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挠星实馈！
“在中，你要做什么？”
“我要把他碎尸万段，我要把他的身体切成碎片，我要砍断他的骨头，我要吃了他，让他死在我的身体里，我要让他再也离不开我，却再也见不到我！！”在中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喊叫着，从床上跪坐了起来，不顾一身的白纱和吊在支架上的打了石膏的手脚，拽翻了所有的器械和瓶罐，奋力想要下床。
有仟急忙上前，使劲推着在中，想把他固定在床上。然而在中已经丧失了理智，心脏疼的让他想要撞壁，于是发疯一般挣扎着，抗拒着，踢打着，撕咬着，弄到自己支离破碎，几欲疯狂。
“有仟！！朴有仟！！放开我！！你放开我！！朴有仟！！！！”
“有仟！！！”
突然大叫着再次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尚能自由行动的左手，狰狞着伸向空中，崎岖的形状昭示着方才的激动与极度亢奋。
难道……
又是梦？
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我究竟还活着吗？
再也不敢相信自己感觉的在中，快要被自己一次一次的醒来折磨到发疯。这一次，还是在梦中吗？这一次的梦，我又会和允浩有怎样的安排呢？到底要安排我们几次呢？我真的醒来了吗？还是说，我已经疯掉了？
“有仟？”
探测着唤了一声。
右边身体的疼痛，这次好真实。
“有仟！”
再次试探，龟裂的嘴角扯动的出了血。
脑中疯狂地想去向四周寻找，想去寻找允浩。可是不敢。不知道这个连环梦，究竟何时是个尽头，怕这次再去看，会看到更凄惨的安排。
“有仟……朴有仟……”用还能动的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发，在中感到头痛欲裂，感觉精神快要分裂。
手指一使劲，扯到自己头皮都要被拉下来，疼的偏过头去，无意中看到旁边的床。
还是看到了。
看到了允浩。
平静地躺在隔壁床上，戴着氧气面罩，平静的呼吸，平静的闭着眼睛。
这是允浩吗？这是真实的允浩吗？我还会再从这个情景中再醒一次吗？
允浩的手臂露在覆盖全身的毯子外，插着大大小小的管子，各种各样的液体，正流进他的身体里。在中伸出手去，想去触摸这个亦真亦假的场景，可是手伸出去一半，就被牵制了，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右手臂和右腿都高高架在架子上，打上了层层石膏和白纱。
细碎的脚步声靠近了房间。
“在中？”
“在中哥？”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出口。
有仟和俊秀的脸同时出现在床的上方。都是又惊又喜的表情。
“在中哥，疼的厉害吗？”
俊秀满脸忧色的附身过来，焦虑地问在中。
“俊秀……告诉我……现在这个梦……什么时候会醒……”在中闭起了眼睛，等待着梦境的审判。
“在中哥，你在说什么？！”俊秀的手贴心的握过来，拉下在中遮起眼睛的手，攥了攥紧，“哥，你和我哥，都得救了。”
俊秀手的感觉太真切了，那手心的灼热刺痛了在中，令在中终于能够相信，自己在做了两个连环梦后，真的醒了过来。
两个梦，一个现实，给了在中三种和允浩重新见面的安排，仿佛历练在中一样，让他在梦里经历着大喜大悲，然后用最自然的形态接受了现实。
现实就是，自己和允浩，都留下来了。
谁也没有失去谁。劫后余生。
“允浩啊……我们真的……好辛苦……”在中苦笑着，感觉有咸咸的液体，流进了嘴里。
6
靠鼻中插入的流食管进食的允浩，在长达两个月的昏睡之后，终于以一个下意识的拉起毯子盖起身体的动作醒了过来。眼睛长久的闭起而导致的视觉模糊和浑浊并没有影响他第一时间看到趴在自己床边小憩的在中。
他的在中，虽然手脚都缠着绷带和纱布却仍苦苦守侯着他的在中，并不知道，其实他也在无数个层层叠叠的梦境中挣扎过，在幻觉和求生的渴望里匍匐前进过。让他的求生之火熊熊燃烧的，就是这个时刻等待着他，时刻都会给他等待的他的爱人。因为知道他在等着，所以无论怎么累，怎么痛都想要再回到他的身边。
