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杨不愁明显安静了许多,问过我具体日子后,便陷入长久的沉默中,还时不时地看我一眼。
我终于憋不住了,说道:“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做的?除了上刀山下火海送死的事情外,咱们都好商量。”
他还是紧抿着嘴巴不说话,半天蹦出来一句:“最迟明天就得上路。我要赶往沙棋关!”
什么?我摸摸他的头,烧已经退了,问道:“你想干什么?”心中戒备丛生。
他看了我一眼:“我明天必须走。而你……”他看了一眼我的肚子,话说了一半。
我是孕妇,这一路颠簸急行能不能受得了非常有问题,况且在他和洛玉箫之间似乎并不是完全的敌对关系。我觉得他应该很自然地说“你留下”!
怎么说了一半呢?
想了一下,大概这人还是不放心我吧。我是不是敌国公主,我是不是别有居心,我会不会泄露他的行踪?这些问题我不知道有多重要,但是现在有人追杀他,现在诸汗国内乱新平屡次犯边。也许……
叹口气,宝宝,不是我心狠,实在是我自保都没力气!
我装出白痴的样子:“你要走?就你这样子,随便雇个人到半路一扔,别说杀手了,狼都把你叼跑了。”
他沉默着,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我脚下的土地。
我接着说下去:“算了,当你欠我的好了,我去雇个车把式,明天一早上路。”
我没说自己怀孕身子不便,也没提一个孕妇根本保护不了他,他也没多说一个字,只在我起身时吞吞吐吐说了声:“你……谢谢!”
我已经走到门口,听到这声道谢不知道有多无奈,有些话明知说了没用,但还是不吐不快:“不用。只要日后把我摘出你和纪青月还有洛玉箫的算计里,我就谢天谢地了。我脑子坏了,搞不懂你们的事。”
当我傻吗?纪家全家被拿下,纪青月被救走。但是不光没有纪青月的通缉令,还来一句“等我回去,和青月说说……”他怎么知道自己能很快回去?他怎么知道纪青月一定活着?他怎么知道回去一定能见到纪青月,而且,她还能承他的人情?
《千里东风一梦遥》第十五章(2)
这分明是个局,我不过是不小心跳进来的;或者是人家布好的棋子,但是跳出去的!
大家心里都有事,一夜无话。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按照大夫的嘱咐把车厢棱角的地方尽量包住。车把式把他抱上车后,我又找了许多绳子,把他固定在铺着厚褥子的板子上,免得车晃动的时候影响伤口的愈合。
一切收拾好了,车把式才吆喝一声,踏着冰雪前进了。
一边走一边说:“小婶子啊,这么急做什么?瞧你相公身体不是很好呢!休息一下再走多好啊!”
我懒得多说,便道:“我们是奔丧,晚了不好!”
回头一看,果然又是杀人的目光。
轻蔑地扭过头去。靠在车里自己的位置上眯眼假寐。
心里为别的事奇怪:为什么我没有孕吐呢?不会是死胎吧?
“你担心什么?”他转转头,看着我。这个人身体暴强,除了那几个大伤口,小伤口都结痂了。按照他的标准,就是痊愈。
“我担心是死的。”我指指肚子,“总是这么点儿。”
他眼珠子转了转:“你胖了不少。比刚来的时候胖了。”
啊?我反应不过来。
“我是说,刚嫁过来的时候。”他解释,继而垂下眼帘道,“委屈你了!”
呵呵,我无言以对。本来我是挺委屈的,但是他这么一说,反倒觉得自己小气了。命中注定的事情,我能怪谁呢?
“是啊,那可算你欠我的人情哈!”我厚着脸皮说,“救你是一次;这次又是一次。不可以抵赖的!”
他眉头皱起来:“救人和赶路不是算在一起的吗?”
这种人!我愤怒地吼回去:“这也有讨价还价的吗?”
然后——这家伙就笑了!
靠,竟然耍我!
笑了一会儿,杨不愁低声咕哝了一句,我反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还是笑嘻嘻的。
我闭上眼,真希望自己没听清。他说:“能不能以身相许?”
能吗?眼睛留出一道缝,狭窄的车厢里,我们几乎贴在一起。呼吸着彼此呼吸过的空气,有一种熟悉肆意地滋生。可是,我也知道,在这种暧昧的背后,是朝中诡异的局面,是我莫测的身世,是边境纷繁的战事。走出车厢,他的眼里就不再有我!
