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计然默默地微笑着,也不否认,也不承认。
顾师言扬了扬手中的纸片说:“别人都叫你‘才子’啊,听说你学富五车呢。”
“我现在知道什么叫道听途说了,”李计然笑着说:“其实哪有五车,最多也不过装一飞机而已。”他略停了一下,又补充说:“是美国的c…5型运输机。”
“你……”顾师言把纸片扔回他的桌上,将参考书拿在手里,转过头去,再也不理会李计然。李计然摸了摸眼角的细纹,苦笑了一下,朱开四却在后面暗暗心喜。
几个星期后,下了一场透雨,气温开始回升了,温暖的太阳整日懒洋洋地照下来,春天也懒洋洋地来打了个照面——她毕竟还是要来了,世界生动地可爱,无数人的心里开始杂花生树,草长莺飞了。
这天中午,朱开四刚揉着微肿的双眼走进教室,田师师便用两只手指拈着一封信在朱开四的眼前晃荡:“四眼,你想不想看这封信啊?”
朱开四被她那两个荡来荡去的大耳环反射的光晃得睁不开眼,眯着眼睛问:“什么信啊?”
田师师把信收回来,大声读道:“市六中,高二一班朱开四收,from……from;四中,石馨。诶,四眼,石馨是谁啊?”
朱开四一听到这个名字,忽然全身如触电般震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灿烂多姿,如万花筒般变换着颜色,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说:“把信还给我吧。”
田师师看着朱开四的脸瞬间变白,又立刻涨成大红,仿佛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大脑来支援中央,生怕他就此脑溢血而亡,把信递到他手上说:“不就是想敲诈你一点小零食嘛,用不着这样吧?怎么,石馨是你心上人啊?”
朱开四接过信,仿佛捧着千斤重的炸弹之母,集于脑部的血液一哄而散,纷纷赶赴偏远的手指头、脚趾头支边去了,朱开四立刻感到浑身一阵潮热,背上密密地出了一层汗,头皮一阵发麻。他脸色发青地一步一步走到座位边,拖出椅子来,将信压在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稍为恢复了点血色,这才小心翼翼地拆开信,读起来。
第一节是美术课,到了高二,基本上该砍头的课都被砍头了,比如音乐,该流放的课也被流放了,比如物理、化学、生物,大家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课。奇怪的是,本该遭凌迟的美术却一直存在着,大概是因为六中的校领导们认为美术能够陶冶人的情操,提高人抽象思维的能力,在给予人美的享受的同时,还能净化人的心灵,通过绘画与世界大师进行心灵的对话,拓宽视野,增进对人类本身以及对宇宙本体的理解——以上即是第一节美术课时,美术老师满怀激情的演讲。
美术老师扎着一个马尾辫,经常穿着一条打满补丁的牛仔裤,长得又高又瘦,喜欢用兰花指的指法拈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然后转过头,拈着粉笔微微一笑,自以为风情万种,倾倒众生。此君曾经在学校里举办过一次个人画展,其中有一幅引起轰动效应的《我们的校长》,这幅画基本上属于工笔画,油光可鉴的脑袋上,几根屈指可数的头发,头发下面便全是抽象画法加写意画法,尽管美术老师后来解释说校长的脑袋是他经过目测算出离心率后按照比例缩小到纸上的,但事实上,六中的师生们之所以知道他画的是校长,而不是东街的老大爷,西巷的老大妈,甚或是校园里整日东游西荡的白毛狗,是因为他用极其工整的笔法在画下题的“我们的校长”几个字。此事让六中的校长极为恼火,他自己去看过,那副画只能算作艺术品,而不是技术的产物,有时候可恨的不是画上的人不像自己,而是画上的人有点像自己。他最后断定这位高薪聘请来的青年美术老师有精神与性格上的双重分裂迹象,所以当美术老师抗议高二就不开美术课时,六中校长几乎是立刻就同意在高二增设美术课了,美术老师好惹,艺术家却惹不得。他只有一个要求,把那幅《我们的校长》赠送给他——对艺术家不能说卖,他会认为那是在侮辱艺术,其实侮辱艺术是没关系的,关键是他认为他自己就是艺术。
六中校长拿到那副画之后,就立刻以“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英雄气概将其付之一炬,实现了美术老师“艺术不朽,化为永恒”的终极理想。
此刻,扎着马尾的美术老师正在幸苦地在黑板上作画,他先画了一只猫,然后问大家这是什么,有一个既没睡觉也没聊天也没看小说发呆走神背单词做数学的人答道:“猫。”美术老师拈着粉笔,微微一笑说:“错,这是老虎,是小老虎,学习抽象艺术,第一要有抽象的精神,第二要有怀疑的精神,要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他接着在黑板上画了一个跟刚才那只猫差不多的动物,然后在它的身上添了几笔花纹,在头上添了一个“王”字。
“请问,这是什么?”他转过身问道。
刚才回答猫的同学正踟蹰着是回答老虎好还是回答猫好,一个刚睡醒的同学回答说:“老虎。”第一个回答猫的同学大急,低声说:“错了错了,应该是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老虎不是老虎。”美术老师却满意地说:“不错,是老虎,是大老虎,学习抽象艺术的第三就是要见山仍是山,见水仍是水。”他接着问:“那你们说,这幅画取什么名字好?”
