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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作品:异兽志(全)|作者:津夏|分类:精品小说|更新:2025-05-26 08:15:03|下载:异兽志(全)TXT下载
  每一只舍身兽的死亡都可占据新闻头条,引全城少女落泪,每一只小兽的诞生更是一个节日,永安全市放假一日,为小兽平安生长祈福。而产下小兽的雌兽则可举行大型派对,开演讲,上访谈,俨然民族英雄。

  昨天,又一只舍身兽死了。

  (bsp;我的侄女路佳刚好去云端大厦参观舍身兽,本来兴奋无比,却因为这个意外事件被吓得小脸惨白,回家只会哭也不吃饭,吵着要见写故事的怪人小姨才好。我姐姐与姐夫两个路佳之奴可怜无比打电话给我,勒令我去他们家哄小路佳吃晚饭。

  本来在海豚酒吧等着看南方小镇来的猴子翻跟斗表演,不得不打车飞去他们家哄小宝贝开心。小虫嘲笑我:没主见。

  我说小虫,你孤独惯了,不知道家族的伟大。

  我对兽的家族不了解,但至少对于人,家族是伟大的,似一棵树的根,给你生,给你活,却也让你死,让你死在根上。

  但小路佳不懂这些,她还是个小女孩,见我,哭哭啼啼,扑我怀中,叫,小姨。我心也碎了,忙拿黑森林蛋糕出来哄她开心———她爱我,我也爱她。

  她说,你知道吗,我看见它死了!我抱她小脑袋,柔声说,有生命的东西都会死。

  她似懂非懂,说,那么,我们都死了,谁来上班,谁做饭?

  我失笑,但又忍不住想到我年幼时候,也有同样伤感,问母亲,等一天,我们都死了,大街空荡荡,谁打扫,多恐怖。

  母亲笑,我们死了,新的人又来,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而我们将在远方相见,彼此或许陌生,但始终擦身过。半生缘。

  大半个小时,我化身猴子讲笑话翻跟斗,小路佳终于开心,终究是孩子,已经把兽的死亡忘记得干净,大口吃饭就是,怪我姐姐说:今天的牛肉不够嫩。饭后甜点花样太少。

  姐姐送我下楼,电梯中我们低声说几句,我问她:那只兽怎么死的。

  她皱眉毛:听说很恐怖,用餐刀切开肚皮,肠子流了一地,偏偏这么想死。叹气。

  难怪路佳要哭,我一听也几乎昏厥。不过情理之中,每一只舍身兽的死,都是如此惨烈。因生命力太过顽强。要毁灭,手段也极其残酷。

  本年度舍身兽之死已经是第六次,纵然保护周密,措施万千,但一月一只,几乎成定理,每月月圆时候,必有舍身兽死,防不胜防。且都无比恐怖。

  报纸一般都黑底红字,说:世界上第xx只舍身兽今日死亡。无数个惊叹号。那个数字,越来越小。

  进而详细描述死法,形容词成山,白描也精彩,照片马赛克处理,欲盖弥彰,全市人为之疯狂。

  于是新闻就来了:上头头头说:反正舍身兽也死得差不多了,为了避免恶劣的社会影响,决定集体屠杀舍身兽,以绝后患。

  全城皆惊。

  但娱乐新闻天生爆炸,第二天所有报纸上同一头条:两只舍身兽逃亡,一雌,一雄。

  惟有小虫我行我素得可爱,第二天依然带他新女友来跟我见面,海豚酒吧摇曳灯光下二人都面色如鬼,小虫给我介绍:我新女朋友如如。如如一张小脸,长发及腰,伸手同我握,笑———少有的好品位,小虫。

  我同如如一见如故,低声交谈,她声音非常好听,眼睛似婴孩,瞳仁黑且大,像我侄女路佳。我对她心生好感,问她说,你和小虫怎么认识的。

  如如笑,说我们是同乡。

  哦?我好奇,认识小虫多年,竟对他过去一无所知。只知他终年不换手机号,都猜想他有陈年女友,怕她迷途归来,寻他不到———却只是猜想,无人知道。

  但终究矜持都市人,谁也不多问。

  一晚上我们喝酒,小虫喝醉,他说你知道为什么我老换女朋友?

  你变态。我敷衍他。

  小虫说不,他说因为我自虐,明明一个人怕孤独,但两个人又觉得还是一个人痛苦好,生得惨,死得烈,像一台戏,多精彩。

  你真伟大,用生命来给众人娱乐。我白眼。

  他说,你不懂。我们不一样。

  我再白眼,低头喝闷酒,摸烟出来,问他,抽不抽。

  抽,抽。他说。拉如如手,温情无比。

  天生戏子,但你作戏,别人可在看,你感动,别人却嘲笑。你知根知底,但装疯卖傻,可笑。你浑然不觉,更可笑。

  路佳打电话给我,说,小姨,报纸上说要杀舍身兽。

  是啊。我说,不过大人都喜欢乱说话,你不要太当真。

  小姑娘沉默半天,突然无比稳重,说,他不想死。

  啊?我跟不上年轻人思维,傻问。

  那只雄兽。她说。

  她说小姨,你不是写了很多兽的故事吗,我也懂得他们,虽然他们不说人话,但长得和我们也差不多呀,我看他眼睛就明白,他跟我说,他不想死,一边哭,一边流血……

  别说了。隔着电话线,我想拥抱她温暖的小身体,你别胡思乱想的。

  不是的———她很固执,跟我小时候很像,她说,真的是这样,我懂得的。他们不想死。好可怜。

  挂掉电话,我想她的话,舍身兽自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万年前?两万?