这张白皙柔和的面孔，即使坠入了梦境，也是眉头紧皱的样子。从什么时候起我这个没用的人就开始让他这样操碎了心呢？不知不觉渐渐让两人陷入这重叠交错的疲惫的旋涡里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我啊！是我太没用了，把他圈入我的身下，原是想给他和谐美好，可是却给了他复杂与痛苦。眼看着他瘦下去，神色间的慌张和不安日见明显，多怕他有一日会不堪负重，多怕他会转身离去。
我的在中啊，我要怎么去爱你，才能让你舒展眉头，绽开笑颜呢？
“在中啊……”
很顺利的把这个呼唤过一万遍的名字叫出口，却觉得这就是极限了。所有的语言，动人的或不动人的，都潜伏在这个名字之下，怎么也表露不出来了。
床沿边伏着的人身体微微一颤，随即睁开了眼睛，看到允浩微张的双眼，仿佛不敢相信似的，怔仲了半晌，才如冰雪消融一般，化开了所有紧滞的线条，又惊又喜却又惴惴地轻声回应道：
“允浩？”
“在中……”心疼的爱怜排山倒海而来，使得想要马上让他确定的回答变的枯涩。允浩应着，恨不得立刻就将眼前的人拥进怀里。
“允浩……欢迎你回来……”出乎意料的，在中露出了明朗的笑颜，致了这般轻松的欢迎辞。
在中啊，在中。每一次劫难之后，你似乎都比之前变得更加坚强，更加坚韧了。你的内心到底经过了怎样的煅烧才令你能如此从容淡定？你已经给了我致命的吸引，为什么还要让我看到无法企及的高贵呢？这样的你，让我拿什么去爱你呢？
于是困难地探手想去拉在中的手，却被在中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允浩惊讶之下，就听到在中面冲楼下叫道：
“有仟！俊秀！允浩醒过来了！”
然后就一直保持着背对自己的姿势，直到俊秀和有仟的身影冲进房间。
自是少不了喜悦的重逢，自是少不了温暖的拥抱，自是少不了热烈的笑容，自是少不了感怀的问询，但这一切的过程中，在中都只是远远地站着，淡淡的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看着眼前三个人的世界，像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电影，这让允浩的心一路沉到谷底，错愕的只剩下对亲生弟弟和为了自己几乎垮掉的私人医生的不耐烦敷衍，却又开不了口去探究在中。
一天。
两天。
七天。
在中的冷淡一直持续着，照顾虽然是无微不至的，但语气和动作上却客气的像是不期而遇的陌生人。每次允浩想去碰触在中，都被他或不悦或冰冷的神色驱逐，像一道无形的墙，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都无法靠近。
俊秀为在中购置了轮椅，白天允浩睡觉的时候，在中就让有仟抱他到院子里，坐在阳光下的轮椅里，一坐就是大半天。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偶然的机会，有仟为允浩换药，看到他醒了过来，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发愣，脸色是很不愉悦的黯淡。
“你们两个人在闹什么别扭？多少天了，连句话都不说。”
有仟娴熟地摆弄着手中的医疗器材，掀开了允浩的毛毯。
允浩没有说话，缓缓低下头来看有仟一层层剪开自己下腹部的白纱。腹部原本平滑的肌肉上现在是一团丑陋的伤口和龇牙咧嘴向外翻开的红褐色肌理，带着令人作呕的福尔马林液腐败的气味冲进鼻腔。
有仟抬头看了一眼允浩微微皱起的眉头，边操作边说：“在中啊，我在给他治疗的时候，再怎么疼他都硬忍着，可每次给你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就默默地坐在一边，一直泪流不止。看到你这血肉模糊的腹部，他总是问我：‘有仟，这伤……今天…还会像昨天一样疼吗？应该是好点了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恩，很疼……”一直没做声的允浩，开了口。
有仟看着从来不会喊疼的允浩，手僵在半空。
“在中一直不肯跟我好好说话，每次看到他躲着我，就觉得很疼。”允浩没看有仟，倒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这里疼……”边说着，边用手捂着胸口。“有仟，在中现在变的这么坚强…他……是不是不再需要我了？”
有仟愣愣地看了允浩半天，终于冷笑起来：
“白痴。”