能以身相许吗?
女子尚且不能,何况随时反悔的男子!
车把式是镇里最好的,我又多付了一倍的工钱,架起车来又快又稳。虽然比骑马慢,但是对我们两个“病号”来说已经快很多了。
但是,当天晚上我就在自己房里吐得胡天黑地。吐完以后,还要抹抹嘴继续给他上药。
“你没事吧?”他看起来比较担心。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认为他是真心地问候我,给了一个不错的微笑。但是,我也没那么纯洁地以为他是为我着想。他不是把我当成那个做奸细的“蔫梨”公主了吗?如果这个“落难的邻国公主”死在他的身边,传扬出去对两国关系而言是可大可小,随人捏估了。
现在,我之于他,恐怕是一块鸡肋,带着走?麻烦!留下不管?他不敢!
晚上我也想过,这里的通信速度究竟有多快?京城里闹翻天的事情,边关多久才能知道?诸汗国就算知道了,作出侵犯边关的决定又需要多久呢?
我无法从中估算出自己生命的时间,只能闭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过一天算一天,慢慢观察吧!所以,对杨不愁的态度始终不敢太坏。
面对他的善意,我说道:“没事!该庆祝一下,说明孩子没事。”
他的手已经解放出来了,但是一动还会牵动胸口的肌肉,没事我还是不让他动,依然喂他:“不过这孩子也挺厉害的,这么折腾都跟着我。搞得我现在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它!”
杨不愁扬扬眉毛:“舍得?你不想要这孩子吗?”
我苦笑:“我连自己都养不活,还管得了它吗?这一路下来,我自己能活命就已经不错了,哪里顾得上它啊!”
《千里东风一梦遥》第十五章(3)
他低头喝掉剩下的汤,我替他擦净嘴角,说道:“晚了,早点睡吧。”
杨不愁却突然抬头问我:“红锦,你真不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扭头看看他,摇摇头:“我也糊涂了。你们说是谁就谁吧!”关上房门回屋。
困得不行了。
到了一个大点儿的城镇之后,我们又找了两个好兄弟。身强体壮,没有家业,专门跑长路。在这一带很有名。用杨不愁的银子换了一个更结实的大车,继续赶路。
这回就更紧张了。除了吃饭之外,基本上就是在路上了。也不住宿,一股脑地往前赶。我也只能趁着吃饭散步。
坐车就像坐船,坐的时间长了,下了平地还会觉得别扭。要么说人的适应能力是无穷的呢,这么恶劣的条件下,我的肚子开始疯长了!
有时突然睁眼,会看见杨不愁在看我的肚子。我不能描述那种眼神,但是给我的感觉是他并不喜欢这种情况,但是似乎也不太讨厌。终于有一次,他似有所感地问我:“你……你说这个孩子将来会认我吗?”
看我张口结舌,他伸手比画了一下。顺便说一句,他已经恢复地可以动手了。
“从根本看不出来,到变这么大。你不觉得……呵呵,挺好玩的吗?”
“好玩?你来吐吐就知道好玩了!”我几乎无语,男人啊,永远不理解女人的辛苦!
他尴尬地笑笑,不再说话。我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儿过,想回旋一下,便问他有没有孩子。
他想了想才说,以前在边关的时候有个侍妾怀孕了,但是正赶上战事,母子都死了。后来再也没有。
我脱口而出:“报应啊!”——他立刻变脸——我赶紧补充:“它总是降到不该降的人身上,像你这么英勇善战保家卫国大公无私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为国战斗到最后一滴血的王朝战士,实在不应该受这种待遇!”说到最后,我也觉得一口气太长,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囊,喝了口水继续说:“老天不长眼啊!”无限感叹,尽在不言中!
如果这堆话里有一句实话,就是最后一句——但需要换换主语。
杨不愁大概还猜不到这些,但是他也没特别受感动,伸展着双臂,简单地活动着,说道:“王朝战士?嗯,不错。我们这些当兵的,也就是个战士!”
