对待那些被时间践踏过的人和事。一条东西向的河从镇边绕过,河叫白水河,镇上的房子就沿着白水河从上游绵延到下游,上游最古老的一个牌楼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下游的乡政府大楼却是九十年代的产物,从镇东到镇西,就像是踏进了历史的长河,只可惜河水太浅了,一举步便从清末踏进了二十一世纪。

  小学的名字取自镇名就叫白云小学,有二十多个老师,十个班,全校的班级编制形似汉字“尜”,幼儿园一个班,一年级两个班,二年级两个班,三年级两个班,四年级两个班,五年级一个班,六年级一个班。这是因为农村的父母大多不会花冤枉钱送孩子读幼儿园,都是到了七八岁,直接送去读一年级,而到了五年级,大多数无心学习的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所以年级越高人越少。

  洞房花烛夜,李父李母初试云雨,征战半宿,早上不免起得迟了,其实也不是很迟,只是起床后刚好可以吃午饭而已,午饭吃鱼,李父李母经过昨晚一番恶战,吃起来不免狼吞虎咽,突然“啊”的一声,李母被鱼刺卡住了,李母碍着公公婆婆的面,不好采取以前在家时常用的手抠法,只得起身去倒了些醋,一口喝了下去,过个半晌,鱼刺不仅没下去,还仿佛扎了根似的,如鲠在喉的真实感觉就是这样了。李父有些急了,不住拿眼看李老太爷,李老太爷却只是不慌不忙,倒了碗水,画了道符,用火一烧,灰入水中,让李母喝下去,李母将信将疑地喝下去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顿感喉头轻松,不好意思地朝李老太爷粲齿一笑,李老太爷却“呵呵”笑着进书房去了。

  李母眼睛原有些近视,一个星期的课上下来,双眼常又红又肿,李老太爷瞧着可怜,又传授了她“眼明经”,其经云:千眼千手流世章,大至菩萨放毫光,文殊菩萨骑狮子,普贤菩萨坐象王,大地空罗汉,眼翳云雾一起散。短短几十个字,李老太爷说,多念则灵,长期坚持,不仅能明察秋毫,甚至能视通万里。李母念了一学期,虽然没念成千里眼,却也颇觉眼睛比以往舒服多了。这究竟是心理暗示还是科学,谁也说不清楚,倒是至此以后,李母对李老太爷那一套更为信服,每日一早醒来,便翻开《玉匣记》,记准当日的喜神贵神去鬼死门之位,小心地趋福避凶,晚上回来偶尔还要烧香燃纸,渐渐连上课也有些恍惚了。

  婚后,李母为了能生下最大限度传承二人身上优点的龙来,曾潜心研究周易、八卦、《清宫秘解。生男生女妙方》类的东西。李父则谨守《男女绅言》之说,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一年后,李母便有了身孕。李母有了身孕后,迫不及待地便请李老太爷看看是男是女,但直到李母怀孕六个月后的一个中午,李老太爷才沐浴更衣,为其卜筮。为了增加准确率,李老太爷从书房抱了一摞书出来,现场助阵。他先拿起一本《三命通会》看了看,摇了摇头,放在一边,又拿起一本《黄帝龙首经》,李母凑过去一看,见所翻页上写着“正午视下之辰于今日比者力。假令甲日时加午甲年为比者生男,假令今日甲时加未,未为时下之辰,无甲未为不比,生女无疑也。”李母看得云里雾里,只得又坐回原位。李老太爷又翻了几本书,在纸上写写划划,不时看看李母,最后留下一张纸条抱书进屋去了。李父拿起纸条一看了看,把纸条揉成一团,转头对李母说:“我爸看是一个男孩。”李母喜不自禁,离预产期还有三四个月,就提前请了产假,在家专心待产。当然若是她请李老太爷预测一下当今男女的不同待遇,估计就不会那么高兴了。

