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太奇怪了，就是透水，短时间也不可能淹到迎头。黄土岭煤矿这块井田是条大地堑，煤质好埋藏深，但是地质条件复杂，煤层发育一波三折，都是随着地形的波峰浪谷蜿蜒蛇行，三百米二十七八度的斜坡上山之后，平巷连二十米也走不了，就又是三百米的斜坡下山。李铁柱老总每月至少要下七八次矿井，每次都要把大小巷道采掘迎头、安全洞室督查一遍。他脑子里就装着一幅井下作业面的地形图，便就急速地在这张脑存的地形图中搜寻被困矿工所在位置，判断可能出现的避灾情况。
既然三个迎头的电话都联系不上，这就说明三十七个矿工可能都撤到了一个能避水灾的高台上，而这个避水之处最有可能便是被井下工称做五郎台的背斜处，那个地方顶板特别好，又有地质大队一九六五年煤田普查时留下的一个钻孔没有封闭……李铁柱在短时间内想了很多很多，又假设了几种可能。但是不管怎样，应急的措施还是要先启动排水抢险。
通知参加抢险的人员都到齐了。
李铁柱想清楚了，立刻命令机电、后勤、安全、生产各工种专业的副总和矿长们亲自带队，分头行动，把仓库里所有的深井泵、高压泵、潜水泵都组装起来，在主井、西风井和东斜井三个出口同时排水。先把水势压下去，再设法探出抢险救人的通道。
李总令出如山倒，所有人员都开始忙碌了起来。东、西、中三个井口来来往往都是抬设备、铺接管路、滚动线轴的人流车流。
排水抢险布置完毕，李铁柱还是放心不下，围着主井口转来转去地敲着脑门门。转到井下专线那台蓝色的防爆电话机旁凝视了足有十几秒钟，就按照图表上的电话号码，把井下几台电话又重新拨了一遍。
仍然是一点回音也没有。李铁柱一脸凝重，满腹狐疑。他总觉得太过蹊跷，三十七个矿工不可能都溺水，也不会都蒸发，况且跟班副矿长许黑狗又是跟着自己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煤海“藏獒”，是条能征惯战、拖不垮砸不烂的许黑狗，怎么可能就了无声息，一点求援的信号也传不回来？
正在李总滚油煎心的当中，忽然“丁零零”一声，蓝色电话响了，等的就是这声响。李铁柱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通”地落了地，立刻抓起话筒急问：“喂，我是李铁柱，快讲下面的情况？”
“李总，我是黑狗，不要着急，人都在，毫发无损，一发现透水就把人撤到了五郎台上。没来得及撤电话，我是从水中爬过来找电话的，刚才听到电话响，知道领导们着急，俺们也急着和井上联系。”
“没事，已经安排三个出口都开始排水。赶紧把电话也撤到五郎台上，随时保持联系。把洒水管和压风管找好出口，必要的话我安排通过管道往井下送流食。排水恐怕至少要几十个小时。务必要注意节约矿灯电池，三十七盏矿灯只开三分之一就行。替集团领导向大家表示慰问，让大家放宽心，一定会平安返回地面。”
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候，以果断务实享誉夏河的李铁柱老总，一口气把应对这场突发事故的工作关键环节和稳定受困矿工情绪的主要方面都说到了。感动得许黑狗几乎是哽咽出声：“请李总和领导们都放心，俺们三十七个人都不是孬种，不会给咱墨玉集团丢人，一定全力配合排水抢险！”
“这就对了。咱们井上井下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一定要擒住水害这条恶龙。另外注意观察水情，看清水波的走势，现在需要弄清是透了采空区的‘老虎水’还是透了奥灰水？有新情况及时电话沟通。”李铁柱叮嘱再三才放下电话。
第五章 祸福相依（9）
许黑狗在井下返上来的这个电话不仅是对李铁柱和他的墨玉集团，就是对整个夏河市都太重要了。
54。情感情
天将中午的时候，盖三县接到了李铁柱老总的电话：“真有点不好意思和你张口，帮助圣贤洞开发施工的几个机电工得赶紧抽回来帮几天忙，黄土岭矿昨晚透水，夜班三十七名迎头工都困在井下。已经抽调了二百多人排水抢险，水量很大，必须分班作业，歇人不歇设备，人手就显不够了，请盖董事长谅解。”
