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像是千斤万斤重,心底不愿,却无从选择。
她们走到床边,这才发现愿愿并没有睡着,一双晶亮的眼珠子直对着她们瞧,看得她们心底一阵发凉。
伸懒腰,贺心秧搁下毛笔,终於完稿了,希望这本稿子能够在最短的期间内帮她多聚个几千两。
走进园子,她看着小四指点木匠哪边该修、哪边该补,弄得自己好像是专家,她没上前,双手环胸,身子微微靠在墙边,看着两对男女越来越有默契的互动,心底安慰。
前段日子,小四再也受不了紫屏的装傻,他满脸懊恼地跑来问她怎麽办?
她轻轻一笑,反问他,「为什麽滴水能穿石?」
小四傻了傻,不知道她怎会把话拉到这上头。
贺心秧也没多为难人,就揭晓了答案,她说:「原因有二,目标专一以及持之以恒,如果紫屏是你真心想要的,那麽就继续努力吧。」
眼下看来,滴水穿石之效已经发挥,她不带紫屏和苓秋走是对的,世间情分难得,她不该自私。
紫屏很能举一反三的,她每设计一种新玩具,她就能弄出另一种同质玩具,苓秋的组织力强,能把她东说一点、西讲一些的幼教概念组合,发展出一套新学派,有这些本事,她们定能在游戏王国里担当大任。
宫晴有孟郬、紫屏有小四、苓秋有风喻,至於萧瑛……有深爱多年的关倩相伴,他的幸福不需要她来担心。
涩然一笑,贺心秧转身,准备回房。
可这时,怀宁宫里突然来了几名不速之客,下意识里,她并不想见,但发现客人进门,紫屏一行人快步走到贺心秧身边,低声说:「小姐,是关姑娘来了,您别拒人千里之外,见见吧。」
「小姐,你别怕,我们都在,她们不敢对你怎样的。」小四像打气似的,对她精神喊话。
苓秋和风喻没帮腔,却用两双巴望的眼睛瞅着她。这是做什麽呢?他们都恨不得将她打包、送进王府吧,这个萧瑛的影响力很霸道。
可她能怪他们?恐怕不能,贺心秧理解他们的想法。
他们定是眼看近日里她与萧瑛相谈甚欢,认为自己早晚会嫁入王府,与关倩成为姊妹,与其等入了府再来打好关系,不如现在先套好交情。
侧过脸,望向徐徐朝自己走来的关倩,以及她身边的宫女小红、小绿,她无奈,苦笑点头,就顺了他们吧。
紫屏很乐,悄悄地对她竖起大拇指,只差没对她说声goodjob。小四、风喻很明显地松了口气,而苓秋连忙将人迎进屋里。
关倩进入偏厅後,深思的眼光始终停留在贺心秧身上,嘴角勾着不咸不淡的笑意,心底讽刺的想着,这回倒好,自己顺顺利利进门,连茶水都有了,几时起,贺心秧学会热切待客?是不是因为她相信自己已经赢定?
垂下眉眼,胸中掀起波澜恨意。
她回想前天,日盼夜盼的萧瑛终於踏进平和宫,她以为他要同自己说说心里话,要为之前的失约而道歉。
谁知并没有,他压根儿忘记他们之间有过的约定,他出现,只为了对她说贺心秧的好处,然後提出最重要的一句结论——日後你与她不分尊卑,同为蜀王妃。
这是什麽话?礼制便是礼制,哪有什麽不分尊卑,哪能够同列王妃?
她气恼难平,数十日不见面,他没有半分想念,一旦出现,居然是为了别的女人。
会不会他今天说「不分尊卑,同为蜀王妃」,成亲後却突然间发现,皇家玉牒上,蜀王妃的名字是贺心秧而不是关倩?