  李计然出生一个星期后,李父护着李母出院回家了,李计然的奶奶早已在家里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李计然的奶奶也出生书香门第,解放后是县里的妇女干部,擅长谈心,与当时在县里中学教书的李老太爷经人介绍相识后,自由结合了。李老太爷半生多舛,解放初期就被打倒过几次,文革中更是受尽折磨,剃阴阳头戴高帽站高板凳坐飞机一个也没有落下,文革后,李老太爷的性情愈发孤僻起来,但李计然的奶奶都对他不离不弃。文革之初,更是全靠李计然的奶奶用背篓一背一背地把李老太爷苦心珍藏的书背入深山密洞中藏起来,直到文革###完全过去,才又一背篓一背篓地背回来,饶是如此,李老太爷仍是被烧掉了好些书。李计然的奶奶退休回来后,由于以前与人谈心的工作惯性,爱好串门话家常,家里的事大多交给了李老太爷,可怜李老太爷一介书生,到得老来,竟然还要整日与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为伍,只好且吟着“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苦中作乐,吟着吟着却吟出了“一庭春雨花泣泪,满架秋风独自凉”的味道。这几日因为儿媳生子归来,李计然的奶奶才因私废公,在家收拾了几天。

  孙子抱回来后,李计然的奶奶冲上前去,抢先抱过,嘴里唠唠叨叨发泄着无人谈心之苦。李老太爷隔着半米,细细端详半晌问:“有名字没?”李父回答说:“还没,就等着您取个名呢。”李老太爷沉吟了一会儿说:“就叫李计然吧,既然到了这个世上,就要好好的活下去。”李父李母面面相觑,均不知这个名字出自何处,有何深意。李母试探地问:“爸,你看他。。。。。。”李老太爷道:“书上说‘鼻准洪直,富贵无极;鼻头短小,意志浅小;口如角弓,位至三公;口如含丹,不受饥寒。’这孩子嵩岳不高,衡岳不挺,泰岳无霸,角弓不张,丹红不露。”又看了会儿,叹了口气说:“古人云,淮水不清,穷相也。这孩子的眼睛偏偏像蒙了纱一样……”李母听得心灰意冷,李老太爷转头对李父说:“我在家里已经帮这个孩子排过八字了,戊辰年庚申月甲辰日丙寅时。甲戊庚,这孩子命中是带着天上三奇的,书上说,八字中逢三奇者,襟怀卓越,博学多能,大富大贵”。李母一听心中大喜,只听李老太爷继续说道:“只可惜乱了顺序,便什么也不是了。他出生的第二天本是道德腊之辰,只可惜早了一天,倒也清静,百事没有。用称骨法称出来,他是三两七钱,诗云:此命般般事不成,弟兄少力自孤行。虽然祖业是微有,来得又去过平生。”李母听到这里,心里凉了半截,李父心里虽然也不大快意,却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从李计然奶奶手里接过婴孩笑着说:“爸,你就不要吓她了,该是怎么样的就怎么样吧,‘是猪,赶到莫斯科红场也是猪’。”李老太爷“呵呵”一笑,伸出红润的手在李计然的头上抚摩了一下,说:“就这样吧,既然到了这个世上,就不要亏待他了。”

  李父李母点点头,抱着小计然回了房间,心里对李计然是神童的想法却不禁有些动摇,他们一直以来的想法是,李计然长大后一定要成为那种死后有人因为给他写传记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人物。

  李计然六个月大的时候,有一次双脚站立三十秒不倒,李母恰巧看见,于是坚持声称:自己的儿子会走路了。乡里人常说:三翻四覆五抓拿,七坐八爬九生牙。意思是,一般的孩子,七个月会坐了,八个月会爬了,九个月就要长牙咬奶头了。六个月大就会走路也是神童的一个标志。为了彻底打消父母尤其是李母对自己是否是神童所持有的怀疑,李计然决定用行动来证明,于是从那时起他双手双脚爬了整整一年,直到一岁半才会走路。

  李计然的父母都是当地小学里的教师,很少时间在家,李计然的奶奶爱好串门发挥余热,一天里也难得在家。照顾李计然的担子便落在了李老太爷的身上,李老太爷书生嫩肩,既难挑也懒挑重担,常常就将李计然放在院子里,自己回书房看书。

  自从李计然学会爬之后,他开始用双手双脚爬出自己的天地,在回忆里,他家的院坝大得不着边际,以至于后来李计然跟别人讲起,总说自己跟林肯一样,是丈量土地出生的。

  一年又一年的雨季,冲刷着李计然在院坝里留下的手印、脚印,有时还会惊喜地存在着臀印,渐渐地,院子里只剩下脚印,李计然长大了。

  长大后的李计然,越来越表现出他那超乎寻常的平庸来。在李父李母两位小学教师的共同努力下,二岁开始说话的李计然,四岁能背100首唐诗,从1数到500,经过他不懈的奋斗,到了六岁上小学的时候,却只会背诵十余首唐诗,从1数到100了。所以我在此告诫天下的父母:简单的机械重复,是造成幼儿智商低下的重要原因。

