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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阅读

作品:过去的事|作者:夜深人静之|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1 03:35:20|下载:过去的事TXT下载
  的事儿就这么算了?本来我还以为你们这么多天会到我家,把这件事唠唠。现在看你们还是认为是我家大柱偷的钱。我家孩子都十五了,他还要娶媳妇,还要做人,你们不给他洗洗清身,我绝不答应。几个老娘们都低头不说话,桂云心里发虚,但嘴上挺硬:我咋没赖张家李家孩子偷钱哪,要不是你家大柱来过我家,进过我家屋,我也不回赖他。赵国武说:那天到过你家的人不只我家孩子一个。你为啥偏赖我家孩子。我家大柱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拿过人家东西,更别说偷这么多钱了。桂云说:那天到过我家的没有外人,外人就你家大柱一个。旁边的老娘们这时过来劝架,把两个人拽开,有人推桂云,有人推赵国武。赵国武临走时说:这件事不能算完。桂云说:我等着哪。

  第三天夜里,宋志忠家里的玻璃被人砸了,窗口洞开,有风吹进来。虽然是夏天,但后半夜还是挺凉。桂云说:这肯定是赵国武干的,明天你去点他家的柴垛。宋志忠说:算了,这件事本来是咱们理亏的,赵大柱偷钱,他家里也未必知道,放在谁身上,谁都得生气。你又没说好听的,本来这件事赔个理,道个歉,也就过去了。一个屯子住着,闹这么僵也不好。那天要是我在家,肯定不会弄成这个样子。现在打了玻璃也好,打了玻璃,这个疖子也就出头了。等那天我再去陪个理,把话谈开,这件事也就过去了,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丢哪一千多块钱,认个倒霉吧。到了白天,宋志忠又没有了赔礼道歉的勇气。心想,反正自家的玻璃也被砸了,他该把气出了吧。

  转眼到了秋天,发生了一件事,表侄刘文被派驻所抓去了,他和几个半大小子在外村同学家玩,偷了同学家里准备买拖拉机的七千块钱。被抓后,供出了表叔家的一千二百块钱也是他偷的。至此,真相大白。宋志忠托了几个和自己关系不错,又能和赵国武说上话的屯邻,到赵家说情,并当面赔了不是。赵国武见宋家人认了错,自己儿子的名誉不洗自清,也没再说什么。但经过这件事,两家人的心里都留下了阴影芥蒂,也许很长时间都不会去除。第二华人站

  我是阳萎者

  我是阳萎者

  我生在一个很需要阳具坚挺,久战不殆,百战不衰的时代。我恭逢其盛,恰遇其实,不胜荣幸。做为男人,我从未把阳具当成一个很重要的器官,它只不过是天生带来,人人都有,并非为我所独具,就像人生来就有四肢和五官,不足为奇。人生下来可以没有屁眼儿,但没听说谁生下来身为男性,没长这干活的玩艺儿。所以,这东西太平常,也太平庸了。而且还会经常惹麻烦,不就是为那么一坨肉吗,犯得上吗?就为了快乐那么几分钟,把官弄丢了,把钱弄没了,大发了可能还会缺胳膊少腿,小命玩完,太不值了。

  小时候我就没把这坨肉当回事儿,当玩具玩,没事时摆弄摆弄,也是一种简单的游戏。但这东西有时还挺娇贵,造成感染,又红又肿,疼痛难当。又不敢告诉大人,但终躲不过大人的眼睛。他们照例要大惊小怪,领给医生看,我虽小,但也知道这东西羞于见人,更何况大人领给我看的还是一个姑娘。但她并不手怯,把我那东西托起,仔细观察,又漫不经心的放下,只用镊子夹来一块黄药棉涂在上面。那东西凉凉的,和那姑娘医生的手一样凉,像冰,让我打了两个寒颤,可怜巴巴的看着那个小如蒜瓣的物件。姑娘医生对母亲说,上两次就好了,只是不要让他再玩这东西,这是恶癖,成习惯了,这辈子他都没出息。我记住了这个姑娘医生,记住了她的话。不敢明目张胆的玩儿,就在裤袋里剪了一个口子,手插进裤袋,很容易就能摸到那个东西。别人以为我两手插在裤袋里很牛气,其实我是在玩那宝贝。

