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将茶搁在了案上,唇边却有了轻笑的意味:“这回你能耐啊,以往人家卫将军故意挑刺儿你却一声不吭,朕还以为你哑巴了,不成想今日却炸了一回毛。”
宫里头的消息本来就传的飞快,薛情一点都不意外皇帝会知道,淡淡道:“皇兄言重了。”
皇帝眉微挑:“朕不是白夸你的。”
话中隐隐指了他意思。
薛情有些头疼,但还是顺着皇帝的意思说道:“臣弟听闻北朝有意与朝廷联姻,皇兄今日叫臣弟前来,是否为的是此事”
皇帝颔首,屏退殿上宫人。一时殿内愈发清净,他才开口道:“说说,你觉得朕会派你做什么事。”
“与北朝联姻。”
薛情语气寡淡,心下却大为担忧,在皇帝面前没有表露罢了。
皇帝凤眸轻掠,将他凝着,慢慢说着:“那朕问你,这门亲事你应不应”
薛情闻言,撩开紫袍径自跪了下去,缓缓说道:“不应。”
不应。
这简短二字,却已触犯龙颜。
凤眸寒意渐起,皇帝轻眯了起来,冷眼瞧他:“理由。”
“不愿便是不愿,臣弟宁愿孤家寡人一辈子,去做苦行僧也好,削发为尼遁入空门也罢,只想清静一人,不愿拖累旁人。”
薛情虽是跪着脊梁却挺得拔秀,没有一点曲折的弧度,嗓音清朗,都将字句咬得清晰坚定。
可见是铁了心的。
皇帝却不这么想,意王这番话虽然明朗,内里呢却又不是这般,他想做苦行僧,可以,但得说清楚了府里那位丫头算怎么一回事。
明明是搪塞之言,偏说得这般清白无辜。
皇帝不掩冷笑,神色渐渐沉了起来,俨然是发怒前兆,但下一瞬却偏偏抿起薄唇,将怒意忍了,难得耐心问道:“那你跟朕说说,你和如意姑娘算是怎么一回事”
如意是阿满的大名。
薛情知道他迟早会搬出阿满来,心中早已有了准备,只不过一听到阿满的名字,眼神一柔,唇边有了淡淡的笑意,垂睫说:“如意是臣弟的心上人。”
皇帝瞧见他痴痴的模样,眸底浮现嘲讽。
在这四面朱墙里,有的是金银财宝,美人佳肴,滔天权势,唯一没有的便是情爱,当初他的生母爱上宫中的侍卫,飞蛾扑火舍了自己的命,最终惨死于乱棍之下。
他并不惋惜生母因此丧命,反而认为她太过疯狂。
皇帝走下台阶站在他面前,垂了眼,冷冷地问:“你之前口口声声说要清净一人,现在又说有心上人,这前后矛盾,你可是在诓朕”
言外之意已给他压下欺君这顶帽子。
现在就只看他摘还是不摘。
薛情却抬起眸子看向他,目光直白而坦率,并无一丝隐瞒:“皇兄,她是臣弟的血,是臣弟的骨,更是臣弟的整条命。没了她,臣弟就没了心思活。”
四目相对,皇帝听到这些话,竟哑口无言。
俄顷,却又兀自笑了。
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堪比朗月清风,可是站在偌大的殿中,只觉得寒气袭来,尝到了一股奇怪莫名的滋味。
这滋味,起起伏伏,最终被他压到了舌头底下,有些苦涩:“朕有说要赐死你的如意姑娘朕若有心要杀她就不会留她这六年,可你也太不争气,双眼被情爱所蒙蔽,不顾江山。”
薛情垂睫默然,半晌却轻轻地笑了起来,唇边弧度极浅,像是喃喃自语,但谁都能听得到:“江山是皇兄的江山,臣弟目光短浅,只想做一个闲散王爷。”
若说刚才的话还可以忍住怒意,可现下这一番话,无论如何是忍不了了。皇帝凤尾扫来,冷冽极了:“你再说一遍。”
薛情弯下腰,磕足了响头,一字一句道:“求皇帝成全。”
皇帝怒极攻心,当下再也不顾什么兄弟情深,对准薛情的心窝一脚狠踹下。
薛情没有躲避,也无法躲避,这该是他承受的,于是心甘情愿地受了,却被踢得心口发疼,血气腾腾地涌上来,直窜喉咙。
他以手撑地垂下了眼,一口血水从嘴里吐出。
溅染在地,鲜红灼目,皇帝提上一口气却愈发怒涨,他拳头紧攥薄唇狠抿,死死地按住了戾气,半晌才吐出一个字:“滚。”
连滚这个字,都是忍着滔天的怒意说的。
可见今日,已经商量不出什么好结果。
“臣弟告退。”
薛情缓缓站起来,有些跌撞地走向殿外。
今日兄弟俩的这一场见面,气氛是前所未有的紧张,以前两人也有过剑拔弩张的场面,但最后都会有解决的办法。
可今日不同。
争执的源头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少女,薛情固执,是因为沾染了情痴,难戒;而皇帝也固执,眼中只有江山。
情爱于他而言,只是一抹。
与皇宫遥遥相见的意王府邸,却是一派悠闲。
下午天气晴朗,日头没有正午时的毒辣,活泼温煦,令人昏昏欲睡。林园里种了一方莲池,现下还不到时节,只剩些枯莲断藕,但好在池水清澈,流水盈盈。
而莲池旁边,挂着高高的花架。
绿叶儿青嫩,垂下来,小扇子似的一下一下地拂着人脸,少女仰天酣睡,双臂张开懒懒地搭着藤椅,任由绿叶拂面。
蓦地,风过,沙沙沙响动。
阿满懒懒地翻了个身,抓了抓脸上的痒,酣睡。
殊不知,危险将近。
沉重的脚步声悄悄逼近,似眯着眼的野兽在黑夜里潜伏,只有眼儿幽绿,散着危险的光芒,而却将满身的气息收敛干净。
教人察觉不到分毫。
男人便这般逼近了,大掌一捞,捞起少女嫩而软的腰肢,鲜血从脸颊滑落,滴上少女滑嫩光洁的额头。
吧嗒一声,阿满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醒了。
却对上一双浅褐色的眸子。
“你是谁”阿满水眸子眨巴眨巴,问他。
男人见她嘴角涎下一串晶莹口水,不自觉地舔了下自己干涩枯裂的唇,开口缓声说:“你呢,你又是谁。”
他一开口,像含了满嗓子的沙粒,声线喑哑模糊。
“我叫阿满。”少女被他托着腰肢,觉得难受就蹬了蹬腿。但这样一来男人却抓得愈发紧了,他低下脸,将鼻子凑到她的面颊上细细一嗅,幼婴ruxiang扑面而来,瞬间压住他满身的血腥味。
一时间,只觉得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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