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除了尊夫人,就真的不肯和别的女人亲密接触吗?
王祈隆都气死了,他心惊肉跳,可又不好发作。他明知道这小妮子是故意的,场面上却拿她一点办法没有。但他还是能镇定住自己。他说,安妮,大家都是认真的人,你可不要老是开这样的玩笑。
安妮说,我说什么话可从来都没有不认真过啊!
大家都笑,大家也都当成了玩笑。可安妮那一刻却是放纵的,安妮心里认真地想,她是要把王祈隆征服了。从他一向对她的那份呵护,她就不信他就会是个柳下惠,她至少要证明一次,他王祈隆是爱她的。
安妮对王祈隆的征服欲望是被她自己的任性,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被大家对王祈隆的评说刺激起来的。
她好像是对宋文举又像是对她自己说,不就是个王祈隆吗!
待单独见了面,王祈隆就苦笑着说,你不能这样整我,我好歹是一个老共产党员啊!你总得让我保住晚节吧?
或者说,你怎么忍心把爷爷一个人丢在北京?回去吧!
安妮嬉笑着说,我就看不惯你们这些官员的虚伪。
王祈隆说,看不惯就离远一点,你还是回北京吧,安全。
安妮一脸的坏笑,是你安全还是我安全?
王祈隆摇摇头苦笑着说,你呀!
我怎么了,我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安全呀!
你呀!王祈隆被她这样一将,就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王祈隆最怕的就是安妮老是盘问他的家庭,他不想谈这个话题。他越是不想说,安妮想知道的欲望就越是迫切。她不知道在他的身后,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让他这么坚定,又这么坚强。心里竟生出一些隐隐的嫉妒,这种嫉妒的情绪以往对她这样的女孩是何等的可笑。她的市长哥哥的心里,究竟藏着一个什么样的谜呢?
安妮是疯了,安妮悄悄地打听了王祈隆家的住址,她竟然打了车,在吃晚饭的时候去了他的家里。
安妮很轻易地敲开了门。女主人穿了比人更为宽大的睡衣裤,一边开门,一边喝着一大碗面糊糊。突然又觉得不对头,放了碗用手拢自己的头发,有点尴尬又有点恼怒地冲安妮说,老王不在家呀!安妮只顾着打量这个女人和这个家,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径直往里走。市长的太太和他的家与她想象的真有天壤之别。房子太普通了一点,而且家里的摆设即俗气又不舒适。那放了饭碗,端起市长夫人架子的女人更是让她大失所望。她来之前是想好了的,如果是一个很优秀的女人,她真想和她较量一下。看见了许彩霞,她的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些怜悯。她怎么可以伤害这样一个女人呢?
安妮的打量让许彩霞警觉起来,她惊讶地看着来客。再一次告诉她,王祈隆不在家。她没有想到,天使一样的安妮会在那张凌乱的沙发上坐下来。
安妮笑了说,我是北京来的,我找王市长没有什么急事。我可以坐一坐吗?
许彩霞迟疑着给客人到了水,就把目光放在电视剧上,表情是带点居高临下的,心里却是忐忑着。这种场合她经历得多了,大多数人到她家来,都是又求于他们的。不过,她听到安妮说是从北京来的,就忍不住一下子激动起来。
许彩霞说,北京我去过,北京可好了,就是人太多。
许彩霞又说,我还去过香港呢!
安妮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的话,就顺着她说,你去的地方还挺多呢!
许彩霞说,哎呀,香港可比我们国内繁华多了,楼高啊,车子一辆接着一辆,东西应有尽有!我们晚上到香港的太平山去看夜景,飞机就在头顶上,那个多啊。山下面那个灯啊,比星星可是稠多了!
许彩霞终于发现客人有些不对了,客人的脸上挂着笑,眼睛里流出来的光却不对劲。许彩霞不懂得悲悯这个词,可她现在回他们东许村的时候,常常会很熟练地使用起这种目光。许彩霞突然间忆起了她到香港时发生的一切,现在面对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神秘女人,她竟然还在诉说香港的事情!许彩霞惭愧到了极点。
面对安妮,许彩霞下意识里感觉到了她遇到一个强大的敌人。但是,她在不知不觉中又拖起一条长长的尾巴。她本能地改变了话题,竟是夸奖起他们家老王是如何对自己好了。老王知道疼我啊,让我去买衣服,让我去做美容啊。你说,我这整天在一个地方待着,买了衣服也没有处穿的。老王好啊,这么多年都没有在外面找女人。老王娶我的时候,是他主动提出的呢!老王很喜欢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儿子都十七岁了呢。我们的儿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我们老王……
安妮始终微笑着有礼貌地听着。
面对这么一个突然而至的对手,许彩霞的精神防线看来是彻底垮掉了。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她的嘴巴已经完全不受大脑的控制,她的脸上的笑比哭都难看,她的嘴角泛出了一朵朵白色的泡沫。天,我这是怎么了啊?我!