看,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关注点不一样。
走了七八天之后,他的伤口也好得七七八八了,但是骨折让他无法骑马。我的肚子也很明显,因为营养不良,看起来比较憔悴。
杨不愁当然不需要我喂了,反倒是我吃得越来越多,需要补充很多食品,塞在车上,不是伸手就能够着。给我找食物成了他的一项重要工作。
在这一点上,我不得不佩服他。他把路上的事情安排得就像行军打仗,后勤补给啊,时间安排啊,突发事件啊都做得有条不紊。
但是,孩子例外!有时候他会突然很好心地给这给那,但是我绝对不能表现出对孩子的关心。越到后来,我就越不能提孩子。只要一提孩子,他就脸色不好看。偶尔还会显出烦得不行的样子,我也就懒得理他了。
也许,他只是单纯地想关心一下我肚子里那个奇怪的小生物,却不想谈论这个生物背后代表的社会关系?
快到沙棋关的时候,我们照样错过宿头。赶车的赵大换成了赵二,赵大把自己绑在车边的空位上睡觉。我给杨不愁的伤口换好药之后,也迷迷糊糊地准备睡觉了。
他忽然说:“你真的不想嫁给洛玉箫吗?”
嗯?我立刻精神了。这两天睡得心烦,聊会儿吧。
“要是我没嫁之前你问我,我肯定说是。谁认识他啊!要是那天晚上之前,我可能会犹豫,毕竟他很帅!要是他抛弃我的时候你问我,我肯定说,去死吧!谁问我扁谁!不过现在你再问,你说我怎么回答?”
杨不愁蹙眉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我吧嗒吧嗒嘴:“活动一下嘛。不过说实在的,你不能不承认洛玉箫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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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东风一梦遥》第十五章(4)
“他脸上有疤!”
“那是他深情的标志!为了女人甘心毁掉自己容貌,还不怪那个女人,甚至?##飧鲆歉雠耍屑溉四茏龅剑俊还苣械呐摹!备下犯系萌朔7瑁易彀统榉纾八丫搅诵员鸬牟钜欤馐侨诵缘墓饷3侨烁聍攘Φ淖畲筇逑郑 本筒钜桓觥鞍 绷耍揖醯米约合窈5鹿暗难菟导遥钜坏愣仙匣平∠瑁?/p》海德公园?那是哪里?我停下来想……
“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突然想起什么。”
“想起什么了?”杨不愁突然很紧张地倾身向前。车内空间有限,又摇摇晃晃的。火热的鼻息突然喷到我的耳畔,是人都会吓一跳。
“嗯,对不起!”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讷讷地缩了回去。
我摆摆手继续想,最后摇摇头:“很多。关于我家乡的很多事情都想起来了。就是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好像这部分记忆被人专门抹去了似的。不过,给你疗伤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大概懂些医术。”
杨不愁也点点头:“我也觉得你懂一些。”顿了顿,忍不住说道,“手法很拙劣,但是伤口处理很好!”前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直接跳到最后一句,龇牙一乐:“谢谢!”
他道:“不客气,我也没夸你!对了,你的家乡什么样?”
我想了想,一个重大的问题闯入我的脑海:以我在的地球时间作标准,这里是“之前”,还是“之后”?总不能人家的衣服长,就算古人吧?
这个问题无解,我跳过这个说道:“我家啊,和这里很不一样。人们穿很短的衣服,不像这里讲究那么多。人们都很忙碌,不管男女,都要干活挣钱。有很多方便的工具,就像我们现在的马车,可以上天入地。像京城到沙棋关的距离,坐火车也就一天吧?”
“火车?着火的车?”
“嗯,不是,是用火来驱动的车。就好像现在我们坐的车是用马来拉一样。”
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摊开双手,耸耸肩,夏虫不可语冰。
“还有什么?听起来很不一样。”
我搔搔头:“反正不是诸汗国。我也不知道诸汗国是干什么的。这两个地方截然不同,我说不清,说清了你也理解不了。你要坚持认为我是奸细,就随便你吧。说不定我死了就回家了呢?”
“死了……就回家?”他瞪大眼睛。
我眨眨眼:“我是猜的。这个最好不要试!”
良久,他才恢复正常,黑着脸说:“你以为胡说一通我就信你吗?你的身份我是一定要查清的!在查清之前,你哪里也别想去!”
我抱拳拱手:“多谢老大!麻烦您养我了——还有我孩子!”
杨不愁抽抽嘴角,装作没听见。最后还是问了一句:“你真的不想告诉洛玉箫孩子的事情吗?”
我摇头:“现在的事情已经由不得我。杨不愁,说句良心话,老实话,你有没有和洛玉箫做交易?在最后的最后,这个孩子会不会成为你或者他之间的砝码?你——敢——对我说实话吗?”
