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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不灭的村庄(上部)|作者:绳绳兮仙游|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1 08:55:22|下载:不灭的村庄(上部)TXT下载
  往事如风

  在鲁东南一个深深的山凹里,有个几百户人家的村子。

  所以用深深来形容,是因为我无法用其他诸如偏远、僻静、闭塞……等等字眼来准确地描绘它。正如木琴在一九七零年三月间第一次走进它时,曾竭尽全力调集一个高中生头脑中所有的词汇储备,也没有挑选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形容词。

  它的四周是一派高山峻岭,只有一条小路带子般若隐若现地飘出山外,通到三十里外的县城。这条山路就如婴儿之于母体间的脐带一般,维系着村子与山外所有出入与信息传递的唯一通道。

  这就是生养了我的祖祖辈辈,后又生养了我的地方。

  据说,早在明洪武年间,东海发生水灾。我的祖辈——一对逃难至此的新婚夫妇,见四周高山蔽日,想,即使将东海里的水倒扣过来,也不会淹没了这山。于是,就安心居住下来,生息,繁衍,生生不息,繁衍不止,终于有了我们家族现在的一群。

  村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杏花村。当然不是杜牧诗中的“杏花村”了。但观其名,知其意,杏花村的确不是徒有虚名的。山上山下,村里村外,墙东墙西,就连院子里全都长满了高大茂密的杏树。

  每年的三、四月份,山凹里一片艳色,花团锦簇,红白相间。远远望去,在这红白之物的上方,便有一层淡淡的雾色,终日不散。其实,这是由杏花的香气粉脂凝结所致。待到五、六月份,即是杏黄季节,上下左右堆满了橘黄色的杏,整个山凹就像一筐筐的黄杏垛成的。路人只要不走出这山凹,伸手就可摘到肥而美、大又圆的杏了,大可不必狼蹿虎跳或猴子般爬树攀枝以止住嘴中流出的馋唾。

  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一个杏黄时节,茂生伴随着一声蠕弱的哭声来到人世,宣告了宋氏家族第十五代人合理合法地又顶起了一片蓝天,分享了一份品杏的福分。

  据说,茂生所以能来到人世,是当时年轻英俊而又拥有一手好手艺的茂生爹一时青春冲动所致。

  茂生爷和茂生爹在当时都是那一带有名的山木匠。他俩做的推车床柜,其卯榫之牢、外表之光滑,无人能比。是故,拥有六间令人羡慕不已的房屋及殷实的家境。

  谣传说,茂生爹经常到杏林里选木料,已备做木工活儿用。经常去,就经常遇到一位山里女子在地里劳作。劳作之余,相互攀谈,由陌生到熟悉,再逐步地发展,就生起了爱情的小火苗。渐渐地,小火苗燃起了熊熊大火,烧昏了两个年轻稚嫩的脑壳儿,便自然而然地孕育出了爱情的种子。最后,结出的果实就是茂生。

  村人说,他俩的“野合”,把双方家人毫无情面地推上了无奈的境地。茂生娘日渐鼓起的肚子,把所有的世俗礼仪和祖宗颜面击得粉碎,以致两家老人连媒人聘礼都顾不得张罗了,匆匆地将二人搬住到一起,像卸掉包袱般草草完成了茂生爹的终身大事。茂生娘对如此潦草的婚事义愤填膺,却又有苦难言,遂于心底滋生出一股终生难泄的怨恨,对家人,对茂生爹,甚至对结婚三个月后便出生的茂生也另眼相待。

  之后的第四年,茂响以其骄横不安的哭声,震落了一地杏黄,郑重地向世人宣告了自己的降临。

  我这样说,并不是有意偏向老实的茂生,而故意诋毁蛮横的茂响。

  实际的情况是,茂响出生的那天夜里,山凹里刮起了一场百年罕有的大风。

  那个时候,村人刚刚扔下饭碗,仨一堆俩一伙地聚在街口门前,吸允着杏熟时散发出的清香,兴致盎然地谈古论今,数说着家长里短。茂生娘腆着即将临产的大肚子,依靠在自家的门框旁,咒骂着晚饭时剩有碗底儿的茂生。骂兴正浓的当口儿,肚里忽然阵痛起来,且一阵紧其一阵。有过生产经验的茂生娘知道,肚里的崽儿已到瓜熟蒂落的时辰了。她立马把茂生爹喊进了家。

  在踏进家门的那一刻,那场大风突然而至,没有丝毫的征兆,瞬间席卷了整个山凹。凹里的所有物件全都着魔般疯狂起来,石头随风而跑,杏树随风而折,屋顶的茅草随风而扬。那声音已不是风声,而是千万头野牛在嘶吼、在狂奔、在末日来临前的绝望悲鸣。那场大风整整刮了一夜,天明的时候才轻轻遁去。头天还是一身橘黄丰满妖娆的杏树,只剩下了瘦骨嶙峋的树干。地上铺满了厚厚的金黄,像一块由黄杏织成的巨大地毯,踩在上面,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稍有不慎,便一个趔趄倒下去,便滚一身污黄。