有好事者从地底发出声音:“两只老虎。”
美术老师没听清楚,把马尾辫一摆:“刚才有个同学说什么?”
(3)(vip)第三章 章名(30)
“两只动物。”
“什么?”
“三只动物。”
“噢。”美术老师终于听清楚了,他将马尾辫又扭了扭说:“不是很妥当,我自己拟了一个,大家看怎么样?叫老猫的哲学……”下面有一两声嘘声。
“李计然,你把今天早上你那张画满棋局的纸拿去交给美术老师吧,说不一定会得高分呢。”本在看书的顾师言忽然转过头对李计然说道。
李计然正在认真地听窗外的鸟叫声,闻言用手指撮了“嘘”的声音说:“小声点,外面有一只长得不怎么好看的雌鸟正在勾引一只雄鸟,现在雌鸟在跟雄鸟搭讪呢。”
“不会吧,你能听懂鸟语?”顾师言瞪大眼睛问道。
“当然,我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嘛,这可是我的十大绝技之一,当年我拿着弹弓出现在门口时,方圆五百米内鸟兽全无……我狩猎完毕,带着弹弓回到家很久,都还可以听到外面一阵惨烈的呼儿唤女的叫声……”
“哪有那么厉害,吹牛也是你的十大绝技之一吧……”
“信不信由你,你听吧,外面那只雄鸟正在雌鸟面前夸耀自己的勇气,说他敢到教室里来绕一圈,雌鸟不相信,说他吹牛呢,雄鸟很愤怒,可能要飞到教室里来了,啊,不对……”他的话还没说完,两只鸟忽然扑啦一声飞起来,在半空中盘旋两圈,双翅一振,溶入湛蓝的天空中去了。
顾师言盯着黑板上方,一字一眼地说:“你不是说那只雄鸟会飞进教室里来吗?怎么反而飞走了呢?”
李计然双肩一耸,好像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本来雄鸟已经振翅准备冲进来了的,那只雌鸟却忽然拦住他,温柔地说:‘亲爱的,我怎么舍得让你以身犯险呢!你这么勇敢,我当然相信啦。你看窗边那个小姑娘一直在那偷听我们谈心,真不害臊,我们还是换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继续吧。’所以,他们就飞走了。”
“你继续编吧,看你能不能编出一部书来,也不知道是谁一直在那偷听……”
“诶,这你要搞清楚啊,我是很正大光明地听的……”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盘旋两圈才飞走呢?”
“那是因为那只雌鸟说,旁边那个小伙子还不错,一看就是个好人,坚持要多看两眼,所以就又盘旋了两圈,你知道的,现在的好人很少的,这就叫‘麻雀东南飞,一步三回首。”
“你……说自己是好人的,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是不是好人,你又怎么会知道呢?”李计然盯着她的眼睛,忽然伤感地说。
顾师言一时愣住了,岔开话题说:“你那张画满棋盘的纸呢?再给我看看吧。”
李计然说:“早就扔了,你不会真想把它交上去,做这节课的作业吧?”