我看着他,直直地不错眼珠。他的嘴巴微微张开,然后叹了口气,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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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东风一梦遥》第十六章(1)
可能在一起时间长了,互相影响。杨不愁堂而皇之地避开我的问话,避重就轻地选择了另一个话题:“你还用人养吗?”
他的嘴角甚至还带了笑意。
是我大惊小怪了。
这么一说甚至我自己都觉得有些神经质。不过这也是个好话题,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若能自己养活自己,如何落得今日?”
他的眼皮动了动,没有睁开。
话出口才知道原来不好笑。伤感已如潮水把我淹没:“我也想清清白白简简单单地过日子。和洛玉箫在一起的那两天,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从此男耕女织安生过日子。就算他是杀手,又与我何干?最多也就是帮他收收钱而已。可惜——”我摇摇头,摸着腹部,“就剩下这个了。”
杨不愁终于睁开眼说道:“他自首的时候——我在。”
我看看他,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说起:“我审的。他是个汉子,不管怎么用刑,不该说的一句也不说。”
我不以为然:“是啊,他当然要保住纪青月。卖了太师府的事情,今后还有谁来找他做生意!”剩下的我没讲,怨意明显。说的都是我的事,因为我无足轻重嘛!
杨不愁笑着摇摇头道:“你误会他了。他最在乎的还是你!他来自首,固然是因为青月。但是,我和他谈条件,他却要我放了你。只要我放了你,他可以答应我办三件事。青月应该和你讲了,他是江湖上最好的剑客。朝中动荡,正是用人的时候,太师也曾经延揽过他,可是失败了。送上门来的机会,我不能不用。”
我看着杨不愁,心里叫嚣着:不要说,我不想听!可是,嘴巴哆嗦得厉害,抖不出一个字来!
杨不愁眼神凌厉起来:“他怎么敢当面说你是他的女人,怎么敢要挟我放了‘他的’女人,怎么敢指责我不配做你的丈夫!我——”他突然顿住,猛地闭眼。似乎情绪已经到了一个极点,不得不控制一下。
我慢慢地说:“你没有答应他。他也没为你卖命,对吗?”
杨不愁点点头。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贴身收藏的押票突然变得很烫很烫,浑身不自在。
“他为谁卖命?”隔了一会儿,我问。
杨不愁笑了:“纪青月!他的命是纪青月的。”这么说,最后还是达成交易了?这个洛玉箫啊,除了害我一点儿忙也帮不上!人家稍微绕个弯儿,他就跟不上趟了!可是,如果他不是这样执著的人,我还会……
我睁开眼,看见一双嘲讽怜悯的眼睛,自嘲地笑了,还摇了摇头:“每个女人都梦想有个为她卖命的男人,但是不是每个女人能碰见的。在生活里,如果能看到一个就已经很幸福了。洛玉箫从来没对我承诺什么,算不上对不起我。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和这样的男人接触过,已经比大多数没机会相信的人幸福多了。”
“其实——”我歪着头,为了一个念头而困惑,“杨不愁,你说我是不是坏女人?如果没有我,洛玉箫会全身心地爱着纪青月。纪青月总有一天明白,你不是她的良人,而和洛玉箫终成眷属。”
“嗤!”杨不愁对我的话嗤之以鼻,“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就是好好在家守着,什么爱不爱的,荒唐!”
我看看他,知道他不会懂的,只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往下说:“站在纪青月和洛玉箫的角度想,我不是一个无辜的人。如果没有我,纪青月应该顺理成章地嫁给你,就没有这一切的麻烦了。”
杨不愁摇摇头:“不会的。青月最开始不想嫁给我。她喜欢江湖的无拘无束,喜欢任侠使气,为人又很正直。我只知道那时候她想劝洛玉箫改邪归正,洛玉箫不答应,所以他们才分开。青月来我这里,只是想告诉我,她不想嫁给我。后来,开战了,她不得不留下。事情就改变了。我打仗,她在营里。战争结束的时候,她就改变主意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笑道:“肯定是你符合她心目中英雄大侠的形象,所以才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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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东风一梦遥》第十六章(2)
杨不愁看看我,笑着摇摇头。未必是否定,只是不以为然罢了。
如此说来,纪青月的确喜欢过洛玉箫的:“现在洛玉箫把她救走了,他们应该在一起远走高飞了吧?”我问道。
杨不愁看看我,目光有些闪烁,看着车外不肯说话。
还有故事吗?
