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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人兽传奇:猎人峰|作者:LaPush等我|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1 03:45:30|下载:人兽传奇:猎人峰TXT下载
  与二老格外敷补安厝费用钱贰佰大洋任子还姓归宗二老亦不曲留若是安分守己勤俭孝道家具业产不与户族侄子侄孙相涉应付此子长守二老毫无异言恐口难凭特立合同一纸白山财收执永远存照为据

  同媒证xxx、同公亲xxx、同在场xxx、同家族xxx、同亲笔白秀

  戢秀强迫成了白秀,有缘就是有缘,一个不知你身份的人,一个外乡人,死活都要你做他的儿子,硬要把万贯家财塞进你荷包,老话说得好啊:是你的财,对你来;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

  这与世隔绝之地,山外发生了什么他哪知道。他只知道他结婚,白娘子成了他的老婆,于是热火朝天、紧锣密鼓地生娃子。生了不少,活了不多,最后剩下白大年与白中秋。有一天就听说要解放了,解放军要进山了。这白秀的原形就是戢秀——洪湖红三军的戢营长。白秀喜,连夜踏雪去迎解放军。解放军迎来了,却不进他的屋。瓦屋啊,三条牛,还有红漆八仙桌,桌上几个铜酒壶,地主!怎么说也没有用,十二个战友在这山里失踪了,你在这儿寻找的落了户。你找到了就是他们证明又有什么用?你不过是个红军逃兵,开小差回来的。还没找到做地主的感觉就成了地主成分——老地主白山财说他不死是不会把财产给白秀的。后来,老地主死了,让土改队给毙了,财产没收了。白秀在老地主死后就住进了千脚落地的茅棚。棚子深处是个岩洞,里面冰水四季淌滴,人与猪在里面哈冷气,冻得像疟疾鬼。一个洪湖来的泥肺最后成了这番模样。在深山老林中,一个人是微不足道的,就是三辈子打成地主,就是全家被杀过十次,那也没什么波澜,脸上也显示不出什么来,该笑的笑,该吃的吃,该看天的时候看天,该打鼾的时候打鼾。老天爷用隐忍的大德暗示他:无所谓啊,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走到哪步算哪步。

  如今走到这步了,在这禁山之后,在这野物稀少之际,在他快死之时,野猪突然疯了,突然摽上了他。他无意之中——打野猪却打断了大儿子的腿。老伴白娘子用嘴咬他,像狼一样。鲁瞎子说:白娘子吃了太多的兽肝,这兽肝兽体穿过了人的身体,兽性就留下了。人吃了兽,比兽更疯狂。白娘子年轻时好流产,挂不住娃子,有人就开出了个偏方说吃兽肝。这白秀只好一次次作孽从山上取来各种兽肝,将打死的兽在一个时辰内取肝,热噜噜的炒了吃。白娘子吃过除人肝之外的所有肝,豺狼虎豹,麝獐鹿麂,野猪老熊,鸦雀老鹰,毒蛇石蛙。那石蛙的肝只雀屎大,炒一碗要剥一百只。白秀晚上一夜夜在石崖上捉蛙,不知摔下来多少次。可自己造的孽自己受了,老婆身体内的兽性在晚年发作了,不止一次咬他。看着看着手肿成个浆粑馍。俗话说最毒不过人毒,人的唾沫据说能杀死最毒的眼镜蛇和烙铁头蛇。

  请来的郎中见白秀手肿老高,红得像炭火,就问是不是治手的?白秀往猪圈一指。那郎中就走近去,对着猪粪中爬行的白大年说:

  “伙计,你有房不睡睡猪圈,有饭不吃吃砻糠,不是为改革开放抹黑么?呵呵!”

  说了笑话,与白秀商议后,认为只有锯掉白大年的双腿才可保命。因那打断的双腿已发黑发肿了。白秀死活不同意。他不能让这大儿子保了命没了腿。自己风烛残年,一伸腿也就算了,落下大儿子这般年纪,以后靠谁来把与他吃呢?

  第一章 红丧(17)

  拿过白大年脑壳中一根山混子筋的老郎中就不愿治了,说我锯了他的腿省得他到处乱蹿,有什么不好?这人若治好了,说不定是一大灾星。老郎中两个黑眼圈,像有夜视眼的毛冠鹿,他还说出了“天地闭,贤人隐,恶兽出”的古训。白秀说是野猪恶兽啊,又不是我儿。老郎中说:人如今与兽比,已是凶残万倍了,所以今日说的兽就是人,人就是兽,你还不懂吧?

  世界已经颠倒了,难怪鲁瞎子总是唱《颠倒歌》的。老郎中给劝了一些时,喝了两口酒,才答应给治治。只见他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伸手向空中抓去,口中念有词:

  “九死还阳兮,九死还阳,九死还阳虫来兮,九死还阳虫到!”