盖三县立刻便说：“救人如救火，还有啥不好意思，帮了我们这么长时间，我都不知怎样回报了。我立马就给村支书记峻山哥打电话，派车把机电工直接送黄土岭矿。李总啊，听您说的情况很急，是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吧？”
“还顾不上考虑吃不吃饭的事，市里书记、市长、安监、国土、矿产、公安等各大局领导都赶来了，正开紧急会。”
“好，李总您就先忙着排水抢险的大事，其它的小事都由我来办。我现在就让餐厅准备四百份盒饭，两个小时之内专车送到煤矿。”
“太感谢了！”
“说谢就见外了。”盖三县离座起身，一边走出办公室一边说，“咱东方和墨玉两大集团的协作叫情感情、义感义、工换工，而且我们东方是用弱工换您李总墨玉集团的强工。咱就一门心思攒足劲把事办好，客套话就一句也不说了。我马上就到餐厅了，保证参加抢险的所有人员的餐饮供应。”
挂了手机，盖三县推门就进了二楼餐厅。立即布置并亲自督阵，一个小时后，就坐着装了盒饭、矿泉水及各种饮料的厢式货车，直奔黄土岭煤矿。
这突兀而至的透水事故，对夏河市党政机关及企事业单位不亚于是一场七级地震。“迎保促”活动正开展得有声有色，而且还出了工作经验，省电台、电视台、报社各大新闻媒体有声、有影又有大块文章，可以说诸事皆顺，是万事俱备就等奥运圣火祥云普照夏河大地了。
事故偏偏就出在这最不该出的时候。
黄土岭煤矿采煤工日常开班前会的会议室里挤满了人。因为事先宣布了纪律：不许抽烟，手机关到振动待机状态。在这个当口上，谁也不敢往枪口上撞。
市委式的检查是怎样查的？这样大的透水事故事先不可能一点预兆也没有。汇报起来头头是道，车轱辘话一套一套，关键时刻就尿炕。事故的责任很明白：黄土岭矿自身负直接责任，墨玉集团负经营管理的领导责任，安监局监管不力负第一责任。我们的安监局长借口血压高竟然连矿井都不敢下，从来没听说因血压高不能打麻将。如果在战争年代能不能想象一个本职是冲锋陷阵的战士不敢放枪？”
被点名的安监局长本是个蓝灰面色的赌徒，这会儿吓得躲在墙角，恨不得找个地缝地遁了去。
乔书记发了一通火，忽而就话锋一转，放缓语速说道：“具体责任追究是以后的事，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抢险救人。经市委研究决定：鲁国庭、何志达两位市长分别任事故抢险正、副指挥长，安监、经贸、国土、矿产、电力、公安、武警部各相关部门都是指挥部的成员单位，一把手既第一责任人。墨玉集团李总是一线总指挥，负责排水抢险救人的实施运作。现在是事故抢险救人的非常时期，指挥部全权调运全市各单位的人力、物力，如有需要，还可以向上级相关部门请求支援。抢险就和打仗一样，总的工作原则就是：全力以赴，同心协力，无条件服从，后退者斩！”
第五章 祸福相依（10）
乔书记讲得斩钉截铁，鲁市长和常务副市长何志达都按统一口径要求讲了意见。李铁柱随即就连汇报带表态地说：“领导们放心，我们已经通过三条线和被困矿工取得联系，必要时还要通过压风机、供水管送风、送流食。无特殊变化安全不会有问题。我们已经动员了全部力量，三个出口十二台水泵都在安装排管。有三台泵已经开始出水。请供电局务必全力保证双回路供电，只要供电不出问题，这场水害就一定能够排除。”
散会以后，参加会议的各部门人员都跟着市领导到三个井口察看了抢险排水的进展情况。事故归事故，墨玉集团下属煤矿干部职工生龙活虎的工作状态还是相当感人的。不过这正是需要卖命换回损失的时候，就是表现再优秀也不会有人表扬。
见到盖三县带来的送餐车以后，大家才想起喂脑袋的事已经是拖延得太久了，空空如也的肠胃也都条件反射般地“咕咕”直叫。何志达反应最快，一边摘下眼镜擦眼镜片一边招呼大家说：“东方集团盖董事长给大家雪中送炭来了。各自就地解决，谁也不用谦让。”
李铁柱打心眼里感谢盖三县这个忙帮得实在是准确到位，又特别周到，连市里各部门领导、一般工作人员和司机的盒饭也都一并送来了。李总再三要请市里领导到矿办室去就餐，乔书记不容置疑地坚决制止了。