我无趣地垂下头,在马车的摇晃里,昏昏欲睡。
马车猛地一晃,我从梦中惊醒。漆黑的车厢里,看不见任何东西,凭空一种紧张的气氛。手被人握得紧紧的,到口的问题咽了回去。
“干什么的?”外面传来呼喝声。隔着帘子我看见大路两侧灯火通明,一队士兵站在路中间,鹿角铁蒺拦着。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设关卡干什么?
赵二说:“探亲的。”
兵丁又问:“去哪儿?”
“沙棋关!”
手突然被捏得死死的。我靠近杨不愁,只听他低低地说:“抓我的。”
“认得你吗?”
“认得!”
他如此笃定,联想起那些杀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杨不愁的脚还没好,根本指望不上。我一个大肚子,手无缚鸡之力。赵大赵二倒是结实,也架不住这群狼啊!
“沙棋关?”那兵士嘟嘟囔囔地靠近车子,问道:“里面何人?”
“兵爷。是小娘子和她相公。她相公病了,婆婆又刚去世,祸不单行,才急着赶路的。”
“病了?”那兵士怪声怪气地说,“让我看看!”
刷,眼前骤然一亮,我看见一个金属人在面前晃了晃。“啊!”吓得惊叫出声。手一划拉,手帕落在杨不愁的脸上,露出半拉额头。
那个士兵看我大着肚子,没有说话,眼睛往杨不愁的身上瞟:“这是你相公?打开让我看看!”
我哪敢反抗,一忽卢杨不愁的脸,掀下帕子。士兵拿火把一照:“啊呀我的妈呀!这是人是鬼?”
我赶紧安慰他:“军爷,忘了说了,我家相公有麻风病。唉,其实也不是很严重,可城里就不让人住;非要我们去山里的一个什么村。这不,赶上家里出事,我们就出来了。您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又大着肚子,这是图什么呀!”
士兵一听麻风病,早就跑得远远的。
我还念叨:“也该透透风了。这一路上是个人都不让我们见见风,我都是晚上偷偷地给我家相公舒活一下筋骨。今天睡着了,耽误了。唉!”一边念,一边掀被子。杨不愁配合着低声哼哼。
士兵骂道:“别掀,别掀!奶奶的背兴!快滚,快滚!”
赵二和赵大不知道坐车的大爷明明是断腿,怎么变成麻风了?狐疑地看看我,我道:“走吧,走吧,人嫌马憎的。唉,走吧!”
“驾!”长鞭扬起,车子再次踏上征途。看着那些关卡消失在黑暗里,我赶紧对二位车把式道:“多谢二位了。方才只是怕军爷敲诈,让二位受惊了。一点儿小意思,买壶酒压压惊吧。”
赵二赶车,赵大迟疑着接过来说道:“小娘子,您可别害我们。我们兄弟还没娶媳妇呢!”
“赵大哥放心,我家相公真的没事。”
“那他的脸怎么那么红?”
我赶紧取出一包辣椒粉:“我方才不小心把辣椒粉泼到相公脸上了。”
“啊?那您相公可是——嘿,真能忍啊!您快去收拾收拾吧。”解释清楚,赵大乐滋滋地拿着钱,和赵二分了。
我赶紧钻进车里,杨不愁正紧抿着嘴,用我留下的帕子混乱地擦着。我捂着嘴,说道:“别扬,别扬。弄得哪儿都是。”往手帕里洒了些水,递给他让他把脸抹干净,又打开车窗和车帘,让冷风把辣椒末吹散了,才重新安顿下来。
“谢谢!”杨不愁很正经地说了一句。我有点儿不适应,嘿嘿一笑说:“别介意!我还是习惯你不谢我的样子!”
杨不愁面上一僵,有点挂不住。脸上可能还有点儿辣椒,风一吹灌进鼻子里。“阿嚏”!打了个喷嚏。他忍不住抱怨:“你怎么不用胭脂?弄些辣椒末的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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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东风一梦遥》第十六章(3)
这回正常了,我看他似乎想坐起来,赶紧搀扶。不过我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一起一落,动静又很大。杨不愁慢慢靠着车壁,一声不吭。
我咳嗽一声,说道:“胭脂找不着了。辣椒末不是你要蘸馒头吃的吗?”
他说道:“怎么咳嗽了?是不是刚才风吹着了?”伸手去检查帘子缝。
黑暗里我无赖地说了一句:“咦?你咋对我这好哩!小心我喜欢上你哦!”