  稍大一些,我这个恶癖不治自愈,并且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遗忘”,我忘了它的存在,虽然它长在我的身上,是男人一个重要的器官,担负着享受快乐和给别人快乐以及传宗接代的功能。只是在撒尿时,我才把它拿出来,看着尿液激溅出一条强劲的抛物线,却没想到制造这条抛物线的源头。我本能的觉得这东西很丑,连看一眼都是“罪恶”,更别说偷偷欣赏。直到有一天,我摸到它的根部絮了一个硬扎扎的鸟巢,才开始注意到它。它已变得巨大无比,粗壮如椽,那个细小的肉尖已经消失不见,一个类似小榔头的粗野东西从里面破绽而出,让我觉得又陌生又新奇,又胆战心惊,惟恐被人发现。夏天穿单薄的长裤,我总要套一件很大的背心,遮挡住裆部。有时坐下来,也尽量并着腿,不让裆中的那个物件露出形状。它在我看来实在太巨大了,大的让人心里很惭愧,不好意思,自己怎么长了这么大个东西。随着它形体的巨大,它对我身体的影响也逐渐增强,直到控制了我的整个身心。

  它非常敏感,反应迅速,常常会因为一点点的刺激莫名其妙的胀大起来。这时我就不敢出去见人了,因为那个明显凸起的部位会暴露我的全部秘密,我得一点点的等它那个劲儿过去,让它慢慢软下来。还不能急,你急它不急。它大起来,硬起来容易,不用我的指挥。让它软下来,却需要时间和耐性。这时候通常简单易行的办法是手淫,可我根本就不知道有手淫这一说,还有用手解决这么一回事,只好慢慢承受煎熬。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很邪恶,很丑,很脏。这全怪这位老兄,它怎么就这么老土,没见过世面,怎么就这么爱激动,一点小ks就这么全身投入。让它事后降温只是被动的应付,我要未雨绸缪,这最常用的办法是不去想,憋着自己,一发现苗头就赶紧刹车。这一招非常灵验,以至于我在新婚之夜造成早泄。但我并不十分伤心,我知道自己是忙中出错,是个新手,初学乍练,摸不着门道,经过学习和锻炼,一定会轻车熟路。结果第二次就一试成功,再就是势如破竹,一胜千里了。可是这种事总和一个人做,时间一长就难免乏味,上去时快乐一阵,过后就觉得没什么意思,竟有了几分后悔的感觉了。

  结婚前对女人总是挑三拣四,不好的不肯要。结婚后哪,几乎是个女人就行了,只要她有女性器官,可以让我与之性交,就都能让我产生欲望,只要我想产生欲望的话,只是和自己老婆没兴趣。去嫖,爱惜身体,怕弄上病。搞婚外恋,胆子又太小,什么都怕。而且得到的只是一点不“实际”的小情绪,而失去的可能是实在的硬头货,得失之间很不成比例。这笔帐我算得很精。但算账归算账,一旦爱上了还真挺麻烦。有个小女子对我挺倾心,我对她也很有感觉,但我们还一直没在一起干过事儿。虽然没干过事儿,但感情心思都有了,回到家就觉得老婆讨厌。又没勇气离婚,又放不下搞婚外恋的念头。别人搞过了,我没有搞,心里总觉得亏。活在这个时代没搞过自己老婆之外的女人,岂不是白活,太对不起自己了。但考虑到那些后果,心又灰了一半,想吃又怕烫着,不过心思总是没死。因为看着喜欢的那个小女子好,对老婆就越来越冷淡了,连房事都提不起兴致,没有欲望,只是勉强做。后来连勉强都不行了,裤裆里的东西不好使了。文词儿叫阳萎,我阳萎了。它原来是多么龙精虎猛,威武雄壮啊,现在变成了一个捉不到老鼠的病猫,软沓沓的。也许,面对那个小女子,我还会恢复往日的雄风。但也许我也会像在老婆面前一样,一蹶不振,那样我人就丢大了。所以至今未敢尝试。老婆让我去看,也就去看了,我也不想这男不像男,女又不是女的窝囊相。看的是中医,煎的汤药是一个疗程又一个疗程的吃,可始终不见效。通过看病,认识了不少人,发现他们与我症状相似,但心境却不尽相同。现在的人都把性当成了生活重要的一项享受,没有了它,生活就变得缺损,没有趣味了,所以都尽力医治。由于同命相连,我结交了几个病友。其中有一个中学校长,三十五岁了,一米八的大个,膀大腰圆的,偏偏哪个地方不争气,硬不起来,也就不能往老婆的身体里进,老婆享受不到挨操的滋味,就在外面找男人。从哪个地方开始,鼓捣出了感情,和校长离了婚。校长觉得很丢人,老婆跟了别人,做人失败,那个地方不好使,做男人失败。双重失败让校长心灰意冷,实在难受时,就到没人的地方喊几声,大哭一场,发泄完了,再回到工作岗位上做校长。他十分厌憎女人,因为女人让他受了很深的伤。他说女人都是婊子和娼妓,说女人整天想的就是让男人怎样操她,但又装假正经。如果他有哪个功能,他就要操遍天下所有女人。女人如此,男人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整天脑子里转的就是怎样诱奸女人,连几岁的小女孩都想干,连母狗母驴都想日弄。男人是野兽,女人是母畜,人是没有的,都是野兽和母畜。校长说我一定要把病治好,然后做个野兽,好好享受这些母畜。我说我老婆并不怎么在乎我无能,她说反正孩子也有了,没那事儿也不影响吃,也不影响穿,只要你对我好就行了。我说那我就不看了,反正什么也不影响。她说还是看看吧,看好了,即使你不让我享受,放在那也是踏实的,有钱存在那儿不用跟没有钱是两回事。她把我那东西当成存折了,亏她想得出。校长说你老婆是好女人,是唯一不盼着让男人操的好女人,你该好好待她,治好病好好享受她。我说那咱们共同努力吧。

