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哲义看见熊之余平静的样子,同时想起从前以往,熊之余几次三番想将梁小推给亚丁的事,不由在心里暗骂自己傻波依。人家的事,人家自己都不着急,你他妈的咸吃萝卜淡操的哪门子心呢。
尚哲义心里有气,不愿搭理熊之余。他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兼卧室,不洗脸不洗脚,也不漱口就展开被子睡下了。熊之余知道尚哲义对自己有意见,也不好说什么,一个人闷在屋里想心事,一支接一支抽烟,又是一夜没合眼。
第二十八章
绿风庄园那件事对何舍之的刺激很大,他心里很苦闷,他很想找个知心人说说这件事,可是这种事又不便轻易向人开口,闹不好自讨没趣,反而让人笑话。他一个人闷在心里,越想越难受,晚上,就独自一个人在报社旁边一条小胡同中的一家小酒馆里借酒浇愁,一个喝下了多半瓶二锅头。他酒量本不大,酒人愁肠愁更愁,三下两下不由就有些喝醉了。
他趴在小酒馆的桌上睡了一觉,直到小酒馆打烊,伙计将他请出来。他踉踉跄跄地从小酒馆走出来,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忽然一阵风紧,他想都来不及想,后脑勺上就噹地一下,被什么重重一击,随即一阵剧痛。他想回头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身上有了酒,脚下不跟劲,一时只觉得天旋地转,顿时像一摊泥似地委顿于地。朦胧中他感到有许多只脚在朝他身上胡踢,他伸手想挡住,但使不上劲。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一样力不从心。
在小腹上又挨了重重一脚后,他脑袋一歪,便人事不知了。
等他醒过来时,人已在医院里了。一位同事守在他身边,告诉他,他已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多亏几个巡夜的联防队员及时把他送到医院,否则,有性命之忧。同事还告诉他,医生不但给他治了外伤,还给他洗了胃,因为他喝得太多了。
何舍之举手摸了摸脑袋,发现脑袋上缠着一厚圈纱布。他想翻翻身,身上痛得跟要撕裂了似的。
同事问他跟谁结仇了,竟惹得人下这样的毒手。何舍之望着病房斑斑驳驳、许多水渍像狂蛇乱窜似的墙壁,半晌没有做声。其实不用想,他也知道这毒手是谁下的。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他没有朋友,也没有仇人,只有许多想通过他的笔杆子捞取好处因而对他讨好巴结的人,如果说他曾经有过一个朋友——或者仇人,那只有藏西贵了。
因为是晚报记者挨打,警察很重视,但是当警察听说他醒了后赶来录口供,问他有何仇人,他自己猜想可能是谁对他下的毒手时,他却一味摇头,显出一副很茫然很无辜的样子,对警察的提问一问三不知。
这是他的私事,他不想闹到国家专政机关去。
何舍之的伤执很重,在医院里躺了十几天,才勉强能下地。在他住院期间,官丽丽从“深圳”赶了回来,这回她没给他带那些印着“深圳制造”和“made in shenzhen”的小玩意儿,她只给他带来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水果,比如美国的新脐橙、泰国的山竹、红毛荔枝什么的,另外还有一颗散发着恶臭味的新加坡榴莲。
何舍之看见官丽丽,表情很平静,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官丽丽却抱着他痛哭了一场,然后对他细心照料,就像对待自己的丈夫一样。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很近乎,很热辣。同事们都很羡慕,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劝他们快些结婚,好吃他们的喜糖。何舍之听了只是笑,官丽丽也跟着笑,两人都不说话。
这天,藏西贵捧着一只大花篮来医院探望何舍之。他人还在老远,声音先传进了病房。他说对不起,说他才得到消息,连忙就小跑着赶来了;他说他没有及时得到消息,真该死。其时官丽丽正在拿毛巾给何舍之擦脸。藏西贵看见官丽丽,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才走进屋。他将花篮递给官丽丽。官丽丽好像没瞧见,他只好自己把花篮放在床头柜上。
何舍之招呼官丽丽给藏西贵倒水。官丽丽倒了一杯白开水,很重地把茶杯敦在床头柜上。听见这声音,藏西贵虽然仍在笑着,可是已经笑得心不在焉,他借询问何舍之伤势,掩饰过去。他给何舍之说了会儿宽心话,就问是谁下的毒手,他让何舍之将凶手告诉他,他拍着胸脯说,由他花钱找几个黑道上的人,将那些家伙做了,给他出口恶气。
何舍之听了忙说:“好意心领,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弄出人命来,你我都得完。”藏西贵慨激昂地说:“完就完,哥们儿不在乎。我就为朋友两肋插刀了,怎么着”何舍之称谢不迭,说:“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事还是让我自己来处理吧。”藏西贵说:“你行吗?”何舍之笑道:“看来老虎不发威,还真让人当病猫了。”藏西贵说:“成。你有种。要这样我就不瞎掺和了。什么时候你不行了,打声招呼,哥们儿再上。”
何舍之发现藏西贵一边说话,一边不时偷睃官丽丽。自打藏西贵进门,官丽丽就一直在忙着些无必要忙的杂事,连正眼都没看过藏西贵一眼。何舍之见了,心里说,真他妈能装!