  从人类开始,就有舍身兽,他们一直在死,到现在,是多少年了?那么曾经,他们有多少只,多么庞大。

  但,他们不想死?我反复想路佳的话,终究笑了。

  孩童是如此,觉得生命如花朵美好———他不想死———但她会长大,会明白,生有时候如同嚼蜡。说放手,就放手了,当生命强韧时,便想毁灭,毁灭它,如作戏,轰轰烈烈,多快乐。

  电视中,正播放政府最新统计,一月,一只雄兽跳楼自杀,跳楼的人多达二十三。二月,一只雄兽绑着双手上吊,同月上吊的人多达三十五。三月,一只雄兽死了,脖子断掉……一直到六月,路佳看见的那只雄兽切了肠子……

  死的,都是雄兽。他们甚至不能说话。我们不懂。

  路佳说,你们不懂,我懂。他不想死。

  我突然冒冷汗。

  只好打电话给我曾经的老师,问他:要屠杀舍身兽的事情你知道么。

  他说:知道。

  轻描淡写,让人愤怒,身为知名动物学权威,他恐怕早被政府作为专家请入计划核心组。

  我说,你少装蒜。

  他不为所动,继续说:先杀雄兽。下个月开始。雌兽温顺,也会说人语。会等几个月。所有的幼兽也会从下月开始被喂入慢性毒药。

  太残酷……我说。

  他说:自然规律,优胜劣汰,何况,他们只是兽。

  不是人。我知道,虽然脸和我们几乎一样。我知这是我的死穴,所以当不了动物学家,改做无聊可耻小说家。

  我是在海豚酒吧外面遇见那个男人。他很高,站在门口,往里面望,灯光昏暗,但脸上轮廓依然好看。

  走出来的时候,我在哭。喝得半醉,想到陈年往事,只是哭,一头撞在他怀中。

  他扶住我,神色忧伤,看我一眼,眼睛像孩童一样纯洁,甚至有婴儿蓝。

  我问他,你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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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笑,不说话。

  我转身走,他跟在我身后。我于是停住,问他,你干什么?

  他走过来拉我的手,手很大,掌心温暖干燥———拉我入怀,抬我手,摸他耳朵:锯齿形耳垂。

  锯齿形。眼睛发蓝。嘴唇薄。似笑非笑,看我。

  舍身兽。

  逃走的一只,雄兽。他来寻我么?为何。

  但他无法回答我问题。

  我带他回家。喂他喝牛奶。他极温顺,低头喝,不时抬头看我笑。他这样,让我想到我初恋男孩,放学送我回家,在我家门口,低头看我笑,不说话,眼神分明,想要一个吻。

  于是去吻他。

  我朦朦胧胧,去吻了那只兽。他的嘴唇冰冷但湿润,口中,舌竟如蛇,分成两条。我一声惊叫。推开他,捂着嘴。他无辜看我,眼神中,略有宠溺无奈———卑微的人类。

  然后张口,给我看他的舌头,分分明明,不是天生,伤口刺裂狰狞,是被人为割开的。

  雄兽,不通人语。

  一条舌,分两端,不死,因生命力无比顽强,因是舍身兽。

  我惊惧,想问,但无回答,也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他只看我。眼神阴郁,突然,探过身,吻我。似蛇,冰冷,潮湿,我动弹不得。

  那一刻我决定驯养他。

  我们睡在一起,他满身伤疤,横横竖竖,但身体温暖,抱我在怀中,母亲般温柔,哄我入睡。不说话,一人,一兽,似溺水之人,抱住浮木,安然睡去。

  ———小虫打电话来时,我还未睡醒,接起来,迷迷糊糊,他问我,你和别的什么人在一起么。

  我说,没有———并非要骗他,下意识,而且,也不是人。

  他罗嗦无比,又问一次:真的没有?

  没有。

  他说,你骗我。

  抢过电话的是如如,她声音很焦虑,说:他在你那里对不对,你别走,我们马上过来!

  我们在楼下了,小虫补充。

  我身边雄兽,半梦半醒,满身伤疤,听见电话中的声音,突然惊醒,眼神惊恐,一把推开我,缩到窗边,发出低声吼叫。

  我莫名。

  但小虫已在敲门。

  盖世太保。

  我开门。小虫冲进来,背后是如如,第一次在日光下看见她,眼睛发蓝,肤色略黑,但依然很漂亮———她直接走到我卧室,寻到那只雄兽,过去拉他,柔声说:你怎么又跑出来,跟我回去,满大街都在找你,你不是怕死吗。

  我呆立门边,看小虫,小虫不看我,坐下,抽烟。

  好小虫,人兽通吃。

  我们坐下,正式介绍:雄兽唤做周飞。是我的丈夫。如如说。

  我给他们泡咖啡,问他们吃早饭没,于是给他们烤面包,要抹花生酱还是苹果酱———照顾周到。然后他们离开,小虫关门,眼神闪烁,终于问我,你们……

  我们没什么。我迅速说。

  关门。

  一场闹剧。二十四小时内我已见到走失的两只舍身兽,一雌一雄。

  但周飞,为何来寻我。为何。一闪而过。

  我回去补眠。

  被我老师电话吵醒。

  他说:你少跟小虫来往些,最近,他是个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