捂帘子的动作声突然没了。我猛然想到这个玩笑可能不合适,下意识转开目光,在黑暗里做眼球旋转运动。
过了一会儿才听他说:“怎么,这么快就不想做洛玉箫的老婆了?”
他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打了个嘿声说道:“老大,我不就是撒了您一点儿辣椒末吗?至于这么往人伤口撒盐嘛!我这叫落花有意,人家是流水无情。现在我紧着忙着寻找新生活,您就不能给我一点儿希望啊?!”
我也不知道他听懂没听懂,反正叽里咕噜地说完了,自己也觉得很解气,似乎出了一口闷气。
“什么新生活?”杨不愁问道。
嘿,他还真执著!我不耐烦地解释:“就是再找一个男人把自己嫁了。”
杨不愁很顺畅地接口说:“不用了。除了你自己,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杨府的纪夫人。”
“那倒是。”我顺嘴,然后定住——“打住,打住!大将军,您不是耍我吧?我就因为这个冒牌纪夫人还被通缉呢!您倒是说得轻松。”
“回去我自有办法!”
“回去?什么回去?”我有点儿紧张——这是关键。
他突然住口,即使黑灯瞎火的现在,我依然可以感觉到复杂的目光似乎要将我的心肝脑肺穿透!
“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无力地叹口气,明明聊得很好,突然又变了调子。杨不愁的警惕性还真不是一般的高。
“你说是谁就是谁。能不能不问了?”我把被子拖到胸前,躺倒闭上眼,“问来问去的!要是真觉得我碍事,干吗不一刀杀了我!的卢的刀在你手边,慢慢磨吧。我先睡了。”
我们坐一辆车,脸对脸地睡在一起已经十几天了。一开始我还当卧铺大巴,他今天怪里怪气地一说,我反倒觉得他也如此坦然地接受很奇怪。
吃力地翻过身去,托着酸痛的腰。十几天这样赶路,不疼才怪。
腰下一软,被人垫了什么东西:“如果你肯跟我回府,看在你多次救我的分上,我就不计较你和洛玉箫的事情,也不理你的身份了。”有人低声地说,带着磁性的声音很有诱惑力。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好像过了一个世纪,我才听见一个不属于的声音从自己的嗓子里发出来:“晚了,睡吧!”
我本应该接受这个舒适的安排,找回在这个世界上平和生存的方式。可是,我不由自主地害怕,害怕下一次再次失去安宁的时候,我还有没有今天这么幸运?
沙棋关遥遥在望,赵大赵二加快了速度。
我知道时候到了,叫住他们跳下车,对杨不愁道:“你们走吧。我们在此别过,今后阳关道独木桥各走各路!”
“站住!”杨不愁叫住我,“你要去哪?”
我撇撇嘴说道:“不知道,四处乱走吧。杨不愁,连你也不相信我是那个什么落难公主,又何必总让我跟着呢?还是你想拿我归案?别吓我啊,我胆小。”
杨不愁道:“不管我信不信,总要证实了再说。通缉的事情我自会处理,你现在不能走!赵大赵二,我乃当朝护国大将军沙棋关总兵杨不愁,眼前这个女子系通缉要犯,你们还想不想在这条路上做生意了?”
嗬!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叉腰冲着那傻乎乎的俩兄弟一点头:“你们见过这么窝囊的大将军吗?赶紧,拖到城门问问是不是再说啊!我跟你们讲,我是花光了他的银子,可是两位大哥也看见了,那都是用在他身上啊!就算我败家,都拿去资助我兄弟耍了,可也是为了别人啊。我自己可是一点儿也没得!”我说得声泪俱下,捶胸顿足,“两位大哥行行好,看在我也尽心尽力把他送回家了,你们就给我一次机会,我实在还不起他的钱啊!唉,早知如此,做人就不要太有良心了!”
《千里东风一梦遥》第十六章(4)
赵大赵二互相看看,说道:“大官人,我就说您怎么不心疼小娘子的孩子呢,原来真不是夫妻啊。唉,我看您也不像缺钱的人,这样吧,您看小娘子这一路不管不顾地心疼你,您就让她走吧。”
我站在那二人身后,冲杨不愁一扮鬼脸,整理了一下肩头的行囊,走进身后的树林。
“胡说!你们给我抓住她,快点抓住她啊!”杨不愁的咆哮越行越远,隔着树林我看见马车晃晃悠悠地走向远处巍峨的城墙。
落日如血,残雪覆着白茅,远处是星星点点的村庄。我知道杨不愁很容易找到我,但是他不一定有时间。走进深山,我要远离外部的喧嚣,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这一路,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战争快来了!