安妮几乎是从王祈隆的家里逃出来的,她出了门,立刻深深呼吸了一大口外面的空气。再不出来,她真怕自己会憋死。就是憋不死,许彩霞的唾沫星子也得把她淹死。
她的祈隆哥哥心里藏着的竟然是这般的一个可怜的人物,她难过得都想吐了。她突然想到,能选择并坚守这样一个妻子,这样一个家,很说明一个人的品味了。
其实,王祈隆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让她特别喜欢的。她想。
安妮心里平静了几日,她不再想她的祈隆哥哥,甚至她在称呼她哥哥的时候,心中冒出那么一个嫂夫人来,突然就会很沮丧,觉得别扭得要命。好像王祈隆的夫人就是王祈隆的同谋,她的品位把王祈隆的品位也拉下来了。
安妮想是这样想,过一段时间,再见了王祈隆,见他却仍然是一副洒脱相,对她也仍然是关爱有加,处处透着呵护。却又让人感觉木木的,怎么都走不到近前。安妮心中那股子失落就一下子全回来了。
仍然是一次次地试探,一次次地厚了脸皮撩拨;仍然是一回回地失望,一回回地得不到半点回应。
终于是禁不住诱惑和失落这双重的精神压力,打一个电话过去,使着横把什么都说了。她说,王祈隆我不是你妹妹,我爱你,我想得到你!
王祈隆似乎是喝了酒,喝了酒的王祈隆突然糊涂起来。他大着舌头说,你是谁?
安妮气疯了,安妮对着话筒大叫:我、是、安、妮!
王祈隆说,安妮。安妮。
安妮被他的两声呼唤弄得柔顺起来,温柔地说,是啊,我是安妮。你爱安妮,对吧?
王祈隆停了足有半分钟才说,是啊安妮,我很喜欢你。
安妮知道他没醉,安妮又大叫起来,我不要你喜欢我,我要你爱我!
安妮以为她把王祈隆逼到角落里去了,想不回答都不行。王祈隆那边却把电话挂断了。再打过去,是关了机的。安妮摔了两样东西,不解恨,又把王祈隆在心里嘴里骂了几遍,恨恨地想,王祈隆,你以为你是谁?
安妮发泄完了,突然觉得很扫兴。安妮想,王祈隆,你总归是个敢想不敢做的男人,你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我爱的地方呢?
安妮睡了一夜,醒来似乎是理智了。安妮想,我必须立刻给王祈隆打个电话过去。她是要告诉他她并不爱他,她只是一时耍孩子气,她是闹着玩的。
电话打通了,王祈隆当然是非常清醒的。王祈隆显然是把前一天的事情通通都忘记了,王祈隆说,安妮,该回北京去陪陪爷爷了吧?
安妮酝酿好的情绪一下子全坏掉了,她说,王祈隆,你就不像个男人!
干吗又生气,谁又惹你了啊?好好的,别整天把自己弄得像个小气包一样,给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阳城市的人民没有落实好知识分子政策。
你装什么装?谁惹的我你还不最清楚?
安妮,你该长大了。别老这么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放了电话,安妮又傻了。这个该死的魔鬼啊!
只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骂,王祈隆我恨你!王祈隆我恨你!
安妮再怎么骂,王祈隆都是听不到的,王祈隆是在逃避她,接下来会一连几天不给她面见。安妮先是气愤,你王祈隆这样算什么,你根本就不配我爱。她憋了一肚子气固执着,离了你王祈隆我并不缺少什么,凭什么我就非得喜欢你不可。这样过了两天,再咬了牙熬上两天,王祈隆那边仍然是无声无息。安妮发现自己什么都干不进去了,一天到晚盯着电话,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终于是主动打一个电话过去,本来是要说说委屈的,一开口说出的话却全不是那么回事。王祈隆你太没有大丈夫气了!王祈隆男人就没有你这样的!
王祈隆说,安妮我正忙着,我又什么地方不对了吗?
安妮一下子把电话摔得老远。我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呀,我!你王祈隆是没有错,可难道你的虚伪不是最大的错吗?