既然这么想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仟说你是生气了。
傻瓜……
只给我一个人的傻瓜般的行为……
“在中啊…”
一声呼唤，握着自己手的人身体颤抖了一下，退开了。轮子的声音，急促的滚动开。
允浩有心去阻止，却知道那不过是徒劳，于是缓缓地说出了自己想了好久的话：
“在中，别再生我的气了吧。你这样子，只会让我更心疼。如果觉得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拿我的错来惩罚你自己呢？就说出来啊！讲给我听啊！打我骂我啊！别为难自己。我知道你想我，就像我想你一样，你担心我，一直守着我，一直盼着我醒过来，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又不理我呢？！把你的气忘了吧，让我看着你，让我擦掉你的眼泪，行吗？”
允浩缓慢说着的过程中，在中压抑不了的哭泣声在阴暗的角落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允浩话音落的同时，在中重重的吸了一下鼻子，片刻的沉寂之后，才鼻音极重的对允浩开了口：
“你怎么可以打算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你的打算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我们之前说好的一切，都是白费吗？！允浩啊，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你到底把我放在你身边的哪个位置？！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说到最后，已经气痛交加，泣不成声。
“在中……在中别生我的气。我从来没把你放在我身边，我一直把你放在我心里。我如何对待自己的心，就如何对待你。我不想让你死，因为你不知道死的绝望。我想让你在这里，你在这里，我才有价值，即使死了，我也知道有个人会每天每夜每时每刻的想我，那有多快乐。你对我来说算是什么呢？是我的眼睛，帮我看清楚自己；是我的耳朵，帮我听到我的心声；是我的手，帮我推开所有的障碍；是我的腿，帮我走过所有艰难险阻；你是我的一切，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所以在中啊，我真的想要你好好的活着，为我活着。我的做法，我行动的出发点，不是为了冒犯你，遗弃你，我是想爱你啊！”允浩着了慌，因为在中发自心底的悲鸣，沉重的击中了他的要害。
最怕的就是这种责怪。
在彼此无法理解的层面苦苦执着着，却无意中伤害了彼此。
如果积的太多，就变成了误会。
误会积的太多，就变成了分离。
在中一向是个内敛而压抑的人，所有的苦，都要自己默默的舔舐，如果一旦结成了伤，他必然不懂得如何去解，必然要把自己伤个够，才傻的转身离去。
允浩太了解这一点，也因此而格外的心疼他。
在中明明有那么一颗温暖异常的心，却因为羞于表达而掩藏起来，错过了美好，错过了冰释，错过了幸福。
只有允浩，野性却细腻的允浩，才能填补他，善待他。
“在中，我醒过来之前，做了很多场梦，在那些梦里，我经历着另外一场人生。梦到连绵不绝的悲伤，无休无止的苦难，我被缚住，抵死抗起所有的沉重，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那么多不幸，我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不干脆死了干净。我一直想一直想，想自己这样惩罚自己，是不是还对生活存着什么幻想。我想我一定是曾经怎样的幸福过，才会勉强自己在凄惨的生活里苦撑。想到头都痛，才突然间想到，曾经是有那么一个人，教会我如何去爱，什么是爱。然后一下子就豁然开朗的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你。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我在昏迷的这过程中，我的在中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受苦，挣扎，是不是也和我一样，也做着苦痛的梦，会不会也是因为梦到我，才突然从梦中惊醒……”