“既然是公仆，就在施工现场和工人兄弟们‘三同’几天吧，这地方空气好，不脱离群众，比在宾馆的大雅间里吃得既痛快又解馋，而且还保护胃黏膜，不得酒精肝。”
墨玉集团的干部职工一听市委书记的现场感言，直恨不得把心里的劲都从手上使了出来。在高扬程泵“哗哗”喷吐的水声里，一台又一台的水泵又在迅速配套到位，一节又一节的管道不断延长……
人的饮食所好大都是喜欢口味上有所变换的，即便是进食环境上的新鲜，也会增进口腹之欲。如果饿得时间久了，这口腹之欲对饭菜香味的敏感度就更为强烈。夏河这方百姓有句话叫做：饥饭甜如蜜，饱饭蜜不甜。习惯于在官场上迎来送往的饭局上海吃浪喝的公仆们，突然来到这黄土岭上的艳阳丽日下吃一回盒饭，并没有觉出有多难受。反而都觉得胃口大开，食欲倍增，而就纷纷夸赞盖老板酒店的厨艺精湛。
应该说，从心里最满意的还是市委书记乔峻岭，准确说他是满意主动张罗送水送饭的盖三县老板其人。他这个在三县垴深山里跑出来闯世界的山妹子，称她是深山俊鸟也不能算过奖。不仅是发展经营工于心计，而且在社会各界广结善缘，关键时刻决不掉链，且还都能干到长脸面的当口上。
又有两台泵安好开始排水了。水势依然汹涌。井上的人都吃过盒饭了，井下的被困矿工怎么办？指挥部的领导们商量了好半天，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好采纳李铁柱的主意，通过压风机管往井下送流食。盖三县立刻给东方假日酒店餐厅经理打了电话，让赶紧准备豆浆、牛奶和稀粥等几样流食，随即又带送餐车回去，灌装拉运。
55。争执
李铁柱和井下的许黑狗又要通了电话，让他组织维修工在压风机管路上找好出口，把班中餐的饭盒能找的都找出来，然后井口上便通过压风机管先给困在五郎台上的三十七名矿工输送白开水。
受困矿工用饭盒接到白开水时，刷地眼泪都下来了。他们知道生命的源泉打通了，接下来的牛奶、豆浆和稀粥更让他们坚定了一定能战胜水害的信心。
第五章 祸福相依（11）
排水抢险救援工作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为了加强力量，指挥部又调请市矿山救护队和海军驻夏河潜水分队前来助阵。
从应对透水事故的整体应急能力来看，各方的配合协调还算得心应手。市委书记乔峻岭心下稍安。可是接下来指挥部就事故逐级上报问题的讨论却陷入了僵局。
乔书记是主持市委工作的一把手，全市一大摊子工作，又因为奥运圣火传递在即，让鲁市长担任抢险指挥部总指挥长是非常适宜的，因为就分工来说政府是主管经济的。何志达本来就是分管安全生产的常务副市长，任副总指挥长也更对榫扣题。但是，乔书记仍然可以参加或主持指挥部的例行会议，因为党是领导一切的。乔峻岭并不是一个主观武断、唯我独尊的领导干部，遇事还总愿意和大家商量着办。发扬*当然是领导干部最优良的工作作风，可是有些事*来*去，反而不知该怎么办了。
按规定像透水这样的重大安全生产事故，是应该在第一时间逐级上报，即便忙于应对处置，稍后也得按程序上报。乔书记的意见是抢险工作已经安排就绪，按工作程序应向省委、省政府、省安监、省安委据实上报。鲁市长毫无保留地讲了自己的意见：“乔书记，您的出发点是非常好的，实事求是的党性原则我也都完全赞成。可是别忘了，咱夏河是刚出了‘迎保促’工作经验的先进典型，而且又是奥运在即，三十七人被困是重大事故，现在报省，省再报国务院，中央省市的各大媒体一报道，一夜之间，全世界都会知道夏河市出了大乱子。国务院或国家安监总局第二天就会派出调查组，本来一片大好的形势，转眼就会黑云压城。”
应该说鲁国庭市长所思所虑都极为现实，上报之后的情况一定会是他想象的那样。乔书记听了当然也很有触动，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就亮出了他的最终担心：“可是……可是，这么大的事故是不能捂的呀！”