《千里东风一梦遥》第十七章(1)
山村生活简单也不简单。
开始,村里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这个外来户。我照例编了一个瞎话:说是探亲路上被强盗打劫了,与夫君失散,自己迷了路。如今身怀六甲,行动不便,不知道哪位大娘行行好,收留我?
人都是有同情心的,我自问俯仰无愧天地,除了说谎内心有些内疚外,对这些村里人还是无害的。
有人将信将疑,也有人泪花涟涟。无论如何,这里的人还想象不出来一个孕妇能给他们带来什么伤害。一位春大娘最先走出来,一口一个可怜孩子地叫,把我揽在怀里带回家。偶跟在大娘身后,心里祈祷:上帝啊,您真仁慈啊!在这个节骨眼儿送来春天!阿门!
穷人家的生活每日都是那么艰苦。虽然兜里揣着洛玉箫送的押票,可是我也不敢露出来,免得招来无端的灾祸。此外还有一些从杨不愁那里黑来的银子,和我自己那枚金叶子换的银锭和碎银子。拿出一个银锭和所有的碎银子,交给春大娘。说自己不得不在这里留到生产,请大娘多多照顾。大娘颇为不好意思地收了,很热情地把光线好的西厢房让给我。却之不恭,我很高兴地接受了。
大娘孤身一人,儿子和丈夫都死在早些年的边关战争中。大娘靠着自己的手艺,缝缝补补地维持生计。每天我要帮着大娘做些简单的缝补工作,有时候也会跟着学着绣个花儿什么的。大娘说我的针脚细细的,就是稀了点。工作有不足,虚心接受,赶紧改成细密的针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缝补的时候我总是有种幻觉,眼前白白的粗布总是莫明其妙地变成黄黄的颜色,看起来好像自己的手似的。
村里人也没什么讲究,这里最富的人家就是族长,也不过比别人多了二亩薄地。村里的年轻人在农闲的时候,会进山打猎贴补家里。村里和外界唯一的接触就是封山前出去用猎物换些过冬的物件。每到这个时候,村里就像提前过年一般。媳妇姑娘们凑在一起,聊着期盼着,立在村口一定要看到男人的身影才算作罢。
春大娘的地干脆交给别人耕种,每年就收点儿吃的,熬过日子就好。平日里,靠着给村里人做一种非常结实和舒服的靴子,还有棉衣过活。因为山里路难走,不是一般的鞋子可以应付。春大娘祖传的手艺就是好。人们取走东西,或者分些猎物,或者送些铜钱,都算作报酬。一个老太太的生活,倒也艰难维持下来。
一个月下来,我也学会了纳鞋底。但是手艺一般,只能平常干活的时候穿一穿,进山就不行了。
空闲的时候,就会站在村口,装模作样地问那些出山换猎物回来的人,外面可有寻人的?当然都是摇摇头,我也做出失望的样子,然后回家。但是这天,我和春大娘一起正要回去,突然听见有人说边关紧张!
沙棋关的新总兵杨不愁已经将方圆百里内戒严了。诸汗国把边境上的牧民向草原深处迁移,连两国的互市全部关闭。他们打的猎物很难换出好价钱。说到这里,都是唉声连连。
王家大嫂哭哭啼啼地从我们身边走过,我忙问怎么回事,春大娘悄悄说:“大嫂的官人去换猎物,被当兵的抓去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里也躲不过战火吗?
正想着,村里的大钟响了起来。族长招呼大家到村中心的打麦场开会。我和春大娘相互搀扶着走过去。大娘一边走一边叹气:“唉,这样也好。啥人都没了,还抓个啥。不操心了,孩子啊,跟咱们没关系啊!”