藏西贵告辞的时候,何舍之让官丽丽代自己送送,官丽丽将藏西贵送到病房门口,很冷淡地朝藏西贵挥了挥手,就扭头回到屋里。她在何舍之床头坐下来,抓起何舍之一只手,替他轻轻按摩。按了一会儿,何舍之忽然“哇”地一声吐起血来,一连吐了三大口,血色鲜艳乍若桃李,坐在旁边的同事吓了一大跳,连忙喊来医生检查。医生检查来检查去却检查不出是什么原因,只好说是内热,让他多吃些清凉的东西了事。
医生走后,何舍之吃了药,很快睡着了。剩下官丽丽呆望着地上的血迹。
血迹经过许多人的蹴踩以后,弄得哪儿都是。
何舍之的同事找来拖把,将地上的血迹拖干净了。
官丽丽支走了陪床的何舍之的同事,推开窗户,将搁在床头柜上的藏西贵送的那只大花篮顺窗户扔了出去。然后她关上窗户,趴在何舍之床头,默默凝望着何舍之。她发现最近一段时间,何舍之消瘦了厉害,从前的一点儿肉已完全不见,两个颧骨凸出来,活像一具木乃伊。
官丽丽默默看了何舍之许久,慢慢的有许多泪珠涌出她的眼眶,有一滴恰巧滴到何舍之嘴角上。官丽丽正想替他拭去,但还没来得及拭,何舍之梦中不知,已伸舌将泪珠舔干。官丽丽呆望着他,忽然香肩耸动,啜泣出声。
何舍之在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才伤愈出院。官丽丽亲自到医院替他办了出院手续。官丽丽特意向单位请了三天假,留在屋里照顾他。他劝官丽丽不要为他耽误工作,说自己恢复良好,自己完全能够照顾自己。官丽丽只恍若未闻。何舍之无可奈何,只得由她。
但是有一天,官丽丽到附近商场买了一趟东西回来,却发现何舍之不见了。官丽丽各个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找见何舍之的影子,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官丽丽险些没有急死。她到派出所报了案,又找到晚报领导,希望他们在报纸上发一条寻人启事。但是,晚报的张总编和王社长都让她再等等看。他们说他们相信何舍之不会出事的。
莫晶晶自称章小红的妹妹赵素红,在大堡工商所赖所长的办公室找到了赖所长。她只送了赖所长两条红塔山,给了赖所长一张芙蓉笑脸,朝赖所长扭了两下臀,坐在椅子上撩起裙子让赖所长看了小半截大腿,再加上几句软话,就把赖所长晕得找不着北了,当下就忙不迭把从章小红那儿查抄来的打火机退还给了莫晶晶。陪同前去的莫大可捧着打火机,喜得像个骡子在原地转了一个圈,连声对赖所长表示感谢。
从大堡工商所回来,莫晶晶将打火机交给哥哥莫大可,一边道:“姓赖的说章小红贩黄,那是怎么回事?”莫大可知道赖所长说这话,准是因为那几个仿女人体打火机,就跟莫晶晶说了。莫晶晶说:“章小红也真是的。什么都敢拿出来卖。”莫太可笑道:“这叫人穷志短。”
莫大可数一数,发现莫晶晶拿回来的打火机只有八十二只,丢了几只。丢的几只打火机,正是那些仿女人体的打火机,想来是工商所的人拿走私分了。他退了章小红六十只打火机,说余下的他替她卖掉了,给了章小红五百块钱,剩下三百块钱,他想退给莫晶晶,莫晶晶不要,说他留着扶弱济贫。莫大可感动得眼眶潮湿,坚持不肯要,让莫晶晶交还给马昊,一边对莫晶晶说:“你哥这辈子要无寸进便罢,你哥这辈子但凡有出头之日,妹妹,你就等着吧。”莫晶晶笑道:“我倒不指望享你的福,我出去以后,你把咱妈侍候好,就算报答我了。”莫大可说:“你不会跟那些人似的,也黄鹤一去不复返吧?”莫晶晶笑道:“看情况吧。我回是要回来的,但能弄个绿卡我还是准备弄个绿卡,我要下岗也在美国下岗,要添麻烦也只给美国人民添麻烦。”莫大可皱眉说:“你这叫玩世不恭吧?”莫晶晶笑道:“我这叫面向现实。”
不知怎么的,莫大可听了这话,只觉心里添堵,闷闷不乐了好长时间。
过了几天,莫大可送了两张音乐厅音乐会的票给莫晶晶和马昊,说是将功赎罪。莫晶晶问他哪来的钱,莫大可让她甭管。莫晶晶心里纳着闷儿,和马昊去一看,原来是一场普及音乐会,甲级票也不过七块钱一张。莫晶晶和马昊面面相觑,都哭笑不得;尽管如此,莫晶晶心里还是很感动。