“为什么不可以呢?题目就叫‘人生’,棋如人生,人生如棋,嗯,这是个不错的创意。”
李计然从抽屉里翻出早上布置的英语作业,愁眉苦脸地说:“还不如叫‘我的同桌’好,棋如人,人如棋……”
顾师言的脸色瞬间变了,冷冷地说:“你是不是想说我的脸像方方正正的一张棋盘,上面稀稀落落地分布着棋子儿大小的嘴巴、鼻子、眼睛啊?果然是才子,骂人都不带脏字。”
“你——我服了你了,棋子,棋盘的,想得出来!”李计然苦笑了一下,拿起纸笔来,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象棋棋盘,又画上红黑双方各数子,棋盘上战甲林立,楚河汉界,敌我分明,但奇怪的是,看起来却有一股温馨的味道萦绕其间。
李计然抛开笔说:“有你这样的棋盘棋子吗?你以为是象牙雕的啊,你也太不懂象棋了,这是个象棋残局,名字叫‘沉鱼落雁’……”他偷偷看了一眼顾师言的脸色,果然是雨过天晴,明媚的可爱。
她的两条清瘦的眉毛微微上挑说:“真的吗?有这个残局吗?”
李计然随手把纸揉起来扔到抽屉里说:“当然是真的了,《残局全编》里都有的。”心里却在想:中国的语言就是奇妙,说人“当垆人似月”,既可以理解为夸她美,也可以解释为那是形容她脸是个圆盘,泛着黄光,且还坑坑洼洼……
朱开四长叹一声,看完了信,一封不长的信,他却看了近半节课。他将信纸折好放入信封中, 压在他刚买的一本《笑傲江湖》中。合上时,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发现刚好放在嵩山顶上令狐冲甘受岳灵珊一剑那一回,不禁又叹了口气,这才慢慢将书合上放回抽屉中。却刚好听到李计然说“沉鱼落雁”,心想:才子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果然是美女面前,身不由己啊。
后来李计然给他讲了沉鱼落雁的故事:当年昭君出塞,塞外黄沙遍地,秋草伏霜,茫茫尘土中,一行人都是风尘仆仆。更由于水的匮乏,昭君只得减少洗头次数,那一头原本乌黑的长发,不及一个月,竟然渐渐枯萎,又因为没有时间打理,变得仿似乱麻一片,天上的大雁远远一看,哟,不得了,这茫茫戈壁上,居然有这么好的一蓬荒草,做一个大雁窝真是好的不得了,于是从高空以两米每秒的加速度俯冲下来,这就是昭君落雁的来历。
朱开四见讲台上美术老师对着教室的后黑板仍然讲的手舞足蹈,激情飞扬,下面的学生都充耳不闻。心想,人就是贱,没有的美术课的时候呢就想,等到有了的时候呢,却又不当回事儿了。叹了口气,拍了拍李计然的肩膀说:“学校里最近要举行象棋联赛,你知不知道?”
李计然摇摇头:“没听说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下午来的时候在校门口看到了海报,本来打算一来就跟你说的,不过刚才忘了。”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朱开四答不出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什么时候开始比赛?李计然,你去参加吧。”顾师言很感兴趣地问。
(3)(vip)第三章 章名(31)
李计然双手抱头靠在椅背上,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懒洋洋地说:“我为什么要去参加这个比赛,难道我嫌自己时间太多了,太无聊了吗?”
顾师言笑着说:“你不是下象棋很厉害吗?我也正想看看你能不能去夺个冠军回来,再说,你的时间本来就很多啊,整天无所事事的样子,没见你干过什么正经事。”
李计然摇摇头说:“我连棋子儿都认不全,还能拿什么冠军?”
顾师言玉脸一寒:“你不去参加比赛就算了,谁还求你去不成?再说,你去了也不一定就能拿冠军吧。说什么‘棋子儿都认不全’,当我是一岁小孩啊。”说完,把脸一摆,自顾自地看书去了。
李计然放下双手,一回头,见朱开四对他摇摇头,眼里露出无限惋惜与同情的眼神,苦笑了一下,心想:我说的是实话,那个“车”,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读“che”呢,还是读“ju”,怎么就没人相信呢。
下午放学时,顾师言提着手提袋一言不发地就走了,李计然望着她有些削瘦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外,正要起身离开,朱开四在后面伸手拉了他一下,李计然愣了愣,见朱开四还坐在座位上,满脸的忧愁之色,似有话要说,便慢慢坐下来。
朱开四从《笑傲江湖》比剑那一回中抽出信来递给李计然,李计然伸手接过略微扫了一眼,把信还给他,问道:“这就是你看了半节课的信吧?”
朱开四愕然地说:“你和顾师言说了大半节课的话,连头都没转过来过,怎么知道的?”