  老郎中将那药褡裢在空中甩了两圈,伸进手去,抓出一个东西来。白秀一看,是一条脆骨蛇,药名正叫九死还阳虫。这蛇只要摔掷地下,就会断为九节,在地上蹦达蹦达,蹦达一会儿,遂又自动聚拢,重新整合为一条完蛇。治跌打损伤正骨,是百药之王。

  老郎中将蛇掷于地下后,蛇果然断为九节,不多不少。待蛇正要聚拢时,老郎中将九节蛇拾于掌中,一运气,俩掌嗞嗞冒出青烟,一合掌,一搌搓,双手就一堆黑糊糊的粉末了。然后取出酒葫芦,用酒调和,敷于白大年的断腿处,绑扎起来。老郎中说:

  “如果三天不退肿,神仙也无法了。”

  老郎中走后,白大年在屋里躺了三天,肿就消了,乌黑的腿有了肉色。有一天揭开一看,那蛇药还敷拔出了十几颗铁砂子。断腿就愈了。不到一个月,村人就看到白大年拄着根拐杖能在村里走动了,可是人却直直地傻笑。

  十

  舒耳巴从县城医院扯下粪袋子回来的那一天,走到大界岭。一进大界岭的森林,陡然一股凉气往头上蹿。想到两头大野猪拱翻了他们带走的六只小猪,心就发虚,不由攥了块石头。树深草荒,野风飒飒,人捏了一手冷汗往前走,就看到半山腰里有个人影,心就宽爽了一些。看那人还熟,就打招呼唤那人,那人“嘿嘿”地在砍什么东西,一闻空气里有血腥味。走近去一看,是白大年,正在用刀剁野牲口。

  这大年腿刚好就来山里蹿了,而且还打死了什么野物。舒耳巴一细看,那兽是只幼兽,虎不像虎,豹不像豹,是虎与豹的杂交种,叫“呼”。

  这年头,兽越来越少了,能逃过千百万劫的都是精怪兽。虎没了同类,豹也少了,虎与豹只好胡乱交配,于是,生出了怪种“呼”,这“呼”全身长满一尺多长的白毛,什么都不怕,寿命忒短,也不会生育,不雄不雌。

  “大年,就(做)、就啥呐?”舒耳巴声音都变了。

  “可以换回个媳妇,稀罕物啊!”那白大年自个割着“呼”的脖子,“呼”的血就喷泉一样射出了,那血半红不白,散发出一股苔藓味。白大年身上、脸上、眉上被“呼”血喷得到处都是,像一个披着鲜花的人——他拿着的是一把割漆口的刀。他本来是上山给漆树划口,只等秋天来收漆水的,碰到了“呼”,见弱小,就杀了,去向政府献宝。

  这多危险,白大年还浑然不觉。舒耳巴感到要么是豹,要么是虎会马上来寻“呼”的,白大年完了!舒耳巴拔腿就跑,半路上跑掉了鞋子,滚烫的石头烫出他一脚血泡。

  白大年完全没在意舒耳巴的出现和逃遁,他割死了“呼”,把刀在那一身白毛上荡了几荡,让毛舔干了刀上的血,将刀插进木头的背叉子里,就听得一声大吼,一只老豹出现了!

  那老豹瞪着两颗愤怒而悲伤的眼睛,扑向那死去的“呼”,秃爪子在那身上抓了几抓,好像是想推醒它的孩子“呼”。可“呼”脖子已经断了,流着血,眼珠子像两颗星星白瘮瘮地望着自己的母亲。那老豹明白了一切,向白大年扑来。白大年突然从痴呆的状态中活了过来,不愧是打匠的后代,在山里生活的,身手敏捷,蹿上一棵漆树,坐在枝桠上,大喊:

  第一章 红丧(18)

  “不是我!不是我!是舒耳巴!”

  老豹哪管得这些,去爬树,可豹太老了,爪子秃了,爬上两步就滑下来,爪子在树上磨出了烟。它一而再,再而三地想爬上去,无奈年老体衰,于是就用爪子摇那树,树叶哗哗往下掉,白大年吓得抱着树干缩成一团。那豹子见摇不下人来,又用头撞,再用牙齿啃树。树是漆树,毒大,老豹啃着啃着嘴就肿起来了,可老豹不停,树皮一块块啃下了,要不了多久,那树定会啃断。白大年知道,如今的山兽十有八九都懂人语,便对老豹说:

  “真不是我,豹子呀!哪知道是你的娃子,我就不让那舒耳巴杀了,舒耳巴说是虎儿呢!……你这可怜的豹子,满嘴漆疮,还不快去沟里用凉水洗洗去毒!”