  现存的老年人一提起当年那场大风,都谈之色变,说是活了这么大的一把年纪,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风了。多年之后,刚从大学毕业正等待分配工作的钟儿在听完了老人们近乎夸大其词的讲述后,曾不屑地笑笑,说,那不过是场偶尔经过的龙卷风罢了。老人就撇撇嘴,不再搭腔儿。其中的意味儿实浓,既有对无知狂妄小子的蔑视,又有对自己辛苦讲述却得不到回应的遗憾。

  当时,茂生爹双手捧着茂响这团粉嘟嘟的肉,愣愣地望着门外的惨景,忧虑重重地道:“这小崽子是精儿变的呀,准是祸害精儿。这家早晚得让他给踢踏了。”说罢,毫不犹豫地跨出屋门,向村后杏林深处走去。

  本家的几个伯娘叔婶们莫名其妙地看着茂生爹抱着刚刚出生的茂响远去,以为茂生爹刚得了儿子,喜疯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茂生娘。她抬起产后虚弱的身子,摘肝掏心般地号啕大哭起来,边臭骂着畜生不如的狠心男人,边厉声叫着只有四岁的茂生,让他快点儿跟在爹的后面,找不到茂响,就一块儿死在外面别回来。

  伯娘叔婶们终于明白了茂生爹异常举动可能带来的残不忍睹的后果,便一窝儿风地追了出去。刚刚追到村后,就见茂生爹独自一人甩着两只空手走回来。

  伯娘叔婶们七嘴八舌地追问,扔在哪儿咧。

  茂生爹不回答,嘴里一个劲儿地嘀咕道,是精儿变的呀,我可家没造孽儿呢,千万别再来我家呀。

  伯娘叔婶们不再追问,边敞开了嗓门儿喊叫着自家男人、娃崽儿的名字,边一字散开,漫山遍野地搜寻。很快,有百十口子人布满了整个山凹,喊叫询问声此起彼伏。

  最终,还是茂生找到茂响的。

  他哭着跟在大人的屁股后面乱窜乱蹦,先是听到一声婴儿的哭声,接着看见一棵大杏树下有个隆起的杏堆。急急地扒开,一眼瞥见茂响正贪婪地吸吮着脸上的杏汁。

  这事发生在一九四〇年农历五月。

  在此之前,杏花村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平静而悠远,真可谓陶老夫子所向往的桃源境界了。但此后,随着茂响的到来,杏花村便涌进了一股骚动的气息。村人们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预感:这平静而悠远的日子将不覆存在,伴随而来的将是惊悸与不安。

  可以说,茂响出生的时间,应是杏花村五百年来历史变迁的分水岭;茂响的生日,特别是茂响出生时的那夜大风,给了杏花村人刻骨铭心的记忆。

  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茂响长到两岁,也就是时日熬到了一九四二年,山外不断传来隐隐的枪炮声。与过年时节燃放鞭炮的声音相比,那声音能穿透耳膜,掀起内心地震颤,搅得人心里发毛,整日坐卧不安。

  不久,村里陆陆续续来了些山外的亲戚,说是日本人打进来了,瞪着猩红的兽眼,伸着长满红色猪鬃毛的爪子,见人就杀,见东西就烧,见了小孩竟敢放在锅里煮着吃。

  杏花村人震惊了,不祥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山凹。

  跑是无处跑的。如果有地方跑,山外的人就不会一窝蜂儿地拱进这山旮旯里。唯一的办法是躲,鬼子来了,就往大山深处躲。这些被老祖宗选中的基业,成了后辈子孙们逃命的天然屏障。

  那时,人们都把躲鬼子叫跑鬼子。一旦有鬼子进山的传言,哪怕是猜测,全村老小便撇下猪狗鹅鸭树田院落,只带着备好的煎饼,一股脑儿地逃进深山密林里。

  其时,茂生爹便用杏木做了两个精巧的背筐,自己一个,女人一个。一有情况,就把茂响放进女人的背筐,自己背着煎饼,拉着茂生飞奔山林。如此惊弓之鸟般地整整忙活了六年。

  直到现在,杏花村人除了在电影电视剧上见到的假洋鬼子外,谁也描述不出真正入侵中国的鬼子是什么样。也许是杏花村太深的缘故,连鬼子也不屑踏进或者不敢冒然闯进这深山老林。由此说明一点的是,山里人终究没见过大世面,经不起丁点儿的外界刺激,一有风吹草动,便只顾自己吓自己,就这样白白自吓了六年。