如今尚未成亲,他已偏心至此,她不认为成亲後自己会得到公平待遇。
萧瑛的话像一锅热油从她喉间硬灌下,炸裂了她的心肝,烧毁了她的肠肺,灼烫她的每寸知觉。
这两日她坐立不安、气愤难平,全身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触,於是她决定,不再延宕计划。
昨天深夜,一具新的屍体被埋进寿永宫。
她定定望着贺心秧,想起她很快就要变成一具屍体,同方埋入寿永宫那具一样,关倩忍不住微扬嘴角。
「小红、小绿,你们退下吧。」她转过头,温柔地对身後的小红、小绿说话。
关倩想要与她单独谈?
好吧,主随客意,她就认真敷衍关倩一回,当做是对紫屏他们的交代,免得再听他们唠叨不停。
贺心秧向紫屏、苓秋示意後,她们便与小红、小绿一起守到门外,出去时顺手将门带上。
门关上,关倩缓缓起身,走到贺心秧面前,若不是担心动静太大、惊动了外头的人,她真想一掌捏断贺心秧的脖子,只不过……有差吗?
关倩的嘴角一勾,勾出得意笑容,让贺心秧多活几日又何妨,反正她很快就碍不了事。
想到此,她忍不住想说说自己,应该沉住气的,与贺心秧见面实在没什麽太大意义,将死的人了,难不成自己还要帮她完成遗愿?
想想,贺心秧的遗愿会是什麽?替她照顾两个孩子?放心,他们会是她黄泉路上最好的伴侣,孩子本来就应该跟着母亲的呀。
想起那个被柳弃换过的竹筒,她笑容更盛。也是啦,陈姑姑做事太瞻前顾後,光是给点教训能顶什麽用,人的记性不长久,与其要让贺心秧有所顾忌、乖乖当个好小妾,不如一次做个了断,彻底断了她的生路。
贺心秧看着关倩变幻莫测、带着几分疯狂的表情,有些疑惧,她是怎麽了?生病?下意识的,她身子往後挪开几分。
关倩笑逐颜开,弯下身子,低声道:「姑娘今日倒是有礼,与上回判若两人呐。」
「上回失礼,还请关姑娘见谅。」贺心秧偏过头,闪开她过度接近的脸。
「也是啊,日後都要同居一处了,我能不见谅吗?」
关倩直起身子,锐利目光射向她,倘若眼光有杀伤力,现在贺心秧大概已经变成苹果牌筛子了。
贺心秧纳闷,这就是传说中温柔婉约、体贴善良的关倩?不对吧,如果她这种等级叫做温柔体贴,那自己就是柔情似水、西施级的人物了。
她还在状况外,搞不清楚关倩瞬息万变的表情,满心胡思乱想。
见贺心秧没答话,她的沉默让关倩更加确认自己的想法,她的眼底缓缓地浮上一层恨意。
怨恨与妒嫉都会使人疯狂,关倩望着和自己相似的脸庞,一股无明恨意窜烧着。
凭什麽?萧瑛爱的是她,过去一年,陪在身边的人也是她,贺心秧不过偷巧有一张和自己相似的面容,凭什麽夺走他的专注、他的宠溺?
贺心秧不该出现,不该活着,更不该插足在她与萧瑛之间。萧瑛是世间上第一个真心待她好的男人,她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抢走他。
她眉目一冷,声音带上尖锐,「我想贺姑娘并不清楚,王爷之所以会决定娶你,是因为我的提议。终归错在我,过去几年,我不在王爷身旁,王爷相思泛滥成灾,才会找到容貌与我相似的你,一晌贪欢,以致珠胎暗结。」
关倩聪明,几句话就狠狠戳上贺心秧的弱点。
她倒抽一口气,这事,她比谁都明白,她在被画像深深感动之余,不也曾经怀疑过那画像上的人并不是自己,明明眉眼那样像、表情那样相似,他的画功只比照相机少了咪咪的真实感,她却还是曾经猜疑画中人可能不是她,为什麽?因为她的第六感特别灵,还是因为她早就知道,世界上的爱情不顺利的百分比远远超过顺利的?
