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亲手接了,又交给了身后的丫鬟,微微一笑; 也不说什么。她看一眼宝钗; 宝钗揉着手帕; 似乎有些烦乱。两人各自递了个眼神,一左一右地拉出了林琯玉; 道:“宝玉说是在读书; 咱们瞧瞧他在读什么书去。”
却把想要留宝钗下来说话的王夫人给堵了个正着。
黛玉抱怨道:“既然薛大哥哥已经找好了地方,姐姐怎么不搬出去呢?”
宝钗道:“我哥哥跑商去了; 我虽然不放心,总也胜过他在外头鬼混得好,我平日也住在宫殿里陪护公主,现在只有我母亲住在他们家; 我倒是放心得多,他们一来借不到钱,二来又碍着我们家的面子不得不客客气气的,岂不是妙哉?”
黛玉笑着抿嘴不说话了。她有时候觉得很奇怪,自己姐姐瞧着就跳脱,其实有时候未必真的一点儿谨慎也无;宝姐姐沉稳细心,但是有时候对旁人的那份小算计,又着实神采飞扬。
大观园没了那些吵吵嚷嚷的女孩子,静悄悄的,三人忽然听见哽咽之声,林琯玉最警醒,拉了另外两个人,三人屏声静气隔着药栏一看,只见一个女孩子蹲在花架下,手里拿着根别头的簪子在地下抠土,一面悄悄的流泪。
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竟然是龄官。林琯玉以往还不觉得她和黛玉有多像,这会儿乍一瞧,还以为是黛玉蹲在那儿呢。
再看这蔷薇花的花期已过,满园都是簌簌的落叶,龄官又哭得可怜,也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怎么。黛玉眼睁睁瞧了一会儿,别开了头,三人悄悄地退出来了。
宝钗道:“我看那花架下写了千个‘蔷’字了,怎么她见花落了这样伤心不成?”
林琯玉倒是没有看出她写的是“蔷”字,但是见边上落了的蔷薇,也是若有所觉的。唯有黛玉似乎很伤心。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她以往所见的爱情多是来源于话本子上头那样不知所起的羁绊和牵恋,等到了眼前再看,又是不同的。
宝钗见她这个样子,颇有些诧异,再一想,想到她也是知事的年纪了,莫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才会这样触景生情?再回头看林琯玉,这没良心的很煞风景地道:“我想吃蔷薇花饼了。”
黛玉和宝钗都习惯了,却还忍不住掩面而笑。
她这才正色道:“看样子蔷儿也不曾和她说要接她出去,不然何至于这样伤心呢?”宝钗往日竟不知道贾蔷和龄官之间的事情,忙问是为什么。
林琯玉便从自己救了龄官打了贾蔷一顿最后发现是个误会开始说起,又说前些日子听说贾蔷给龄官送了一只会衔旗的雀儿,却平白惹得她生气了一场。
宝钗道:“如此,龄官到底还是想着回家,不愿意困在这里。宁国府那样乱糟糟的,她这样一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子过去,怎么受得住?”