  现在我得说说哪个对我挺有意思的小女子,他是我一个很好朋友的妹妹,我们两家是世交,她的哥哥又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她们全家对我又都很有好意和好感。所以我迟迟对她下不了手。要是没有那么多层关系,我早就把她收了。我们现在在一起就是说说话,互相贪婪的看对方几眼。我看她的脸蛋和眼睛,她也看我的相同部位。至于她的胸脯和两腿分叉处,我并不怎么看。我怕自己那个东西会激动起来,它一激动就会省略掉中间那段伟岸起来的过程,而直接泄掉。我要看她的脸蛋和眼睛,只让自己相信爱情。但这并不是说说的问题,有了爱情之后,那种巨大的欲望还在,但却失去了功能。爱的能力还在,欲望还保持着,只是那实际操作的工具不顶用了。有时我把那东西拿出来,看着它那一幅倒霉相,觉得它不是长在自己身上,而是一个很陌生的物件。如果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为什么我不能指挥它,给它下命令。我白白长了它,却不能加以利用,现在本是它大有用武之地的好时代呀,正该好好施展一番,可它却过早退休了,我真是不甘心。不久前在报上看到一个阳萎者因为久治不愈,认为大夫故意拖延他的治疗,在绝望和激愤中,把那大夫给杀了。这对我是个安慰,因为阳萎而久治不愈是一种普遍,并不是我自己倒霉。这从另一方面证明我要硬起来还有待时日,或者从此再也无缘女人的那个地方。那对我将是一个重大的损失。享受生活最重要的一项是享受女人,享受女人最重要的工具是性器官,而我的工具白白长在那地方,成了一个多余的物件。我不敢对人说,不想让人知道,男人会因此笑话我,女人会因此轻视我。我不知道那爱恋着我的那个小女子,知道了她爱恋的只是一个没用的男人,会做何感想,也许会认为自己受了骗,觉得被侮辱了,把我恨到泥里去。唯一的原因是我这个男人不能享受她。但我知道自己还是个男人啊,我对女人的欲望没有因为功能的丧失而减弱,反而更强烈了。这就是我最大的痛苦,欲望有,功能没有,就像渴望战斗的士兵手里没有武器。我的身体缺损了,即使在梦中,我的身体也是缺损的,不能让我如愿以偿。我得说上帝对男人是不公平的,把它制造得如此脆弱,而欲望又如此强劲。欲望并不随机能的丧失而丧失。他渴望攻城略地,攫取和占有,却没有一件坚韧耐用的利器。或许有的人会因为机能的丧失而欲望也随着淡漠,但那绝不是自觉自愿的退场,而是因为无可奈何。

  我一方面进行标本兼治的治疗,另一方面开始搜寻安全可靠快速起效的药物的信息。这种药现在多的不可胜数,这从另一方面证明,男女交合得到了这个时代的充分认可和鼓励。广播、电视、报纸各种传媒播出广告,开展讲座,为男人的肾虚阳萎早泄殚精竭虑。为了能使那根东西变粗、变大,久战不衰,进行各种药物的研制和开发。男人的###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我的###当然也包括在其中,这对男人无疑是个福音,福音这个词已多次出现在各种广告和讲座中。我发现我之所以功能衰退而欲望不减,主要来源于这些宣传。它们不断的刺激我那根神经,想忘都忘不了。