允浩仰面看着玻璃穹顶上透出的星光，说个没完。
这些话，允浩原来是不打算说的。满心以为醒过来就会有狂喜的眼神和密不透风的拥抱，就可以带着满身的伤痛，却满心欢喜的轻松。可是等来的，却是躲闪的在中。
“我醒过来……究竟是为了谁呢？我这早就准备好了拥抱姿势的手……究竟蠢的在等什么呢？”
允浩伸展开双臂，高高的，高高的探向空中，像要去摘那漫天的繁星，一抓，却是满手空，腹部被牵扯的一阵剧痛。
“呜……”
一下子没防备的疼攻上心尖，让允浩冷不丁的冒着冷汗呻吟出声。
“怎么？！”
在中的声音马上飞过来。
“……”
一时疼的无法成声。
“弄到伤了吗？！”
在中的声音明显提高了八度，焦虑的语气藏也藏不住。
允浩不说话，手臂重重垂下，用手指攥死床单，豆大的汗珠顺腮边流下。
“到底怎么样了？！我、我去叫有仟！！”在中的脸从暗处滑出，在月光里惨白着，靠近允浩床边，看他难以忍受的样子，又急又怕，情急之下猛的站起，下一刻马上被自己的腿伤折磨的差点栽倒。
“有……”
无奈之下刚想开腔大喊医生的名字，就被允浩一把拉了过去，紧紧拥在了怀中。
“你再这样走掉的话，还不如让我疼死算了的好！”
允浩浑身的药水味，声音也因忍疼而微微有些变调，双手却是倔强的抱死了怀里的在中，连动都不让他动一下。
“允浩你……”在中被允浩抱着，也不敢再大动。明知道他的伤重的要人命，自己的一丝轻微的动作，都会让他疼痛加深，于是只好坐在轮椅里，探身向前在允浩怀里，用左手撑住床沿。
“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生气上在中，我们相聚的时间这样算起来，真的少的可怜。我这副快要修补不起来的残破身体，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彻底毁掉，趁我还能拥抱的时候，就别再逃了吧？！”允浩把脸深深埋进在中的颈窝里，兀自说个不停，“我好想你，在中。”
好想你……
“允浩，从今以后，假如我们不能够一起幸福，答应我，我们就一起去死。不然的话，我就一辈子都不再理你。”
在中终于也不再挣扎，疼惜又心安的放逐自己在允浩的爱里，定下了只属于两个人的约束。
“我……我警告你…是时候该…注意注意你的用语了朴有仟！”允浩伤势并未减轻多少，但暴戾之气已想涌起，却被有仟大力的系起绷带的动作而导致的疼痛而削磨殆尽，“呜！”吃痛的暗叫了一声，就只剩下喘气的份了，“我说你……你干吗欺负一个垂死的人……”
“亏你还自诩解风情，你用在女人身上的那些伎俩最好别拿来揣测在中，对他，你怎么会这么不了解？！”有仟才不管允浩的冲动，只管缠着纱布，那恼人的嘴巴可一点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这么说，你了解了？！”允浩是真的有些动了肝火。有不满，更多的倒像是妒意了。
有仟叹了一口气，拉下允浩的睡衣，为他盖上毯子，站在床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允浩半天，这才说道：“允浩，在中的那套坚强是想和你比肩，想和你平等的互相守护，为了这样，他把心里的苦不断向更深的地方藏。他的委屈或是脆弱，都不敢展现给你，怕你再为他受伤，更怕你再为他做无谓的牺牲。他在你没有留意的时候投注的关注和心疼让我看着都累。只是这种投注被你这神经大条的白痴忽略的一干二净罢了。“
“那他为什么不肯理我呢？”纵然若有所悟，允浩仍是不明白在中对他的冷落。
“你的在中啊，是在生你的气了。”有仟转身去收拾摊开在桌上的器械，声音有些不分明地说着。
“生气？为什么？”允浩更加不解。
“气你想要丢下他一个人。气你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气你要抛开他！”狠狠地抛下这些话，有仟转身离开了。末了还很恼人的伸头补充一句：“白痴！”
允浩想发作，心念稍一迟疑，就把心中那口气泄了。迟疑什么，他自己最清楚。
因为一直躺着，所以允浩肢体的肌肉大幅度的退化下去，背上也因为长时间的仰躺姿势而起了脓疮。晚上俊秀照例为允浩上了疮伤药，又认认真真地为他擦洗了身体之后，收拾好东西关灯出去了。
夜，也总在一个转身的时间里开幕。
房间里静的出奇。
允浩一直闭着眼睛，却睡不着。很多事情在大脑里翻滚，想的脑仁都隐隐做痛。