李计然微微摇头:“其实我也只是知道这点,不过我想这个石馨大概是你喜欢的女生吧。”
朱开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不瞒你,她是我初中时的同学,也是我的初恋……”
“她是你的第几个初恋啊?”李计然笑着问。
朱开四急忙辩解:“我没开玩笑,其实,说的初恋,也就是最初的暗恋罢了。张爱玲说过,恋爱是成熟的最快形式,其实暗恋才是成熟的最快形式,你看我现在挺成熟的吧?”他端详了一下李计然说:“不过,才子,我感觉你也挺成熟的,有时候感觉你还挺苍老的,你别生气啊,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一向喜欢实话实说。难道你也暗恋过谁吗?”
李计然的脸上虽然还带着笑意,却笑得远没有平时那么开朗,笑容中竞仿佛带着很深的忧思,但转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开四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跑题了,立刻垂下手,耷拉着眼皮,用充满哀伤的声音说:“我从初二开始喜欢她,从初二暗恋到初三,有时也做一些暗示,送送小东西什么的,不过她好像都是挺冷漠的,她成绩又好,我觉得她是瞧不起我。”
朱开四顿了顿,窗外飘过一阵饭香,他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后来她就考进四中去了,而我却跑到六中,本来以为都在c城,下手比较方便,谁知道老天热衷于搞阴差阳错,六中居然把学校给迁到郊区来了。所以,我们后来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我也渐渐忘了这件事——我这个人虽然比较成熟,但是却不太喜欢回忆,我估计是因为我看的太超前了,所以成熟的比较快,你知道的,我经常看科幻……”
他见李计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赶忙止住,想了想说:“嗯,就说这封信吧,今天她突然给我寄了这封信来,田师师跟我说的时候,我还根本不信,我看了半天……”
李计然微微一笑,打断他说:“你用翻来覆去法,逐字分析法,外加联想想像法,有没有看出点深意来。”
朱开四大骇道:“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也没看出来,原来这你也知道啊。”他自言自语地说:“其实还应该试试用火烤一下,或者用水泡一下的……她这封信根本没有说什么,只是问我过得怎么样,六中的新校区怎么样,室友怎么样,对自己只字不提,我完全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你就想问问我,她对你是不是又突然有意思了,你是不是该迎头而上,如果我掐指一算,帮你算出你们未来的走势回怎样,那就更好了,是吧?”
朱开四惊喜地说:“才子,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什么的,我虽然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堪称大师,但有时也还是需要听听过路人的意思的,怎么样,给点建议吧?”
“过路人?”李计然笑了:“我记得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我们得按照想的去生活,否则,迟早有一天我们得按照生活去想,所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吧,我没有什么建议给你。”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朱开四自言自语地说:“我在想是趁热打铁晚上就给她打电话呢,还是等到秋收再发动起义呢;打电话的时候是热情似火开门见山呢,还是以退为进以逸待劳……”
他兴奋地用手掌在课桌上摩出“卟”“卟”的声音,李计然站起身来笑着说:“好了,问题解决了,走吧,去吃饭了。”朱开四的脸上又露出忧愁的样子说:“我现在真的是无心饮食啊,我一想到她……”
“你一想到她,已经要废寝忘食了是吧?”李计然笑着打断他:“不过,我却知道,你不去吃饭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朱开四惊讶地站起来说:“原来这你也知道啊。”
李计然说:“你前几天去买了那本《笑傲江湖》,以为我不知道啊?我先借给你点应急,等几天你能自力更生了再还吧。走吧,先吃饭。”
朱开四连声说:“肯定是要还的,要不然那本《笑傲江湖》我算你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两人说笑着向食堂走去。
吃过饭出来,离上晚自习只还有十多分钟了,朱开四抹了抹油晃晃的脸说:“好兄弟,讲义气,我已经有石馨了,就不再跟你争了。从今天起我无偿地为你献计献策,帮你和顾师言早成眷属。”
(3)(vip)第三章 章名(32)
李计然收住笑正色说:“以后这种玩笑不要乱开……”
“什么乱开,都有人说你们两个是神雕侠侣了。”
“神雕侠侣?”