安妮开始收拾东西,她似乎下了决心要回北京去。可装了一半她又开始往外掏,她把花花绿绿的衣服扔得满屋子都是,她一边扔一边掉眼泪。我安妮怎么可以是这个样子的,你王祈隆算什么,我不能就这样走。
安妮独个儿哭了半晌,她为自己伤心。她觉得她恨透了王祈隆,可她却又盼着王祈隆会突然从外面走进来。这狠心肠的无情无义的人,哪怕你打个电话也行啊!
我恨你王祈隆,我恨你!
安妮终于是再打一个电话过去,一拨通就开始哭泣。安妮说,哥哥,你不该这么对我啊!安妮这句话是平了心气说的,里面含了满满的委屈和无奈。王祈隆说,安妮,我知道我不是个好男人,但是我是想做得更好。
他是想说,我对你没有什么不好的啊!可是他语气里却是不自觉地带出了许多的抱歉。也许他开始是想用语言抵挡住安妮的侵略,他想让自己的态度强硬一些,话涌到胸口,他自己先过不去了。
安妮也不能明白,面对这么一个硬得起心肠的王祈隆,她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有几分倾慕成分,更多的却是成熟女人对男人欲望的渴求,但是,爱情的含量在她这里到底有多少?她想不明白,她甚至想都不愿意去想。她只是因为情感的触角遭到了拒绝,这种拒绝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她所要的,也许仅仅是占领,是一种攻城掠地的征服。
她是安妮,是自幼被人宠坏了的,她要得到她所想要的!
安妮在这样一种不清醒的混沌的战斗中,突然有了一种奉献感,一种母性的,从未施展过的温柔。她想给予他自己所有的一切,包括爱情。安妮说,我只想见你,我保证不让你为难。
王祈隆去了安妮那里,他再借故不去,自己心里都难过得不行了。
安妮是说话算数的,他们一整个晚上都是安静地聊。她给他泡茶弄水,带着点哀怨而又渴望的表情服侍他,她在爷爷面前都不曾这样委屈过自己。她的姿态,真的算是低落到尘埃里去了。她这样做,她安妮这样做,还不能换来一个人对她的一点爱吗?
人的心理是太复杂,安妮这样做了,王祈隆的心里反倒是有了一些失落。他一向怕她的不掩饰的大胆,然而他却不明白,他心的深处,渴望着的也正是那样一种火热。
安妮说,你爱那个女人吗?
王祈隆知道她指的是许彩霞,而且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安妮是看不起许彩霞的,安妮甚至不想把他和许彩霞放在一起。有一个人这么看,让王祈隆有了一种从没有过的复杂的感觉,既有痛快淋漓的恶狠狠的快乐感,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懊丧和委屈。他说,不爱!
你爱过别的女人吗?
他说,不!
安妮忍了一个晚上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扑过去拥住王祈隆,她说,你可以爱我,可以让我爱,你为什么不爱我?不要我?为什么?
王祈隆心疼欲裂,但是,在这样的疼痛中,他的心底却奇怪地涌起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成就感。他差一点克制不住自己,真的想使劲地抱住怀中的这个梦想,这样一个女人,也许能够补偿他的。也许吧。
天太热了,这是一个热疯了的夏天。王祈隆在开足了空调的房间里出了一身透汗。还是不行啊。
王祈隆推开了他怀里的女人,王祈隆喝醉了一样摇晃着立起来。他说,安妮,
时间太晚了,让我走。
安妮再一次扑过去环住他。安妮说,我求你留下来,陪我。
王祈隆推开了她,王祈隆说,不!
王祈隆你是个胆小鬼,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爱我,你是爱我的,你不想承认都不行!
王祈隆你是不想离婚,你是害怕你的政治地位受到影响,你是怕我给你惹下祸端,你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王祈隆,为着那样一个女人,为着这样一个市长的头衔,你甘愿自己被葬送,你不觉得你太卑微了!你是个伪君子!
祈隆哥哥,我求你了,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我们俩相爱,你让我怎么做都行。我不要名分,不要你为我承担任何责任,我只要你要我,要我!
安妮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这些话她想都没有想过,现在却一下子淌了出来,说得太快,她几乎被自己弄得背过气去。
王祈隆的脸也和她的一样,顷刻间变得煞白。但是,王祈隆说,不!
安妮也说,不?