这会儿，何志达眼镜片后面深藏着的两颗金鱼在急速翻转权衡利弊。他非常明白，这事一旦上报肯定会追究责任，要摘乌纱帽市级领导里边第一个就是他。因为市委、市政府的分工很明确，他是负责分管安全生产的常委又是常务副市长，是市领导中的第一责任人，处理起来，党纪政纪哪条也跑不了。可是他也非常明白，要想成功左右乔峻岭，最好的办法是把几个副书记都拉上形成统一战线，让乔峻岭唱了独角戏，才能将这事缓下来，再争取时间加大运作力度，寻找万全之策。在党政两个一把手意见相左的情况下，最大的忌讳便是不能明确表态支持任何一方。而现在的情况是又必须有个明确的态度和解决问题的办法。这就让何志达煞费苦心了。
想好了对策，何志达便扶了扶眼镜框说：“这事确实关系全市对外形象和稳定大局。两位领导的考虑和担心都非常有道理。现在没有万无一失的选择，按规定不如实上报绝对不行，这就是乔书记担心的道理所在；可是现在就如实上报，绝对会是鲁市长所考虑的那种局面，马上就面临着灭顶之灾。我建议就此艰难的抉择上市委常委会上认真地议一下，再慎重决策。”
乔峻岭不愿意伤害大家的工作热情，于是就同意常委会上再定。常委会是市里的最高决策团体，当然谁都明白，常委会议的决策如有失误，书记是要负第一责任的。所以，皮球要是踢到了常委会上就算进框了。加分减分总得要有一个结果。
第五章 祸福相依（12）
在夏河官场人称“何四眼”的何志达可不仅是多了眼镜片的两只眼，眼皮一眨还能抖出不知多少个心眼。就利用常委会前的这段时间，用手机与三位副书记和其他常委都做了交心式的沟通。果然是一上常委就陷入了冷场的僵局，谁也不敢就报与不报的事做肯定性的表态。
最后还是“何四眼”眨眼又眨出了一个主意，才打破了僵局。“住党校时听部队休干所的一位老同志讲过这样一个晋奉战争中的故事：当时的晋奉战争就发生在我们夏河西部山区的八圣山一带，奉军的一个连长把前沿阵地给丢了，团长大发雷霆说‘老子毙了你个狗日的！’就随手把指挥枪交给身边的一个排长，任命他为代理连长，并命令他去执行战场纪律。要升连长的排长拿着团长的指挥枪，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前沿阵地，找到了正在组织反攻的连长打个立正敬礼说‘报……报……告……告连长，团……团……长命令我……我……’这个排长一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二是有些口吃，咱夏河地方话叫结巴，二来也不好意思讲他来是要执行战场纪律，取而代之的。正在这时占领前沿阵地的晋军不知什么原因开始收缩后撤，执行命令的排长越急越结巴就越讲不出下文。连长不耐烦了，立刻让司号员吹号开始反攻，率领全连不仅把丢了的阵地夺了回来，还向纵深推进了几百米。团长火气过去了，不仅撤回了执行战场纪律的命令，还又表扬了这个连长。”
鲁国庭与何志达虽是搭档，却非常不喜欢其人虚与委蛇的做派，就直通通地说：“这是常委会，不是故事会，罗锅放屁——弯弯曲曲，绕到天南海北还是绕不开报与不报这个主题。现在是排水抢险，时间珍贵得很呀！”
“整个一个生瓜蛋子，何某人还不都是为了帮市长你解脱一些责任才绕这迷魂阵嘛！”何志达心里一边骂着鲁国庭，一边却又笑容可掬地说：“鲁市长，各位领导，我的意思已经讲得够明白了。现在是不报不行，报了更不行，说穿了就是已经不存在报不报的问题，必须报，问题是怎样报，解决了怎样报，这个难题就解决了。”
主持会议的乔峻岭已经听出了何志达话中的玄机，就说：“志达同志，拿到常委会上来拍板，就是为了让大家都充分发表意见，打开天窗说亮话，把怎样报和如何报的问题彻底讲清楚。”
何志达心里非常清楚，乔峻岭主持市委工作以来，常委会讨论决定重大事项包括人事任免事项的记录都非常具体。一旦出了问题追查责任，会议记录就是铁证。他本意是抛砖引玉，想让其他常委按自己的意思水到渠成地把办法讲出来。然而，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能有资历进常委的干部，至少也不会是卖油条的水平。谁比谁能聪明到哪去？决定如此重大的事项，一般谁也不愿意先去当始作俑者。现在是书记、市长都将了他一军，何志达没有了退路，只好和盘托出。