“不过他们都说顾师言是侠女,你是神雕。”
“什么他们,肯定就是你和林小路吧。”
“哪有,林小路又怎么会认识顾师言。不过我告诉你,据我上学期的观察,顾师言经常跟一个男生一起回家,我还查到那个男生叫……”朱开四突然缄口不语了,顾师言提着手提袋正朝着他们走来,站在两人面前,朱开四朝李计然眨了眨眼,正要开溜,听到顾师言冷冷地说:“李计然,我告诉你,我已经帮你去象棋联赛报了名了,还花了我两块钱。反正我不管,你要是不去,就立刻赔我钱来,而且一定要是我用掉的那张。”她见李计然满脸惊讶的表情,压住笑的冲动,继续板着脸说:“冠军据说是奖励一张购书卡,你要去帮我赢回来,算是我赞助你的赢利,名归你,利归我,至于冠名嘛,我想想还是算了,你就用你这个老气横秋的名字去参加比赛吧。”说完,不忍见李计然一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样子,扭过头偷偷笑着,跑进了教室。
李计然心想,见过无理取闹的,没见过这么无理取闹的。一时哭笑不得。
朱开四拍拍他的肩膀说:“不要愁眉苦脸的样子,俗话说的好,士为知己者死嘛,何况还是红颜知己。我今晚不上晚自习,先回寝室了,你知道怎么做的吧。”
说着,人已到了几步开外,又回头说:“我借的钱,你得记着提醒我,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不善于回忆,思想总是太超前……”李计然苦笑着向他挥挥手,转身回教室去了。
晚上李计然回到寝室的时候,就已经看到朱开四在角落里打电话了,而且从那晚起,朱开四便每晚都会在电话机旁打到十点过才会离开,陈煜也重新开始在楼下的电话亭中给家里打电话了,春天到了,一切似乎又开始轮回了。
第十章
象棋联赛拖到两个星期后才举行,刚开始是小组循环赛,每天下午放学后只赛一场,又赛了一个星期,这才进入淘汰赛,也是每天只赛一场。两天后,八强产生了,混乱与拖沓的局势这才明晰起来,几日里李计然都是下完比赛即回到教室,闭口不谈比赛的事,班里知道他参加象棋联赛的人也不多。顾师言也尽量不打扰他,偶尔磕磕绊绊,顾师言都一反常态地不使性子,用她的话说“她这叫精神投资”。饶是如此,李计然仍旧被弄得头昏脑胀。他的象棋启蒙源于李老太爷,但技艺真的突飞猛进却是由于初中时走街边象棋的缘故。后来李计然也常自己研究棋谱,但自己到底是什么水平,他也不知道。六中每年都会举行象棋联赛,不过他却从来没有参加过。朱开四所谓的“整栋宿舍楼都下不过他”云云,也不过是说附近几个寝室的人曾经来找他下棋,被杀的大败而已。事实上,由于米老头的指导,李计然也不常找人下棋了,棋中的棱角更是已几乎被磨尽,整局棋往往下的淡如清水,只是以布局走子制造气势来压倒对方,正是“以正合其势,以权制其敌。故计定于内,而势成于外,战未合而胜算。”只是还未运用到米老头那种收放自如炉火纯青的境界,所以至少得一刻钟才能制造出一种强大的气势,但越到最后,对手的子越是难以动弹,不待兵临城下即已投子认输。暗合兵法所云:逼则反兵,走则减势,紧随勿迫,紧其气力,消其斗志,散而后擒,兵不血刃。
在场上他的那局棋总是最后走完的,看起来好象每个人都和他势均力敌一样。然而这样下来,李计然几乎把每天的晚饭都给抛弃了,只好在下了晚自习后,胡乱泡点方便面充饥。
决赛是在星期四的下午,三局两胜制。最后一节是英语课,李计然没请假直接就走了。决赛的对手是个高二的学生,棋风凌厉,且常走出一两步妙着来,非常顽强。第一局棋下完,放学铃都已经响过十多分钟了,有人拥到棋室来看比赛,棋室里立刻有些嘈杂起来。
他们摆好第二局棋,下得几步,李计然忽然感到旁边有人吹气如兰,丝丝地拂在颈上,有些冰凉酥软的感觉。他回头一看,顾师言就站在旁边,略俯着身子,认真地看着棋局,见他转过头来,对他眨眨眼,浅浅一笑。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李计然想起了《诗经》里的八个字,随即转过头去,认真对弈。
这一局棋也下了近一个小时,对手这才推秤认输。李计然站起身来,顾师言却已不在身后,他在棋室里扫视一圈,发现她正坐在角落里的一张小椅子上,出神地看着书,那种认真的神态仿佛她的精神已进入书中,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个冰冷的躯壳而已。李计然走过去,站在她面前,正在犹豫是否该叫她,却见她叹了口气,把一本《石头记》合上放入手提袋中,站起身来问:“下完了?赢了吗?”