  那豹果然能懂人语,停了啃,把眼皮往上翻了翻就跑下石沟,把嘴埋在了水里。白大年是想把豹引走,可人还来不及溜下树,豹就回来了,恶狠狠地吼着,用血红的眼睛瞪着他,又要张嘴啃树。白大年就说了:

  “难得有自己的儿,如今山上的兽少了,舒耳巴剁了你的儿,我晓得你失子的悲痛,我跟你回村捉舒耳巴去?……”

  那豹摇着头,因痛苦拧着一张惨兮兮的脸,面前是那血淋淋的“呼”。这“呼”是我的!这“呼”我若背到城里,定是个特级宝物——这神农架山里有几个人打死过“呼”?心想我一定要把“呼”背到镇上去。摸摸腰间,带上山的荞麦炒面,就心生一计说:

  “豹啊,反正我今天也是跑不了了,这样,我现在若被你吃了,是个饿死鬼,你让我成个饱死鬼吧,等我把这袋炒面吃完,你再吃我。你若同意,请把头点三下。”

  这豹也骚怪,果然把头点了三下。白大年知道兽比人守信用,还没有学得人这么坏,就大大方方地溜下树来,坐在离豹有一丈远的地方,开始嚼那干嘣嘣的荞麦面。那荞麦面苦,掺了蜂蜜,吃起来就香甜了。可白大年在那儿拼命地嚼咽,怎么吃怎么苦。就想着怎么磨蹭时间,等我慢慢吃了这袋荞麦面,若有路人经过,或者那舒耳巴去村里喊了人来,我就可以脱身了。

  这白大年苦巴巴地吞咽着,被爹打坏的脑子一阵阵发疼,却找不到好的办法。见了沟里的水,就对豹说:

  “豹啊,这炒面吃了口干,硬像是往喉咙里塞石头。你让我下沟去喝几口水,行么?你若同意,请把头点三下。”

  老豹就把头点了三下。

  白大年两股颤颤地下沟去喝水,估算着与豹的距离,想跑。一看水里,让他大吃一惊:水里的影子哪是他白大年,是一只麻羊子(斑羚)!天,怪不得这豹今天非要吃我的。在神农架,人们都知道并且笃信人一天有两个时辰是牲口。那被野兽吃掉了的,刚好那时候是牲口,躲过两个时辰,人又变回来了,兽就怕了。兽是怕人的,不吃人,吃下的人,其实是牲口。白大年看着水中自己的尖嘴、长胡子、大弯角,心里骇然。那时林子里白雾漫漫,郁闷的植物气息让人难受,豹时隐时现。他就想,我在这里熬两个时辰吧,熬过了,就躲过了。我活了五六十岁,才知这一传说是真的哩,人还有另一个面目哩,人就是一只牲口。人有两个模样:一个是人,一个是畜生。

  白大年在这荒凉的山岭上,望着自己水中的另一个影子,嚼咽着苦荞面,欲哭无泪,几快发疯地想对策拖时间。他对豹说:

  “豹啊,我给你讲个古,讲你虎丈夫的事……”

  那豹摇摇耳朵。

  “……鬼脱岭一肖家丫头,上山去挖药,一老虎拦住了她的路,抬起爪子向她求情。丫头一看,虎爪下扎了根刺,就帮它拔了。这事就过了。他们村里的支书,是个五毒俱全的家伙,凡村里的媳妇婆娘都被他睡遍了,这下要打肖家丫头的主意。刚好他又死了老婆,就要强行娶这丫头。丫头哭得像个泪人,就在入洞房的时候,突然从外头窜进来一只老虎,把那丫头衔了就走。虎背人就像背褡裢一样,往背上一甩,人就横在虎背上了。那支书吓得当时就不能言语。可肖家找他要女儿。这事闹到县里,县里认为这事不可能,哪有虎背人走的,认为肖家是无理取闹,加上支书又串通了县公安局,就把肖家的人关进了号子。哪知在给肖家人上铐时,一只老虎闯了进去,叼起铐子就跑,一直跑到鬼脱岭支书家。支书见了,一声惨叫,七窍喷血,当即就呜呼了。这天正好支书家牛下崽,下出一条犊子,浑身黑色,肚皮上却有三个白字,正是支书的名字……”

  第一章 红丧(19)

  那老豹这时吼了一声。

  白大年说:

  “不是诓你的,全是真事!还有下文哩——说是过了年,那肖家丫头突然回家了,怀里抱着个金发娃娃,跟洋人似的,额头上还有个‘王’字……”

  老豹一连吼了几声。

  “全是真事,全是真事!豹与虎能相配,人与虎就不能相交么?人与虎相交生出的是人,也有个名儿,叫‘号’。这‘号’聪明万分,可也是个短命鬼,跟你那娃儿‘呼’一样。豹啊,你留下‘呼’干啥哩?又不长逼又不长屌,一个石人。你送把我,我还能换个媳妇——政府有这个政策哩。豹啊,可怜可怜我吧!……”白大年就咚朝老豹跪下了,“咱们山里人,穷啊,娶不起媳妇,娶了也跑了,就想着拿什么东西找政府换媳妇。山里有啥稀奇的东西呢?都打干净了,好不容易见了个‘呼’,我不动心么?我也是个人啊,长了屌,一辈子空闲着,老虎没了母老虎,还能找你这个豹捅捅生个怪种传个后,我找谁捅生个娃子传后哩?找猪啊羊啊牛啊去捅?咱还是个人呐,又不是畜生,咱山里的日子苦哇……”