“我刚才讲那个结巴排长传达命令的故事就是这个意思，正是因为传达命令卡了壳，才给连长留下了反败为胜的生机。我们现在也面临着这种危局，透水事故是肯定要上报的，只是要选择好时间段。在如何上报的口径上也有许多文章可做。好在现在还没有出现伤亡，只是被困。就是现在往上报，也不是事故发生的第一时间了。既然已经迟了，索性就再等一等，如果水能排下去，能够抢出一条通道把人救上来，我们连抢救过程和结果一块上报，说不定还能给新闻媒体提供一个重大事故奇迹生还的轰动性报道。这次事故虽然出在墨玉集团下属煤矿，但是抢救措施出手及时，用‘三条线’与被困矿工及时取得联系，又用压风机管传送流食，这些措施都极富创造性，建议让电视台把抢救工作现场资料都保存下来。常说多难兴邦，我看多难也兴企，就凭李总他们一班人永不言败和难中求生的这种精神，我看墨玉集团的发展后劲还很足。
第五章 祸福相依（13）
“之所以不赞成过早上报的理由是：一是因为现在信息传递过于快捷直观，舆论压力太大，我们将难以承受；二是对这种矿难事故各级反应都很快，国家和省里的事故调查组一下来，局面就不会全由我们市里控制了。那样就彻底被动了。本人的意思全是以夏河市全局利益为出发点，至于我个人利益可以说无足轻重。因为天塌了有长汉顶着，还有地接着，上有书记、市长党政一把，下有墨玉集团黄土岭煤矿的干部职工。我何志达本人是芝麻掉到杏筐里——量升量不着，点数还数不着。我的意思也是仅供大家决策参考，并不一定非要按我说的办法去办，如果有更好的办法，我举双手赞成。”
何志达说完，把双手向大家一摊，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而后又掏手绢去擦眼镜片了。
这“何四眼”一番话还真的起到了坦陈利弊、忽悠人心的作用。大家想来想去，还真的是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常委会就原则上同意了何志达择时上报的意见。市委的三个副书记一边走出会议室一边还都和何志达打哈哈。
“成哇，人家四只眼就是比咱都多了两个圈圈儿，这馊主意就来得贼快。”
“有个瞎小子不绝门，这馊主意总比没主意强吧？”何志达终于如愿以偿，颇有几分自负和得意。
56。转机
黄土岭煤矿三个井口总共安上了十二台大泵，十二条管道便像十二条昂首振鳞的长龙，一刻不停地喷吐着滚滚银流。
李铁柱老总连续三十六个小时连眼皮都没合一下，每隔两个小时都要到东斜井去监测一下水位。看着已经在明显消退的水面，情不自禁地一拍膝盖大叫：“有门儿！这十二条长龙闹煤海，到底还是要把水害这头洪水猛兽快给擒住了。”
李铁柱心里有底了，就疾步流星从东斜井爬上来，给指挥部的领导汇报：“已经可以完全肯定了，这次透水全是五层煤采空区的老塘积水，因为近百年的五层煤开采，造成了大面积的采空区积水，像老虎一样困在老塘子里，一旦渗透有了决口，就像猛虎出笼气势汹汹，四处猛扑。井下工人都管老塘积水叫老虎水。请领导们都放心，这老虎水来得猛去得也快，它不是奥灰水有强大压力的后续水源，估计顶多再有三十多个小时连续抢排，就能够抢出一条救援通道，被困矿工差不多就能从东斜井涉水出险了。”
矿长马大炮立刻满脸轻松，一蹦三尺高。“这真叫天不灭曹，不该我黄土岭矿吹灯拔蜡。”
李铁柱瞪了他一眼，嫌这外号叫“马大吹”的矿长稍有得意就忘形。接着又说：“总算不幸之中又有个万幸吧！真要是透了三十年前注浆堵住的奥陶纪石灰岩强含水层，那叫地河水，麻烦可就大了，没有个五六个月就别想堵住。”
领导们听了李铁柱这位老行家的汇报，自然也都如释重负，欢天喜地起来，指挥部又就地召集碰头会，计算排水进度，研究部署下一步抢险救人的具体实施方案。
透水事故这个突兀而至的塌天大祸，不约而同地就成了全市各行各业、各个部门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了。只要抢险指挥部一个电话，无论是要人还是要物，一概都是很快就到。盖三县的东方假日酒店更是成了抢险工程的后勤供给处，井上井下所有人员的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做好了，还要专车送到工地。盖三县还为矿井下被困的三十七个人一人买了一副大墨镜，准备迎接他们返回地面时保护眼睛。因为在矿井下连续待的时间太长了，上井见太阳光见得猛了，极容易丧失视力。
