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另外一个银发小男孩拎着木桶和鱼竿大呼小叫地冲过去,他才从那种奇怪的情绪里挣扎出来,抬头,便看到那个孩子懒懒地站起身,冲着银发的男孩子扬起了笑脸,不掺杂一丝杂质的笑,单纯,澄澈。
那一瞬间,潮汐声,风声……所有繁杂噪音似乎都消失远去,只留下翻天覆地的柔软又舒适的情绪堵在自己的胸腔里。
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她有一条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路。
第二次的见面,便是近乎十年之后。
十年,就是一个轮回。时日的历练早已将他锻炼成心思深沉人情世故方面游刃有余的青年。回到生母家,面容美艳的红发女子一脸的隐忍与歉意,她清楚地知道他明白这一切,却又无法把情绪宣之于口。他的内心理所应当难过,但表情上却可以做到不露声色,甚至淡然一笑地自嘲。她似乎努力想要补偿他,补偿那些已经丢失的再也找不回来的时光,已经过去了太久了,他甚至不想再花力气去怪她、怨她,干脆尽量去配合。
直到再次见到她,依旧是一个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射进来,洒满别墅的每个角落,染得每个纤毫都橙黄耀眼,包括漂浮在空气里的所有尘埃,落入遍布皮肤的毛孔,照进流淌的温热血液,灰色的阴暗因子被冲散了大半。他看着她推开别墅的门,径直走到他面前,他一直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
她穿着宽大的t恤,梳着短短的头发,不再是印象中柔软棕色的齐耳发,而染成了张扬的银色,面孔依旧干净漂亮,她瞪大眼睛看着他,情绪都不会隐藏,直接写在了脸上,惊愕,诧异,恼怒,慌乱……却惟独没有“相逢”的欣喜。
看起来,她被保护的很好,简直像一张干净的玻璃板,通透地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她。他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讥诮。
“本间莲,请多指教。”他听到自己沉稳的声音在偌大空间里散开,心脏的某个柔软的角落,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带着不明所以的疼痛。
【三】
接下来的一切似乎显得顺理成章。
他看着她一脸委屈加恼怒地追问着亚由美的来龙去脉,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刺猬,拒绝任何人的靠近。亚由美含糊其辞,那些陈年旧事本就不容易宣之于口,况且亚由美也不愿让她知道,不然不会以这样的方式隐瞒了他的存在,隐瞒了这么多年,保护她这么多年。而且他知道,那是他们一直小心翼翼的维系着的秘密,彼此心照不宣。亚由美绝对不会当着自己的面把一切都挑明。
他看着她的脸色越发灰败,似乎是产生了什么难过的念头,浓浓的悲伤包裹着她,密不透风。当然,他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她以为她自己,这十几年来是他的替身。
他简直想拍案大笑,如果可以,他也想要这样一个十六年无忧无虑的“替身”人生。而不是一枚棋子,处在错综复杂的棋盘里,被那些快要不能负重的担子压在身上,直不起腰。
她似乎不想再听亚由美缺乏逻辑的苍白解释,匆忙站起身告别,准备离开,拒绝了亚由美留下她一起吃饭的建议,还对着他说着言不由衷的“欢迎回来”。脚步踉跄地往外走,他跟上前去,却又换来她恶狠狠地注视。
她的目光也如同她人一样,直白通透,所以“不欢迎”这样的情绪是如此的直接。在她的世界里,黑是黑,白是白,泾渭分明。而不像他的世界,早就已经被黑白之间的辨不清边界的广袤的灰色地带所包围。他说不清自己内心里复杂的感受,只是奇怪地发现自己的情绪被她所牵动,像是时光发生了倒退,那些一度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幼稚与冲动,再次披挂上阵,忍不住出言,甚至称得上是挑衅。
她眼里的火苗燃烧地越发旺盛,他几乎是带着些许恶意的猜测,想看看她能失控到何种地步,会不会哭出来,会不会歇斯底里。却没想到,最后,是她给了他一巴掌作为回答。炸毛的刺猬,全身尖锐的刺会把人刺伤。
他想,那个时候,自己的表情一定非常僵硬难看,在她转身跑走的一瞬间,他也分明捕捉到她眼角的泪光。
【四】
怎么也没料到重逢会让所有人遍体鳞伤。怨怼,嘲讽,争执……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最初设想的那样。
那些单纯而美好的时光早就不复存在了。
早在许多年前,已经把自己心室壁的每个柔软美好的角落,都披上了厚重的铠甲,只是为什么这次仍旧觉得那种疼痛要蔓延进心脏的最深处。
一直行走在阳光下的你,一定不知道我在黑夜里走过了怎样亢长又单调的路程,好不容易才等来了那些,从亿万光年外历尽千辛万苦来到我身边的,温暖而美好的光线。
【五】
男人原本就没有那么的多愁善感,他很快收拾起自己纷乱的情绪,做好了被她“讨厌到底”的准备,讨厌他的人很多,他并不介意再多出一个。只是却没想到,她很快把明显的敌意收敛了起来。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她徘徊在他的门外,迟迟不肯敲门,他被细碎的脚步声搞得有些心烦意乱,猛地拉开了门,倚在门框上,勾着嘴角看着她。