  但至今为止,我还没有尝试过一种既时应用的药物,因为我所面对的对象决定了我不去用它。在老婆面前我不想用它,或者说我恰好摆脱了在她面前的义务。也许,我的阳痿正是我的潜意识所期望的,我的身体对义务竖起来叛逆的旗帜,它不愿去履行无爱的仪式,对重复和厌倦不再做出妥协。而在自己爱的人面前,我也用不到那种药物,我说过,我爱的那个小女子是我朋友的妹妹,我们两家是世交,她比我要小上整整十岁,对她下手是我的羞耻心和道德感所承受不了的。其实,我还是太不轻松。前面讲的那个中学校长,曾发过豪言壮语,说过他的病要是治好了,就要操遍天下所有女人。可我知道,我治好了也还是个敢想不敢做的软蛋,也许,我的阳痿正是最好的出路。我庆幸我的阳痿!

  《人生》后续

  《人生》后续

  已故作家路遥写过一部很有名的小说,名字叫做《人生》。小说主人公高加林,是一个有理想的农村知识青年,他向往城市生活,渴望跳出农门,但最后又不得不失落返回。当他重新站在故乡的土地上,发现生活宿命一样在他身上重演,他仿佛注定要属于这片土地,无论他怎样努力挣扎,想要逃离开,都归于徒劳。他想起自己从公社开完教师会,知道自己要离开学校的那个暴风雨的傍晚,那仿佛已是很遥远的事了。仿佛这中间什么也没发生,仿佛发生的一切都是一个不真实的幻影,是一个短暂而又漫长的梦。

  在高加林从城里回来一个月后的一个下午,在县农机站开车的三星回到村里,随车带来了气质高雅的黄亚萍。高加林从干活的人群中走出来,同黄亚萍走下硷畔,拐上通往县城的简易公路。望着他们的背影,男人们咽着口水,嫉妒得不愿说一句议论的话。女人们评说黄亚萍的穿着气质,啧啧称赞着,忽又发现男人们那副牵肠挂肚,但又不肯溢于言表的熊样儿,意识到了黄亚萍的威胁。骂三星咋把这么个狐狸精带回村里来,把男人们的魂儿都勾走了。三星说,我的魂儿早就被她勾走了,不想拉也得拉了。又说乡下人没见识,见着个漂亮女人就盯着看,给他丢脸。众人说给你丢什么脸哪,你别是看上人家了。三星说,这话不假,我倒真看上了,可人家就要离开县城去南京了,看上也白看上。众人便正经下来问,都要走了,还找加林干什么。三星说,我咋知道,人家也没说。又说这次回家是办点事,先回家了,等黄亚萍回来,就去他家找他。说完,跳上拖拉机,一路响着回家了。

  高加林和黄亚萍在道旁一棵柳树下停下来,黄亚萍告诉他,她要走了,各种手续已经办妥,走就在这几天。她想这一离去,今生可能都不会再见面,她来是想和他见上最后一面。亚萍平静的叙说着,道上不时有一两个人走过,回头看着他们。远处坡上的玉米已接近成熟,平展展的随地势倾斜,上面已不再像夏天那样笼着一层薄明的雾气。一朵不大的白云在山顶一尺远的地方驻留,像褐黄色的山体开出的一朵小白花,非世俗的纯美,更远更高的地方是一片瓦蓝的天空。“加林,无论我走到那里,我都不会忘记你的,真的。”亚萍动情地说。离别的伤感已经把她的心浸泡的酸酸涩涩,黯然中透出一种肃穆的神情。高加林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低下头,沉默着。黄亚萍不仅打量起他,眼前的高加林身体单薄清瘦,憔悴的面容中透着漠然,昔日的热情已从脸上消去,代之一种很深的沉思。她痛苦的意识到从前的加林已不复存在,她再也找不回从前的感觉了。黄亚萍伤心地说:“加林,我要走了,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旁边柳树上的秋蝉鸣叫起来,在空气中发出金属般的颤音,笼罩在头顶。高加林没有看亚萍,他怕自己的心再次柔软。生活和现实需要他表现坚强,他觉得自己已经耗尽了感情和生命,再也没有多余情感给于这个他曾经爱过,现在仍然爱的姑娘。他知道她来是要给他们的感情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没有遗憾的离开。他说:“亚萍,你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也很感激你,但这样只会徒增我们的烦恼和痛苦,又有什么必要哪。本来我的心境已经快平复了。”亚萍的眼里噙满了泪花,低下头说:“对不起,加林,我也告诉自己,不要再来看你,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那朵驻留在山顶的白云已不知飘移向了那里,只余下一个空空的位置。亚萍半是祈求地说:“加林,我要走了,我只想听你一句心里话,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加林望着亚萍两道弯眉下略显忧郁的眼睛,心里一阵阵疼痛,苦涩的说:“爱过,从中学时代就爱,现在仍然爱,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哪。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今后更会远隔天涯,永不会再相见。”亚萍眼泪刷得流下来,感激地说:“听到你这句话,我就满足了,我会永远永远记着。”