第五章 祸福相依（14）
双休日这天，报社、电视台同时都接到了指挥部的电话，一把手立即就带着总编室主任和记者赶到了现场。范大源和柳闻莺也都来了。夏河就这么大个地方，一有大事，两大新闻媒体的业务主角们都要联手过招。电视台的摄像记者把三个井口排水抢险非常壮观的劳动场面都拍了下来。鲁市长让把用压风机管道往井下送水送饭的情景，还多拍了些近景和特写镜头。记者们都瞪着好奇的眼睛问这是怎么回事？鲁市长说这叫天无绝人之路，国家安监总局要求煤矿必须要实施的“三条线”工程，这些管线都可以直接通到井下工作面上。多亏墨玉集团认真贯彻实施了“三条线”工程，要不这次透水的乱子就更大了。
范大源一听立即掏出笔记本，迅速地把这些内容的要点都记了下来，高级记者的职业敏感性立刻让他的思维系统高速运转了起来；如果被困的三十七名矿工能够安全脱险，这不仅是一篇大文章的好素材，肯定将是一条惊世骇俗醒人耳目的头条新闻。看来咱范大编捧回国家级的好新闻奖为期不远了。
本来范大源已经为东方假日酒店策划好要在双休日办一个书画笔会，盖三县对范哥的主意总是言听计从。酒店兴旺起来了，再有些名人字画做装饰，就显得更有品位和档次。让人一进酒店就觉得不仅是酒囊饭袋想满足口腹之欲的天堂，也是文人雅士的会所，酒足饭饱之余也还有所玩味。让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场突发的透水事故，只好让已张罗起来的书画笔会暂时先搁浅了。
双休日本是轮到柳闻莺在电视台值班，自从那晚尝到了做女人的真正滋味以后，每天闲下来就六神无主，心里总像长了草似的，特别想念鲁国庭。她当然知道人家是一市之长，没有个工作上的由头，决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又正好碰上这透水事故，主要领导都白天黑夜盯在排水抢险第一线，连打个电话都顾不上多说一句话。一听台长说要上黄土岭煤矿，柳闻莺高兴得几乎要蹦起来，抓起采访话筒，跳着蹦着一溜小跑下楼就钻进了采访车里。
鲁国庭连着熬了几天几夜，胡子拉碴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光泽和圆润。柳闻莺见了疲惫已极的情哥，心疼得心里像是让蝎子蜇了一下似的钻心揪眉，长睫毛眨动的便全是一溜惊叹号了。倒是鲁国庭见了她还很有些不好意思的歉疚。不过话题都在排水抢险上了，即便心有外拐，谁敢溢于言表。
让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是拍完排水抢险施工现场以后，鲁市长把报社、电视台的领导和记者都召集到临时用做指挥部的煤矿会议室，郑重其事地宣布了一项纪律：“排水抢险的事已经大有希望了，但是还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大家都听好了，新闻部门是党和政府的喉舌。今天是拍归拍、录归录，记者就先只管记，完了以后资料封存，什么时候需要公开报道，按什么口径讲，都要按市委、市政府的统一部署进行。一定要认真执行宣传纪律。谁要是对市委、市政府不负责任，瞎捅咕弄出麻烦来，后果自负。”
台长和柳闻莺本来还想就排水抢险施工现场为背景，采访一下指挥长鲁国庭，让他向电视观众讲一下救援实况。一听鲁市长讲的全是要严守纪律的内容，也就不敢吱声了。
57。解困
十二台大泵整整抽了三天四夜，破壁而出的黑水猛兽总算被制服了。曾经一度将主巷没顶的大水降到了膝盖以下，最深的地方也不过齐腰深。李铁柱在井下盯着探清了水情的第一手数据，就上井向指挥部建议组织救护队作好下井准备。
第五章 祸福相依（15）