章小红伤刚一好,就又出来练摊了。莫大可想劝她多休息两天,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一看章小红就不是有条件安心休养的人,这话说了反而更让人伤心。
章小红的摊子才刚铺开,赖所长就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好像他一直在哪个阴暗角落里窥视着章小红的。今天赖所长没有穿制服,只穿着一件便装夹克。章小红看见他就大惊失色,夹起包袱皮就要跑。赖所长忙喊住了她,指着自己身上说:“我今天不是来执行公务的。”又指指她夹在腋下的包袱皮说:“你忙你的。”章小红兀自惊疑不定,莫大可在一旁笑道:“既然赖所长发了话,你就不用怕。有赖所长这棵大树,什么风雨也替你挡住了。”赖所长朝莫太可笑道:“一向听你说话,只有这一句最顺耳。”莫太可笑道:“顺耳的话我有的是,以后你慢慢听着吧。”
章小红把包袱皮放在地上,一边放,一边不停地仰望着赖所长察言观色,见赖所长确实不像欲擒故纵,才稍感放心。赖所长蹲在地上,摆弄着章小红的打火机,对章小红说:“你为什么不办个照,也省得天天担惊受怕了?”章小红低声道:“没钱。”赖所长说:“办个照花不了多少钱,手续齐全的话,三五十块钱,三五天就办下来了。”章小红低着头说:“租门面,进货,都是要钱的。”赖所长说:“像你这种小本生意,撑死几千块钱拿下来了。”章小红用蚊鸣般的声音说道:“几千块钱对你们不算什么,对我就是了不得的大数。”赖所长说:“那你办个残疾人证明吧。有个残疾人证明,就不必租门面。有个残人证明,你天天都可以像现在这样练,又不必担心遭人撵。”一直在旁边听着的莫大可这时插嘴说:“有这政策吗?残疾人就可以占便道练摊?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政策?”赖所长对莫大可说:“政策在我手里,我掌握着呢。”莫太可笑着对赖所长说:“这话像是你赖所长说的。”
赖所长不理会他话语中的讽刺,对章小红说:“就算有残疾人证明,也得分什么人,像他就不行。”说着,掉过头去指指莫大可,又转回头来对章小红笑道:“你可以。”莫大可也笑道:“是因为有你赖所长罩着,她才可以的吧?”赖所长掉过头来说:“有这因素在里面。”又掉过头去对章小红说:“有残人证明,便于我替你说话,网开一面。”
赖扭长的一颗脑袋像拨浪鼓,一会儿转到这边,一会儿又转到那边,弄得莫大可都替他犯头晕。他笑着对章小红说:“听见没有,今天是天上掉馅饼,砸你脑袋上了,还不谢谢人家赖所长,赶快办去。”章小红说:“可我不缺胳膊不缺腿呀。”莫大可说:“你这人怎么这样笨啊,弄个残疾人证明是为了方便你做生意,又不是真要将你弄残疾。”章小红闷闷地说:“我弄不来,我没这路子。”
“你就谢谢赖所长的好意。”莫大可说:“这事交给我了,我来替你想办法。”章小红不愿意,反复声明自己不残疾。莫大可见章小红这样不明事理,心里有些别扭,说话声音未免就大了一些,阴阳怪气地说:“知道你不残疾,不缺胳膊不缺腿,就是缺钱。还缺点儿心眼。”赖所长对莫大可喝道:“你这是干什么?人家一个女同志,你这么吆三喝四的干什么?人家愿不愿意是人家自己的事,要你成吃萝卜淡操心?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的事吧。啊,对了,你殴打工商人员,妨碍执行公务的问题还没解决呢!”莫大可不禁自嘲地笑道:“好,让你上赶着拿热脸蹭人冷屁股,自讨没趣。”说着,使劲儿抽了自己两嘴巴。章小红吃了一惊,赶忙想拦住他,站起得猛了一些,不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金灯狂舞,吓得连忙又蹲在地上,一颗心咚咚乱跳,弄得胸口像揣着一面鼓似的。莫大可看出情况不对,连忙过来拨开赖所长,俯身向她要不要紧。章小红抬起头来朝莫太可笑了一下,莫大可见她面无人色,就劝她回家休息。章小红哪儿肯。