  李计然的平庸大大地伤了李父李母的自尊心,觉得两口子一对教师的智商培育出来的品种居然不符合1+1=2的原理,更可怕的是,也不符合进化论原理。其实很简单,李计然上了高中学了力学弄明白了:两种力只有在同一直线上且方向相同时,合力才等于二力相加。然而我们知道,夫妻间干的事大多时候都不会往同一地方使劲的。

  李父李母有了自卑后,上课积极性大为降低,在那个芝麻大的学校里很不得志,适逢九十年代初号召“全民下海”,于是把李计然留在乡下,夫妻二人双双辞职下海去城里经商了。

  (1)第二章

  夫兴衰,运也。兴达,时也。生死,命也。(宋 委心子)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会以一个你意想不到的面孔出现,所以哲人们常说,与其因最好的企盼造成了最大的失望,不如用最坏的打算,引来意外的惊喜。

  上了小学后,李计然又好像突然开了窍,第一次期终考试就一举夺得一年级两个班的第一名,让已进城经商的李父李母后悔不已。

  生活的悲剧就是,生活总是很平凡,但很多人耐不住这种平凡,在平凡中突来突去,却只能磨得更加平凡而已。

  其实现在我们知道,真正的天才往往是后知后觉的,在这方面最举世闻名的莫过于爱因斯坦了,天才如爱因斯坦者,4岁才会说话,7岁才会认字,他老师给他的评语是:反应迟钝,不合群,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最具幽默味的罗丹,其父亲曾抱怨说自己有个白痴儿子,艺术学院考了3次还考不进去。李计然虽然不是天才,在这方面却与这些天才们有着惊人的相似。

  李计然的家距离白云镇大概五六里路,他们世代居住的村子叫李家村,全村百分之七十的人都姓李。据说当年李老太爷家兴盛的时候,李家村里一半的土地都归属于李老太爷家门下。李计然的家背靠着一座山,属于后有玄武类。山叫李家山,从半山腰起,李姓家族的坟墓层层叠叠,漫山遍野,旧坟还未完全衰败,新坟便已垒了上去,让新故人与祖宗在地下来了个亲密接触。李家山的后面还是山,叫罗家山,罗家山的后面还是山,从李家山开始,山的后面是山,山的后面是比前面更高的山,而在李家山山脚不远处,一片平原正延伸开去。李家村里有一口很大的塘,塘也叫李家大塘,是文革时候全村人集体所修。那个李老太爷劳累一天只算半个工分,连李计然的奶奶都比不上,李老太爷一双书生的手在李家大塘上曾经抚摩过千遍万遍,就像是在抚摩他心爱的书一样,怪不得朱熹要用“半亩方塘一鉴开”来比喻书了。不同的是,手抚摩书,磨掉的是字的颜色,而手一遍一遍地糊塘坎,磨掉的却是手的颜色,但留下的却都是岁月沧桑的痕迹。

  一年级时,李计然每天的路线就是早上七点起床,与隔壁也不知道是隔了几代几瓜蔓的表哥猛男走到村南,叫上同村的几个同在白云小学上学的女孩,然后步行二十分钟到校。中午在学校吃过午饭,站在几块破砖头搭成的乒乓球台旁,打一会儿乒乓球。下午放学之前,听老师讲一个小故事。放学后顺着白水河打水漂,把路上见到的一切能浮起来的东西,丢进河中,看着河水打着漩涡将这些五颜六色的东西送到远方。。。。。。然后摘几朵野花,折一支新柳吹着柳笛,花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走回家中。

  那个时候,街上还没有游戏机,星期天的游戏大多是下塘钩黄鳝上山掏鸟窝,要不然就是步行到镇上,觉得无事可做,再步行回来作徒步旅行。那个时候,李计然还在用铅笔一笔一顿地在田字本上抄着:我们的祖国是花园 我们是花园里的花朵 热爱祖国 热爱人民 热爱中国共产党。