  回到干活的人们跟前,三星已经开车在这里等他们了。在上车的一刹那,黄亚萍忽然转过身,跑到加林跟前,不顾众目睽睽的盯视,抱住他,在加林的唇上留下了快速的一吻,又转身跑开了。在这一瞬间,加林看见了地畔的枣林已显幽暗,苍苍翠翠,西天一片金黄。

  太阳落山了,远远望去,隐在枣林里的村子笼罩在薄薄的暮霭之中,一条两尺宽的乳白色雾带在村子的四周悬空漂浮,犹如绕住村子的一条玉环。收工的人们迈着清清静静的步子往回走,低声说着话,一支寻犊的牛在队伍里发出沉闷的哞叫声。高加林的心如群山暮野般的苍凉和空旷,又像河道流水般的忧郁和感伤。巧珍出嫁了,亚萍也走了,他曾一度是多么的富有啊。但现在都过去了,失去了,他将在这默默无闻的乡村,逐渐消磨去意志才能和雄心,而变成一个无用的人。高加林感到一阵锥心刺骨般的疼痛,眼前的田园诗般的宁静和谐,在他眼中变得陌生遥远了。

  回到家中,高加林在道上所感到的的痛苦更强烈了,家是一种更贴近他的现实。在外面劳动时,他还可以藏起自己的痛苦,让痛苦在劳动和人群中得到缓解和减轻。而在家中,他就无法不面对现实。父亲以永恒的姿势蹲在炕边那个永恒的位置上,吸着旱烟。母亲在他回来时,重复着每一天重复的动作:从炕上下来,用脚寻找鞋子,伸进去。桌子早就放在了炕上,一盏昏黄的油灯坐在桌角,火苗晃动着,照亮了桌面,与桌下面的暗影形成对比和反差。母亲把饭菜端上来,父亲也吸完了烟,坐在了桌子的一角,母亲也脱鞋上了炕。高加林把身子凑到桌前,晚饭开始了。难道这就是他要过的生活吗?高加林抑制着恶劣的心境,拿起筷子。高玉德迟疑胆怯的问:“听是今天那个城里的女子来了?” “来了” “咱可不能和人家有什么挂连,咱养不起人家。” “我知道,人家就要去南京了。”高玉德和老伴对忘了一眼,放心了。

  吃完饭,收拾完碗筷,母亲早早地把被捂上了。高加林疲惫想把身子砸在炕上,就再也不起来,但他没有屈从于身体的欲望。把油灯挪到屋角的一口小木箱上,坐下来,摊开稿纸,拿起了笔,为再一次战胜自己而感到欣慰。

  当三星驾着拖拉机驶上大马河桥,驶进县城时,天已接近黄昏。黄亚萍坐在驾驶室里,娇贵的身子被一路颠簸得又酸又痛,而驾驶室内呛鼻的柴油味更让她全身发软,欲呕欲吐,犹如生病。这次坐三星车到乡下,除了真心想再见加林一面之外,内心还抱了一种浪漫的想法。他觉得此时去和加林告别是件很浪漫的事。但坐上三星的车,走了一点路,她就有些后悔了。怀疑自己的身子能不能经得住这辆破车的折腾,她想马上下车回去,又想马上见到加林。在犹豫不决间,已离开了县城,拐上了通往乡下的公路,她也就安下心来,把自己交给了这辆噪声严重超标,污染严重的怪物。当她看到昔日的爱人衣衫破旧,尘土满面,像一个真正的乡下人出现她面前时,她的心灵受到了震颤。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更爱加林。特别是当加林说出从中学时就爱上她时,在感到幸福的同时,她的痛苦也更真切了。在这一时刻,她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很隐秘自私的想法,即使她不能和加林生活在一起,她也要保住加林对她的爱情。所以,她临时耍了一个小手腕,故作天真的逼加林在她的笔记本上写下保证,与她保持通信联系。他知道加林是个很骄傲的人,也许不愿意这么做,就像当初毅然提出和她分手一样。但也正因为加林是一个骄傲的人,在他答应之后,就不会轻易失信。现在虽然她被柴油熏得恶心想吐,但仍紧紧地抓这手提袋里的笔记本,仿佛抓着某种安慰。

