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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下)第75章

作品:圣天门口(下)|作者:雨来不躲|分类:精品小说|更新:2025-05-09 05:48:29|下载:圣天门口(下)TXT下载
  别人问他,当参谋长的人,还要柯刀干什么。一省指着灯火比往常亮了许多的街道,

  反问人家,是不是有枪声。在他心里早就明白,那些零星的叭叭声,是留下来不肯

  逃走的那些人家的孩子,在玩“落地开花”。“落地开花”一直响到天色完全黑下

  来。突然间,街上响起阵阵鞭炮响。一省立即叫上那个叫段有儿的,以柯刀柄作滑

  梯,沿着围墙悄无声息地滑到山坡上。一省从山坡上滑到小教堂后面。段有儿则留

  在山坡上等待他的信号,打一声榧子,就将刀刃在前的柯刀递下来,打两声榧子,

  就将刀刃在后的柯刀递下来。

  离得越近听得越清,隔着几堵墙,小教堂门口正在举行革命婚礼。白送是新郎,

  雪荭是新娘。一省找了几块石头垫脚,趴在后窗上,清清楚楚地看见,从来都是区

  长专用的睡房已被布置成新房。

  一省非常冷静地等着婚礼的结束。革命婚礼不摆酒席,白送将雪荭送进洞房,

  正要转身,当了新娘的雪荭突然拦住他。

  “那封信呢?你说话可得算话。”

  “我当然说话算话,一会儿上床时就给你。”

  “不行!你可是说婚礼一结束就给我的。”

  “好吧。不过我可将话说在前面,这样的信看完就得烧掉,否则连我都担不起

  这种责任。”

  白送果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雪荭,随后又将整整一箱从供销社里弄来的水

  果糖抱出去,撒给那些聚在大门外不肯散去的人。

  雪柠趁空溜进来,将正在看信的雪荭吓了一跳。见是雪柠,雪荭连忙递过信:

  “是董先生写给你的。”

  “怎么落到白送手里了?”雪柠一边看信一边说,“难怪白送那么凶狠地要挟

  你,原来董先生和圆表妹真的跑到香港去了。董先生真是厉害,还能找到柳子文的

  妻子儿女,这样的活路也只有他能闯出来。”

  “你总算承认了,董先生这样做才是活路!”

  “也不是这种意思。说不定董先生在香港那边还羡慕我们。”

  “董先生明明在信中说,他在寻找进一步去法国的时机。”

  “我是这样想的,因为我觉得董先生会这样想。”

  眼泪双流的雪荭说不下去了。

  “好女儿,不要哭,再哭就将福音哭没了!”

  “前几天,你还说我是一省的福音哩,时至今日你又说我是白送的福音,这哪

  是你说的道理!”

  “当年梅外婆没教,我也是才明白的,福音之福不是幸福,而是光天化日之下

  睁大眼睛做出来的黄粱美梦。”

  雪柠匆匆离去时,差点与同样匆匆的白送撞了个满怀。白送关上门,刚想伸手

  抱住雪荭,就被她转身躲开。接连试了几下仍不能得手,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有人在叫:“陕叫白送,细米掉进水缸里淹死了!”