  这么说着心里真悲苦起来,眼泪哗哗地就像大雨落下来了。正呜呜地哭着,见一轮月亮蹚出了山林,像个探头探脑的乖巧女子。再看月影下自己的影子:头上的弯角慢慢变小了,弯角变成了头发。呀,两个时辰终于过啦,白大年又变成了他自己。这时只见他扔了炒面袋,抽出割漆刀,大吼一声:“打死你,豹!”那老豹一愣,撇下了“呼”,就往林子里逃。白大年赶快过去背上“呼”,就往山下跑去……

  十一

  有人说头脑混乱的白大年是跑错了方向,往山里头跑去了。山越跑越深,白大年就此失踪了。或是成了野人,山混子,或是被什么野牲口吃了。

  可是在镇上却传出来另一个版本:

  这一天,水布镇在燠热的阳光里煎熬着,深黑色的屋顶上,一片红闪闪的火光。镇政府摇摇欲坠的石楼里,少有人在上班。镇长崔无际刚从乡下回来,就听说那个四岁的畸形发育的儿子老拔子,打跑了家里的保姆,正为这事烦恼,就听办公室主任闯进来告诉他:白云坳献宝的那毬人又来了。

  据说,白大年将那血水未干的“呼”丢到台阶上时,“呼”还直起了脑袋,并且睁开了眼睛,可喉管里咕噜咕噜往外冒血泡。斜剌里冲出来镇长的儿子——树一般高大的身材,挥舞着玩耍的木刀,就将那“呼”狠狠地砍了一刀,“呼”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随即发出一股恶臭,成群的绿头苍蝇挥舞着翅膀就落在了“呼”身上。

  “把他捆起来!”

  在崔镇长的指令下,派出所文寇所长和三两大汉,便将白大年扭住,用麻绳将他捆了起来。那白大年在绳索里大喊:

  “这次不是假宝了,这次可是百年未见的‘呼’呀!政府不能不识宝!……”

  崔镇长的汗衫被白大年给抓破了,一只长毛的乳头露在外面,就像是与人打过恶架的。

  “……我想说什么呢?”他在这天的党委扩大会议上,神情沮丧地说,“……这事情看起来荒唐,却是我们的过错。不就是一只小豹吗——我建议,文所长将这只小豹尽快送到县科委去制成标本。豹出现了,大家都见着了,豹又回来了,这当然是喜讯,应该尽快上报宣传部,赶快写成新闻发出去……可是,豹却被人打了,且是个疯子,神经病……但说到底,这是我们的过错……”

  台下的人都看着他,看着这个满脸青色、衣衫褴褛的领导人。

  “……我们没有给他们创造娶老婆的条件,这就让他们想女人想疯了。是怎么传出向镇里献宝可以奖老婆的这种谣言?也许是有人逗弄他。可事情一点不假。咱们乡镇五个行政村十九个村民小组,老少单身汉就达一百多人,占男性村民的百分之三十!……我为我自己感到羞耻!我在这里当镇长,连村民起码的生理需要都不能解决,算什么狗###镇长!”

  第一章 红丧(20)

  镇长在这儿荡气回肠地痛骂自己,杯盖在桌子上来回地滚动。他淌着泪,情不自禁,脸可怖地抽搐,可他忍着。忍耐着,像一块铁:

  “咱这不是祸国殃民!石膏村石xx一家,我给他算过账,全家财产才几百元,一家四口睡一张床,大闺女十九岁了,与父亲在一张床上,像什么话!可人家就是这个生活水平。家里只有四个碗,五个没有。四双筷子——还有两双半白的,一双半红的。这样的家庭咱们镇何止一家!……有人说他们是懒惰,这山里的人懒。暂不说这个,还是说单身汉。今年我已听到有太多的笑谈荤经,都是说一些傻蛋、放牛老头奸羊的、奸牛的……当作笑话在传。想过没有,有女人奸他不去奸人,奸兽干什么?都说如今人越来越像兽,比兽还恶;兽如今越来越像人,比人还精。这是为甚哩?……天地颠倒,人兽颠倒,这是为甚哩?社会出了问题,还不明白吗?咹!”

  镇长用激忿的忧郁洗刷着淌泪的眼睛,心中好似万般无奈。他像一个毫无遮拦的朋友与大家推心置腹,不知道把这个世界怎么办才好。他的心里一定是非常柔软的——大家想。这样才似乎是第一次结识他。就是这个人吗?一个矜持的、冷傲的、不太吭声的、文里文气的镇长,有时候会耍一些权术,有时候很卑鄙,很下贱,很会对领导说话(譬如对来镇上检查工作的县里干部);可有时候又会很正直,很善解人意,慷慨激昂,铁骨铮铮,像个持不同政见者。他的泪是真的,他决不会傻了巴叽地说这些话,为一个神经病疯子而突然掏心掏肝,他说的是真话。接下来,他要去县里为这个猎杀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傻逼活动一张患有精神病的证明,他说:

  “谁也不许出卖他。他是个疯子!明白吗?”