王祈隆坚强的声音,没有再发出来。他看着安妮,几乎是一种哀求的表情。
王祈隆说,让我走吧!声音是那么的微弱,他自己听起来都是飘忽的,像是隔了房子,另一个人的耳语。
安妮用她薄透的蝉翼一样的丝绸上衣的袖子蹭去脸上的泪,孩子一样地得意起来。安妮说,我把门反锁住了,你走不了的。我不让你走,你就要在这里陪着我。
安妮去洗澡了。安妮洗完澡,直接裹了毛巾回到里面的房间。她探出头来,说,王祈隆,你活该受罪,你压根就不是个男人!然后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王祈隆虚脱地陷在沙发里,然后又陷在自己的梦里。在梦里,他终于还是出去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出去的,他走到深夜的河边,河水像他的眼珠一样漆黑发亮。王祈隆跪在河岸上,王祈隆说,老天!
泪水涌了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干。
他的奶奶站在旁边,陌生地看着他。没一个人帮他。眼泪挡住了他全部的视线。
王祈隆说,老天,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王祈隆醒了,他是被自己淌出的口水弄醒的。过了四十岁,他的睡姿就露出了衰相,他常常被自己的口水弄醒。天已经亮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仰在安妮的沙发上睡着了。他醒来了,安妮跪在他的跟前,那么近距离地看着他。天,我睡得多么丑陋啊!他发现安妮的目光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冷。她像是在观察着一个不熟悉的动物一样,王祈隆的脊梁冒出一股冷气。他搞清楚了,他并不是被自己的口水弄醒的,他是被那种陌生的、寒冷的目光冻醒的。是那种寒光照射在他的皮肤上,冷凝出的水。
他一下子就醒了,手忙脚乱地拉扯着自己的衣服。安妮的眼睛里又重新反射出了他所熟悉的那种火热的任性的光芒。也许一直都是这样一种光芒,他那种感觉,只不过是自己太过于敏感。
安妮给他弄了早餐。牛奶,夹了黄油和凉火腿的面包。他的口和胃一直都不喜欢这种东西,不大适应。但是,他把什么都吃掉了。脑子喜欢,并且下了命令。
安妮一刀一刀地切一块火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开始哭的,安妮在不停地哭。王祈隆是把她的心给彻底弄伤了,就像她刀下火腿的刀口一样宽一样深,一旦切开,
就永远也不会愈合了。
这个夏天是热,许多人都睡不着,年轻人深夜里还成群结队地在河边在大街上游荡,有的人干脆就在草地上躺下了。等到第二天早晨,清洁工人就会在草地上拣拾到诸多暧昧的遗弃物。这个夜晚,是一个热而寂寞的夏天的夜晚。
王祈隆夜里两点钟接到安妮打来的电话,她在那端哭得一塌糊涂,也醉得一塌糊涂。
听得出来是一个公共场所,有嘈杂的音乐声和嘈杂的人声。
她在那嘈杂里呻吟道,我爱你!我要你爱我,你不爱我我会死!
王祈隆说,安妮,你要冷静,告诉我你在哪里?
安妮的声音在嘈杂声里消失了。
是用固定电话打来的。王祈隆按照那个号码打过去,对方告诉他是真爱酒吧。
王祈隆去了,王祈隆自己开车去了那个偏僻的小酒吧。王祈隆没下车,他让服务员把安妮给送出来的。服务员是两个小伙子,很让人反感的、两个城市里流里流气的小伙子。王祈隆看见他们很恶心,他不想让他们碰这个干净的女人,这个女人是他的。可是,他不敢下车,他不能让更多的人看到他,也许会有人认出他的。
看到安妮醉成那个样子,王祈隆的眼泪突然就出来了。如果市长这个身份是他身上的衣服,是他的一顶帽子,是他脚上的鞋子,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们全部脱下来,统统从车窗里甩出去。他不要了!他想,他什么都不要了!
安妮没有说错,他王祈隆是个懦夫,他没有这样做的勇气。他如果把这些东西统统丢掉了,就等于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他王祈隆都没有了。王祈隆的眼泪更加汹涌地从胸腔里流出来。
王祈隆是抱着安妮把她送到小楼里去的。
王祈隆把安妮放在床上,安妮是醉透了的,她满身的酒气熏得他差点吐出来。她的衣服像绳子一样地缠绕在身上,把她的身体分割成了一块一块的。王祈隆开始解她的衣服,一个醉透了的女人,只能任由他摆布了。
等王祈隆把那个“碎块”拼接在一起,事情起了本质的变化。那简直不是一个人体,那是一个仙子!奶油色的皮肤像缎子一样光滑,浑身的线条像音乐一样流畅,鼓突突的小乳房,富有弹性的曲线啊!王祈隆看呆了。王祈隆注视着这个胴体,一股热流在他体内奔突,男人的本能冲破了他的躯壳,他的浑身都是颤抖的。
我的。这可以是我的啊!