咬住下唇,贺心秧逼自己不伤心,该伤的已伤过,该痛的,来日方长,未来有得是时间慢慢去痛,她并不想要太多的怨怪,她想试着理解关倩的反弹,这段日子,後宫的传言不少,那些传言伤的不只是自己,更是关倩。
她努力提醒自己,多替关倩着想,於是她平抑情绪,轻声问:「关姑娘今日前来,只是为了同我回忆过去?」
「不,我是来想让你明白……」话说到一半,学武的关倩耳聪目明,听见屋外一个不同於女子的脚步声音,心念一转,她将原本想说的话吞下去,换上另外一句,而脸上的笑容瞬间转为诡异。「容你难,容下你那两个孩子更难!」
她凑在贺心秧耳边说话,声音很小,近乎耳语,凌厉目光在她脸上剜过,宛如千把小刀,恨不得射她个千疮百孔。
贺心秧陡然惊悚,脸上多了几分惊怒交加,那样狰狞的仇恨,那样焦灼的狂怒,她被严重恐吓了,心一阵强烈痉挛,无法遏制的恐惧在愤张的经脉间奔窜游走。
关倩再度凑上来,五指像鹰爪狠狠攫住她的肩膀,不教她逃离。「你怕死吗?你的孩子怕死吗?别怕……人生自古谁无死啊。」
关倩的声音像魑魅魍魉,在她耳边轻轻刮着,丝丝寒意侵入她肌肤,惊恐像无数只冰冷的触手,密密地在她身上蔓延……
她的意思是……愿愿望望有危险?
下意识地,她要跑出去看孩子,可关倩哪肯放她走,戏还得她配合着演呢。
她用力一扯,将贺心秧拉回来,关倩有一身武艺,贺心秧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而贺心秧越是心急,越无法挣脱开,她忍不住扬高声调,怒目相向。
「走开!我不要跟你讲话。」
下一刻,关倩收起狰狞,微笑的眉眼充满挑衅,可声音却带上了楚楚可怜的无助哽咽,她拉高音调,对贺心秧哀求,「求求你,听我一句,再一句就好。」
脸是喜、声是悲,同时出现的表情和声音怎麽可以相差这麽多?但贺心秧无法思考,她脑子里一片紊乱,所能想得到的只有愿愿、望望,她必须亲眼见到孩子平安。
她想走可关倩不放手,情急下,她大喊,「你是疯子吗?我说走开!」
「贺姑娘,求求你别生气啊,我不过是能够希望找到一个法子,让我们彼此相安无事,难道贺姑娘连这样也不允许吗?」
关倩越讲越大声,最让人不解的是,话说着说着她居然双膝落地,跪在贺心秧面前。
贺心秧一阵错愕。关倩疯了,她绝对是疯了,她该去找心理医生检查有没有人格分裂,怎会前後态度相差那麽大?
算了,她才不管她怎麽样,反正再不久她就会离开这里,离她和萧瑛远远的,她只想将自己的手拔开,想赶快跑到孩子身边、确定他们安然无恙,可关倩就是不放手。
「放手!」
「我不放,除非你愿意接纳我。」
「什麽接纳不接纳,你走你的道、我过我的桥,咱们河水不犯井水,各过各的日子不成吗?要谈接纳,你该去找你的王爷才对。」
突然间,关倩彷佛受到重大打击似的,她嘴唇微微颤抖,泪水扑簌簌地流不停。
哇咧,这人是靠演戏吃饭的哦,数言间表情骤变,快得连写艳本的贺心秧都没办法把它们串在同一幕场景里。
「贺姑娘,我今日来原是好心,一如我同王爷要求,要与你结为姊妹共效娥皇女英般善意,同你实说了吧,我是女人,也会妒嫉,如果能够,谁愿意与人共事一夫?
「我了解王爷,他是个重感情之人,倘若他在失忆之前的确负了你,今日却对你不闻不问,他心底岂能过意得去,我不愿王爷背负歉疚过日子,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可你为什麽要字字针锋相对?你当真容不下我?」
说到後来,关倩更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个不停。
吓?怎麽会是她容不下关倩?不是关倩咬牙切齿,说容不下她和愿愿望望?
贺心秧像个新手演员,被关倩带着往戏里头走,头益发疼痛……
没错,关倩讲的每句都是真的,萧瑛的确不爱她,留在她身边是为了责任,或许还带了那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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