过了会儿,章小红好了一会儿,只见赖所长兀自赖着不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扯着闲篇儿,说着说着,就问起她妹妹赵素红的情况来。章小红这辈子也没有过妹妹,听得直发愣。莫大可在旁边听见,怕章小红语言不对穿了帮,又怕赖所长天天来纠缠,忙接过话茬儿说:“她妹是个空姐儿,今天赶大早就飞哈尔滨去了。”一句话就把莫晶晶打发得远隔了千山万水,说完还直后悔没说莫晶晶是飞国际航班的,没把莫晶晶打发到南美洲去。
赖所长不悦地瞪了莫大可一眼,似是不喜他插话,但掉过头就换了一副笑脸,手里玩着一个打火机,对章小红说:“原来你妹是个空姐,怪不得长得那般漂亮。”一边伸出舌舔了舔嘴巴。莫大可心里笑得不得了,听赖所长对章小红说等她妹回来,想请她和她妹吃顿便饭,要章小红一定赏光。“你妹回来呼我一下,这是我的呼机号。”说着就从兜里摸出一个小本本,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撕下一页交给章小红。章小红欲待不接,只见莫大可不住地朝自己使眼色,只得犹犹豫豫地接了过来。
赖所长笑着,一晃一晃地走了。章小红问莫大可这是怎么回事,莫大可只得照实说了。章小红听了半晌设则声,眼里含着泪,咬着嘴唇呆了半晌,等收摊子的时候,坚持要跟莫大可去面谢莫晶晶。莫大可拦不住,只得随她。进门莫晶晶却不在,老太太说跟马昊去什么大太阳迪斯科舞厅蹦迪还没回来。莫太可笑话老太太满嘴新鲜词,一面让章小红先回去,说不到半夜三更,肯定见不着她人影。章小红不肯,等了一会儿,果然不见莫晶晶回来,才只得怏怏告辞。莫大可担心老太太又朝莫晶晶乱吹风,不敢请章小红到自己屋里坐,只和章小红在客厅里坐着说话。老太太很有意思,拿了半个冰西瓜让他们吃,自己跟避嫌似地躲了出去。
老太太回来时,章小红已经走了。莫大可说:“妈,你这是干什么?我和章小红只是普通朋友而已。”老太太听了,将两只手乱摆,笑得跟什么似地说:“你甭跟我解释,你们现在年轻人的事,我明白不了。”说着,回自己屋里休息去了。莫大可又等了会儿莫晶晶,想跟她说赖所长请客的事,等了会儿不见莫晶晶回来,自己觉得乏,也就去睡下了。
翌日早起跟莫晶晶说了赖所长请吃饭的事,问她是什么主意。莫晶晶立刻说:“干吗不吃?送上门来的,不吃才傻呢。他还差着咱两条红塔山呢。”莫大可像瞧稀罕似地瞧着她,半晌,才笑着摇了摇头说:“你倒是来者不拒,见便宜就上。”
赖所长听“赵素红”俯允了吃饭,喜不自胜。他请“赵素红”挑个地方,莫晶晶问莫大可,莫大可说章小红没工夫,不要走远了,就近找个馆子吃了算了,就问赖所长附近有什么好馆子。赖所长是久惯的吃货,哪天没有一两场宴席,对左近餐馆门儿清,就说:“那就尔雅阁吧,尔雅阁专营粤菜,味儿很地道。”
赖所长本不愿莫大可参加,莫大可愣往里凑,赖所长心里腻歪莫大可没有眼力见儿,可也不便往外生撵。他看出来章小红和莫大可关系非同一般。章小红自己本不愿去,莫大可硬拖了她去。当下一行人一起来到尔雅阁,只见那里果然金碧辉煌,流光溢彩。赖所长推门进来,几个小姐像接皇帝似的,赶忙迎了过来,笑得脸上打皱,赶着给赖所长开了雅间。
莫大可装傻充愣,拿过菜谱来,也不管好不好,只照着最贵的点。章小红见了,紧张得嘴唇煞白,两只手几乎绞成麻花。莫大可明白她的心思,知道她是担心赖所长到时见钱多,会赖账,反而让他们付账,或是赖所长钱带的不够,到时免不得要大家凑,少不得她也要摊到一份。这样想着就开玩笑地问赖所长带的钱够不够,赖所长大模大样地抽着烟,让他只管点。莫大可用下颏朝赖所长点点,对章小红笑笑,意思让她不必担心,就老实不客气地接着又点了好些个莱。