天啊,他看到了什么?是那双让他梦寐以求的脚啊!
王祈隆把她修长的腿和那双脚紧紧地抱在怀里。当他要把火热滚烫的嘴唇贴上去的时候,他发现安妮是睁着眼睛的。
王祈隆像被劈脸打了一个耳光,浑身像触电一样的麻。他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他看着安妮,准备跟她解释什么。但安妮又闭上了眼睛。
他出了一身汗,看了好一会才发现,安妮并没有醒。
他明白这个让他日思夜想近在咫尺的女人在醉梦里召唤着他,他可以要了她的一切,他可以不必承付任何责任。王祈隆大汗淋漓,王祈隆却什么都没有做。他蹑手蹑脚地在安妮旁边坐了下来,身心竟是异常的平静。
王祈隆在安妮身边坐了一夜,他舍不得离开。他把这个女人刻到心里去了。
天亮了,安妮还没有醒来。王祈隆冲了一杯咖啡自己喝了,又冲了一杯给安妮放在床头的茶几上。他检查了自己身上的每一个地方,然后这才像一个市长那样,
气宇轩昂地离开了这座让他从此刻骨铭心的小楼。
依然是一个闷热的天气。
第四卷
后来的事情,许彩霞一直到死都是不知道了。她那信落到了谁的手里,谁又利用了那信添枝加叶,大做文章,惹得满城风雨。许彩霞哪里能够明白,官与官之间看上去相处得兄弟一样,还会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啊!
第十六章
王祈隆将近有一个月没有回他和许彩霞共同拥有的那个窝了。他不回,想都不愿意想。他觉得,他不想了,那么一个像一块心病的地方就仿佛不存在了。他每回去一次,都似乎是下了巨大的决心,他告诉自己只是为了回去看看儿子。儿子长成个大孩子了,很出色,性格越来越像他,儿子是他的安慰。有了以儿子作为回家的借口,再回去好像就理直气壮了,至少不再让他自己觉得别扭。
儿子已经读到高三,其实已经是他背着铺盖卷儿独自出门的年龄了。他越来越觉得他是该好好地多陪他一些了。
王祈隆是礼拜六的半夜里回去的,那是所有的物件都已经睡熟了的时刻。他用钥匙开了门。他从来不敲门,好像这样他就更像是这个家庭的主人。他也不开灯,在黑暗中把衣服脱尽,就那么赤裸着。不洗澡,也不穿睡衣,他完全是带着一种恶毒的毁灭感,走向那个睡熟了的女人。
这个丑陋的,愚笨的,却是茁壮无比的女人,几乎就是她毁灭了他生活中所有美好的一切。
一到了她这里他就恶狠狠的。有多久了,他觉得他的性能力就是靠着这种作恶的冲动支撑着的,就像吗啡对于一个吸毒者。
人有时候是天使,有时候就是魔鬼;对待天使的时候就要像天使,对待魔鬼的时候,就要像个魔鬼。
没等她醒,他就把她摁在身下,把体内所有的凶狠都发泄出去。他用这样的方式,又找到了做男人的感觉。只有在那一刻,他是彻底放任的。出了这个门,他就得换一副面孔,一副谦和的,优雅的,同时又是让他累得近乎虚脱的另一副面孔。
爱和恨,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
他闭了眼睛,身下的女人就不存在了。有的只是他的肢体器官的某种感觉。快乐吗?痛苦吗?一切都不可思议地华丽起来,他是在进行一种自由地飞翔,没有了意识,没有了思维,事物完全是抽象的。他看到了他的过去,他的将来,他的儿时的健朗的奶奶,他的未曾预见过的一种全新的生活局面。王祈隆兴奋起来了,他在这个女人的身体之上再一次迷失。
许彩霞笑了。在沉沉的梦中的笑,从一个梦直接去了另一个梦。许彩霞是回到她十几岁的时光里去了,她最近常常回到那样一段时光中去。她穿了色彩绚丽的花衣服,她走在田野上。田野里开放的油菜花,被风吹得一波一波的,把天和地染得黄艳艳的,把人的心荡得也一起一落的。她看到了那个人,那个叫王岩的城里知青。已经多长时间了?她都忆不起她的生命里有过这么一个叫王岩的人了。王岩向着她走过来,王岩拉住了她的手。她不用把她的手藏在身后了,她的手是干净的,她想起来,她现在是常常到美容厅去保养她的手了。她是为了要给一个人看的呀!那时,她曾经为自己长了一双粗糙的手都要羞愧死了。王岩抱起了她,她那么的胖大,她不明白王岩为什么轻轻就把她托了起来。她又闻到了他遗留在她被窝里的气味,那种城里人的特殊的气味。他们走向油菜花地,走向被花朵映黄的远天里去了。她脱口而出,我爱你!我都爱你爱了很久了!她被自己的表白吓了一跳,她不知道,她原来是懂得爱情的啊!她原来也可以这样说的:我爱你!