我知道她心里想起丈夫和儿子的事情难受,也只能拍拍她的胳膊,安慰似的跟着叹气。
族长寒暄了几句说道:“城里来了信儿,说京城里太师惑乱皇上,皇上识破了太师的奸计,太师恼羞成怒,就把皇上关起来,还把太后抬出来,说是太后听政,其实都是太师一个人说了算!唉,这天下要大乱喽!”本来是发通知,现在变成老族长一个人的感叹。
我们台下的群氓也不知道该议论什么,只能等族长大人发完牢骚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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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东风一梦遥》第十七章(2)
“幸好,护国大元帅杨不愁杨大人逃了出来,现在就在咱沙棋关起兵,要清君侧,除奸佞。我们村呢,有幸受到杨大人的叮嘱,务必要挑选强壮兵丁组成民团,保家护村。只要大人一声招呼,咱就二话不说上疆场!”台下一片哗然,有些娘子已经哀哀地哭了起来。男人们年轻点儿的脸红脖子粗的就要回去抄家伙,上了些年纪的则比较稳重,安慰老婆拽着孩子,还皱着眉头看族长,有没有下文?
果然,族长说:“安静,安静!大家安静!”等到渐渐安静下来,族长才继续说道:“将军目前还没有吩咐。他只是嘱咐我们,严守村口,不许任何闲杂人等出入。已经进入的就不要出去了,没有进来的,绝对不许进来!有硬闯的,可以派人报告到沙棋关。”
台下窃窃私语。女人们知道暂时不用和男人分开都松了一口气。何况乱世之中,护村也是应当的,哭泣渐渐停住。男人们议论着该由谁来牵头。族长站在那里等大家的结果。
春大娘慢慢地说:“这可稀奇了。”见我有些不解,解释道:“往年也碰到过打仗。从来都是抓人了事。咱们这里穷,正常年月的捐税都缴不齐,更别提打仗时的粮草了。从来没有官家说要保护咱们村的。唉,不知道还有什么大祸呢!”春大娘总是很悲观,她认为她的生活总是糟糕透顶,如果碰到什么好事,肯定会有更大的祸事降临。这样一说,老脸一皱,眼泪呼啦啦地往下流。
我扶住她,心里暗道:莫非杨不愁知道我在这里?那句进来的不要出去,外面的不要进来,是不是指的就是我?
心底已经明白:杨不愁死活赶往沙棋关就是为了举事!他对我戒备重重,就是害怕我走露消息!早知如此,我说什么也要辨清方向再走啊!
正想着,族长说:“红锦,你就在村里安心静养吧。等这阵子风头过了,杨大将军平叛回来,你再出去找你相公!”
我点点头。有个年轻人扯着嗓子问:“太爷爷,杨大将军出发了么?我想投军啊!”
“啪”,旁边是他老娘。挥着鞋底子照着他脑袋给了一下子:“你个不孝子,瞎嚷嚷什么呢!你走了谁养你娘啊?你当你娘是春大娘,自己能活那么长啊!”
我一看认识:是住在村西的万大娘和她的儿子万铁子。
万大娘和春大娘彼此看不上眼。都是寡妇,只不过万大娘有个儿子罢了。平日里就言来语去,针扎刺捅的,这个时候万大娘又捎带脚地损起春大娘。春大娘许是勾起伤心事,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根本没理万大娘的挑衅。
“娘!”万铁子看了一眼他娘,没敢说话。
族长说:“大将军已经出发了,现在是孙继盛将军在沙棋关主持大局。铁子你要参军好啊,等有了文书,太爷爷第一个想着你!”
后面的无非是组织民团的事,春大娘已经哭得快站不起来了。我扶着她准备回家,她身子也不轻,整个人都靠在我肩上,压得我一走三颤,硬咬着牙,保持不摔倒。
“俺来扶大娘吧。”一只手接过春大娘,我肩头的重量骤然减轻,回头一看是万铁子。
铁子是村里打猎的一把好手,人俊秀脑子也活,是万大娘的心尖子。万家和村长家里有些近亲,平时万铁子也会跟着村长读书习字。不过村长本人水平有限,大部分都是铁子自己在看。
这一个月来,我也见过为了铁子帮春大娘或者多给春大娘猎物的事,万大娘指桑骂槐的模样。为此,万大娘成了村里唯一一个说我是狐狸精的人。
最可笑的是,她一口咬定我是春大娘从山里请来的狐狸精,专门迷惑她儿子的!
跟她我是没法讲理,只能绕着走。可今日我实在扛不动了,点头谢谢铁子,麻烦他把春大娘送回去。下意识地扭头,正看见万大娘,插腰瞪眼地往这边看,我突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跟在春大娘的另一侧,蔫蔫地回了家。
山村不是外星球,不是乌托邦,不是桃花源,只要是人都有七情六欲爱恨嗔痴:好比万大娘和春大娘说不清年月的敌对,好比万铁子对外部世界的向往,好比族长对村里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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