  那个时候,猛男已经上五年级了,猛男叫李强,要求全村比他小的孩子都叫他强哥。李强的梦想是以后能当一个侠客,整日寻思着练成李小龙般的肌肉,每天早上五点多就起床跑步,六点钟练练拳,七点钟吃完早饭来叫上李计然一起上学。李强家里有很多武侠小说,闲着没事就对着一棵树练降龙十八掌,按照书中的说法,一定要一掌下去,树身不动摇才算小有所成。无奈李强天生神力,一掌下去碗口粗的树也被打得东摇西晃,后来找到村口那棵两人合抱粗的榕树,一掌下去,果然纹丝不动,自以为神功练成,拍着李计然的肩膀要收他为徒,师徒二人好共同钻研《九阴真经》。但《九阴真经》开篇便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李强自认为天生是练武奇才,在先天不足上做不到,苦练一月,无功而返。

  后来此君又看了《神雕侠侣》,死活拉着李计然跟他练玉女剑法,还说:杨过与小龙女练玉女剑法,他们也是师徒,这套剑法就是专为师徒创造的。李强用竹子削了两把剑,自己拿着那把“君子剑”,“淑女剑”当然由李计然拿了,把李计然弄得跟东方不败似的。幸好李计然小时候天赋异常,只合练了一次,反手一剑刺在自己身上,把自己给刺哭了,李计然的奶奶对着李强一顿臭骂,李强便再也不敢让李计然陪他练功了,这才避免了引起东方不败诸如风云再起的事情。

  功没有练成,但李计然凭着这层关系,在李强中学毕业后,将他家里的武侠小说尽数收编入自己门下,当然,这是后话了。

  李强成名于他三年级的时候,等到李计然入学的时候,李强早成了全校的风云人物。促使李强声名鹊起的是一次流氓事件。

  三年级的李强已经开始囫囵吞枣的阅读《笑傲江湖》与《射雕英雄传》了,对里面的冲虚与王重阳崇拜不已,当别人都还在说着“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时候,“重阳一生,不弱于人”却被他当作座右铭刻在了桌子上。那个时候,李强的志向是当一名道士,他将一根白果树的树枝用小刀刮得干干净净,上面绑上白色的巾巾条条,就成了他的拂尘,颇似哭丧棒。

  李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阴道”这个词,此时他已经开始习练《九阴真经》了,以为“阴道”就是很厉害的道士,练过《九阴真经》的道士。他每天手拿拂尘,在学校里逢人就一本正经地说:“贫道道号阴道,咄!”一天,他正高叫着“阴道来也!”,追着几个男生满操场疯跑,几个高年级的男生挤眉弄眼地朝他坏笑:“你知道‘阴道’是什么啊?”李强先是点点头,又疑惑地摇摇头,高年级的男生相视而笑,向他招招手,示意他把耳朵靠近,然后说:“阴道是人身上的,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有阴道的人才能叫‘阴道’,你没有阴道,所以不能叫‘阴道’。”李强听到最后一句,颇不服气地大声问:“凭什么说我就没有阴道?”那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哄然大笑,拍掌俯身,在笑声中说:“‘阴道’是练出来的,你还没有练出来。。。。。。”李强将信将疑地走了几步,抓住同班的一个男生问:“你有没有阴道?”那个男生在李强手上吃过苦头,心想:‘音道’是什么东西?多半是一种玩具了。忙不迭地说:“我有,我有。”见李强脸上一副怀疑的表情,又补充道:“但是我放在家里了,今天没带出来。”李强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你怎么会有阴道?我都没有!”那个男生被抓得透不过气来,惶恐地说:“刚才说错了,我没有,我没有。";李强满意地放了手,心想:这东西果然是有人有,有人没有的啊,想来是我的《九阴真经》还没练成,所以没有。但这东西又是什么东西呢?

  那个时候,学校为了贯彻县委精神,决定开设生理卫生课,本来还有教科书,谁知教科书刚发下去,一个学生家长就气急败坏地拿着课本到学校控告学校发淫秽书籍毒害青少年,校长大窘,解释也解释不通,只好下令把课本全收回来。以后课上都是老师照着书讲,学生在下面听,不用课本。

  李强班的生理卫生老师是城里调来的一个年轻女老师,未婚,还兼任一年级的的语文老师。年轻女老师脸皮薄,说什么也不肯当着全班学生的面讲生理知识,后来只得想出一个办法来,女生上半节,男生上半节,男生上课的时候,女生去外面上体育课,男生上课的时候,女生去外面上体育课。每次上完半节课,李强走近教室的时候,总是看见一群女生涌出教室,围成一堆,小脸通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李强每次都会豪迈地想:一群娘儿们,咄!