乔峻岭刚刚开完奥运圣火传递仪式准备工作调度会，接到鲁国庭的电话就立刻赶到了排水抢险现场。几十名被困矿工的家人都在井口棚外等得早已是急不可耐了。李铁柱又和井下在五郎台上避水的许黑狗等人通电话夯实了情况：虽然已经被困七十多个小时，因为没有断水断食，都还能够坚持。压风机不断补充着风量，也没有受到不良气体侵害。井下传上来的消息才让家属们急躁的情绪稍有缓解。
指挥部的碰头会决定同意李铁柱老总的建议，组织救护队作好下井救援的最后准备。为确保万无一失，第一梯队先由李铁柱带五名经验丰富的老矿工，带清挖工具在前探路和维护顶棚，其后是每组两人的救护队员负责架扶一名被困职工，几名医护人员也随队而行。矿山救护车和120救护车也都在斜井口待命。
透水事故虽然来得猝不及防，而这倾全市之力的救援工作都做到了有备无患，万无一失。市委书记、市长和抢险指挥部的全体人员和许多矿工家属都在东斜井出口，像迎接归来的航天英雄一样迎接被困三天四夜的三十七名矿工。
盖三县买的三十七架大墨镜全部派上了用场。第一个戴着大墨镜走上斜井的就是跟班副矿长许黑狗。已经五十六岁了，在煤矿井下这种行业的工作条件中，已经可以说是头拔头的头架老汉了。困了三天四夜，竟然不用人架扶着，自己就爬上了斜井。他曾连续三届被评为市劳动模范，市里的不少领导都还认识。
乔峻岭第一个迎上去握住许黑狗的手说：“同志们受苦了，市委、市政府向你们表示亲切慰问，祝贺大家安全脱险。”
“感谢领导关心。”久经险难的许黑狗十分感动也十分豁达，“这不算个甚，有惊无险。虽说困了三天四夜，有吃有喝又能打通电话，心里不孤也不慌。再说阎王爷也不开矿，要俺们这么多‘黑鬼’做甚？”
满脸油黑半身湿透的许黑狗乐观的心态让大家都一扫心头的沉重，井口上的干部职工都抢着和他握手。等着几十个小时来接他的老伴见了面也不管一身黑半身水，抱住就哭。许黑狗大为不悦，觉得当着这么多人太丢脸面，又不好发作，只是说：“哭甚？哭甚？你又白拣了个老伴儿，笑还笑不及嘞！”
后边的三十六名矿工都在救护人员的帮扶下陆续爬上东斜井，虽然都是困倦已极，虎口逃生的经历还是让他们兴奋异常。家属们自然也是高兴得有哭有笑，情态各异。市领导和脱险矿工一一握手表示慰问，李铁柱带着几个探路护顶的矿工最后才上井。
井口上早已准备好了脸盆热水和毛巾肥皂，在矿工们洗手洗脸的当中，乔峻岭书记向矿工们作了简要扣题的慰问讲话：“矿工弟兄们，大家辛苦了。洗完脸以后大家先喝点水润润嗓，东方假日酒店按医生的建议要求已经为大家准备好了营养餐盒饭。吃过盒饭再去洗澡，洗完澡后坐车到市人民医院进行全面体检。有任何问题市委、市政府负责到底。请大家放心，这次事故的原因和责任我们要按安全生产操作规程认真追查，是哪一级的责任，决不会放过。市委、市政府一定会向大家的安全负责。大家的转危为安是同志们的命大福大造化大，也是夏河市委、市政府和全体人民的幸运！在适当时候市领导还要与受困矿工进行慰问座谈。我再次代表市委、市政府向大家表示亲切的慰问和衷心的祝福。”
第五章 祸福相依（16）
大家都对乔书记贴切应景而又结合实际的讲话报以热烈的掌声。报社、电台、电视台记者们的照相机和摄像机也都忙着把这些激动人心的场景全记录下来。走出井口大棚的时候，柳闻莺挺着录音话筒，伸向乔峻岭，要他配合一下，以排水抢险工地为背景作现场采访。乔峻岭摆摆手说：“让鲁市长讲，他是指挥部总指挥长。我不能贪天之功为己有噢！”
鲁国庭摸摸胡子拉碴的下巴，有些犹豫。乔峻岭笑笑说：“形象蛮好嘛！国庭同志你就放开讲吧，形势已经明朗，立此存照吧！现在这种疲劳状态才更有真实感，才是真正的现场总指挥。”
“好吧，既然书记有话，我就恭敬不如从命。”鲁国庭说着就去穿上了一套矿工的工作服，又戴上了一顶安全帽，全副矿工装地站在了电视台记者的摄像机前慷慨陈词了一番。