王祈隆把许彩霞伸过来的胳臂粗暴地推开了。是王祈隆从梦中醒来了,他筋疲力尽,背过身去沉沉地睡了。在这个女人身上发泄够了,闻着她浑浊的身体气息,他终于安睡了。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睡过这么香甜的觉了。
王祈隆是被熬玉米糁的香甜气息弄醒的,他从床上爬起来,身上的骨头隐隐地疼,但是他觉得轻松多了。儿子已经起来了,在阳台上踢哩蹋拉地扭屁股。王祈隆穿上许彩霞为他放在床头的宽大的裤头背心。他去洗脸,许彩霞站在门厅里满足地看着他,许彩霞喜欢他这个样子,她会忘记了他是个市长,心里有了一种踏实感。
洗漱完,烧饼,老咸菜,熬得粘稠的玉米糁子粥已经放在餐桌上。王祈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胃却忍不住快活得颤抖起来。他想起安妮给他弄的冰冷的早餐来,就那么拿着刀,计算着距离,把握着姿势,一刀一刀地切下来。他确实不喜欢,那些东西像城市一样冰冷,是完全属于城市的。而这些冒着香气,熬得黏糊糊的分不出来眉眼的东西,才是真正的生活。
王小龙不吃那些东西,王小龙吃的是蛋糕和牛奶。他一边吃东西,一边跟着随身听摇头,他打睁开眼睛就把耳机插到耳朵里去了。也许,他在夜里睡着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把那东西从头上取下来。
王小龙和他的市长爸爸不是很亲,可他也不怵。王小龙不太在意别人对他的态度,他的两只亮汪汪的眼睛里永远都有着一股子故意弄出来的懒散劲儿。这似乎是城市孩子的一种固有的标识。王祈隆是不曾有过的,所以,王小龙的这种姿态让王祈隆有了一些隐约的骄傲感。儿子可不是装腔作势,他是标准的城市生城市长的孩子。而且不是生长在普通的市民家庭,他是市长的儿子。他给他提供的是一流的生活条件,让他接受到的是一流的教育。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王祈隆有了这种强烈的自豪感。他不为自己是市长,他为王小龙是市长的儿子而暗自自豪。
儿子吃完了早点,见爸爸仍然不走,就说自己要出去溜冰。王祈隆说,我和你一起去怎么样?
王小龙看了他一眼,带点夸张地说,你也要去冰场?太老了吧!
儿子的口气是拒绝的,但是王祈隆看到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儿子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主动要求陪他出去。
王祈隆换了运动装,父子两个步行朝河堤的方向走去。那里新建了一个旱冰场。
冰鞋装在漂亮的鹅黄色袋子里被王小龙背在身上,很醒目,也很时尚。强烈的阳光把他的头发映照得金黄,几乎是不觉间,小家伙已经和他一样高的个儿了。王祈隆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他们之间的交流是太少了。他最近一直有一个愿望,想与他谈谈他和他母亲的事。儿子长大了,也许有些问题要给他说清楚,相信他能体谅他的父亲的。可是话到嘴边,他突然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是了。王祈隆悔恨当初命运把这样一个女人推过来压在他身上。可这个女人,毕竟是儿子的妈妈。
或许是他们来得太早了点,冰场里还没有几个人。一个穿白裙子的漂亮女孩在远处立着等人,看他们过来,笑着向儿子挥手。儿子撇下他,换了鞋子划了过去。他滑行的姿势很熟练,很优美,甚至有点儿卖弄,毕竟有个漂亮的女孩等在前面。他们说话很随便,甚至有点儿忘乎所以,完全忘记了还有个父亲,还有个市长在后面。王祈隆怔怔地看着,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他试图想弄清楚一点什么。可是他很快就放弃了。王祈隆想起自己的童年,他觉得他对儿子是宽忍的。为什么他不能脱掉鞋子,像那些普通的孩子一样,踏在水里弄得满身泥泞?为什么他不能大声喊叫,或者在家里唱歌?为什么他必须坐有坐姿,站有站相?