林琯玉撇嘴道:“我也道是这样呢。他这番居然还有心情跟着王颀他们胡闹去围场玩耍,还不如回来读书。”宝钗却笑道:“未必只有读书一条路可走,我也在宫中听说过那些捐了官的,着实也出了很多人物。”
黛玉看她一眼,她为宝钗方才的眼神感到隐隐的不安。林琯玉心思没那么细腻,瞧不出她的小心事,但是宝钗却不一样了。虽然黛玉自问是问心无愧,却也总觉得不自在。
她忙笑道:“实在不行,咱们且先接了她回家来住几日,等到有办法了再说也不迟的。”又说:“本是要去看宝玉,在路上唧唧咕咕了这么久,一会儿去了见不着人,才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她也很好奇贾宝玉能够被自己的一番话点醒到什么程度。
外还是粉墙环护,绿柳周垂,只是静悄悄的,没了往日的活气,连个看门的人也没有。三人进院子去,没有听见以往丫鬟们的笑闹声,反而是有人的朗朗读书声传出来了。
林琯玉只是有些诧异,没想到他现在愿意读这些他曾经厌恶的圣贤书,倒是黛玉微微蹙眉,没说什么。
她一方面不喜贾宝玉要全家为他谋划自己却摆出不屑一顾的模样,等到他真的和外头的那些人一样醉心功名,她又觉得后悔了。每个人的人生都该有自己的选择权,她上回说那样重的话,是不是逾越了?这真的是为他好、为大观园里面的姑娘们好么?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
声音顿了顿,才续道:“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黛玉出声笑道:“宝玉,你若是如此下去,我怕你连逾矩两个字都不会写了。”
贾宝玉推开窗子,看到三张蔷薇花一样娇艳明媚的脸。他的毛病又犯了,眼睛直勾勾地看了她们一会儿,忽然一抬手,关上了窗子,自己从里头出来了。他本来想问好,走近了两步,又停住了,冲着三人道:“我本答应过许多人要改了往日的毛病,到底也没能做到,如今枉费了这么多女孩子花一样的年纪,自己想起来也很没有意趣。”
林琯玉倚着墙,手指绕着一撮头发,百无聊赖地道:“听你读书,我也觉得很没有意思。”这是真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但是林家除了她全是爱书之人,她听爹娘、黛玉,甚至是王颀读书的时候,都没有贾宝玉那样的郁郁。
在他们的身上,读书好像是一件很愉悦的事情,不像贾宝玉,把读书当成任务来看。他平常写的诗,虽说不及黛玉宝钗,但是里头是有灵气的。如今却没了那种灵气,反倒是变得像……
像教过她的那些先生一般(除了王颀)的书呆子。
宝玉默默地看着她们,说:“如此不好吗?”
黛玉没说话,反倒是宝钗摇头道:“不好。宝兄弟,你听我一句,这府上事事都是与你有关的,不是读两句书就能糊弄过去的。你家的大房和二房……兄弟阋墙,妯娌不睦,你改变不了,要么走,要么劝,没有别的路了。”
宝玉道:“走?”
宝钗冷笑道:“自然是离了你家去,不然我为什么又要搬走呢?”
贾宝玉看了她好一会儿,像是第一回认识她一般,良久摇头笑起来。
林琯玉道:“宝玉,你笑什么?”
宝玉道:“我往日以为,女儿这两个字是最洁净最尊贵的,后来才觉竟然是我看错了你们。这天下的东西,并非只有黑白,你们也不是我想的那样。”
我以为林妹妹是我的知己,以为宝姐姐为人恭敬柔顺,只是林妹妹恨我不通庶务,而宝姐姐又坦言我贾家如今内忧外患。
原来我蒙着眼过了那么多年,辜负了那么多人的苦心。
他笑完了,才道:“我有一封信,想要你们替我转交……”
宝钗并不是个会惹祸上身的性子,她没有立刻应下来。倒是黛玉问:“可是要给大姐姐写信?——你可知,后宫女眷与外男通信,也是重罪。”
宝玉忙道:“既然如此,带几句口信也是无妨的。”
宝钗却道:“我替你转交便罢了,小四和琯琯日常并不常见贾贵妃的。”说罢安抚地看了黛玉一眼。她对宝玉放心,却对贾家不放心,既然要送信,从她的手上过去,也好放心几分。
贾宝玉回身到书房里头写信,揉皱了几张信笺,最后只写了短短几个字。
宝钗将信交给了贾元春的时候,显然看到了元春怔住了。她颤着手指拆开了信,信未看毕,双眼已噙着泪水,道:“真是长进了。”
宝玉让她放心,他会好好读书,让她将来不至于无人可依。
贾元春只觉得近日的胆战心惊都平复了许多,她抬起涂着蔻丹的手指捂住了脸,指间隐隐有些哽咽声传出来。宝钗默默地记下了她的反应,猜到宝玉无非是那些安慰的话,也没了打探的兴趣。回到水沁那边去,又撞到了刚走出来的水澜。
水澜神色匆匆,似乎只是过来看了一眼妹妹,就又要走,见到她进门来,眼含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问:“我听说你去了贾贵妃那边?”