突然听到旁边的床上，有细微的衣物“唏唆”之声，接着是轮子在敏感的红木地板上轻轻滚动的声响。一个熟悉的气息慢慢地笼罩过来。
允浩不敢睁眼，怕惊飞了花上的蝴蝶，错过了春天的印记，但心里却一万个雀跃的分明：隐忍的在中，害羞的在中，在夜深人也静的时候，终于悄然来到了他的身边。
冰凉而潮湿的手轻轻覆上了允浩的手臂，先是流连着，接着就是轻车熟路的按摩和揉搓。这些动作怕是每晚都发生吧，因为已经到了熟练的程度。右手和右腿之后，是左手和左腿，中间的交换，因为要挪动轮椅渡到床的另一侧，又怕吵醒了允浩，动作格外的轻缓。
允浩原本是高兴的，甚至是有点恶作剧般的得逞心理的。觉得在中终究是放不下他，终究是露出了马脚。后来仔细体会着，体会着，就积郁在胸。
因为始终，在中都只用了一只手，另一只手，还打着石膏；还因为始终，在中的动作都太熟练，不知道重复过多少遍的熟练；更因为最后，在中终于停下这一系列的动作，舒张开允浩的手掌，覆盖在自己的脸上，压抑地哭了起来。那哭声，是生生被遏制的，把哀恸都压回心里的哭法。清凉的泪水，亲密而曲折的涌到允浩掌心，再心碎着遍布这手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无奈的滑落。
昏迷的人，总是在清醒并亲眼看到之后，才震惊于周围的人为他所做过的一切努力。
允浩虽然明知道他的苏醒，不是完全靠他自己，更多的是依靠终日徘徊在他床第的拯救者们的苦力，但仍深深为这一刻在中的哭泣所震惊。思绪绵展开，自然而然就能想到，在中是在多少个日夜里，忍着自己身上的痛，为他这样舒展肌肉的，又是在多少个黑暗的夜晚，守在他的身边忍耐着哭泣的。白天还笑着平静着的这个人，在心里是多么渴望着他的怀抱，多么欢欣着他的苏醒呢？！手里载着的泪，仿佛有千斤的重量，压到允浩呼吸急促。
幸福，那得不到时觉得虚无缥缈，得到时又惊觉是那样润物无声的幸福，终于慢慢地盘旋着笼罩在允浩和在中身边，让他们在遍尝了各式分离与苦痛之后，终于也能长时间的喘息，长时间的享用幸福所给予的饕餮之宴了。
无法自由行动的日子里，允浩和在中常常熄灭了房间的灯，手牵手并肩躺在病床上，静静仰望如丝绒一样覆盖在透明穹顶之上的星夜。轻微的光污染给这原本应当是深蓝的天空掺进了些许的橘色，但这丝毫也不能影响两个人欣赏的愉悦。也许这样的时刻里，两人期冀的，并非是真正的美景，而只是为了享受那相互牵系着与静谧相融的化境吧？
就那样牵着手，絮絮耳语着，细数着两人共同跋涉过的旅程，梳理着长久以来无法整理的思绪，说到天光擦亮，才手也忘记放开的睡去，梦里，终于也有点点星光。
允浩这次的伤好的极慢，常常被病痛折磨到流汗流血的允浩，总是挽紧了在中的手，蹙起眉头，嘴唇惨白的紧闭双眼，一个人默默忍耐着。他在在中的面前，不再隐藏他的疼痛，不再隐藏他的脆弱，却也从不叫嚣，平缓的放自己的灰暗在在中手里，确定自己每次都能从在中那里得到安慰，得到关注。
用有仟的话说，就是“允浩越来越会跟你撒娇了。”
起初还不以为然的在中，在允浩渐渐能坐立着开始，也终于察觉到了。
允浩见好的时候，在中已经能一瘸一拐的自由行动了。
每天清晨都早早起来为有仟和允浩煲鲜汤的在中，总是被楼上一声紧似一声的“在中啊~在中啊~”的尾音娇气的呼唤从厨房拖出来，匆忙赶到二楼房间之后，就能看见或躺或坐的允浩笑的大满足的眨眼看在中一步步走近，然后来一个大大的拥抱。“在中啊……让我猜猜，今天早上是莲子水果粥吗？”把额发在在中胸前蹭过来又蹭过去，再由下往上闻到脖颈处的允浩，笑模笑样的如孩子般缠着在中问。
“郑允浩！拜托你也考虑考虑在中的伤吧！他的腿怎么经得起这样楼上楼下的折腾？！”有仟实在看不下去允浩每天这样肉麻的缠人，义愤填膺外带酸味极重的呵斥，“还有你，在中！你看不出来郑允浩在闹人吗？！”
在中被有仟用到的“闹人”这个词逗的实在敛不住笑，憋的脸通红站在允浩怀里，转过头来对有仟点点头：“我知道的，有仟。”
“那你还这么顺着他？！”有仟简直要发飙。
“你激动个什么劲儿？！有那时间，还不如去想想怎么讨俊秀的欢心吧，你这个花花公子！！”允浩从在中腰际和手臂之间的空隙出露出一双鹰目，冷嘲热讽地对有仟进行人身攻击。
“切！两个年纪一大把的残疾人每天早晨在这儿拿肉麻当有趣，恶心的要死。郑允浩，看看你把在中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好歹收敛一点吧！”有仟揉搓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撇着嘴一路退到门口还不甘心的甩了一句：“你们还真是相配，一个是虐待狂，一个是被虐狂！”