李计然点点头,顾师言笑着说:“果然没有辜负我的一番栽培之意,也没有浪费我的两块钱赞助费,我们先说好了的啊,那个冠军奖励的购书券可是我的呀。”
李计然从兜里掏出一张两块的纸币说:“这是你那天交报名费时用的钱——如果你还记得的话,现在用这种两元纸币的人不多了。”
他将一张淡绿色的纸币递到顾师言面前,顾师言迟疑着接过来,看了两眼,自己也不太确定,疑惑地问李计然:“你怎么会找到……”李计然听到领奖的广播,神秘地笑了笑,挤过人群,从主持人手中拿过一张六中附近一家新开的书店价值200块钱的购书券——新开的书店大概是想用这种方式提高知名度,所以赞助了这次象棋联赛,也不合影,头也不回地又挤过人群来到顾师言面前,将购书券到她面前。顾师言又惊又喜地说:“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你还真这么厉害,这个你还是留着吧,又不是我得的冠军,我留着干什么,别人还以为我敲诈勒索来的呢。”她看了看表说:“快六点了,我们去吃饭庆祝你得了冠军吧。”李计然心道:岂止是敲诈勒索啊,还逼良为娼呢。扬了扬手中购书券说:“你都说我学富五车,汗牛充栋了,我还去买书干什么?你要是不想要,我就拿去还给象棋协会的人了,反正我也没想过要得冠军的。”顾师言低声骂了一句:“白痴!”从他手里接过购书券放入手提袋中。
(3)(vip)第三章 章名(33)
两人正要往外走,一个高个子留着长发的男生拦住了李计然,他看了一眼李计然旁边的顾师言说:“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叫吴松,是他们决赛时的裁判。”
顾师言看了看李计然,李计然点点头。吴松看着顾师言说:“我是一个象棋初学者,看了他下棋,觉得他非常厉害,所以希望他能够指导我一局。”
顾师言抬起表,迟疑地说:“可是已经快六点了啊,他下棋又下得那么慢……”
吴松说:“这个没关系,以我的水平,他可能五分钟就指导完毕了,要不然我们下一局十分钟的快棋赛吧。”
顾师言不说话了,抬眼看着李计然。李计然点点头说:“那我们就下一局吧。”
此时棋室里的人已经散去大半,三人来到刚才决赛的棋桌边,吴松拿出棋子,选了红色,摆得两个,问道:“马和象该怎么摆啊?”李计然伸手帮他摆好棋子。吴松不好意思地笑着说:“真对不住,刚学会,待会儿乱走错的话,你要允许我悔一两步棋啊。”李计然微笑着点点头。顾师言站在他右手靠后一点的地方,见他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不禁暗暗有些担忧。
有几个人见刚才的冠军又在跟人下棋,好奇地围上来,吴松对着围观的人群做了一个噤声手势,便“红先黑后”,三路兵走了一步,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开局法,李计然撑着脑袋想了半分钟,刚才的两局棋已下得他筋疲力尽,如果用米老头的下法,至少也得半个小时才能下完,他看了看吴松,吴松正在认真地看着只动了一个兵的棋盘,双手捏紧,很紧张的样子,终于下了决心,飞起了马,再走得两步,已走出屏风马的模样来。屏风马的开局,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了,不过这却是李老太爷常用的布局,李老太爷下棋,一起手如猛虎下山,几分钟便风卷残云,杀得对手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是走刚猛一路的,和他现在的棋风截然相反。
李计然和吴松下得几步,猛然一惊,吴松装作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实际上豪不弱于他刚才所下的亚军,但开局已经布好,再改也来不及了。象棋讲究谋略,说穿了不过是尔虞我诈而已,三十六计敌战计有言“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李计然在另一本兵书里也读过“辞卑而益备者,进也……无约而请和者,谋也。”他抬头看了看吴松的眼睛,只见精光闪烁,不得不佩服他刚才的伪装功夫。再下得几步,李计然感觉自己的棋子仿佛被逼入了绝境,动则必死,额头上涔涔地浸出汗来,顾师言虽然看不懂,但见李计然的样子,知道一定是遇到了麻烦,抽出一张湿巾来递给他,有些焦急地说:“已经快十分钟了……”李计然凛然一惊,想起了约定的十分钟快棋赛,一步留神,掉了一个车,局势更加晦暗。吴松却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时而看看棋盘,时而看看李计然,不时也偷看一下顾师言。李计然皱着眉头,将大将大部分召回,保卫主帅,吴松一时也拿他没办法,双方进入胶着状态。