  流氓事件发生的那节生理卫生课上,年轻女老师正面无表情地照着书本念了一段,然后说:所以,你们要穿宽大的内裤,要不然不利于###的发育。。。。。。教师里的男生都大惑不解,“###”是什么东西?他们那玩意儿,小的时候他们叫它“鸡鸡”“雀雀”,长大了,他们管它叫“小弟弟”,从来不知道它还有学名。他们小声地讨论着,穿什么裤子跟这个“###”有什么关系。李强本来正昏昏欲睡,听到“###”这个词,忽然电击似的醒了来,旁边的男生正在小声讨论着###是什么东西。李强心里暗暗好笑:“阴经”不就是《九阴真经》嘛,这都不知道,咄!但为什么穿宽大的内裤跟“阴经”有关系呢,难道穿宽大的内裤后利于气聚丹田?又或者。。。。。。。他忽然想到了“阴道”,这个老师知道“阴经”,应该也知道阴道吧。

  他举起了手,老师点了他,他先踌躇满志地环顾半个教室,然后问道:“老师,你知道阴道是什么东西吗?”女老师的脸刷地红了,李强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很多老师遇到自己不知道的问题时都会脸红,看来这个老师也不知道。他忽然想起了那几个高年级男生说的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的话。又接着认真地问道:“老师,那你有没有阴道呢?”年轻的女老师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教室里安静极了。李强失望地说:“原来你也没有啊。”然后缓缓坐下来,这最后一句话彻底激怒了女老师,她把书使劲往李强扔去,大吼道:“回去问你妈!”然后哭着跑出了教室。

  李强一时愣住了,见一本书飞过来,微一偏头,躲过了那本书。他的几个结拜兄弟纷纷聚到他的身边,有怨他的——“谁叫你问那么难的问题,老师爱面子,她回答不出来,肯定要生气了。”“看来,老师也没有阴道,她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没有练出阴道来,肯定很难过了,你却还要给她揭破。”有帮着出谋划策的“你赶快跟去她道歉,告诉她,你不知道原来她也没有阴道,你不是故意问的。”“对,你去跟她说你也没有,我们大家都没有。想来那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不用不好意思。”李强用手猛捶一下桌子:“好汉做事好汉当,我得罪了她,要杀要剐,随她便,要我道歉,哼!她没有就没有嘛,被我揭穿了,还想杀人灭口,我‘阴道’岂是贪生怕死之徒!”围在周围的人纷纷竖起拇指道:“果然是真英雄!”正说着,校长走了进来,拉住李强的衣领就往外拖,李强最后转过头,用悲怆的眼神回望了教室后面的一群男生,那眼神分明说着:兄弟我先走了,我的全家老小就拜托各位了!他的几个结拜兄弟站在人群前面,用同样悲怆的眼神说道:你放心地去吧,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校长办公室里,一台老式的放音机正播放着“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女老师的哭声和着欢快的旋律,就像是在伴奏一样。她哭哭啼啼地反复强调这个男生对她耍了流氓,校长看着虽然有些强壮但明显未脱稚气的李强,实在不能将他和流氓两个字联系起来,女老师指着李强的鼻子抽噎着说:“他问我。。。。。。。问我。。。。”忽然又哇地哭了起来,校长一脸茫然地看着女老师。李强本来打算死也不肯开口道歉的,看到女老师哭得梨花带雨,满腔英雄豪气立刻化成绕指柔情,他将眼睛对着女老师的红肿的双眼,真诚地说道:“老师,对不起。”如果李强只说了这句话就收住了的话,那么李强也就不会声名鹊起了,李强说完这五个字后,又接着真诚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也没有阴道,其实很多人都没有,”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校长,暗道:你估计也没有练出来吧。然后更加真诚地说:“真的,我不是故意要揭你的短的,其实我也没有阴道。。。。。。”本来已经慢慢化哭泣为抽泣的女老师听的到李强的话,立刻又放声大哭起来。放音机放到“我们的生活多美好”时“啪”地一声停下了,校长铁青着脸,扬起手臂,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为人师表”四个字,然后一巴掌扇了过去。