  其实,也没有白吓。接踵而来的一次又一次动荡,如茂响出生时的那夜大风,袭卷着杏花村,袭卷着杏花村的每一处人家院落。

  先是一年杏熟的季节,来了一帮穿着杏黄色衣服的兵,将村里一茬儿精壮年都带走了,老百姓叫“抓扶”。茂生爹当然在内,撇下了孤苦伶仃的茂生娘和十二岁的茂生、八岁的茂响,以及六间宽敞的房屋,一去便杳无音讯。作为长子的茂生咬紧牙关,以稚嫩的肩膀,与茂生娘一起苦苦支撑起了这个行将破碎的家园。

  之后,又来了土改工作组,说是解放了,把所有的山林田地都归公,并依财产状况划分了成分。茂生家当之无愧地划到了富农类。

  再之后,便是无数次的人为运动。头戴高帽胸挂批斗牌子的茂生娘,也无数次地在杏林院落间穿梭个不停。

  一次次地刺激,使杏花村疯狂了,更使杏花村人疯狂了。人们都不容置疑地说,茂生爹的话应验了,真真地应验了。

  就在茂生娘呼天不应,呼地不灵,即将绝望的时候,一股巨大的悲哀,伴随着惊人的福气,双双降临到茂生家的门槛。茂生那一去无音信的爹如天降仙爷般地有了音信:他死了,准确地说是牺牲了。

  他先被抓到国军当差,后又随军起义当了解放军,并干上了营长,在抗美援朝中壮烈牺牲。他当然成了烈士,茂生娘也当然成了军烈属。

  鉴于茂生爹的功绩,上面重新为茂生家划分了成分,列到下中农类,并给了个去南京的招工指标。

  茂生娘在喜一阵儿哭一阵儿,哭一阵儿喜一阵儿,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后,开始盘算着这指标是给茂生好呐,还是给茂响好。

  在茂生的记忆里,茂生娘永远偏向着茂响。也许觉得茂响刚出生时就遭遇了遗弃,全是自己的过错,就格外地疼他。在她与茂生吃苦受累,甚至快要绝望的时候,仍不让茂响下地干活,以至养成了好吃懒做争强逞能的脾性,就此铸成了茂响坎坷的一生。这是后话。

  当时,即使茂响不争,那招工指标也是非他莫属。问题是茂响争了,而且争得不可开交。茂生也是铁了心地想到大城市里去逛逛。而且,他是长子,理由充分。直到现在,茂生仍觉不平,自己对这个家出尽了牛马力,但始终没有得到娘的认可。

  鉴于茂生的决心和家族村人的舆论压力,迫使茂生娘理直气壮地到公社,又跑到了县里,终于又争得了一个招工指标。于是,在村人妒嫉的目光中,茂生一家举家搬迁到南京,进了工厂,成了一户正正经经的工人阶级家庭。

  过了几年,一位高中文化的城市姑娘走进茂生家,与茂生成了亲。她就是木琴。

  按一般人的推测,茂生家至此应该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了。但事实恰恰相反,木琴的到来,才真正在茂生家掀起了大的波澜,并一直波及到杏花村,使杏林震荡,以至杏花村人那颗脆弱的心脏也随之“砰”然迸碎了。

  这一切巨变皆由木琴与茂响一家的缘结引起的。

  初时,南京的家还算平安无事。

  茂响生就的好动性格,什么都想干,什么也干不成。一年多的时间就调换了三个工种,且干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情况一次比一次糟。到了最后,没人愿意要他,只得待闲在家。应该说,茂响当是南京城较早的一批待业青年。茂生娘一直没有事情可做,只是在家吃闲饭。这样,一家四口的所有费用全由茂生和木琴俩人每月二、三十块钱的工资来支付。一年之后,京儿又来到这个家里争饭吃,日子便愈显窘迫。

  如是这样,日子也能凑合着过。要命的是茂生娘对茂响的偏爱到了无法容忍地程度。好衣要济他穿,他和娘吃饭要开小灶儿,而每日累死累活的茂生俩口子及尚在襁褓中的京儿只能自己动手吃大锅饭。而且,茂响也已到了娶妻成家的关键年龄。这成了茂生娘时刻牵肠挂肚的心病,推而广之,就列入了全家人的重要议事日程。

  茂生娘逼迫茂生俩口子四处搜罗目标,几乎一星期便相一次对象,却没有一次成功的。没有谁能看上茂响这样的懒散之人。

  茂生娘终日埋怨俩口子不尽力,就想以撒泼的手段催促茂生和木琴加快介绍对象的进程。于是,每日搜肠刮肚地想出些新鲜点子来闹。慢慢地,闹的范围渐渐地扩大到四周的邻居,程度也逐步升级。四处谩骂茂生、木琴的不孝,对兄弟的不关心。甚至几次闹到单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茂生、木琴对自己和茂响惨无人道地虐待,以至工厂几次给茂生处以行政记过处分。