  黄亚萍在广播站门前下了车,透了一下空气,舒服了许多。走进大门,穿过大院当中的青石甬道,来到那扇再熟悉不过的门前时,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办完了交接手续,与这里没有任何关系了。一种强烈的留恋之情瞬间淹没了她。黄亚萍在门前徘徊了一会儿,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广播站的院子。

  暮色沉落下来,路灯还没亮起,大街上行人寂寥,有的铺面已经上了闸版,关门了。有的门大开着,里面见不到一个买东西的人。只有十字街口处还蹲着几个商贩,好像执意要坚持到最后。黄亚萍走过时,背后有人说:“这就是县广播站的播音员。”黄亚萍没有在意,她的身体懒懒的,走过县城熟悉的街道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翻涌。像惆怅,像失落,像伤感,但又什么都不是。从高家村带回来的印象已经淡漠,沉进心底,在意识中变成了一个很遥远的角落。苍茫的暮色已经降临,还在营业的店铺亮起了灯火。

  回到家里,父母都不在,克南正坐在沙发上等她。见亚萍回来,连忙站起来,有些胆怯的解释说,知道亚萍一家要走了,邀请他们过去吃顿饭。她父母等她不回来,先过去了,他这是留下来等她。亚萍本来累得不行,又根本没这个心情,但看到克南可怜巴巴的样子,也就不忍心拒绝了。况且,父母已经过去了,她不去,父母也会觉得尴尬。进到屋里,亚萍才闻到自己身上有一股柴油味,想必克南也闻到了。她走进卧室换衣服,发现裤脚上染了一块鸡蛋大的油渍。这条裤子是几天才买的,今天特意穿给加林,现在弄脏了,让她又心痛又懊恼。但想到自己就要离开这里了,到了南京,这条裤子可能就不时兴了,心里才好受了些。

  换完衣服出来,黄亚萍在镜子前拢了拢头发,克南在一旁说:“有人看见你坐拖拉机出城了,我没有对伯父伯母说。”黄亚萍的眼睛仍然没有离开镜子,边往头上喷香水边说:“其实,说也没什么,我去看加林了。”停了一下,像是看克南的反应,又接着说:“这回你妈满意了,加林被害惨了。要是看她,我这辈子也不登你家门,但还有你,我们毕竟朋友一场,我对不起你,你妈对不起加林,算是扯平了。说到底,是我害了加林,如果我不爱上他,他今天一定还在当着他的记者,风风光光,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亚萍叹了口气,在克南旁边坐下来。克南说:“你也别太自责,我不是为我妈开脱,加林那么注目,就是我妈不检举他,也还是会有人检举他。这事也怪加林,不是通过正当途径上来的,还那么张扬。你知道吗,在我妈检举他之前,已经有人给地委写检举信了,还不止一封。只是没有引起重视,这些都是我后来知道的。”黄亚萍的心情忽然很烦躁,她在沙发上站起来,又坐下。对克南说:“我不想上你家吃饭了,我的心很烦,你陪我聊会儿吧。”克南感激地点了点头。

  外面的县城的夜已经一片灯火辉煌,一盏又一盏橘黄色的路灯光,照在清清静静的街面上,偶尔有一两辆收摊归来的摊车,在街上缓慢孤独的走过,悄无声息。

  克南在黄亚萍的父母回来时才走,他们见女儿和克南单独呆了这么久,又惊奇又欣喜。两个人在屋里小声戚喳了一阵。母亲推门进了女儿房间,亚萍还没有睡,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发呆。见母亲近来,连忙把笔记本收起来。母亲讨好的问:“你和克南谈得怎样了?”黄亚萍不耐烦地说:“什么怎样了?” “你和克南的关系呀。你们不是谈了很久吗?”母亲倒有些奇怪起来。黄亚萍大声说:“你们就别瞎操心了,这是不可能的,我和克南早就完了,永远完了。就算没有加林,我们最终也要分手的。”母亲谈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本来今天我和你爸都很高兴,以为……”母亲转过身,迈着迟滞的步子,走回自己的房间。又回过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开口。