儿子这次是朝他划过来,儿子说,爸,挺累的,你还是先回去吧。
那个女孩是谁?你的同学吗?
爸,我可以不说吗?
为什么?
我已经成人了。我要有自己的生活。
你自己的生活?他看看那个女孩,又看看儿子。他感觉到儿子是要故意弄出来一点对立情绪。如果是那样,虽然心里不好受,他觉得还是应该忍耐一些。
是的。儿子毫不妥协地朝他点点头。
王祈隆没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许他们这一代人就是这个样子,正像儿子跟他说的,如果对年轻人的事情你理解不了,那你一定是老了。
他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谁没年轻过呢!
他不想破坏自己难得的好心情。王祈隆在那个礼拜天连对许彩霞都是温和的,许彩霞是他儿子的母亲,她确实为儿子做出了很多牺牲。王祈隆更想对他的儿子温和一点。
下午三点钟,王祈隆拨通了安妮的手机。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他故意告诉她他是在家里过的周末。安妮果然显得很失望,安妮说话的语气都是恹恹的。安妮说,随便你了。
然后,她好象觉得不解气,又追了一句,谁有个那样的老婆,还舍得放弃回家过周末呀!
王祈隆说,安妮,我要过去看看你。
干什么?补偿我吗?
安妮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从那天晚上之后,他们已经有十多天没有联系了。王祈隆每天都在关注着安妮有没有走。每一次都是这样,安妮的安静反而让王祈隆有点儿失魂落魄。
屋子的门窗都是大开着的,王祈隆进去先把客厅的立式空调打开,把敞着的门和窗一一关上。在阳城,无论他和安妮出现在什么地方,他都有一种不自觉的主人的感觉。到了北京或者换一个地方,这种感觉就找不到了。王祈隆去的时候,安妮正在和一个人通电话。王祈隆进来,她就改用了英语与对方说。安妮以为她换了英语,王祈隆就听不明白了。其实王祈隆的英语底子很好,虽然时间长了忘得差不多了,但还是能听懂一些。就是听不懂他也能看出,不是一般的关系。安妮的语气是撒着娇的,这让王祈隆觉得心里很不舒服。那种感觉是没有原由的,却又是本能的和固执的。
哈,原来他们换了英语,是专门来对付我的!王祈隆的心底竟然泛上一股子莫
名的酸楚来,想想刚才说的不让安妮吃醋的话,觉得可怜的其实是自己。他过去打开电视,看着新闻,不再听她们煲电话粥。
安妮终于讲完了,她回过头来看着王祈隆,她眼睛里有一种陌生的东西,让他心里更不舒服。
他想起了那个夜晚,心里说不清楚是侥幸还是失落。但他从安妮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安妮不说话,从里屋把装满酒的推车拉出来,拣了一瓶干邑打开。然后,她用两只漂亮的杯子把金黄色的像蜂蜜一样的液体倾下去,像是专门要听那种声音似的。王祈隆也不说话,接过去一口就干了。安妮没有,她只是握在手里温着,看着他不说话。
哈!表情是怜悯还是宽容?他可以整箱整箱地送她这种酒,同时还得接受她的这种宽容——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没有兴趣再表演什么品酒的技巧了。她曾经暗暗吃惊王祈隆对各种洋酒的稔熟。但王祈隆却从来不卖弄这些。
当酒精开始发挥作用的时候,他已经重新镇定了下来。那个时候,他对安妮的心,不再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纯粹的情欲,而似乎是一种不甚明了的情绪对抗另一种情绪的战斗了。
王祈隆是突然之间明白这个事实的,他和安妮之间从头到尾都是在进行着一场较量。他也许暂时还是胜利的一方,但稍不留神他就会输得一败涂地。而且,他似乎明白了,他昨天回家去见许彩霞,实际上就是为了给今天的这场战斗做好储备。王祈隆心里有了底气,他微笑了。王祈隆用惯常的那种轻松的口气说,安妮,没话说了?
安妮说,你想听什么?说我爱你吗?