  这时的茂响积极与茂生娘配合,或以绝食或以砸锅摔碗相威胁。最后,竟把一肚子的怨气出在刚刚几岁的京儿身上,或是让他在泥里水里摸爬滚打,或是在圆滚的小屁股上掐一把,让他不歇劲儿地长哭,弄得家里哭声不断,四周邻居怨声载道。

  到了这个份儿上,日子便无法过下去。

  茂生哭着对木琴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咱们离婚吧,你再找个主儿,我和京儿回老家。

  木琴捶打着茂生的肩膀道,我看中的是你,不是你家,你走,我也跟你到山旮旯里去。

  就这样,在一九七零年的春天,茂生、木琴、京儿及钟儿一家四口儿被迫离开了南京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里——杏花村。

  钟儿当时只是几个月大的胎儿,被搁置在木琴的肚子里,没有看到举家归迁时其场景的凄切。其时,正是杏花村杏花盛开香气袭人的季节。

  我的叙述,始于杏林,又将止于这片杏林。华人小说吧 m.hrsxb

  疯狂的杏林(1)

  据茂生讲,七〇年的杏花村与三七年时相比,没有多大的变化,依旧是杏林茂密,漫山遍野的杏花迎风怒放。杏花村人依然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千亩山薄地以其微薄的收入,紧张地应付着千百口子人略显饥饿的肠胃。

  说的时候,语气淡淡,神情淡淡,淡淡若村前池塘内那泓盈盈的碧水,平静若镜,无波无澜,无起无伏。其实,他有意隐瞒了一个重要的事实。那就是,在回村的一段日子里,他的某些行为举止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像换了个人一样,令木琴惊诧万分,又欣喜万分。

  这种变化在离开南京的途中就已经显露出些许端倪。原本不太爱说话的茂生,竟然喜欢唠叨起来,像个农村家妇,喋喋不休地对木琴讲述着自己小时候的种种趣事劣迹,以及杏花村无处不在的美景妙处。举止殷勤,神情间堆满了谄媚讨好之嫌。随着离家路程的逐步缩短,这种变化愈加明显,甚至烦腻到了让木琴厌恶的地步。

  木琴的肚子明显地鼓凸着,行动上多有不便。腹中的钟儿时常伸胳膊踢腿地活动,她就一直把手放在腹部上,不时地揉摸几下。与茂生愈来愈亢奋了的情绪相反,她的情绪越来越低落,话也越来越少。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也仅是用一个字或词代替。

  在县城下了火车,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一下县城的模样,就被茂生一阵风儿地拽到了汽车站,迷迷糊糊地坐上一辆发动机爆响整个车身也跟着“哐哐”乱响的公共汽车。汽车在一路尘土飞扬地颠簸了个把小时后,把茂生一家扔在了北山公社驻地的镇子上,又起身爆响着向下一个车站尘土飞扬而去。

  木琴被汽车颠簸得浑身像要散了架,两条腿麻木得站不身起来。她想歇歇脚再走。

  茂生眨着放光的眼睛道,咱得快走哦,还有十多里的山路呢。要不,就得窝屈在山里过夜了。

  木琴被茂生的话吓住了,想,山里可怎么过,要是有什么野兽来了,别说京儿人小跑不了,自己也得先被野兽吃了。她急忙忙地挣扎着拙笨的身子,牵着京儿的手,跟随茂生向镇外的山里赶去,连镇子上有几条街几条巷子都没看清。直到第二年春上,刚刚当上村妇女主任的木琴第一次参加公社召开的会议时,才第一次重新认识了这个拥有一条大街三条巷子的小镇。

  进山的路狭窄,且凸凹不平,随山势的抬升,如登楼梯般弯弯曲曲向上升去,或隠或现地掩没在望不到尽头的山岭里。山上已是一片嫩嫩的绿色,有尖尖的芽瓣儿缀满枝头。树下厚厚的枯草里钻出密密麻麻的细长野草,随风摆动,散发出阵阵浓郁的青草气息。间或有仨仨俩俩的山雀突然从眼前的枝桠间匆匆掠过,飞向远处同样泛着青绿嫩黄的山间,留下几声清脆的鸣叫。又有几只松鼠蹦跳在几棵高大盘曲的松树干上,警惕的小眼睛匆忙地探视着周围哪怕一丁儿点的响声。一有动静,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京儿初时兴趣十足,挣脱了木琴的手跑在前面,并不停地叫嚷着要茂生去给他逮几只山雀或是松鼠。

  茂生就“嘿嘿”地笑着应道,哎,哎。

  他用毛巾把两只土黄色帆布提包的提系栓到一起,将提包一前一后搭在肩上,腾出手来搀住木琴的胳膊,不时地替木琴擦把额头上滚动的汗珠儿,还别有用心地轻轻抚摸一把她的手背和臀部。

  每到这时,木琴就毫不客气地一把打开他那只不老实的手爪儿,狠狠地瞪上一眼,说道,想作死呀,不怕让孩子看见?