  喊声一起,白送和雪荭就从洞房里消失了。

  一省在窗外等到下半夜,迷迷糊糊地正在打瞌睡,忽然听到白送在骂雪荭。如

  果雪荭爽快地答应嫁给他,细米就不会自杀。发生在林大雨身上的前因后果就让细

  米活得没意思,加上白送逼婚,对像还是从小跟着雪柠学,只为天门口做好事,从

  不做坏事的雪荭。细米觉得自己的脸面被家里的男人丢尽了,黄昏到来之前,还在

  劝白送不要做这弄得前八代和后八代都会为他背骂名的事。白送不听这些,只肯按

  照细米的吩咐,亲自挑了三担水,将家里的水缸灌得满满的。细米将这三担水当做

  白送对她的最后孝敬,随后就将白送赶出家门,不许他在家里设洞房,回自己的狗

  屎司令部去胡作非为。白送一走,细米便一头扎进水缸将自己淹死了。

  雪荭的反应让一省越看越害怕。雪荭越冷静,白送越疯狂。

  雪荭在睡房中间站着,刚刚伸手替白送揩了一下眼泪。白送就动手脱下她的外

  衣。白送没有觉得自己是在施暴,也没有觉得自己想要发泄,每脱一件衣服,就会

  多一种委屈,雪荭伸出双手都擦不完他的眼泪。眼睁睁看着雪荭被脱得只有上下两

  件小衣。

  一省不敢再迟疑,赶紧轻轻打了一个榧子。山坡上的段有儿应声递上一把刀刃

  在前的柯刀。

  一省拿着柯刀,穿过窗户,一点一点地对准白送的脖子。既无人教,也无人学,

  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领,一省第一次用柯刀,就能一气呵成,在刀刃离目标还有一

  尺左右的距离时突然发力。肉肉的一声响,脆脆的一声响,白送人头一晃,身子却

  没动,只见他从后腰上取出一支手枪,指向柯刀的另一端。雪荭突然扑上去,连人

  带枪一起抱住。被雪荭用胸脯抵住的手枪还是开火了,雪荭的后背上应声开出一朵

  硕大的血花。倒在地上的两个人扭动着滚到一起,使出最后一点力气紧紧抱住对方。

  一省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在窗后叫了三声:“雪荭!雪荭!雪荭!”然

  后如约打了两声榧子。山坡上的段有儿也如约递上第二把柯刀。一省将弯曲的刀刃

  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冲着段有儿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拉我上去!”段有儿在上

  面一用力,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的柯刀,竟将活生生的一省割得身首各异。

  白送一死,不可一世的铁卫队便作鸟兽散。

  快要失去理智的杭九枫,亲自上阵,架上机枪和铁沙炮,不惜血本地冲着天门

  口上空扫射和轰击。机枪的子弹不多,一会儿就打光了,铁沙炮不一样,炮药多得

  装了十箩筐。别人提醒说,街上的人都跑光了。杭九枫听不进去。从祖辈打长毛军

  时起,铁沙炮从没有过一天之内打掉九箩筐炮药的历史。剩下最后半箩筐炮药时,

  铁沙炮的炮膛裂开了。天门口也随之静了下来。

  其他人都去小教堂,抢夺失去的政权。留下杭九枫一个人,坐在粮管所院内,

  既没有人劝,也没有人敬,一杯接一杯地自斟自饮。

  杭九枫不管那些埋葬死人的事,两天之内醉了三场,第三天,他正准备再醉第

  四场,一辆解放牌卡车驶入粮管所。杭九枫以为是来运粮食的,坐在那里大吼大叫

  “你们懂不懂规矩,天门口的粮食一律不得外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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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车上跳下许多戴红领章和红帽徽的士兵。士兵们一跑动,就显示出训练有素。