当天晚上，市委常委会通过了何志达执笔起草的黄土岭煤矿透水事故汇报材料。何志达的仕途生涯也是当秘书起家，一手好染，可以说是炉火纯青的文字游戏专家。尤其是对上汇报的文字材料，哪些该凸、哪些该凹，挥洒得得心应手。按工作程序透水事故汇报材料应该由市安监局出稿，报市政府审批再报省。该局的麻将局长叫乔书记一顿狠批，已经吓得称病不起。市委、市政府就只好把事情全兜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乔峻岭、鲁国庭和何志达带着安监局一个副局长就直奔省城，先向省安监局做了全面汇报，省局杨局长一听说煤矿透水三十七人被困井下，立刻脑袋就大了，及至看到全力救援三十七人奇迹生还才转怒为喜。最终还是拉下脸来打了板子：“你们夏河人真是胆大包天呀，这么大的乱子到现在才来报？”
何志达分管安全生产，和杨局长特熟，说话也就随便得多：“局座息怒，迟肯定是迟了，客观原因也很多：一是一点也不想给上级领导找麻烦，又是迎奥运圣火传递，又是支援汶川大地震捐款救灾，早报让领导也跟着被动和牵扯精力；二是当时尽顾忙着调集人力物力，我们书记、市长都一直在现场盯着督战，三天四夜都没合眼。要不就很难有这三十七人奇迹生还、毫发无损的结果。”
乔峻岭和鲁国庭也都赶紧赔着笑脸说好话：“我们都有责任，今天就是负荆请罪来了。”
市里的三个主要领导都为此事专程来了，况且是木已成舟，杨局长讲了一番批评的话以后还是做了顺水人情。“得赶紧给省里和国家安监总局汇报，先看省委、省政府如何表态，再作定夺吧。”
杨局长立刻在报来的材料上签了急办的意见，给省政府办公厅发了传真。省里正开着常委会研究向汶川灾区派遣援建人员和捐款救灾，办公厅秘书将传真件送到了常委会上，省长和书记们一听黄土岭煤矿透水，三十七人被困也非常震惊，及至说到市委、市政府迅速采取应对措施，全力组织排水抢险，各项救援工作坚强有力，终于力挽危局，三十七名矿工奇迹生还时，才都长出了一口气。征得省委书记同意，省长当即批示：急报国家安监总局。拟成立事故调查组，迅速查清透水原因，严肃追究问责。对事故及时组织救援，化险为夷的详情也要认真总结。
当天下午，罗大光副书记和常务副省长代表省委、省政府专门听取了夏河市委书记、市长和常务副市长三位主要领导事故救援的情况汇报。两位省领导都对汇报的结果相当满意，并当即指示说：透水事故当然是坏事，透水的原因和职能部门监管不力的责任一定要追究。但是救援工作措施到位，领导坚强有力，转危为安又变成了好事。要以此为契机，大力整顿对安全生产的监督管理系统，对不称职的干部和管理人员一定要坚决拿下。同时要认真总结救援当中有推广示范作用的人的典型、事的典型、工作方式方法的典型，搞出一份指导安全生产教材性的经验材料来，如果要有更直观的电视片之类的东西就更好了。
第五章 祸福相依（17）
乔峻岭、鲁国庭、何志达听了自然都非常高兴：夏河市又要出一回经验了。
58。捐款
省领导对排水抢险救援工作的肯定，坚定了市领导大力弘扬抢险救援大协作精神的决心，《夏河日报》很快以头版头条配现场排水的通栏压题照片，全文刊发了高级记者范大源采写的通讯《降龙伏虎见真情》，还配发了《发扬协作精神构建和谐夏河》的社论。电台、电视台新闻和专题栏目一齐配合，柳闻莺主持的《夏河热点》栏目连续三期播出了黄土岭煤矿排水抢险和各行各业通力协作的专题节目。还专门到东方假日酒店采访了盖三县、餐厅经理、餐车司机和厨师。盖三县又一次成了吸人眼球的新闻人物。
黄土岭煤矿突兀而至的透水事故和随之而来的救援大协作，不仅成为了人们的视频焦点，也改变了人们的工作节奏和生活重心，一段时间里市直机关和许多部门名符其实地实行了“五加二”和“白＋黑”的效能工作时空。同样，发生在四川省汶川的“5·12”八级大地震，也成了全国人民的视频焦点和加快了大家的工作和生活节奏。踊跃捐款，支援灾区也同样成为备受关注的新闻热点。
夏河市千万元规模以上企业的赈灾捐款仪式在市委礼堂举行。市电视台对实况进行了现场直播。
市委礼堂就是三十年前的地委礼堂，外在的建筑风格现在看来虽然有些面孔板板了，里边的陈设却都焕然一新。最为醒目的改变倒未必仅是光亮的墙壁和会议用的桌椅，应说是当年悬挂着一排伟人头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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