放在平时，允浩早已脸色阴沉，可是在受伤却能和在中互相依偎的这段日子里，他似乎也变的格外宽宏大量了，只在鼻腔深处冷哼了一声，便又去热切地抱了在中，哼哼唧唧地说起一些有的没的。在中也只管笑着，任由怀里的这个大孩子用从前不常见到的天真面目在自己面前放肆着，恃宠而娇着。
真快乐。
这样的日子真的好快乐。
快乐的身体像要挣脱躯壳飞上天一般，在只有风和云的天空任意的翱翔，劲风化成轻柔的翅膀伴随在左右，心爱的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渐渐的，允浩的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好。
某个时候的在中和允浩，一个站在电热炉前做汤，一个就埋首在一大堆蔬菜里洗洗摘摘的，尽管折腾的乱七八糟，但那副专注的神情，那铁定要为在中帮把手的决心，已经足够。
那副画面，就叫幸福。
某个时候的在中和允浩，一个坐着静静看电视，一个安心躺在对方腿上，看书看到睡着，书轻轻掉在地上，鼻息之间又发出那久违的婴儿般的小呼噜。
那副画面，就叫幸福。
某个时候的允浩和在中，互相倚靠着坐在池塘边，身边简简单单一套渔具，一个全神贯注的垂钓，一个静静的耐心的陪伴着，陪伴到头轻轻一歪，便靠在另一个的肩头小憩过去。鱼上了钩，水面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这边却迟迟不收线，只因为不想惊扰了那美丽的睡眠。
那副画面，就叫幸福。
某个时候的允浩和在中，玩兴大起的来一场两人斗牛，斗到酣畅淋漓，便头枕着鞋子，率性的躺在空旷的街头篮球场上，任风擦去两颊的汗渍。夕阳流连之际，一个悄悄起身，呆呆看身边还在酣睡的伴侣面庞上那层夕日涂染的天然红晕，美不胜收，终于忍耐不住，侧俯过身子，在那优美祥和的唇上轻轻一吻。唯有掩映在楼层之间的半轮血色红日记录下这张陶醉的剪影。时光，却凝固在一旁的篮球上。
那副画面，就叫幸福。
幸福的画面，绝不止这些。每一秒，每一分，每小时，每个对时，每一天。每一个可以记数的瞬间，都不再是担惊受怕，都不再是死里逃生，而是手牵手，是心贴心，是我不用看你，你也丢不掉，是你不用唤我，我也听得到。
终于两个人都痊愈，于是准备要离开有仟的私人宅邸了。
一日允浩从午睡中醒来，看到在中微笑着守在床头，右手攥的紧紧的。
“我的在中啊，这又是有了什么新玩具？”允浩缓缓起身，顺手拉起在中靠着他在床沿坐下。
在中不说话，慢慢摊开掌心。掌中，一枚弹壳已经发黑。
允浩微微动容，心下已了然，却不知在中有何打算，于是抬眼看着他，静候着。
“趁你休息的时候，我去了‘那个地方’。”在中笑了一下，垂下了眼睛，“这枚子弹，我一直放不下。允浩，它对你来说，也许只留下疼痛和不快，可是对我来说，它却是幸福和宝贵的爱。我……从来没跟你要过东西，可是允浩，把这个送给我吧？我要宝贝它，爱它，珍藏它。好不好？”
“那个地方”，那个差一点就成为两人致命伤的地方，那个父子决裂挚友血刃的地方，是两个人都不愿意提起和回忆的地方。这枚弹头，是曾经穿过允浩身体的凶器，却也是让在中放不下的东西，为什么呢？因为它不仅仅代表了决裂和背叛，却也代表了对爱的执拗和坚持。允浩对在中的顽固的爱，尽皆绽放在这枚子弹的火药当中。
现在这一刻，在中像托着珍宝一般托着它呈给允浩，请求允浩正式把它送给自己，就是想要铭刻。铭刻这只属于他一个人，空前绝后的誓言。
允浩的目光在弹壳上停驻了好一阵子，终于也呼了一口气，从在中手里拿过它，喃喃地说：“这么丑陋的东西，怎么配的上我的在中。给我，过两天再还给你，我要改造改造它。”
在中疑惑不解，但还是点了头。
两天之后，等它再出现在在中眼前的时候，已经披挂一新，重镀了一层亮铜，打了一层防锈剂，弹壳口处略微捏扁，壳尾细腻的转嵌了一圈铂金线。一条精致的黑金链子从一个细小的环里穿过，俨然成了一件量身打造的饰品，冷酷而高雅。
“真漂亮……”在中吃惊不小，真心赞叹道。
“是我亲手给我的在中打磨的。来，吹吹看。”允浩高兴了，笑的灿烂，拿起弹壳的扁口示意在中。
在中迟疑地按吩咐把弹壳贴近嘴唇，轻轻一吹，弹壳里竟发出了一阵尖啸之声。听起来凄清却带着深情的召唤。璀冷而潮湿。