  每当有紧要位置被几个士兵所控制,杭九枫就高兴地喝彩鼓掌。偶尔被看出破绽,

  又会毫不客气地训斥:“你是新兵,还是训练时经常偷懒?”士兵们都布置完了,

  他又冲着那个被人称作教导员的军官说:“巴河一司也好,铁卫队也好,全是卵屎,

  早被我打垮了!”“你是杭九枫?”问准后,教导员马上命令手下人将他软禁起来。

  同杭九枫一起关在粮管所里的共有三十几个人,一半是独立大队的,一半属于铁卫

  队。一般人只关了半个月,时间最长的反而是杭九枫,前前后后一共关了四十天。

  与别人不同,杭九枫可以喝酒,可以骂人,别人都放出去后,士兵们还成天哄着他,

  要他讲过去的故事。杭九枫最喜欢讲傅朗西,第二喜欢讲高政委,第三喜欢讲马鹞

  子。

  那一天,杭九枫刚刚讲起了董重里,教导员就板着脸不让他讲。杭九枫哪会怕

  一个小小的教导员,没有一个人听,也执意要讲下去。教导员没办法,只好将杭九

  枫叫到无人的地方,小声对他说,董重里带着圆表妹越境逃到香港去了,这些时,

  香港报纸一直在借题发挥大肆渲染此事。杭九枫怔了怔,他问教导员如何得知这种

  消息,是不是偷听敌对势力的电台了。教导员黑着脸否认,但是,他说是在上级传

  达文件时听到的,但语气一点也不坚决。杭九枫想了好久才冒出一句话,他觉得董

  重里没有去成法国巴黎,能到东方巴黎香港也是很厉害的。

  正是这一天,对天门口的军事管制宣告结束了。

  不仅如此,逃回北方老家的侉子陈也被那些士兵请回来了。

  小教堂门外的招牌不叫区公所,换成革命委员会筹委会。虽然不叫区长,侉子

  陈依然是天门口的领导人。

  一五四

  杭九枫从粮管所出来,第一碰上的就是侉子陈。

  侉子陈先说:“雪柠让蚂蟥咬了。”

  杭九枫极端轻蔑地看着侉子陈:“莫拿雪家女人作引诱,我不是一省,更不是

  白送,要是没有那些既没骨头,又没远见,只喜欢闻骚的臭男人宠,雪家女人还不

  是同丝丝、线线一个样。”

  侉子陈又说:“俺怕你不晓得。”

  杭九枫不耐烦了:“你怎么不说蚂蟥咬了哪个的卵子!”

  侉子陈马上一转话题,自我解嘲地问起当初批斗他时,大字报上写的那首打油

  (bsp;诗:提起侉子陈,好吃有毛病,一餐吃个狗——不剩!“是哪个写的?太传神了!”

  杭九枫故意说:“还用问吗,我家一省才有这种天才。”

  侉子陈变随和了,不仅不生气,还说一省若在肯定可以进筹委会,一省死了,

  他们这一派能进筹委会的人很有可能是杭九枫。

  见侉子陈总在说好听的,杭九枫起了疑心:“你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事要我帮忙?”

  侉子陈怔了怔,还是将实话告诉了杭九枫:“上面有指示,让我组织人开你的

  批斗会。”

  “你也想学傅政委,靠斗争最有影响的人来发动群众?”

  “不不不!开完批斗会,这许多的烦心事就可以了结。”

  “想斗你就斗吧,只怕你找不到敢当面骂我的人。”

  侉子陈连忙保证,到时候只让大家读语录和报纸。

  这时候,有人过来报信,段有儿爬到九枫楼顶上,本想跳楼自杀,没有死成不

  说,还在那里高喊反动口号。杭九枫赶紧穿过聚在小教堂前面的人群,跑到自家门

  口。没有人记得这是第几次了,段有儿发疯时就想寻死,一到生死关头,他又清醒

  过来觉得好死不如赖活:投水时他会爬起来,吊颈时他会解开绳套,跳崖时他会主

  动后退几步,其他割腕、服毒、自焚,段有儿都试过,真正踏上奈何桥的时候一次

  也没有。这一次,他却闹得没办法自己解决了。也不知是如何爬上去的,段有儿像

  是觉得九枫楼不够高,一眼看中那根既挂过独立大队战旗,又挂过铁卫队军旗的竹

  竿,蹭蹭几把爬了上去,没想到竹竿向下一弯,将他吊在小街上空。段有儿还在不

  断地高呼反动口号:“刘邓路线就是好!刘邓路线永远打不倒!”逼得侉子陈赶紧

  找来一床棉被,让十几个人用手牵着托在下面。段有儿却不敢跳。杭九枫说:“这

  么高都不敢跳,那就不要再寻死了!”“是哪个说的混账话,不让寻死,我偏要寻

  死。”说着话,段有儿就跳了下去。那些营救的人马上变脸,将他捆起来就地斗争。

  段有儿不服气:“我在那里吊了半天,你们都不来救,如果不说刘邓路线好,你们

  就会总在那里看笑话!”斗争会刚一开始,段有儿又疯了,他承认喊错了,应该是

  一省万岁、白送万万岁、雪荭万万万岁。只要是记得名字的人,包括侉子陈,他都

  说万岁。

  杭九枫不爱打野。推开门,家里冷冷清清的,丝丝和线线都不在。独自坐了一

  会儿,他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