一会儿美味佳肴摆了一桌子,几个人吃得杯盘狼藉,蛇酒蛇羹澳洲红龙虎斗飞禽走兽生猛海鲜都吃了一个遍,几个人都肚儿溜圆,撑得在那儿直打嗝。只有赖所长没怎么吃,只蜻蜓点水似地下了几筷子,就嘴里噙着一根牙签,很绅士地不时给莫晶晶夹夹莱,给章小红夹夹菜,余下就是笑眯眯地看他们吃,一副阔佬拿土冒儿开心的样子。
莫大可也不理会,吃完,问赖所长跟尔雅阁老板的交情如何。听赖所长那意思,尔雅阁的老板就是他儿子。莫大可等他吹完了,才抹抹油嘴说:“要这么着的话,如果赖所长想在尔雅阁安排个把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吧?”赖所长一愣,瞧着他说:“你想到尔雅阁干?”莫太可笑连忙说:“不是我。”他指指莫晶晶说:“是她姐。”赖所长掉头问章小红说:“你有兴趣在这里干?”章小红四下望望,垂眉耷拉眼地说:“我没这福气。”莫大可大声说:“你就说你想不想在这儿干吧,你想在这儿干,人家赖所长只是一句话的事。”
这话等于紧了赖所长一铆钉,赖所长想溜,也没地儿溜了。赖所长只得笑眯眯地望着章小红点头。章小红憋了半天,才涨红了脸,说道:“那敢情好!”就只顾绞着手。莫大可就对莫晶晶说:“你姐的事全仗人家赖所长了。”赖所长还没得及做声,莫晶晶挤眉弄眼地说:“赖所长,我姐的事有劳你了。”赖所长听了,不由浑身酥软,好像腾云驾雾一般,一瞅着莫晶晶嘻嘻笑,一边连说没问题,将胸脯拍得直响:“包我身上了。”莫晶晶问什么时候能有回音,赖所长起身说:“我这就打电话,找尔雅阁的老板商量。”一会儿回来说,事情成了。莫大可和莫晶晶都夸他有本事,高帽子载得赖所长一阵一阵犯晕乎。
莫大可问尔雅阁老板准备安排章小红做什么工作以及报酬问题。赖所长说:“做保洁员,开始月工资四百元,没有奖金;如果干得好,从第三个月起可以加薪,并且有奖金。”莫大可问保洁员是否就是扫地拖厕所的。赖所长笑而不答,神色间略略有些尴尬。莫大可知道果然如此,就不太满意,说一来工种未免太脏太累,二来薪水也少了点儿。莫晶晶也有同感,只有章小红慌不迭地说:“这就不错了。我在家里就喜欢搞卫生,看见哪儿都干干净净、亮亮堂堂的,心里就高兴,人也有精神。”赖所长就对莫晶晶说:“让你姐先干着,回头我再找尔雅闷老板给你姐换个工种。”章小红感激涕零,当下手足无措,连说了一百多个不用。
饭后结账,这顿饭吃了三千多元,莫大可和莫晶晶还只在心里吃惊,章小红已是唬得舌挢不下。赖所长让小姐把账单拿过来,很潇地签了一个字,又把账单退给了小姐,笑着对众人说:“俗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让你们见笑了。”莫大可这才知道,敢情今天不光他们这些吃请的是白吃,就是请吃的赖所长也是白吃,脸上笑着,嘴上奉承,却在肚子里骂娘,一边后悔最后没再要两条香烟。
结完账,赖所长又要带大家去洗桑拿浴,完了再跳舞唱卡拉ok,或者玩保龄球,说都是他买单。因为章小红赶着要回去,最后只唱了半个小时的歌,就都散了。
唱歌的时候,赖所长趁人不注意,悄悄问莫晶晶明儿是否有空。莫晶晶早得了莫大可的指点,说因为人手不够,局里抽她暂时改飞国际航班,明儿就飞西雅图了。赖所长听了,显得很失望。莫晶晶问起赖所长的家庭情况,赖所长沉痛地诉说了自己的不幸婚姻,说年轻时没有见识,误上贼船,娶了个如狼似虎专制霸道的老婆。莫晶晶陪着沉痛了一回,就让他挺起胸膛,勇敢地面对生活的挑战,说相信他一定会成为一个生活的强者。赖所长很感动,也很激动,紧紧拉着莫晶晶的手,请她帮助自己迎接生活的挑战,做生活的强者。莫晶晶勉强忍住,推说上厕所,一个人躲在厕所里笑了半天。
莫大可送章小红回家,在公共汽车上就看见季小兵在路口翘首以待,眼镜片在路灯下一闪一闪地发光。他就没有下车,多坐了一站地,才换车回了家。莫晶晶还坐在床上看书没睡,见他回来,就迫不及待给他讲赖所长的故事,一边讲一边笑得前仰后合,莫大可却感到哭笑不得。
第二十九章