  十二

  老书记覃放羊现住在县城的一栋石头屋里,石头缝里开满了鲜花,爬山虎枝繁叶茂。有一天他看日历,就突然中风了。现在,他拖着两条腿,也不能言语,以惟一可活动的右手,艰难地在纸上写下了:恩人、仇人、好人、坏人、人、人、人……

  “人”是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提到白秀,崔镇长发现他十分激动。可老人无言以对,口角流涎,脑袋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

  “你,曾经被他救过,是吗?……”

  覃放羊点点头,小孩子似的善良的眼里含着衰老的泪水。没有谁相信,他曾被人称为“覃老虎”,是个敢作敢为的水布镇土皇上,在七八十年代,有人家小孩夜哭,一声“覃老虎来了”,小孩必会噤声。可生命是无情的,再伟大的人也会落得个皮枯毛落的残破境地,成为人们伤感的镜子。

  “他可被您整得够苦啊!他一家如今凄惨的状况,莫非不与您有关么?”

  “啊……啊……”老头说,两只眼睛滴嗒嘀嗒地流着浊泪。

  “为什么不能认定他是失散的老红军?为什么不能每月补他个几十块钱?莫非您这个样子了还记恨着他吗?这不是太可耻了吗?”崔镇长有点厌恶起这个前任来了。他知道这个人已经没有了任何抵抗,就像是一只蚂蚁,他可以任意踩捏。

  “啊……啊……”老头说。他在四处寻找手帕。

  “您不是塞进这个荷包里了吗?”崔镇长把手去引导老头的手。

  “啊啊……”

  “……公元一九四六年,白秀老婆的表哥白贱,替老地主白山财从宜昌买来了一个死囚。这白山财想打个房子与白秀一家分开住。打房子要烧窑制砖瓦,按神农架的老规矩得找个活口祭窑。当土匪的白贱就花了三块大洋在宜昌买了个死囚,谎说五十大洋。白贱那天晚上与老地主白山财对酒时,白秀去了猪圈,想给那个扔在猪圈的死囚吃点东西。哪知那死囚见他心软,就说出自己是解放军。白秀一听是解放军,这不是自己日夜梦里想找的人么,即刻把他给放了。此人就是你覃放羊是吗?好。一九四九年的寒冬腊月,你覃放羊带着土改小分队进入神农架,在猎人峰一带碰到一股顽匪,那些顽匪倚仗着孤峰深洞,拒不投降,你覃放羊就在对面山上架了两门迫击炮轰土匪寨子,可久攻不下。这时候,一个本地农民腰里缠了一大堆猎具,背着一杆山里打猎的老铳出现在你覃放羊面前,像一个官儿的那么批评你道:蛋毬!这是打仗啊!乌拉稀!要智取!这人可不是一般农民啊,有点当过兵的样子。你再一细瞧,浑身的筋就抽搐起来,突然朝那人双膝跪下,大喊一声:恩人!那人就是白秀。白秀使劲儿想啊,想起了那煤炭一样的死囚,说:何必呢,我是红军战士我不救你?这个自称是红三军营长的人带着你们夜里爬上了一条后山险道,把土匪一窝端了。你覃放羊还要赶路还要解放其他村庄,不能带着这些顽匪,就要把他们一一干掉。可红三军营长白秀说不许杀俘虏,这是咱红军的纪律。你覃放羊说:###蛋,我自己都没吃的还带着给他们吃么!白秀说:你杀俘虏你还是工农子弟兵吗?你覃放羊说:这些悍匪我不杀杀谁去?杀你这恩人杀山里农民?他们不晓得杀了我多少解放军战士革命群众。对他们,不是杀不杀的问题,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吃花生米,二是自己跳崖。土匪们选择了跳崖。一人吃了一大碗红烧肉,二十几个就跳了崖。可是此事后来让白秀给抖搂出去,让你覃放羊受到了党内严重警告并行政降一级处分对吗?是这样吗?”

  第一章 红丧(21)

  现任镇长接着说:

  “你覃放羊恨哪,发誓要报复一下这个自称为红军营长的家伙,就算你救了我的命,你爹那个老地主白山财该要枪毙吧。白秀说:老子一个营带三百多人,你说是个连长,连排长都不如,十几个鸟人,凭什么杀我养父?那天你覃放羊喝高了,一张羊脸摇摇晃晃,脖子硬起一尺长,说:不杀,那不反了?你养父仗着你的狠,说他儿子是红军营长,比我官大多了?你官大,你的三百多号人呢?老子总还有十几个人十几条枪。你是什么###红军,就是个逃兵!还做了地主的孝子贤孙,背叛了自己的阶级,真是恬不知耻!你说你养父为人刁钻古怪,放手整那些可怜的长工短工。你家有一百多把锄头,人家的五寸宽的锄口,你家八寸宽,薅得快。看长工手上的草汁颜色给饭,草汁颜色深的给腊肉火锅,浅的吃懒豆腐。说是好“地封子酒”,掺了蜂蜜的。可你家那铜壶有机关,嘿嘿!想得绝啊!做活多的给好酒,差的开关一扒,下来的是孬酒。这样的毬人不毙毙谁?更有甚者,把他押到镇上去交待,你的两个战士找他讨点掺蜂蜜的荞麦面吃,他就在荞麦面里撒几滴尿,让人吃不成,嘿嘿,你说毙不毙!你覃放羊对两个行刑的战士说:此人只有一枪的罪。两个战士想到押送路上的羞辱,就给了他三枪。白秀收尸见了三个枪眼,就去质问你覃放羊:你这号共产党,说话不算话,是放屁?你覃放羊噎得脸红脖子粗,说:好,那两枪,哪个打的哪个受。两个战士只好去死人沟,一人朝对方开了一枪。为这事,你覃放羊又行政降一级,到了退休时竟还是个副科是吗?这就与白秀结深了孽。”