  茂生便谄笑着老实一小会儿,过一段时间又不老实地重复一回。

  木琴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啦,不是有病吧。

  茂生只是笑笑,脸红红的,就是不吭声儿。

  走了几里山路,京儿显然是自己跑累了,赖在山路上不起来,哭嚷着要茂生背着走。茂生只得舍了木琴,抱起京儿,让木琴拽着背后的提包,一起向山的深处走去。

  城市里生城市里长大的木琴头一次踏进这么深的大山。南京时的苦闷,旅途中的黯然,入山时的新奇,被愈来愈深的大山渐渐地蚕食。身体犹如一枚轻飘飘的叶片,被遍野新绿的色彩冲撞着,一路挪动着拙笨的身子,磕磕绊绊且不由自主地向绿意浓深处陷去。

  才走了几里的山路,俩人已是累得一塌糊涂,汗水早已打湿了衣裤,脸上的汗迹横一道竖一道,弄成了个大花脸。衣服紧紧锢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极大地限制住了肢体的活动,两条腿酸软得连身体也支撑不住。木琴头上的短发披散开来,上面沾了几棵草叶,既像一个乞丐婆,更像一个山鬼。

  她听到有山溪流淌的声音,便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到山石上,说什么也不走了。京儿已经在茂生的怀里睡熟了,像只乖顺的小猫,小巧的鼻扇轻轻地呼扇着,嘴角上流出一线长长的口水。茂生把京儿轻轻放到并排在一起的提包上,重重地躺倒在山路上,大口大口地吐着气。待气息平稳下来时,汗津津的身体被清凉的山风一吹,渐渐清爽起来,一路上的疲劳也在渐渐消退。木琴寻声找到相隔不远的山涧旁,趴上去大口大口地喝了一肚子涧水。

  涧水清澈甘冽,不紧不慢地绕着涧中错乱的山石,轻快地向山下流去。木琴就着水中的影子,细细梳理着自己凌乱的短发,心里还赞叹着这涧水竟这么清甜,是自己平生喝过的最好的水。

  这时,茂生也来到山涧旁,喝完水洗完脸后,紧挨着木琴坐下来,搂住木琴的肩膀,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的脸贪看。

  木琴边梳理着头发边奇怪地问道,你今天是怎么啦?

  茂生的头靠上她的肩膀,两只手不安分地滑到她的乳房上,轻轻地揉搓着,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嘴里热热的气息弄得她脖颈子痒痒的。

  木琴知道他想要干什么,还是问了句,你想干什么呀?

  茂生一边扩大着揉搓的范围,一边急急地道,想在这儿和你好一下呗。

  不行,等到了家再说。

  咱都一个多月没好过哩,还等咋?

  让人看见多不好。

  茂生“嘿嘿”地笑道,这里鬼影儿也没一个,怕啥哩。

  说着,他把木琴的手紧紧攥住,放肆地伸进自己的裤腰里,按在早已经坚硬如铁滚烫若火的男根上。那一刻,木琴避让的心情瞬间被熔化了。

  除了新婚的头一年里,他们如胶似漆,恨不得见天儿躺在一起滚到一处。那时的茂生雄壮得像头豹儿,浑身有着使不完的气力,天儿见黑就拽着她往床上钻。舞弄得筋疲力尽后,相互搂抱着睡去。天明醒来后,还要舞弄一番。有时,在午休的有限空闲,茂生也不放过舞弄的机会。那个时候,俩人就如贪嘴的猫,对于性事没腻儿没够,惹得茂生娘多次旁敲侧击地数落他俩。其实,茂生娘是怕俩人光顾了欢愉,把茂生的身体亏垮了。

  随着京儿的出生和茂响婚事的不顺,家中便时常燃起纷争的战火。俩人的心情慢慢灰暗下来,对房事的兴趣也慢慢缓了下来。房事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或是一星期一次,或是十天半月有那么一回。有时候,仅仅是为了应付公事,匆匆上阵,草草收场,以表明俩人还是夫妻,还是健康的有正常生理需求的人。特别是近一个月以来,因了决定回迁的两难选择,再加上木琴一家人对她随夫回迁的坚决反对,弄得俩人茶懒咽觉难眠,便没有了一丁儿点的房事欲望。

  木琴年轻体内的欲望,在茂生毫无顾忌地挑逗中爆燃起火焰。她被揉搓得全身燥热,又浑身瘫软得像一堆柔柔的棉团,被茂生灼热的激情烧烤着,熔化成了一潭柔水,流淌进男人的心窝儿。