宝钗恭恭敬敬地道:“您忘了,贾贵人的位分至今还未曾提回去。”只是大家都这么默认了而已,事情却还未必呢。
水澜冷笑一声,说:“你一个伴读,管的是不是太多了?”
薛宝钗道:“殿下。”
水澜轻轻扬眉。
她道:“公主是皇后所出,与您也不相干。”
水澜被气笑了,说:“照你这么说来,这后宫中只有嫡庶之分的,这些人不是我的兄弟姐妹么?”
薛宝钗眼皮子也不抬,说:“倘或没有,您和二殿下又何必战战兢兢呢?”
她对着他说话是罕见的直白和嘲讽,约莫是因为太久没被人嘲讽“你只是个伴读”这种话了。
伴读怎么了,我家里有钱啊,拿钱砸死你信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更晚啦
龄官画蔷出现在原著的第三十回
当时是夏天,所以蔷薇开着,曹老写这个个人感觉很有意趣,这里是被我改了时间和观看人物2333
说个题外话,今天去看了神秘巨星,真的超好看嘤嘤嘤嘤嘤嘤,我看得少女心都被点燃了,想要重回中二时期
顺便歌曲很好听,彩蛋很骚气哈哈哈哈哈哈
明天双更
☆、第八十一章 木兰秋弥(三)
大概是年纪大了; 总有些怕死; 何况并不是在皇宫中; 因此在御营周围戒备极为森严; 护军层层密布。皇帝睡前还惦记着和几个心腹大臣聊了聊在京里头的事情,他这回来的时候没有带上九皇子水澜; 让他协助几个六部重臣惯例国事,水澜很乖觉; 政事碰的不多; 来信就喜欢和他说宫里头的事情。皇后、穆贵妃都随侍皇帝身边,后宫里头很有重量的妃嫔不多,他就单单挑了贾元春和一些皇帝还惦记着的年幼的皇子皇女来说事儿。
皇帝很满意,特地把水溶叫去夸了一顿,说:“小九出生的时候; 朕忙着征战; 你母妃又只是个深宫妇人; 多亏了你教导他。”
水溶心里呵呵,面上恭恭敬敬的; 说:“都说圣人垂拱而治; 这些小事儿臣都不能为父皇分担的话,只能是儿臣无能了。”
看水澜这敷衍塞责的态度; 也知道京里头没什么大事。皇帝找心腹们说的大多数还是闲话,这里头王子腾、林如海都和他相交于微末,说起以前的趣事都有几箩筐,皇帝只觉得很久没有这么舒心过了; 晚上也不必召妃嫔,自己就歇息了。
只是到了半夜,王子腾却猛地睁眼。他常年在外征战,遇事很警觉,一出帐子,就看到了外头冲天明亮的火把。
……是皇帝那边。
今夜又是王颀守夜,他发觉的更早,甚至在王子腾出门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用手中的佩剑拦了他一下。王子腾步子一顿,眼神锐利地扫向他。
王颀从袖子里头拿出一把短刀递给他,伸手,示意他把身上的佩剑递给自己。王子腾这才回神,到皇帝跟前还佩剑是大不敬。
他定了定神,摘了佩剑问:“怎么回事?”
……难道是皇上遇刺了?
面对着他的怀疑眼神,王颀仍然八风不动。比起王子腾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他更加沉稳细致,但是同时冷酷无情的程度却远超亲爹。他淡淡地道:“太子的帐篷离皇上最近。”
这句话很有深意,不管是不是太子动的手,皇帝都很有可能会怀疑太子。
王子腾倏然一惊,急匆匆地赶过去。皇帝脸色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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