  三星这次回高家村是办一件在他看来的大事。县农机站要更换两台机械设备,一台推土机,一台拖拉机。三星早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心里便有了打算。但一直没动真格的,三星也就把这件事放在心里没有说,直到近些日子,这件事有了新的进展,三星才去找机械队长高青海,说了自己的打算。三星来机械队时间不长,但和青海队长的关系处得不错,拐弯抹角往上辈找,他们还是本家。平时三星鸡蛋鸭蛋也没少往青海家拿。青海队长腰有风湿病,怕凉,三星就把家里父亲铺的鹅毛褥子重新挂了面,给青海队长拿来了,使青海队长大很感动。自己这件事只能拜托他了。青海队长听完三星的话,沉吟了一下,爽快地说:“这件事我给你办,办不成你也别恼,办成了你也别高兴。你先把钱准备好。我给你透句实话,已经有好几个人托我买这台拖拉机了。现在都知道要单干了,都想买回去干点什么。我上南方办事,人家那儿分田到户好几年了,跑运输的个体户都发了财。所以这台拖拉机有不少人惦心,但我都没答应。现在你要买,我给你使使劲儿。还是那句话,办成了别高兴,办不成别恼。”三星问:“那台推土机谁买去了?”青海队长说:“已经内定给了公安局马副局长的小舅子。”

  从高青海队长家出来,三星的心里很兴奋。自从到机械队以来,他就爱上了开车,爱上了坐下这个铁家伙。觉得他是有灵性有生命的,懂得他的所有心思,他也懂得它。它的那里出了毛病,不舒服,他听声音就能听出来。他也知道它什么时候渴了,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应该搞一下卫生了。三星仿佛天生就是摆弄车的料,进到机械队时间虽然不长,但对开车修车已经很内行了。高加林事件也牵扯到了他,他也是马占胜通过不正当关系来的,也被有关部门责令清退。只是因为他各方面的关系搞得好,才被力保下来。在这件事上,三星暗暗觉得高加林不如自己。加林聪明,有才气,念书教书都比他强,但在社会经验和为人处事上却不如他。加林太才气外露,根本没想到自己一个乡下人,初来乍到,还是通过不正当途径上来的,还如此张扬,不懂得收敛自己,就是没有克南他妈检举他,也不会太长久。而他却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在城里人眼中的位置,所以他来时,便处处小心谨慎,脏活累活抢着干,努力和领导同事搞好关系,特别是在能左右自己命运的领导身上舍得投资,这投资不仅是物质上的,还有感情上的。不论多大的领导,他也都是人,是人就有感情,只要自己拿出真心和诚心,就能打动他,感动他。到时候遇到什么事儿,你不用找他,他就会自动帮你。如果当初高加林像他一样,到城里后,并不急着表现自己,先建立牢固的根基,事情来了也不至于弄得这么遭。说到底。这件事也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比这更大的腐败和不正之风也不是没有,可人家到现在还嘛事儿没有,还照样舒舒服服的享受着腐败带来的好处,这不全是事在人为吗。再者说,你一个通过后门进城的土包子,根基未稳,就撬人家县里干部的儿媳妇,这不是自己毁自己吗。没想到加林这么傲气,这么聪明的人,也会毁在女人手里。

  三星有时想想便不禁为加林惋惜,为自己窃喜,但窃喜之中也还有一丝隐忧。虽然这次自己没有被清退回去,但并不意味着危机已经过去,危机时时存在着,他不能不为自己的将来担忧。正好机会来了,机械队要处理两台旧机械。想自己在机械队也并非长久之计,说不定哪天就被弄下来,还不如自己买台车跑运输,既解决了自己的工作问题,还说不定可以赚大钱。更主要的是,他喜欢开车这一行。有了自己的车,他就不用再担心无车可开了。他这次回家,就是和父亲商量这件事。正好几天前,黄亚萍来找他,说他要回高家村告诉她一声,便把她也叫上了。三星在高加林哪里见过黄亚萍,也算是认识,但并不是很熟。

  三星回到家,正好赶上父亲开会去了,没在家,他便和哥哥说了这件事。哥哥很支持他,说如果钱不够的话,他这里有。三星很高兴,在家抓了两只正下蛋老母鸡,又返回了城里。

  明楼书记这次去公社开会,还是为分田到户的事,公社的态度很坚决,看来这事不能再拖了。高明楼书记回到村,传达了上级的指示精神,要大家做好思想准备,秋收过后,工作就全面展开。