  就是在这个眩晕的时候,木琴仍不忘颤声提醒着急切地为自己宽衣解带的男人道,别动了肚里的娃儿呀。

  茂生的举动略略缓了缓,但仍没有丝毫地犹豫和间断。他把自己的衣裤退下,铺在涧边略微平坦点儿的草地上,俯身抱起微喘着的女人,轻轻放到上面,再爬到女人的身后,抱紧白皙丰满的身子,将下体贴靠在女人的体外,轻柔地研磨着,感觉滑润了许多,便轻轻地送进去。茂生在感受着一次次有节奏地冲撞带来快感的同时,惊喜自己又重新恢复了先前猛豹的状态。俩人忘记了身外的世界,只感觉到对方既飘渺又真实的存在。欢愉的浪潮把俩人一次次推向浪尖,又一次次跌进深渊。在升起又跌落的瞬间,贪婪地享受着相互馈赠的幸福。

  直到听到有孩子的啼哭声传来,俩人激灵灵的清醒过来,才想起京儿还孤零零地睡在山路上。此时,茂生已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泄如注了。

  多年以后,当木琴再次站在这个地方的时候,脚下已不再是略显平坦的草地,而是一条宽阔平坦的贯通杏花村与北山镇的大道路基石上。

  疯狂的杏林(2)

  杏花村的夜晚并不宁静,始终处于一种隐隐的喧闹氛围里,犹如潮汐涌落时的声响,忽而“唰唰”地破空奔涌而来,忽而无声无息地悄然隐退,悉数散进绵延不绝的山脉峰岭里。连同明晃晃的月光,一如四处流淌的清澈涧水,泛着清凉凉的温度,充盈在每一处它所能达到的空间。月光悄无声息地漫进山洼田脚,漫进村头院落,漫进窗棂门缝,肆无忌惮地映亮了这三间没有任何隔墙的屋子,使通间的屋内明亮若昼。优柔的辉晕里似乎散发出“咝咝”的微响,与屋外如潮汐涌落般的声音呼应着,唱和着。

  赶了十多里的山路,再加上几天来旅途中的辗转奔波,困乏的茂生与京儿已经酣然地睡熟了。木琴却一丝儿睡意也没有,直挺挺地躺在用木棍和土坯临时搭建起的床上,听着屋外忽远忽近的声音,嗅着满屋里浓重的牲口粪便气息,心里空落落的。她不知道毅然抛弃父母家人,跟随茂生来到这个深藏大山腹中的陌生小山村,是自己一时的意气用事,还是明智地选择。

  下午,经过漫长山路的艰辛跋涉,在自己渐渐支撑不住将要绝望即将放声大哭的时刻,在那个山涧边,那个略显平坦的草地上,是茂生及时地给自己注入了一种新的激情和活力。

  木琴并不是一个对性事十分贪恋的女人。在与茂生的几年夫妻生活中,每每都是茂生的兴趣高一些,主动一些,而她始终处在被动的位置。而一旦茂生的主动出击激发了她体内蕴藏的激情,她的感受似乎又比茂生的感受还要深,还要浓。几个月来的家事纷扰和艰难地掂量选择,让她早已忘记了夫妻间还有法定的生理所必须的抚爱。她像一只被重重猎网死死裹住的小兽,拼命地挣扎,无助地哀嚎。在终于横下心肠撞开重重猎网一路随夫北上的途中,她不能自控地一遍又一遍盘问着自己,这样的决定是对了,还是错了。俩人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那点儿家业,被远远地抛在了南京。现在的自己已经两手空空,像一个沦落街头的乞丐。她什么也没有了,只有焦虑与苦闷相伴相随。

  正是在那个绝望无助的时候,茂生给予了她真实而狂热地拥有。她突然明白,她还不到沦为乞丐的地步。她还有丈夫的爱抚,还有乖顺的京儿和腹中快要面世的鲜活生命。更主要的是,她还有健康的身体,充满活力的青春,有着对未来的憧憬与渴望。自小刚强的她在心里重重地告诫自己,没有过不去的沟坎儿,没有走不通的路,相信自己,别趴下。

  终于站在了杏花村的村头上时,她的美好愿望被眼前的现实击得粉碎。她的决心再一次动摇了。

  杏花村座落在一个山环里,四周是耸立的高山峻岭。漫山满坡的杏花像一层厚厚的滚动的锦簇云团,罩满了这片宽阔的山坳。村中的院落错落无序地散落在山坳的底部。每一户的院落都是单门独户的,没有山下村庄里山搭山墙挨墙的整齐和平坦。高处的房屋可能就建在低处人家的屋顶上,低处院落里的人需仰头卡腰高腔儿,才能与上面的人家对话。而低处人家院里的任何举动,都会处于高处人家无意中的视野内。幸亏有茂密的杏树疯长在墙里院外,堪堪遮盖了点儿需要存放隐私的场所,像茅厕之类的地方。