  李强写了检查,在全校###时一念,立刻就声名鹊起了。高年级的男女生看到他都会指指点点,有人直接对他喊:小流氓,回去问你妈!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李强也不过是一时笑料罢了,事实证明,偶尔出名靠运气,一直闻名却是靠实力。流氓事件发生不久,李强先找到那几个告诉他阴道是练出来的高年级男生,在学校的围墙边,以一敌三,打得天昏地暗,打得那三个人心服口服;接着凡是叫他流氓的人都挨了他的铁拳又或是降龙十八掌,打得那些人明白了:年龄不是差距,身高不是问题;打得那些人提前参透了这个世界是靠拳头说话的真理。

  等到李计然入学的时候,李强的名气已经全是打出来的了,女老师已经吵吵闹闹地调回县城了,知道流氓事件的人也少了,就算知道也不敢说,一般情况下,防民之口最好的方法就是在那些喜欢多嘴的人的嘴里塞上一只铁拳头。那个时候,李强已经很少出手了,没有人怀疑他在这方面的实力。李强已经很高了,虽然穿着一身不太合体的衣服,一股刚勇之气却渐渐流露出来,那些即将步入青春期的女生也常常将话题有意无意地扯到他的身上,李强到毕业时已经收到过好几封情书了,然而李强却随即将这些纸张良好散发着香味的情书送给李计然折飞机了。因为李强也有喜欢的人。

  李强喜欢的人叫马铃兰,马铃兰就是每天早上与李计然他们一起去学校的几个女孩之一。马姓是一个外姓。马家的坟地里只有马铃兰祖父祖母的坟,可见搬过来不过三代。马家在村里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马父在改革开放后就开始承包鱼塘。马家养的鲫鱼肉质鲜活,嫩如豆腐,用来熬汤,不加任何佐料也是芳香扑鼻,是全镇一绝。镇上来了检查组,镇政府就会赶快派人到马家征吊几尾鲜活鲫鱼,再把镇上白云饭店的胖厨子征调过来,马家的鲫鱼配上胖厨子的做鱼手艺,吃的县上来的人赞不绝口。马家鲫鱼的名气越来越大,县上也把白云镇列为重点视察对象,隔三岔五便下来视察一番。

  马铃兰出生于马家发家致富的年代,马父出钱请学校的语文老师给她起的名字,后来李计然知道:铃兰的花语是幸福。只是当他知道这个的时候,马铃兰正和她的老公闹着离婚,打着关于儿子抚养权的官司。原来,这就是生活啊。

  马铃兰许是从小鲫鱼肉吃多了,浑身的皮肤像鲫鱼肉般白嫩鲜活,小小年纪,就出落得水灵水灵的。学校里那些貌似不谙世事的小男生们都对她有过非分之想。

  李强喜欢马铃兰,连李计然都能看出来,这种东西一向是不分年龄大小的。

  马铃兰的家住在村东,每天早上李强与李计然都会到她家门口等上她同她一起走。村西还住着两个女生,然而李强每天都会走到村东叫上马铃兰同她走到村口等那两个女孩,却从不会走到村西叫上那两个女孩,然后一起走到村口等马铃兰。放学回家,李强也是到了村口的榕树下便与村西的两个女孩道别然后走村东的那条路回家。李计然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做,李强也曾大义凛然地说:女孩子一个人回家挺危险的。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强的心里想到了乔峰。

  李强说的危险指的是六指儿。六指儿的在马家的南面,靠近村口,那里有一大片竹林。六指儿在晚上常蹲在那片竹林里,然后突然跳出来张嘴哇哇大叫地吓人,他这样做只是因为好玩,他是一个彻头彻脑的傻子。