  崔无际镇长咽了一口涎水,再说:

  “文革开始后,你覃放羊这只老虎恨白秀不过,白秀早已被你划为地主,听说他养母那老地主婆死了,正好,死人活人一起批。阶级斗争总要抓啊——在这里,在这鬼不生蛋的老山旮旯里,你覃放羊挖出过一个反革命组织,镇小学的二十几个老师没一个逃脱,有十五个打断了腿捆断了胳膊,牵连到农民五十多个;在更早之前,反右时,这样的烂镇也弄出了八个右派,其中有镇政府食堂的鄂师傅,鄂师傅因为说了:旧社会我们吃马铃薯,新社会吃土豆,在你覃书记领导下终于翻身吃上了洋芋。一句笑话就成了右派。在更以后,八十年代,一个外地的药材商来此住旅社,因收听收录机,没见过这玩艺儿的旅社经理马姨给没见过耳机的你覃放羊汇报,你覃放羊把那人当发电报的台湾特务抓了起来,严刑拷打,终于打死了。这事竟没弄出一点处分来。因为那商人不知何方人氏,也无人找上门来……还是说那次让地主分子白秀背着他死去的养母的尸体,手拿一把钢叉出发了。那几天白秀听说大界岭上闹虎。走到大界岭,已是二更时分,想下岩沟找点水喝,刚放下养母的尸体,就见老林扒子里一道红光一闪,一条斑斓大虎就出现在他面前。这虎吃了人,眼也是红的。幸亏白秀拿了钢叉——虎只服钢叉。虎见了钢叉,却不害怕,扑了过来,衔起那死尸就跑。白秀想:丢了死养母与你这不讲情义的覃老虎怎说得清楚?再者养母待他也不错呀!就握着钢叉向那老虎刺去。老虎的钢鞭尾巴一摆,就将那钢叉打飞到一丈开外。白秀心中怒火万丈,镇上的覃老虎欺负咱,你这山中的野老虎也欺负咱。飞过去拾了钢叉,就去追赶衔了养母的老虎。老虎跃下一道冈子,白秀也跃了下去,不偏不倚正好坐在老虎背上,将手中钢叉卡住了虎头,老虎就不能动弹了。白秀再一顿老拳,打得老虎七窍喷血,再剁下四只虎爪,背上养母连夜赶到镇里。到了镇上,你覃放羊一见四只虎爪,就以为白秀是剁了你自己,就没收了他三只虎爪,让白秀背着他养母的尸体站在公社批斗台上,那太阳忒毒,晒得背上的死尸一阵阵发臭,站到中午,白秀终于支持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台子上,你覃放羊说:好了,终于将他们批倒批臭了!嘿嘿,是不是这样,我讲的有没有水分?……”

  第一章 红丧(22)

  崔无际镇长拿着覃放羊签字的一张纸:证明白秀是经过甄别的红军失散人员。覃放羊写得歪歪扭扭辨不出啥字,崔镇长几乎是抓住他的手给他代签的:“西早覃,覃、放、羊……很好,覃老,老虎,望您早日康复,长命百岁……”

  流着哈喇子的覃放羊傻笑着,紧紧攥着崔镇长的手,叽哩咕哝。细听了,还是一个字:“人、人、……人……”他现在像一只羊,而不是老虎。

  我要成为贤人!崔无际走上熙攘的县城街头,心中洋溢着一种青春的、健康的、干净的、正派的情愫。为什么天地闭了?为什么贤人隐去而恶兽出来?……恶兽是否是指某一些人呢?一些恶人?……我起码要明哲保身,成为一个渺小的能称之为人的人……

  十三

  村里人去寻找白大年的努力失败了。只有白椿拿着他爷爷的老铳继续在山上搜寻。

  这是白雾茫茫的一天,猎人峰气氛高远,人像踩进了云彩一样,恍恍惚惚。突然下起了一场大雨,白雾变成了黑云。事后白椿说:他看见一颗太阳在黑云里翻滚,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变扁,像六指铁砧上的铁泥。这之后,太阳就狂乱地钻出了,天气热得像给人颈上搁了个火锅。汗在白椿的脸腮上脖子上抹了一层盐粒,眼也漤得睁不开了。这时他听见一阵人语。荒山野岭,哪来这么些人呢?睁开眼看,分明是人,是些背着大包探矿的山外人。那些人像山野的精灵,没发现白椿在林子里,谈笑风生,并蹲下去用一窝潭水洗脸洗眼睛,手上拿着拂水的杨柳枝。