  初时入目的景象,让木琴好生欢喜。

  随之,又有众多的乡亲听说茂生一家回归,便一窝蜂儿地奔来,嘘寒问暖,追长问短。问得最多的,也最敏感最切中要害的是,好好的城市工人不干,干嘛非要窝屈回山旮旯里来刨土坷垃寻饭吃。这种问题一时不好明说,而且也一时说不明白,就弄得茂生面红耳赤狼狈不堪。吞吞吐吐了大半天,连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净冒虚汗。

  木琴也替茂生着急,想替他解围,又都陌生得紧,插不进话去,就不时地轻声呵斥着京儿不要到处撒欢疯野。村邻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木琴身上,直夸茂生有福气,领回这么俊的媳妇,脸白得赛过艳艳的杏花,还给生了这么招人喜爱的娃崽儿,真是老祖坟上冒出了清气,长出了蒿子。这一场轮番轰炸式地夸赞,让木琴心里惶惶的,又甜甜的,像喝下了几口蜂蜜。茂生赶紧为自己解围,向木琴一一介绍哪个是大伯小叔,哪个是大娘婶侄儿,弄得木琴晕头转向,左右点头问好,却一个也没能记清楚。

  这时,走过来一个汉子,催促着众人快去上地干活,说,有话回头再唠嘛,得赶紧把茂生家安顿下才是正事。木琴记住了他的名字,叫酸杏,是村子的支部书记,比茂生大一辈儿,应该叫他叔。

  茂生爷当年创建的六间房屋仍在,只是被生产队临时充作了牛屋。

  破烂的院子里到处陈横着料草、木棒及牛粪。院中的隔墙塌得仅剩半人高,且长着一丛一堆的野草。站在东院里,西院的景物一目了然。

  东院里的三间房屋是存放牲口草料兼做饲养员睡觉的地方,西院是圈养牲口的场所。酸杏的意思是,没想到茂生这么突然地回来,一点儿准备也没有,就暂且把东院的屋子收拾出来,先安下身,随后大队赶紧调整,把院子如数让出来。至于锅碗瓢盆等用具,先让自己的女人从家里匀一些过来对付着用,柴米油盐等也先从生产队里借着,随后从年底工分里扣除。这样的安排,让茂生感激涕零,也让木琴无话可说,便满心欢喜地接受并照办了。

  屋内的墙壁在月光的映射下,显得灰蒙蒙的。想是屋子建的年头多了,四周的墙角裂出小拇指粗的裂痕。西边的隔墙有点儿歪斜,墙角的裂痕似乎还要宽些。西屋隐隐传来饲养员的鼾声,均匀沉稳,与茂生响亮的呼噜声遥相呼应,一高一低,一长一短,一急一缓。

  躺在这样的环境里,特别是满鼻充斥着牲口的气味儿,木琴愈加感到陌生,继而惶惶不安起来。一股莫名的委屈从心底骤然升起,向上强烈地撞去,又被自己狠狠地咽下;再撞去,又一次艰难地咽下。如此反复地折腾了一会儿,木琴的眼泪被慢慢地憋了出来,咽喉也隐隐地疼痛难受。她用牙死死咬住枕巾,提醒自己千万别哭出声来,但还是有不连贯的“咕咕”的响声从口腔里冒出来。她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的决定,后悔不顾父母死命阻拦就冒然决定给自己带来了今天这种尴尬的境遇。她想家了,是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欲生欲死般强烈的思家之情。她想南京城里自己的小窝儿,虽是终日有磕绊和吵闹,那儿毕竟是自己熟悉和拥有的地方。她想父母,想兄弟小妹。长久地聚集在一起,总感到烦乱得很,每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令自己不可忍耐。而今远离了他们,竟有那么多的优点和好处一下子从脑海中翻滚出来。她甚至觉得,每个人平时难以忍受的缺点,现今儿竟统统变成了优点,而自己却连享受一下这诸多缺点的机会也没有了。

  西屋破烂的门“吱呀”地响了几下,有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路声。紧接着,传来小便的响亮声音。这声音在山村静谧的夜晚,显得异常刺耳。是西屋的饲养员起小夜了。随后,又有屋门的“吱呀”声,不久便传来隐隐地鼾声。

  这时,茂生也已醒来,翻身下床,推门而去。小便后,唏唏嗦嗦地爬上床,紧挨着木琴躺下。他发觉木琴的肩膀正轻微地抽搐着,便搂住她,悄声问是咋的了。

  木琴回一句,没事,睡你的。

  茂生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就把她的脸扭正,发现木琴的脸上沾满了泪花,在月光里泛着亮亮的光泽。