安妮说完突然把目光低了下去,低到屋子外面的泥地里去了。她说,是的,我爱你。我爱上你了王祈隆,哥哥。
安妮的话让王祈隆有了一些羞愧,他那种自豪感一下子就消失了。内心的热浪翻涌上来,他丝毫都没有犹豫地走过去,他托起她那娇媚的柔嫩的肢体,他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女人啊!他要跪在她的跟前,用滚烫的唇吻遍她身体的每一条曲线。他要告诉她,他有多么爱她!
王祈隆只是想了想,王祈隆却没有真的这样做。王祈隆在看着安妮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晃动的人影儿,是他的奶奶。他的奶奶藏在安妮的背后欢天喜地的看着他。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快乐的奶奶,他动都不敢动一下,他惟恐稍有不慎,就会把奶奶的快乐弄不见了。奶奶的脸慢慢地变得冰冷,他听到她说,隆儿,我帮不了你了!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他用他那双要托起安妮的手,托起了安妮重新为他斟满的酒杯。他再一次喝下去。王祈隆说,安妮,我不是你的祈隆哥哥吗?安妮,就让我做了你的哥哥吧!
安妮说,我的祈隆哥哥,我尊贵的王市长大人,你来看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吗?我这几天已经差不多把你给忘记了呢!
王祈隆说,安妮,别说赌气话,我知道我让你伤心了。
安妮瞪圆了她的杏眼说,你来是为了继续伤我的心吗?
安妮,我是想看着你好!
我会好起来的,我会很快找一个人爱我。王市长,你以为我会是个没人爱的女人吗?
不!安妮,我不要你这样子!我喜欢那个单纯的安妮。王祈隆几乎是喊起来,他的端了酒杯的手,还有喝了酒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安妮在他的面前坐下来,眼泪慢慢地涌上眼睑,又极快地顺着脸颊滑落下去。她怎么有那么多的眼泪呢?眼泪是城市女孩子的佩饰,有时候还是撒娇的一种方式呢!那时候王祈隆喝下去的酒已经在发挥作用了,但他还是不停地喝,他觉得喝的不是酒,而是一大块一大块的蜜汁。这可是河南的农产品啊。王祈隆在安妮的身后又看到了晃动的人影儿。这次不是奶奶了,而且不是一个人。他看到了郑州姑娘刘圆圆,看到了武汉女孩冯佳,看到了在校园里表演爱情的李彤和宋大伟,他甚至看到了有点儿恶毒的丑女生马秀秀。她们是一群,她们躲在安妮的背后诡谲地冲着他做鬼脸。先是用洋气的普通话嘲弄他,后来就改了英语了。哈!她们总是有办法的。
安妮说,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告诉我,你是爱我的。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让我知道你的真心,我永远都不再祈求你什么了。
安妮说,现在,你就告诉我,你爱我!
王祈隆张了张嘴,王祈隆抓过拿在安妮手中的酒瓶。他下意识地把那迅速空掉的玻璃瓶在眼前晃动着,分明是一块大而璀璨的水晶了。王祈隆接连喝了两杯农产品,他突然有些糊涂起来,他真的搞不清楚玻璃与水晶的关系了。安妮又在流眼泪了,她匍匐在他的眼前,她期待着。王祈隆想抬起手抚摩他的脸,告诉她,他的确是爱她的。
王祈隆什么都没有做到,王祈隆喝醉了,王祈隆醉得不醒人事,王祈隆完全可以给安妮一个答复的,可他喝醉了。也许那个时候,他惟一能够放纵的,就是醉。
安妮没有力气把他弄到床上去,安妮就让他仰躺在沙发上,这一次是轮到她看着一个人喝得不醒人事了。这个时候的王祈隆是失尽了风采和气质的王祈隆,他完全顾忌不到自己是个市长了。安妮坐在他的身边,这是一张让她何等恐惧的脸啊!皮肤已经开始松弛,张开了的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去了眼镜的眼皮下面是一团青白的赘肉。安妮想逃出去,安妮想逃离这个地方,永远不再见到他。可是安妮站在那里,眼泪却又出来了。她爱他,他无论是怎么样的,她都一样要爱他。她必须爱他,就像她必须抱住毛小红一样。她就是要试试自己到底能撑多久,而且是能撑多久就撑多久。
王祈隆醒来已经是深夜了。安妮正在院子里打电话,听得出来她是在跟爷爷说话。她告诉爷爷她想他。王祈隆心里有点愧疚,他已经很久没有跟爷爷通过电话了。王祈隆要走,安妮没有挽留他。
王祈隆独自走在城市的夜里,星空寂寞而高远,一丝一丝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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