看在中越发的惊奇，允浩笑着解释：“这是狼哨。据说西伯利亚有一种皮毛昂贵的雪狼，雌雄之间就用这种声音互相召唤。猎人们为了猎捕，就模仿那种召唤制作了这种狼哨，一吹，拥有华贵毛色的雄狼必至。我的在中啊，我现在把它送给你，你什么时候需要我了，只要吹起这只狼哨，哪怕我在天涯海角，也一定会到你身边。”
“哪怕是陷阱，哪怕是要扒掉你美丽的皮毛，你也会来吗？”在中的眼睛深深的垂下去，低声问允浩。
“赴汤蹈火。”允浩说着，打开黑金链子的扣环，为在中戴起，“让我来做我们在中的雪狼吧，只属于我们在中一个人的！”
下一刻，在中猛得拢起了允浩的腰身，把脸埋进了他的胸膛，久久的不愿意放开。
狼哨颈饰在两人之间的颈窝里和谐的嵌入，恍惚间竟放射着火烫的气流。
搬离有仟的别墅时，有仟站在计程车后，目送了好远好远。那清瘦的身影，在车子后窗变的好小好小。
转眼间已经一年没有回学校。凭借错杂的关系网重新恢复了学籍的允浩终于又能和在中一起上下课。还是同一所学校，但终究不是一个年级了。
允浩和在中，最终也能像所有普通的学生那样，平凡的上课，平凡的放学，平凡的打工。
那种平淡，饶是一种奢求，也终于到手。
每天放学，在中都只需静候在教室里，允浩总能最快速的找来，挺拔异常地站在门口唤一声“在中啊”，在中便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和课本，微笑地迎上去，相伴着离去。
他和他，在不相干的外人看来，外表完美无暇的这两个男孩子，成了这所大学的一道无人敢来干涉的风景，也成了无休无止臆测的对象和话题。流言生秽语起，但谁也奈何不了他们。他们的身上，荡涤着可怕的无坚不摧和萧杀冷傲。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默契十足，都生猛而无法靠近。仿佛他们是一体的一尊王，有谁胆敢冒犯，便是体无完肤，便是株连九族。没有人敢插入到他们之间，也只有在他们互相凝望和关照的目光里，才看得到无尽的温柔与怜爱。
在中一日比一日更加俊美，原先表情里的那些胆怯和退避荡然无存，只剩下宽待与豁达，一种超然的气质总像光环一样围绕着他。允浩也越发的凌厉而脱俗，桀骜不驯的霸气也慢慢转变成稳健成熟犀利内敛的风骨，举手投足之间，彰显着王者的大气与豪放。
两人终于不再顾及别人的眼光，举案齐眉相濡以沫。白天一起到学校，下午分头去打工，然后允浩去接了在中，再一起回家。一切，都渐渐进入了轨道。
还有那随时随地都能感到的幸福，也从来没有丢失过。
幸福是一起去逛超市，为家里购置生活必需品；幸福是在汉江边骑双人自行车；幸福是一起在末班巴士上睡着，一起睡过了站，再一起步行回家；幸福是和打工的地方认识的好朋友们一起开怀畅饮，然后一起去飙歌；幸福是喝多的在中，爬在允浩背上，一路被允浩背回家；幸福是两人拿到高额的奖金之后，一起到欧洲去履行。
到法国去看庄严的卢浮宫，看卢浮宫著名的玻璃金字塔，看艾菲尔铁塔，再从艾菲尔一路走到凯旋门。清晨神经兮兮地跑去香榭里舍大街跑步，然后在这著名的浪漫之路上拥抱着接吻。戴着连衣帽子的在中被拥在允浩怀里，看得过路的游客伸指不停赞：“your girlfriend is gcomeous！”
“he’s not my girlfriend；he’s my bsp;自由的法国，自由的相爱。
层层叠叠铺天盖地的幸福，快要将两人淹没。
意大利的古罗马大竞技场里，承载着千百年的强悍和雄性法则，如今仍音容犹存般硬朗着。
两人边走边看的过程中，突然被一群亚洲女孩子拦住，央求帮忙照相。
允浩接过相机，在中一走神的瞬间，忽听一个清脆的女声唤道：
“允浩？！”
在中一愣，转眼的片刻，从允浩眼里看到了迷幻且陌生的眼神。
“涟漪？你怎么会在意大利？”
好不容易积起的笑容，在脸上凝固。
7
“和学校的同乡一起暑期旅行。你呢偏执狂？”这个女孩子，说话爽快清脆，语速又快，予人强烈的雷厉风行之感。末了这个称呼，让在中一愣之下，抬眼慌忙去看允浩。
“我也是。趁着暑期出来散心。伯父身体还好吗小夜叉？”没料想允浩竟然笑了起来，更没曾想竟然也有一个相应的称呼给了过去。
“好着呢！”女孩儿一径点头。
一瞬间，一段不为外人知的经历就这样随着两个看似平常的称呼鲜活的呈现在眼前。在中一下子沉默下来，明白被隔离在一个自己进不去的空间。