马昊专门请了假,到莫晶晶家里,看她还需要什么帮助。莫晶晶不在家,和同学们聚会去了,她妈说是临行告别。马昊觉得很羡慕,莫晶晶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情,他回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已经是恍若隔世。
马昊进门时,莫晶晶的哥哥莫大可正坐在堂屋穿他的羊肉串。马昊见他穿的羊肉串肥的多瘦的少,知道他买的都是一些便宜的下脚料。马昊就顺嘴开了句玩笑,说莫大可如此下去没几天就发了。平时他们偶尔也开开这样无伤大雅的玩笑,莫大可总是很快乐的。
他没有注意到莫大可今天的脸色很不好。章小红到尔雅阁上班去了,莫大可突然少了一个伴,还很不习惯,这使他的野摊子也摆得没情没绪的。这时听了马昊的话,正好,他一肚子无名惆怅无处宣泄呢马昊撞到枪口上,正好给他做了靶子。当下听了马昊的话,莫大可嘿嘿一阵冷笑,反唇相讥。莫大可的话很难听,话里带刺,马昊听了脸一阵红一阵白。莫大可说完就埋头继续穿他的羊肉串,将他丢在一边,好像没看见他站在旁边似的。
马昊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他期望老太太能出来替他解解围,可是老太太在屋里替闺女收拾行李,忙得昏天黑地,根本顾不上他。
马昊无聊地站了一会儿,羞眉臊脸地对莫大可说了声再见,逃似地离开了莫晶晶的家。他坐在车里,越想越生气,心里说,我有钱没钱关你什么事,我的钱是正道赚来的,又不是偷来的抢来的,你没本事赚,何必眼红别人呢。
他是赌着气回到酒楼的。他刚走进大鸭梨酒楼大堂,就听到有人喊他。他回头一看,发现喊他的是林艳。林艳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打扮得花里胡哨,精神焕发。
“你这破衣服是从哪聊淘来的?”他笑着指着林艳身上大朵热带花束图案的呢子上装说道。
“破衣服?”林艳瘪着嘴,一脸不屑地道:“这样的破衣服你有几件?这件衣服花了我二百美元呢,是我在新加坡最有名的鱼尾狮购物中心买的。”
“看不出来,这样一件破衣服也要二百美元。”马昊走过去,伸手捻着她的花呢上装。林艳将他的手打开:“别瞎碰,弄脏了你洗?”马昊笑道:“这样的糙呢子也要二百美元,你一定是上新加坡奸商的当了。”
“嘁。”林艳从鼻子里发出了一种怪声,以表示自己对马昊无知的不屑和轻蔑:“说你老外你还真是老外。你不知道新加坡是个法治国家,人家那儿是不兴坑人的,东西值多少钱就卖多大价码,实打实,不像咱们国内,到处是坑蒙拐骗的骗子。”
马昊笑道:“你拿了新加坡人多少钱,竟这么卖命地替他们声辩?想不到你这么容易就变成了汉奸。怪不得人家说这日子汉奸满天飞呢,我还不信,想不到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气得林艳直跺脚:“闭上你的臭嘴。走开!快走开!”
这样一来,刚才从莫晶晶的哥哥莫大可那儿无端受来的鸟气多少发散了一点儿,马昊心开朗了许多,笑嘻嘻地回到了自己的法律顾问办公室。他刚走进办公室,就听到电话铃响,拿起电话,打电话来的竟是莫晶晶。
“我哥让我给你道歉。”莫晶晶上来就说话,“他说他不是有意要戗你的。他今天心情不好,他请你多担待。”
“没什么。”马昊很奇怪莫晶晶缘何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莫晶晶说她刚才给家里打电话,是她哥哥主动告诉她的。莫晶晶说:“我哥是因为章小红的事生气,你别介意。”马昊知道章小红是个下岗女工,和同病相怜的莫大可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关系。冲着莫晶晶的面子,他立刻原谅了莫大可。他嬉皮笑脸地说:“你哥太小瞧我了。如果这点儿小事都能让包生气,那我岂不早就气死了?我一天到晚要生气的事多了。”
莫晶晶道:“你有什么要生气的事?”