李计然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忽然伸了个懒腰说:“十分钟已经到了,我输了。”围观的人群有些愕然,吴松却暗暗地松了口气,虽然李计然的棋已初现颓势,但却败而不乱,自己若是想取胜,还是很不容易,幸好早知道他下棋下得慢,有十分钟的约定。现在得了便宜卖个乖,立刻起身说:“十分钟到了,我们还没分出胜负,当然应该算和棋。”李计然长身而起,笑着说:“你的棋势比我好,我只能自保,再下一会儿,你肯定还是能赢的。”说完,走出棋室。
毕竟是初春天气,天空仍还很明亮,空气中流动着一股春天的气息,让人神清气爽。李计然将湿巾扔进垃圾桶里,一路向着西河边走去。顾师言从后面有些气喘地跟了上来,怨道:“你怎么等也不等,一个人就走了?”李计然说:“我是一个人来的,难道走的时候还要拐带一个人走不成?”顾师言不理他这句话,说:“其实我就知道你会输,他那么有心计……”李计然笑着问:“你怎么知道他很有心计啊?”顾师言白似透明的俏脸上透出几丝红晕来说:“女生的心要细一点嘛,你没有看到他明明是要跟你下棋,却一直在跟我说话吗?他是怕你不答应,知道我是你的赞助商,所以便跟我说,这就叫‘迂回包抄,曲线救国’。”说完,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她看着李计然毫无反应地继续向前走,气鼓鼓地紧走了两步,又接着说:“那个吴松原来是上届象棋联赛的冠军,你刚一出去,周围的人就说这届象棋联赛的冠军下不赢上届冠军。哼,巧言令色者鲜矣仁。你居然还真被他给骗了,以为他是个初学者……”
两人说着,已到了西河边上,几十棵柳树,风姿绰约,柔柔媚媚,沿着河边小径,向前延伸过去,柳条垂下来,打在水上,仿佛是要去吻自己的影子,柳条上冒出一个个米粒大小的绿苞,看起来霎是可爱。顾师言停住脚步,拉下一根柳条,轻声吟道:“愁心伴杨柳,春尽乱如丝。”却听李计然在前面大声地说:“可怜杨柳伤心树!可怜桃李断肠花!”
顾师言惊愕地看着他说:“只是输了一局棋,你不至于就如此悲观失望了吧,何况他还是明知道你已经下了两局棋筋疲力尽后才来挑战你,还把自己伪装的……反正你也不能叫输。”
李计然眉一扬说:“我那两句怎么了?难道要我唱‘莫攀我,攀我大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者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吗?”他见顾师言放开柳条,用一只手捂住耳朵,笑了笑,温柔地说:“还是这句最好,‘马上河桥月上门,秋风杨柳最销魂’。”
(3)(vip)第三章 章名(34)
顾师言放下手,瞪了他一眼,接着轻声吟道:“伤离我亦天涯客,一样青衫有泪痕。”
李计然折下一段柳条,在手里轻轻揉捏着,笑着问:“你知不道那边的两只麻雀在聊什么?”
“你又要胡说八道了,我才懒得听。”
“你不听就算了,反正跟你讲了你也听不懂,它们在探讨广义相对论呢。”他慢慢地向前走去,将柳枝的一头放在嘴里,用牙齿咬住,使劲一拖,将一根白玉般的小棍子拖出来,只留下一个柳皮筒子,又从兜里掏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小刀,在柳皮筒子上削了削,又用手捏了捏,放到嘴里,忽然吹出了“呜哩呜哩“的声音。开初,声音极其单调,过了一会儿,声音忽然婉转悠扬起来,一时间莺歌燕语,说不出的动听,突然笛声一变,悠扬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哀伤。
顾师言饶有兴趣地看着李计然放下柳皮筒子问道:“这是什么乐器啊?这么简单居然就能吹出音乐来,真是奇怪。”
李计然将柳皮筒子放在掌心,抬起手说:“这叫柳笛,小时候经常吹,那时候还会钻出一些小洞来,就像真的笛子一样。小时候家乡的柳树很高,枝条都垂不到地上,得爬上树去才能折到柳枝,那些女孩子不会上树,就只能在下面羡慕地干看着。”
“你那时肯定特得意吧?”