正准备退开到一旁的在中，刚想转身，突然被允浩的手探过来一把拉住，拉的亲昵而热烈。先低头看了看这只拉住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仍然在注视着对面女孩儿说着什么的允浩，在中明白这是允浩下意识的动作。
这么多天来，允浩和自己都养成了个坏习惯，要紧紧牵了对方的手，来确定彼此的存在。纵使是害羞且内向到极点的在中，也不顾一切的想要通过这种方式给自己存在感，尽管发觉了有人侧目便匆匆放开，心里的那一点小内疚和小不安也因为允浩回转头来的粲然一笑而荡然无存。反而越是这种时候，在中的心里就越甘甜，因为清清楚楚的明白，允浩彻头彻尾的懂得他的一系列小动作，也彻头彻尾的爱惜他所有的内心斗争，谅解他，宝贝他，一点也不责怪他，也往往在这种种小细节里，让在中越来越爱他身前这个身材高大，全身上下总荡涤着一种俊逸之气的男人……是的，“男人”，牵定了自己手的这个人，在在中的心目中，是个男人，偶尔也会撒个娇，总体却是坚强勇武的好男子。
但是在此时此刻这个场景里，这只牵过来的手却多多少少让在中感到有点别扭。说不清楚为什么，在中心里有了点情绪，于是微微挣脱了一下，不着痕迹从握得开开心心的修长五指里甩脱了出来。
随着允浩不明就里的愣神和回顾，站在允浩对面的女孩儿也发觉了在中神色间的异样，饶有兴趣的观察了一阵在中和允浩交换的眼神，女孩儿伶俐地一把拉起在中右手，大力的握了握，然后巧笑倩兮地打起招呼：
“你好，我是偏执狂的未婚妻，我叫李涟漪。你是谁？”
这话一出口，在中和允浩同时一怔。
在中终于有机会正面去观察这叫“涟漪”的女孩儿。这女孩子带着浓烈的希腊美女的血质，很像是混血儿。韩国女子共有的细腻皮肤和玲珑平滑的骨骼使得她全身看起来都是溜滑的曲线，全无突兀的构架。较之韩国女子，她的不同之处，就是高高的鼻梁和深深的眼窝，埋藏在高起的眉骨下的双眼乍一看似乎钩挂着几分迷离，长长的睫毛华丽的展转着，在尖细的尾部高高上卷起来，浓密而漂亮。可是，看进那双眼睛深处，却看出一层重叠的果敢和奇异的压迫感，瞳仁周围淡淡的蓝色透着股神秘，“生人勿近”般折射出冷冷的光。
奇异的人。
尽管在中已经习惯了允浩身边围绕着各色另类特别的人群，但这个“涟漪”，还是让在中吃惊了。
作为一个女子，她未免太凌厉了些。分明是这么一副惹人怜爱的外表，却蕴藏着比男人更生猛的气质。难怪允浩会叫她“夜叉”……
想到这里，在中敛了敛游离的思想，放下戒备，回握起递到自己手心的纤细无骨般的手，微微一笑：
“你好，我是在中。金在中。”
言语之中，似乎全没将涟漪之前提到的“未婚妻”这称呼放在心上。倒是允浩，走神了似的迷茫了半天才开口道：
“涟漪，你什么时候变成我的未婚妻了？”
“想不承认吗？偏执狂？”涟漪一个眼神甩过来，带了点淡淡的嗔怪，但是毫无矫揉造作之感，然后也不等允浩张口，便又转向在中：“在中，在中哥哥，你长的真好看，比偏执狂还要帅呢！”一句话，把两个人的马屁都给拍了，那活泼明朗的语气，颇得在中的好感。
“未婚妻这种事，当着我的在中，你可不能乱说，知道了？”允浩显然也生不起涟漪的气，只是退一步站在在中身后，把在中揽在胸前。外人看上去，这姿势不过是兄弟式的亲热，但在中的自然而然的低头浅笑却暴露了两个人超越一般的情意。
涟漪脸色一滞，不由的再度审视起面前这两个人。
“偏执狂好象变了。”允浩站在远处给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女生照相的空挡里，涟漪和在中坐在路旁的护栏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变的真帅，是那种让人没办法喘息的帅。”
在中原本正在低头调整允浩背包的带子，听到涟漪这话，抬起头来朝允浩看了过去。恩，是很帅的。即使和允浩整天的粘在一起，看遍了他脸上的所有表情，仍然无法忽视他的俊朗。如果有忽略掉了的东西，恐怕就是他这副外表对周遭的人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吧。
都忘了，允浩的灿烂，也能看在别人眼里。
“金在中，你的编号是多少？”涟漪的声音，突然急转直下，从热切的赞赏变成了冷漠的质问。
在中手一抖，有种怪异的感觉侵袭到胸口：“什么？”
“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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