  李计然每次路过那个地方都会害怕,总是一路小跑走过,李强却总是装着天不怕地不怕一副你不来找我算你走运的样子大摇大摆地慢慢走过。

  五年级放暑假的一个晚上,李强带着李计然与马铃兰去隔壁村看露天电影,那晚的天很黑,李家村里点点灯火,走到六指儿家的那片竹林时,李强正唾沫飞溅地为马铃兰讲着乔峰大战聚贤庄,说得仿佛他不是乔峰就是乔峰他爹一样。六指儿突然从竹林里跳了出来,可是这次他没有啊啊怪叫,而是紧紧地抱住了马铃兰,马铃兰急得边大喊边无力地挣扎,李计然也吓得大声叫着,李强不说话,冲上前去对着六指儿宽阔的后背就是一拳,可是这一暗含了降龙十八掌奥义的一拳打在六指儿的身上竟然毫无反应,六指儿嘿嘿笑着将马铃兰抱的更紧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六指儿的妈跑了出来,她对着六指儿的脸就是几巴掌:你个杀千刀的畜生,还不快放手。。。。。六指儿的妈村里人都叫她陈大娘,已经七十多岁了,她的思想基本上还停留在解放以前,比如早上她看到李计然背着书包去上学,会和他打招呼:“小少爷要去学堂啊?”李计然只能“嗯”一声,然后听到身后传来她自言自语的话:“读书好,读书好啊,以后中状元,就是状元郎了。。。。。。”

  就像怕她那个傻儿子一样,李计然也很怕这个长得有点像童话书中描写的老巫婆一样的女人,她脸上丰富多彩的皱纹早代替了她脸上丰富多彩的表情,显得狰狞恐怖。

  马铃兰挣脱了六指儿粗壮的胳膊后,跑到了李强面前,她握住李强的手,借着六指儿家打开的房门里透出的微弱灯光,李计然看到马铃兰的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的手在微微地发着抖,仿佛是一只受惊蝴蝶的翅膀,而李强的手也在微微地发着颤,这让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同时中了风一样。

  等到马父提着一根两米来长的扁担冲到六指儿家要教训六指儿的时候,六指儿早已跑出家门,不知所踪。几天以后,六指儿浪荡归来,捡了一堆女人的衣服回来,他顶着女人的胸罩内裤在村里四处转悠,傻傻地笑,村里人当面背后地骂着:真是羞死先人了!

  六指儿本姓陈,陈姓也是一个外姓,只是搬来的时间稍为久远一点。陈姓一家传到陈祖德手中的时候,陈家坟园里已经埋了四代人了,可是在李家村的人看来,他们还是外来户。陈祖德是六指儿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在李老太爷家里做过长工。他比李老太爷年长,李老太爷还要称呼他陈哥,陈祖德的老婆是李计然的祖父帮着讨的,是罗家山里的女人,她嫁过来后,人们便叫她陈大婶,名字倒渐渐被遗忘了。

  陈祖德在李家做长工的时候,有过不少故事,有人说他曾一个人把被罗家山里下来的土匪劫上山的李计然的祖父背下山来,有人说他在解放战争的时候,曾将败退到李家山的一支国民党军队带入大山深处,导致这一股部队的全军覆没。这些事从那些老一辈的口中讲出来,已经成了李家村的传说。李计然没有见过陈祖德,李计然的父亲还没有出生的时候,陈祖德就成了陈家坟园的第五代传人,陈祖德的死也是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在李家讳莫如深,李老太爷至死也不肯吐露一点关于陈家的事。

  (1)第三章

  陈祖德死于正要见到曙光的那一年,1960年,农历庚子年,古书上批着:“岁在庚子,虎狼满山川,人民多暴卒。春夏虽淹流,秋东多饥渴。河水冲断船,晚稻收不全。百钱换升米,遍地虫害田。”芒种之日又连着下了阴雨,“四月芒种雨,六月火烧埔。”到得伏天,果然大旱,一个多月,滴雨未见,田里的裂缝容得下一只脚,地里的玉米颗粒皆无,李家大塘内,除了正中央尚有些水供全村人畜使用,塘坎干得豁了一道道口子,如同摔在了地上裂而未碎的搪瓷碗。山上的草一片枯黄,仿佛提前进入了秋天。全村的猫狗纷纷离家出走,成了流浪猫流浪狗。

  这个时候,白云镇已不叫白云镇了,叫白云公社,李家村也不叫李家村了,大部分被划成了第十生产队,村长也不叫村长了,叫大队长。这个时候,陈祖德已经有五个孩子了,二男三女,大儿子已经十六岁了,小儿子也已经两岁了。本就是困难时期,偏又遇到旱灾,大食堂里每天也只能杂粮配清汤,一个个吃得脚虚人浮。队上的仓库里倒还有一些粮食,可公社大队生产队三级干部开会都不同意发,说是要“勒紧裤腰带,还苏联的债”。