她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样,后退了一步,不安地绞着双手,脸色苍白,却许久没有开口,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他眼睑半敛,清冷的吸顶灯照下来,给本来就很凛冽的脸部线条再添一层冷漠。
“哥哥。”他听到她略带沙哑的声音。抬头望过去,却见女生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冲着他鞠了一个标准90度的躬,语速缓慢,“那天的事情,我很抱歉。是我太任性了。请……请原谅我。”
她抬起头来,脸色有些微微发红,碧色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带着一丝执拗。他突然感到无比意外,意外在于,他猜错了她的棋路,或许她不像他最初想得那样。他眯着眼睛看她,却见她靠过来,有些怯生生地拉了拉他的袖子,软声软气开口,语气里带着讨好的意味,“哥哥,你说话嘛,表个态也好,不然我很不安啊。不然让你打回来消气好了。”她冲着他抬起脸,闭上了眼睛,纤细浓密的睫毛微微发颤。他好笑地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懒洋洋地抬手,她似乎是察觉到了,瑟缩了一下,难道他以为自己真的会下手么?他脸上的笑意加深,手却覆上了她的发顶,发质像想象中的一样,十分柔软,他揉搓了几下,喟叹道:“你啊……”
她诧异地抬眼看他,碧色的眸子里波光潋滟,竟带着他也分辨不出来的情绪。
“算了,这次暂时原谅你了。”他收回手,笑得温和。
女生咬咬嘴唇,有些局促:“可能……有些迟了……不过,还是欢迎回家。”这次,他听得出她的真诚。
【六】
吃饭的时候,亚由美机械地喊他多吃点菜,声音里带着免不了的程序化的客套,自始至终对他笑脸相迎,却会皱着眉拍掉女生筷子上夹着的肥肉,劝诫她要注意营养均衡,多吃蔬菜才对身体好。他看得出,女生餐桌上的礼仪,被亚由美教养的很好。
世界上有种感情,表现为相敬如宾,不是爱。
真正亲密的家人,并不会像这样冷漠的有礼,伸手却无法触及,俯身却无法靠近。
穿过菜肴上方的腾腾雾气,本间莲看见餐桌对面七原海的笑容,属于无忧无虑少女的幸福。天真,澄明,单纯。他想,自己是嫉妒了。他的体内像是住着一只丑陋的恶鬼,在不断地叫嚣,总有一天,会破体而出,将他吞噬。
宿命感在体内形了不可抗拒的痼疾,这样的痛,七原海永远无法体会。挣扎过的那些年,本间莲时刻都在苛求自己,什么事情都要
做到最好,唯有这样才能找到狭窄的出路。以为只要优秀,就能被人爱,就能避免受到伤害,走进了循环往复的误区。
他敛下一切情绪,闷声吃饭,却见一个彩纹瓷碗被推到面前,抬头看,就见银发的女生已经离开了座位,站到自己面前,抿着嘴冲他笑,笑容清亮,“哥哥,喝汤,我刚才亲自下厨炖的。”
他拿起汤匙,尝了一口,唔,难喝。却觉得一股暖流沿着食道一直蔓延到胃部。
“很难喝么,我尝着还凑活啊。”女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点聒噪,“难喝到你都要哭出来的样子……算了算了,别勉强了。”
“我以为你要谋杀你亲哥哥。”他冲着她挤出一个笑容,女生冲他做了个鬼脸,自作主张地把许多菜夹进他的碗里,没心没肺地开口,“多吃点,对身体好。”
他突然意识到,她的这种没心没肺其实是一种简单而又强大的生活方式。
番外:尘埃星球(下)
作者有话要说:解锁。说起来不知道多少姑娘去刷了超凡蜘蛛侠……
总之我好喜欢加菲版的小蜘蛛。
突然好想写一个住在小蜘蛛隔壁的姑娘暗恋着小蜘蛛一直暗恋到死的故事……(喂)
比起正牌女主大概就是——she’s cheer captain ,and i’m on the bleachers ,dreaming about the day when you wake up ,and find that g for has been here the e who understands you ,been here all along so why can’t you see ……的心情。 番外:尘埃星球【下】
【七】
夏日的雨水总是毫无征兆地突然而至。雨丝绵延不绝从天空中跌落,就仿佛银灰色黏湿的蛛网,织成一片绵密的网,将天空笼罩成一片灰色。
他和银紫头发的男生并肩从击剑馆里走出来,停驻在门口,男生抚着眼角下的泪痣,沉声开口:“啊嗯?真不用本大爷送你回去?”他笑着摇摇头,眯着眼看着这个相识多年的老友,这么多年过去了,男生一如初识时那般肆意张扬。
“莲大少爷,真是好兴致,还打算来个雨中漫步?心情还没变好点?”男生挑了挑眉,“切,本大爷不管你了。”说着,撑起雨伞,走入雨中,朝着私家车的方向走过去。
天与地,原本在地平线的尽头一分为二,如今因为雨水的作用连为一体。
他自嘲地笑了笑,抬脚,也准备迈入雨帘,打算坐出租回去。雨水带着微薄的凉意没过皮肤,渗入血液,最终刺进骨髓,由表及里像是把人整个吞噬进去。没走出几步,却见到一个撑着伞的身影站在不远处。她捕捉到他的身影,连忙慌慌张张跑过来,高高地举着伞,打在他的发顶,头顶厚重的雨丝被隔绝开来。
她皱着眉看他,先把手里的另一把伞塞进他的怀里,又掏出一包纸巾塞进他的手里,语气不善地开口:“下这么大的雨,给家里打个电话就好啊。这样会感冒的。”
“唔,专门给我送伞来接我的?”他撩起自己额前湿润的头发,斜眼看着她。
“才……才不是。”她扭过头,“顺路而已。”
走到私家车前面,她先一步收伞跳上了车,他无奈地笑笑,也收起雨伞,弓身钻进车里,世界瞬间就变得狭小了,前方只有雨刮器在排开不断落在挡风玻璃上的液体,它们以流动的姿态向两边会聚成了溪流。玻璃上满是雾气,司机翻出抹布擦了擦,眼前才清晰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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