马昊笑道:“不说别的,有你一个就够了。”莫晶晶道:“我又怎么招你惹你了?”马昊道:“今天我好心好意到你家里,看看你还要我帮什么忙,谁知你却不在家,害我空跑一趟。”莫晶晶道:“这不能怪我。我们同学聚会,给我饯行。”马昊听她的意思,是将自己的玩笑当了真,才连忙道:“跟你开个玩笑,你别急。”他听到莫晶晶在电话那头啐了一口,他仿佛隔着电话线都能看见莫晶晶娇嗔的模样,不禁抿着嘴偷偷乐了一下。
自从青年湖的那晚起,马昊对莫晶晶的观感全变。如果说他之前对莫晶晶还有些不耐烦,认为莫晶晶自私贪婪的话,现在他却完全能理解她了。是啊,一个女孩子,眼看就要背井离乡,负芨西渡,到远隔千山万水的美国去留学,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完全陌生的环境,她不多要点儿钱,多准备点儿东西,行吗?万一到时候美国那边的奖学金不能及时发下来,岂非要挨饿受冻?
他这样解释着莫晶晶前一段的疯狂购物行径,就再也不心疼自己的钱了,非但不心疼,反而觉得莫晶晶要的少了。前几天,他又托朋友换了一万美元,给莫晶晶带上。莫晶晶不肯要,是他强行塞到她的口袋里的。
“喂,我说,请林艳的事怎么样了?”莫晶晶在电话那头问。
“哦,她还没有回来。她可能还在新加坡呢。”虽然马昊现在自觉能够理解莫晶晶,也相信莫晶晶,但还是不愿意莫晶晶和林艳见面,毕竟自己和林艳的关系非同一般,三个人聚在一起,总是有点儿别扭。万一到时候林艳再说出什么话来,那就更要命。他是口无遮拦的。
“她还在新加坡?她是不是准备留在新加坡不回来,就此移民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问她自己吧。”
“我没工夫问了。我过两天就走了,你见到她时,代我问她好。”
“没问题。”
马昊等了一会儿,直到莫晶晶先搁下话筒,他才跟着将话筒搁下。他抻了抻领带,使自己的呼吸顺畅点儿。他把脚架在办公桌上,靠在皮转椅上浮想联翩。从窗口衍射进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凸出了他嘴角上的那一抹微笑,使这张脸显得有种心满意足的意味。
官丽丽满世界找何舍之不着,差点儿没急死,她哪里知道,何舍之一声不响地北上找他的老情人去了。
何舍之住院的一个月,急坏了梅岭琳。原来她在瓜州的时候,已经跟何舍之约好,她回去顶多半个月,何舍之就带领摄制组北上与她会合。梅岭琳回到家乡小县城,左等右等,望眼欲穿,却总是不见他的人影,后来打电话到何舍之单位,才知道他出事了。
何舍之刚一出院,梅岭琳就打电话找到了他。她告诉他,他们经理都等急了,请他尽快带摄制组北上。正好,何舍之经过这场事故,也想找个地方出去散散心。他现在心里对官丽丽是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他不想让官丽丽知道这些事,所以他张罗这些事,都是背着官丽丽的。
瓜州是个开放城市,影视业发达,摄制组好找得很,有人说,随便从环城路上丢块砖头下去,砸死的三个人中最少有两个是搞电影电视的。何舍之给梅岭琳他们公司帮忙找妥广告摄制组后,梅岭琳所在的公司派梅岭琳和公司一位副经理亲自到瓜州这座开放城市来接摄制组,何舍之随机前往。他在这个草台班子里,司职文学脚本。其实拍这样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广告片,根本用不着什么狗屁脚本。不过这个草台班子是他拉的,他从中拿着一份钱;拿了钱,总得找个活儿干干,面子上才好看,钱也才能拿得名正言顺。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也想趁此机会,顺便回老家看看。他已有好几年没回过老家了。
飞机在北方那个中等省会城市降落下来后,一行人又接着坐了将近四个小时的汽车,才到达何舍之老家的那个县城。这是个青山绿水、环境幽美的小县城,看不到高楼大厦,人们的表情都木讷平静。这是一个基本没有遭到现代文明破坏的小县城。
来了一队拍电视的,对于这个偏僻的小小县城来说,是件大事。摄制组到达的时候,县委县政府两套班子的人马都出来迎接他们。梅岭琳他们公司将他们安排在这个县最好的宾馆也就是县政府招待所住下来,随后由一位主管经济的副县长出面,为这个草台班子举行了一个盛大的酒会,隆重欢迎他们。何舍之作为本县出去的成功之士,又为本县办了如此一件大事,在宴会上受到了格外热烈的欢迎和称赞。何舍之笑得张着嘴合不拢,红光满面,好像又重新投了一回胎。