  人活着要吃饭,人们各有各的过法,有半夜把队地里没籽的玉米偷来和着玉米棒子放到磨盘里磨,磨出来当粗粮吃的;已挖过一通的红苕地里,烂红苕淌着黄水,稀里哗啦地喝下肚去,倒也香甜,晚上肚子稀里哗啦地又拉出一滩一模一样的黄水来。陈祖德找的法子是偷队上的公粮,毕竟是进过土匪窝的,有胆量,也有身手,尽管已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开寻常的锁也不过几秒钟,比用钥匙还快。陈祖德偷公粮,不是晚上(晚上守仓库的人睡在里面守),而是正午,正午的太阳贼大,晃得人晕,几乎所有的庄稼汉都回屋睡觉去了,全村除了几只找水喝的流浪狗,几无人烟,而守仓库的人多半也受不了这酷热的煎熬,把门一锁,跑到仓库后面的竹林里坐着抽旱烟去了。

  守仓库的人叫土狗,这个名号是生产队长赐的,生产队长看见瘦得皮包骨头头发蓬乱的土狗在村里走的时候,哈哈大笑:你们看xxx,他妈就像一条土狗一样,狗脸、狗腿、狗毛一头,哈哈哈。于是土狗的这个称号便流传开了。毛主席有过著名的论断:打仗靠流氓。长得一副流氓相的土狗自然被团结了过来,土狗不是做重活的料,就分了个仓库管理员的闲差给他。

  陈祖德推算得很正确,他每隔几天正午,就会挟一条不大的麻布口袋,到队上的仓库里“借”一些粮。这件事最终还是被发现了,然而最先发现这件事的既不是守仓库的土狗,也不是中午偶尔出来望望天色的庄稼汉,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是一条疯狗,这条疯狗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狂犬病毒在毒热阳光的照耀下疯狂生长,它歪着脑袋,斜着眼睛,嘴边上沾着几丝白沫一条直线地奔进李家村,看到的是挟着半袋子米的陈祖德正从仓库里走出来,双手拉着两扇门,就像是在关自己家的房门一样轻轻地扣锁,便不分头脸地冲过来。陈祖德凭感觉发现了正朝他冲过来的疯狗,他头也不回地沿着仓库的边脚向着仓库后面跑去,跑过仓库,跑过仓库后的那片竹林,守仓库的土狗奇怪地探出头来看着夺路而逃的陈祖德,他吐了一口唾液,又从嘴里发出“嘿嘿”的声音,当他看到陈祖德腋下挟着的有些涨鼓的麻布口袋的时候,他有点反应过来了,他很快地跑到仓库前面,那把还没有完全扣上的锁说明了一切问题。于是他从仓库的前面像一条疯狗一样跑了过来,追赶前面正被疯狗追得像疯狗一样跑着的陈祖德,他一边跑,一边骂:x你妈个陈祖德,你他妈敢偷队上的公粮,你他妈。。。。。。骂了两声,嗓子眼发紧,一阵说不出话来,只能紧闭双唇。于是村东的土路上出现了这一奇景,正午灼热的太阳下,尘土飞扬的泥巴路上,两个人中间连着一条狗,疯也似的跑着。

  陈祖德已经跑过自家的坟园了,他听到这些坟墓里的老祖宗在问他:“你为什么要跑?”他知道土狗在后面追着他,他知道有一条疯狗也在追他,他将腋下的米袋子挟得更紧了。他又跑过李家的坟园了,这些坟墓一个个都大张着口,口子里露出一种比爱情更美更纯洁的光来,他已经能清晰地听到他的灵魂在和他的身体商量,三魂里,爽灵、台光已经在和幽精道别了,七魄里,尸狗、伏矢、雀阳、吞贼、飞毒、除秽、臭肺也通过抽签决定留下尸狗了,剩下一魂一魄的陈祖德,踉踉跄跄地朝山顶跑去,那里有一个地洞,只能容一个人爬进去,是一个坟的甬道,他小时候钻过一次。

  土狗赶到洞口的时候,正碰上那条疯狗狂叫着从洞里跑出来,额头处鲜血直流,一路怪叫朝山下跑去,疯狗的叫声终于引得李家山下的庄稼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