  其实不用开会,所有的人都知道要分田单干了。从广播报纸,从村里在外面做事的人嘴里,人们早就了解了新政策,知道了各种消息。平时在路上,在田间地头,人们都要聚在一起,议论一番。所有人心里都躁躁的,兴奋中有隐忧,迷茫中有希望。有一些心眼精明的人,具有超前意识的开始从生产队往家偷日后能用的东西。比如车套上的铜圈,肚带,犁杖上的铧板。这些东西从前拿回家也用不上,现在都成了人们觊觎的目标。有时临到套车赶犁时,才发现东西没了,只好放下正忙着的活计,派人到供销社去买。弄得人人心里都窝着一团火,嘴里骂骂咧咧。偷的人觉得占了便宜,没偷的人就觉得吃了亏,也得空抽空的往家拿。临近分浮产时,连几块木板。畜棚里牛马脚下踩的青石,都有人拿。有的人拿时并不背人,队长看见了也不管,他也管不了。当然人们偷也罢,拿也罢,都不超越一定的界限,只拿一些小来小去的东西,大件还是没人敢动。

  在那些日子里,人们都有点心浮气躁,整日整日聚在生产队的屋子里开会。高玉德老汉每次开会都是让加林去。一是加林大了,应该让他主事了,再一个他也不愿意到会场去,他在感情上接受不了。他在生产队里干了大半辈子,已经不知不觉把生产队当成了自己的另一个家。大伙在一起上工,一起下工,一起干活。谁家有事不用说,都上赶着帮忙。虽然日子过得不富裕,但大伙不都这么过吗,高玉德老汉没觉得有什么不满足的。他也知道地分给了各户,庄稼会侍弄得更好,但他在感情上就是转不过这弯儿来。高玉德老汉隐隐感到随着生产队的解体,某种珍贵美好的东西也会随着永远消失,这让他又伤感又无奈。

  每次开会,高加林都站在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只是听着,从不参言。他对人们争论争执乃至争吵的事情从不感兴趣。他来,是因为父亲让他来,是因为不得不来,因为每户必须有一个人来开会,参与抓阄,决定公共的事情和只有每户自己才能决定的事情。但即使这些事情,高加林也觉得与自己没多大干系,他们并不能决定他的命运,改变他的人生。他为周围的人为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斤斤计较,争来吵去,而觉得可怜可笑。他沉进自己的内心里,觉得眼前的人都活得如此表面而虚假,用一把尺子就能丈量。

  高加林来到外面,听不到屋里的声音了,但他知道里面的会还开得很热烈,黑沉沉的大地传来大马河响亮的流水声。黑玉一样的水流在河床的乱石间碰撞,一条鱼儿跃出水面,在落下的瞬间瞥见了深邃的夜空。它一下子觉得星星它很近,仿佛要一齐落下,空气的羽毛拂过它扁平的躯身。落入水中时,它听到了一声惊破宇宙的轰响,然后又开始欢快的畅游。高加林走出生产队的院子,走到后村,在坡底站下了。想了下,便看坡上的高墙大院,看门旁的那棵老槐。站了一会儿,转身下到坡底,沿小河上面的小路往村外走,不时回头看看。走到村外一块谷地里,在一棵梨树下舒服地躺下来。然后,侧耳倾听着,马上又坐起来,打了一个寒颤,感到有些冷,便又顺原路返回生产队。会还在开着,高加林在人堆里猛然看见了巧珍,他的意识闪电般的清醒了。原来他在内心思念引领下,把和巧珍第一次约会的情形重演了一遍。巧珍也看见了他,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向他走过来,这还是他们分手后的第一次见面。巧珍明显的胖了,已经有了妇人的身态和表情,到了加林跟前,才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但马上又镇定下来,大方的对加林说:“加林哥,你也来了。”高加林抑制着自己的感情,点了一下头,说:“巧珍,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巧珍说:“昨天才回来。”便再无话,又回到原来地方,姐姐巧英正生气地蹬着她。

  高加林没有开完会就回家了,一弯月亮升起来,泻下冷冷的清辉,村子笼在一片朦胧中。多半人家都息了灯,自家窑里的灯也息了。高加林在门前停下来,没有马上进院,静静地站着。门前的梨树投下斑驳疏朗的影子,探在脚前,显得模糊,没有一点硬度。道上空落落的,看不出有人走过的迹象,更远的地方什么也看不清。空茫中,他想起了刚才碰到的巧珍,想起了那个热闹的会场,发现世事正在不知不觉地发生着变化,一切都在不可避免的来临。

  当生产队的牲畜,车辆、农具等浮产全部外理完毕以后,高明楼书记惊奇的发现,集体从未有过的富有。他的同事和下属也有同感,所以,在一次会后,有人提议简单的吃一顿,明楼书记便爽快的答应了。过了几天,干部们又去公社开会,开完会出来时已是晌午,正好碰见高家村的刘树江,他在一个月前来公社开了一个饭店。此时见到高明楼书记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