  那几个人洗过之后,走进了林子深处。白椿等他们走远,也跑了过去,在那潭泉水里洗了眼睛和脸。可是洗过之后,双眼异常刺痛,就像有人在眼睛里撒进了一把盐,想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白椿陡然想到传说中的“神农隐水“。那可是灵水,是毛冠鹿常喝的,人一般发现不了。喝了这水,毛冠鹿才能晚上看清东西出来觅食——毛冠鹿跟所有鹿不同,是夜里寻食的一种怪鹿。它若几日不喝这种隐水,眼就瞎了,因寻不到吃的饿死。因此,毛冠鹿会使法将这水隐了,故名隐水。

  到了傍晚,白椿果然看到有许多毛冠鹿来此喝水。那些毛冠鹿一律黑色的眼圈,当月亮升起来时,那些毛冠鹿一只只如行走的月影,轻盈不知重量,飘忽几似山风。白椿看着这么多从未见过的鹿群在山间饮水,一时竟看呆了,感到渐渐把它们全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夜啊,他看到:神农架夜空似碧玉宫殿,群山森林如童话世界。烟岚漫长,流水叮咚。无数的毛冠鹿无忧无虑,高昂着白色的嘴唇跳跃在林间的空地上,口里衔着鲜嫩的青草。他看到:那一夜蓝枭飞腾,凤鹊漫舞,鹃鸦从梦中掉落地下,又啾啾飞上树梢。他看到:林中穿梭着千千万万的萤火虫儿,像整个世界布满了破碎的水晶;野丁香和大杓兰在夜里浪送奇异的芳香,湿润的空气就像三月,让人舒爽得禁不住热泪盈眶。“这隐水如果洗了能像毛冠鹿一样,如果这真是隐水,爷爷那眼中的翳子就可以洗去,岂不是可以重又明亮了么?……”想到这里,一阵惊喜,悄悄看了方位,做了记号,连夜赶了回去。

  白秀听到孙子白椿讲了这天山中的奇遇,认为这是不可能的。总是听说有这种隐水,可他在山里蹚了一辈子,也打了不少毛冠鹿,喝过神农山里千千万万的水,却没有见到这种传说中的隐水。

  晚上。在黑暗里,白秀问孙子白椿:

  “你能看到什么吗?”

  他伸出一个指头。

  白椿说:“一。”

  他伸出两个。

  “二。”

  他伸出一个巴掌。

  “五。”

  他让白椿看手掌上的滚珠:

  “这是几颗?”

  白椿说出了是九颗。

  这就奇了。也许白椿的眼睛天生就好,年纪又轻。白秀仍然不相信孙子的说法。再者,山上哪来有这多毛冠鹿?除非它们是金刚身,漫山遍野数百年的追杀,下套子,就算有也应不多了。在山上麂子成堆的岁月,毛冠鹿也没见像白椿讲述的这么多呀?

  第一章 红丧(23)

  “如果能洗掉您眼里的翳子呢?”白椿说。

  “你可是制种专家。你不能信这个。”爷爷说。

  白秀看着自己头发柔软的孙子,他这是爱他。老人有些感动。但老人依然不太相信,或者说压根不相信。他要再试试。晚上,他又试了几次,发现自己的孙子的确眼力比过去好了。那一天晚上,竟然在枕头下掐死了一只老鼠。

  真有这种让人明目的隐水?白秀老人躺在蚊帐里想到村里有二十几个老人和中年人都跟他一样,眼里起了翳子,有的更严重,几乎全瞎了。如果真有这潭隐水,那就能解除村里人的一大痛苦。

  他要去看看。于是第二天就跟白椿进了山。

  走到白椿所说的那个山谷,找到了他做下的记号,令白椿也懵了:哪有什么水呀?也没有毛冠鹿,连毛冠鹿的影子也没有。

  “也许是毛冠鹿的魂哩。”白秀想。他于是给白椿说了。他说:

  “那些过去咱们打匠杀死的毛冠鹿魂还在,还在这个山里。它们是不会消失的,也许你就凑巧碰上了……”

  他这么一说就感到他说得不对,一种巨大的后怕感让他心里打了几个寒颤。看到这野牲口的魂是什么人啊!莫非白椿火气太低?火气低的人就能见到那些山中秽物;火气低的人那可就要遭难……

  “咱们走!”白秀决断地说。他要离开这个地方,这个鬼地方。山里鬼了,如今的山里鬼魅横行,也许这是一个信号:所有过去被打死被吃掉的野牲口的魂,都要现身了,都要出现在他和那些打匠及打匠后代的面前了,给他们带来灾难……

  “也许没找对呢。”白椿不想走,继续拨草丛寻找。

  一股阴气从白秀的脚心一直刺入心窝,可这正是日头当顶的毒辣时辰,连树木都晒出汗来,草蔫在石缝中,老鸹的叫声喷着火。

  这时候,白秀一抬头,看见有个巨大的影子在远处晃动了一下。他看不太清楚,喊白椿:

  “椿娃,那是个啥家伙?”