休息了两天,把小县城可玩的地方都玩了一遍,好吃的东西都吃了一遍以后,何舍之和他的台班子才与县土特产品公司的人坐下来谈正事。梅岭琳他们经理姓张,是个小矮个,踮起脚大概也只到何舍之胸脯,人瘦,剔了骨头估计也没有二两肉,但是两只眼睛很大,说话的时候,骨碌骨碌乱转,显得十分精明。
座谈的时候,张经理把他那位刚从北京学习表演回来、准备担任本广告片模特的侄女也带来了。凭良心说,张经理这个侄女长得真不赖,细长腰,瓜子脸儿,要个儿有个儿,有条儿有条儿,比梅岭琳好看得多,而且性情活泼开朗,见人有说有笑,又会唱又会跳,从不怵场。不管从哪方面条件来说,由张经理这位侄女担纲主演本广告片,都比梅岭琳强胜百倍。这时何舍之才有点儿明白梅岭琳为何自甘当配角,看来里面不仅仅是张经理的因素在作怪。
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向张经理提出了由梅岭琳担任本片配角的要求。
当何舍之向张经理提出这部脆渍酸白菜广告片要两个女演员时,张经理和他当初乍听梅岭琳提起此事时的反应一样。张经理嗤嗤地说,这样一部广告片有必要弄两个人来演吗?张经理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捏着罐由他们公司生产出来的脆渍酸白菜。张经理晃着那罐脆渍酸白菜说,就这一罐脆渍酸白菜,我们不拍别的东西。
何舍之坚持说:“最好弄两个演员。我们的广告创意就是这样的,是不是?”他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去找一个留着大胡子、长得五大三粗、外表看起来活像土匪的男人。这人是他的朋友,姓罗,担任本片导演。何舍之就是通过他这位罗朋友凑的这个草台班子。这位罗朋友见何舍之拿眼睛望着自己,使劲点了两下头,说:“是这样的。”
这事,何舍之事先已经跟他说好。
何舍之拿出拍摄脚本给张经理看。脚本很短,虽然像诗一样分成很多行,但总计起来也不会超过两千个字,张经理几分钟就看完了。何舍之在他的文字脚本果然设计了a角和b角两个角色。两人的戏一半对一半,分不出谁轻谁重。张经理读完文字脚本,只是嘿嘿地笑,有那么一瞬间,他看何舍之的眼色很诡异。
他希望与何舍之他们“再商量”。
等再见面时,张经理要求他侄女的戏至少要占到百分之七十。张经理开诚布公地对何舍之说:“我知道你和小贺是同学,你俩的关系不错。你想帮小贺一把,这我理解。我同意小贺也参加本片演出,不过她的戏顶多只能占全戏的百分之三十,我侄女的戏至少应该占到百分之七十。否则,我就没有必要花这么多冤枉钱拍这么一部广告片了。”
张经理的话绝不拐弯抹角。不过,他的话虽然说得这么明白,何舍之还是想尽力为梅岭琳争取一下。他实在讲不出更多的道理,只好反复说,脚本已经写好,现在改恐怕时间来不及。此外,他反复强调自己只是想将事情办好。
张经理不领他的情,他狡黠地笑着说:“脚本不成问题。我们县文化馆也有几个笔杆子,我让我们加加班,两个小时之内保证把脚本赶出来。”何舍之知道自己遇到了对手,现在他才知道眼前这位破老头的厉害。他无计可施,只好把他的罗朋友推出来做挡箭牌。他说:“罗导很中意现在这个脚本,不知改了以后,他会不会满意?”
张经理笑笑地说:“这事跟罗导没有关系。我给钱,他拍片子,这是广告,不是电视剧,只要我做老板的满意,他应该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何舍之说:“这位罗导演是个很认真的人。他不仅仅是把这片子当做一部广告来拍的,他是把这个片子当做他的一部作品来拍的。他不论拍什么片子,都是这样认真。”张经理说:“那就拜托儿给罗导演做做工作,不要太认真。”
看来,这位张经理还是个推太极拳的高手,一下就将球推到了何舍之怀里。何舍之对这球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额角流汗,只好答应去做做罗导的工作。
一连拖了三天。
张经理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着急,何舍之也不算十分着急。这几天他在县里,看亲戚会朋友,过得很愉快。可是他们两个都不着急,却有一个人着了急。这个人就是罗导演。罗导演没有工夫跟他们在这儿瞎扯谈,他手里还要许多活要干。对他来说,在这个破县城里多耽误一天,就是多耽误了一天的收成。
第三天晚上,罗导演在一家歌舞厅找到了何舍之。何舍之当时正在和几位中学时代的同学跳舞,跳得满头大汗。罗导演当着何舍之同学们的面,不太客气地说:“拍还是不拍,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