“哪里,其实,我现在也挺得意的,因为你虽然能折到柳条却做不来柳笛,不过那些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李计然忽然不说话了,他想起了李强六年级时经常坐在柳树上吹的那些忧伤的曲子。
顾师言却突然说道:“把你这个柳笛送给我吧,我想回去仔细看看。”
李计然把柳笛递给她说:“你想要这个?真是奇怪。”
顾师言盯着手里的柳笛忽然狡黠地笑着说:“我虽然不会做,却可以骗一个傻瓜把他做的给我。。。。。。”这下轮到李计然说不出话来了。
顾师言将柳笛放入手提袋的一个小包中说:“我想起了一个上联,你来对一个下联吧。叫‘柳笛声声,惊破晴空金缕曲’。”
李计然看着远处树上跳来跳去的几只麻雀笑着说:“我想好了,下联是‘麻雀喳喳,探讨广义相对论。”
“你就不能认真点哪?”
“我很认真啊,哦,对了,仄入平出,刚才那个平仄不对,那换一个吧,就叫‘麻雀喳喳,海誓山盟订终身’。”
“你越说越不正经了。”顾师言的脸红了红说:“还是我告诉你吧,下联是‘溪弦阵阵,弹苏浅陌玉堂春’。比你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相对论好多了。”
“对了,”她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李计然,你的名字感觉真的很老啊,像个老头子一样,为什么不改个好听点的呢?”
“那不更好,免得我老了的时候还要去取个老头子的名字,”李计然微笑着说:“不过,说实话,你的名字听起来也不大年轻……”
顾师言不看他,盯着有些迷茫的水面说:“其实我的名字师有典故的,出自苏轼的词《采桑子》‘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无言不就是师言(失言)吗?”
“那恐怕是你自己穿凿附会的吧,为什么不是出自‘言多必失’呢?”
顾师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李计然立刻感到了一阵凉意,心道:《左传》里有言“师人多寒”,果然不无道理。
顾师言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已经快六点半了,食堂里大概也没有吃的了,我们去那边吃吧。”李计然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是一座连接六中两个校区的桥,桥不长,叫孔雀桥,一到晚上便霓虹闪烁。桥的中间伸展出一块空地,搭在水上,建了座河心餐厅,生意竟出奇地好。
顺着白水泥的桥面走不到二十米,前面豁然开朗,尽管已经快到上晚自习的时间,但河心餐厅里却仍然人声鼎沸。两人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菜,服务员动作奇快,立刻摆上碗筷,为两人倒好红茶。顾师言扭头看着窗外,这里几乎已经是西河最宽的地方了,水很平静,几乎看不出它是从哪个方向流来的,河上偶尔飞过几只白鸥,权当作单调画面上的一种点缀。李计然忽然问道:“你会下象棋吗?”
顾师言转过头来迟疑地回答说:“我识的这些棋子……但是不会下。”
“那不就等于不会下吗?那你为什么还跑来看棋?”
顾师言不悦地说:“我本来是要来看你输的,不过还好,你没有让我失望,还是输给了吴松。”声音竟又冷冰冰的了。
李计然心想,女人的话就是不可信,刚才都还说我不算输,现在又说我输了。不禁叹了口气。
顾师言轻轻端起一杯红茶啜了一口,皱着眉说:“这是什么茶啊,真难喝。”却并不放下杯子,握在手里,盯着忽明忽暗的茶水问道:“李计然,你的围棋下得怎么样?”
“我也是只认的那些黑白子,但是不会下。”
“你会下象棋却不会下围棋,那是为什么?”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不要顾左右而言它,天气好不好跟你会不会下围棋有什么关系?”
“我会不会下象棋跟会不会下围棋又有什么关系?”
“你……”
李计然却悠然地捧起了茶,自得地喝了一口。
“那你想不想学围棋呢?”顾师言问道。
“哦,你的意思就是你会了。”
“那当然,如果你想学的话,虽然古语有云‘二十岁不成国手,则终身无望’——对了,你今年多少岁了?”
“差不多也快过完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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