  “猪!”

  猪啊?白椿你是不是没看清楚——昨天,昨天看的人啊鹿啊是不是猪精怪?……白秀把早已灌好火药的枪端上了,并把白椿扒在了身后。

  他看定了还是能看清东西。他看到,那的确是一头猪。只有一头,而且是一头皮包骨头的猪。这猪病了?是头老猪?就是他上次看到的那头?

  那猪满眼都是眵目糊,苍蝇一群群围着它飞腾。猪的獠牙也断了,只剩下四个秃秃的齿桩子,尾巴像几根草一样摇摆,因为站立不稳,四条腿都呈外八字一样斜斜立着。

  “爷爷,打呀!”

  白秀没动,因为这猪奇怪,他得留个心眼。如今古灵精怪的野物太多,他要想想。想想这猪是过年时咬死同类的猪吗?是拱他们墙、咬死他们猪又强奸他们母猪的猪吗?

  猪被猪群抛弃了。猪是成群的,至少三头五头一起行动,没有孤猪,只有孤狼,孤虎,孤豹,或者孤羊——在偶蹄动物中,只有羊可不成群,其它是成群的。

  猪开始跑了。

  “跟上它!”白秀命令白椿。

  白椿疑惑地看了看他爷爷。爷爷总是对的。白椿双手上攥着猎叉,那是根五齿猎叉,闪闪地透着嗜血的寒光。

  白秀看着孙子。看着孙子的眼睛。那所谓隐水和毛冠鹿也许是野猪使的幛子吧?

  孙子白椿在前,爷爷白秀在后。他害怕后有伏兵。

  天气是酷烈地热。跟着那猪在崖路上行走,空气里冒着熊熊的火光,所有马铃光树和红桦都像是一根根火炬,燃烧着。老鸹的叫声也绝望无奈。石头上到处是烫得难忍而蹦跃的蚱蜢。

  除猎叉,腰里还别着把开山刀。这种刀敲野牲口的脑壳忒好,沉手。爷爷说:“椿娃,你也大了,山里的什么也不要信。如今是如今。如今的世界就像鲁瞎子唱的:世界颠倒颠。你是个大人了,你要学会对付野物。爷爷不把枪给他,却要他对付这头野猪。你看白椿,发红的眼睛盯紧那脏兮兮的老猪,嘴上一圈细黑的胡须衬着那紧抿的厚唇,紧巴巴的脸上毫无表情。腰上背叉子里的开山刀在他快步行走时有节奏地蹭着他。他跟着那猪。

  第一章 红丧(24)

  这叫“跟叉子”,本是猎狗的事。白椿当了猎狗。所谓跟叉子,是指野猪的脚印是叉形的。今天,一个叫白椿的青年要跟着这野猪到灭亡。这是一定的。

  猪结群行动,又有三五个窝,每个窝两三天小住再转移,以防被人撑握。它们还有个老窝,在最紧急时,总会回到老窝看看。猎人找到了这种规律,总是在老窝里把猪最后干掉。白秀想到了这些,连白椿也在这么想。如果跟出更多的猪,又能怎么样呢?爷爷的眼不好使了,连猎狗都没带上一条……

  白秀在想着怎么给村里的徒弟和儿子白中秋递信。山里没有人。

  猪隐隐地、不声不响地走着,时不时拿一双小红眼睛回头望望。这情景持续了至少五里地。上坡、下坡、进林子、出垭子、穿山谷、进峡谷。

  “跟上啊椿娃!”爷爷在后头大喊。

  猪终于敌不住了,开始在前头大喘,体力不支,嘴里发出恶吼,像是绝望的、痛苦的吼叫,并且拼命地往外拉屎。可那一副骨架子能拉出多少屎来?白椿没理这个茬,绕过猪屎,埋头紧紧跟着,并抑制着喘息。他相信他比猪强壮。

  经过了十几个山头。干旱的林子一路上都落下枯焦的树叶,鸟们的叫声沙哑怪异。

  过了老虎嘴。

  往常,过了此山嘴后就可以听见河谷里巨大的流水声,然后遇雨行崖,雨行崖是雨布水帘,苔滑深重。现在,猪走到这里绝望了,白椿走到这里也绝望了——没喝到一口水啊!

  嗓子愈发冒火,白椿咽着干干的唾沫看后头的爷爷。爷爷不知是走不动还是故意挪在后头。

  老猪停下来,把头钻进路旁的石头里去。白椿感到猪是在舔水,大吼一声将叉掷去。猪惊得一跳,快速地跑了。白椿走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