  茂生吓了一大跳儿,急问,咋的咋啦。

  木琴把头伏进茂生的怀里,说,刚哭出来,心里好受多了。

  茂生明白了,是自己委屈了女人,让女人难过伤心了。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女人的头发,抚摸着女人腻滑的脊背和丰满的大腿。他只能用抚摸来安慰自己的女人,也藉此减轻内心对女人的愧疚。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宽慰女人和自己。现在的境况,让茂生深深地感到自己的无能和失败,是一种作为丈夫的无能和男人的失败。

  长时间地抚摸,慢慢驱赶了木琴内心的哀怨,代之以柔柔的温情充盈在体内。身体开始燥热起来,有一种无法按捺的冲动在体内穿梭着,呼吸渐渐急促,手也不由自主地游走在丈夫的肌肤上。

  茂生感觉到了这种无声地召唤,也愈加认真地爱抚着女人。他知道,除了自己还能给予女人这点最起码的温情外,其他的什么也给予不了。他的下体已经苏醒,开始快速地胀大。女人柔软的手掌托住累累的一堆儿时,下体达到了胀大的极限。他忍住不举动,仍是耐心地抚摸着女人的每一寸肌肤,并把抚摸的范围集中到女人毛发丛生的私部。那里已是爱液横流,润湿了毛发,润湿了腿根,滋养着俩人日渐憔悴的灵魂。他要用自己仅存的男人本能,给予受苦受难而又无力相助的女人以最大程度的幸福。

  在俩人感到快要窒息的时候,茂生爬到女人的背后,把鼓胀得难受的命根儿戳入女人的体内,随之不能自控地抽送着。难言的欢愉淹没了两颗无助的魂魄,冲撞回旋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俩人不由地先后发出荡人心魄的呻吟声。直到坚坝决堤,直到最后一片秋叶飘然落地,直到所有的能量干净彻底地注入另一个体内,这种呻吟声才慢慢遁去。

  俩人轻飘飘地瘫倒在床上,细细体味着尚未远去的柔情。屋外渐远渐近的潮汐声重又漫漶过来,钻入此时异常灵敏的耳朵里。这个时候。木琴蓦然发觉,西屋均匀沉稳的鼾声早已没有了,只有轻微得难以辨识的床动声响。良久,又传来一声轻轻地如释重负的叹声。

  木琴下意思地把丈夫向外推了推,两速地瞄了瞄西边隔墙上的裂缝儿。那里似乎藏有一双偷窥的眼睛,在悄悄地注视着自己。她有些后悔,后悔刚才忘我地举动和无提防的快意痴迷。

  木琴想,明天什么先都不干,也要快点把屋内的墙壁全部泥抹一遍。

  疯狂的杏林(3)

  木琴来到杏花村已有些日子了。

  初来时对山村生活的种种习性,由看不惯而有意抵触,到强迫自己忍耐顺从,再到后来慢慢地接受,并积极主动地去适应。因了适应力强的优势,她渐渐融入了这个闭塞的环境,心情也逐渐开朗起来。她原本就是个心胸豁达的女人,且精明倔强,遇事身先士卒,有着较强的团队影响力和号召力。甚至其言行举止间无意中透露出的个人气质和魄力,令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们也时常自愧汗颜。这种品性并不是到了杏花村后才显露出来的,早在南京工厂里时,她就已经施展得得心应手了。

  木琴一直在工厂车间里干着小组长的角色。在拥有二三十口子的车间里,集聚着大男人小青年老婆姑娘等构成复杂的人群,木琴的影响力却超出了那个整天装腔作势牛皮哄哄的车间主任。那主任在恨极无奈的时候,曾私下恶狠狠地咒骂道,这女人也就是裤裆里没有吊着根儿###棒,不的话,非得能上了天不可。

  回到杏花村的第三天,木琴和茂生都被划到了第一生产小队,早晨出工,傍晚收工,日子过得甚为规律。京儿太小,又没有老人在家看护,只得由木琴带在身边,与大人们一同出工收工。对此,生产队长茂林很有意见。

  一次,茂林郑重其事地来到酸杏家,边吸着酸杏递过来的优等烟叶,边埋怨道:“大叔,茂生家的也太不像话了,净搞特殊化,上工总带着个小尾巴,影响生产不说,群众的意见大嘞去了。”

  酸杏一手握着长杆的烟袋锅,一手使劲儿抠着脚丫子,笑笑,不接他的话茬儿。

  酸杏干了多年大队支部书记,掌管着全村几百口子人的衣食住行,天天日理万机地穿着全家唯一一双胶鞋到处开会、讲话、检查、训人,哪有空闲与社员一起下地干活。这样一来,身体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