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惴惴回道:“还没。”
林老太太拍桌子,气道:“我这好孙子可就是给你这么个狠心的娘给硬生生耽误的。”
老太太才说完,旁坐着的薛姨娘便开始应景垂泪了。
林四小姐冲她嘀咕了句:“你哭个什么劲儿?”声音不大不小,恰房里所有人都听见了。
薛姨娘拭着泪,娇声道:“光哥儿虽不是我肚里的出来的,却是老爷的长子,我也是心疼得紧的。他身子骨不好,如今已是这般大了,却还没找着个妥帖照应的枕边人,我想着,想着我就酸了鼻子。”
林老太太颇为受用,柔声向她:“好孩子,你别哭了,知你是个心善的。”转头,老太太挑了顾氏眼,“全家上下,就你个心肠硬如铁石的,亲儿子都耽误得上,更别说我肚里出来的曼姐儿了,想来我们家曼姐儿的婚事便也是你拖着阻着给耽误了的。”
顾氏垂了目。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老太太闭目塞听,认准了林四小姐嫁不出去是她的过错,旁的问题全当没有出现,她再强辩也是无法,只得默然认下。
顾氏成全了老太太的指责,林四小姐却坐不住了。霍地下站起来,忿忿冲薛姨娘道:“就你最多事,尽爱挑事。我让我大哥逐了你去!看你爱挑事!”
林老太太吼她句:“坐下。”
林四小姐置若罔闻,回了句:“偏就不坐。”
林老太太气得厉害,拿着手边盏茶碗欲扔不扔,林四小姐气鼓鼓道:“母亲偏心得很。薛姨娘是你表侄女,嫂子却是你的长房媳妇儿,谁更亲些?你看她哭,你就说她是好孩子,你可没见她背着你的时候笑得欢呢。”
薛姨娘坐不住了,垂泪辩道:“四小姐怎地这么说我,我哪曾背着笑过?”
林曼狠狠瞪了她眼:“猜都能猜到,用看么?我可没我母亲这么糊涂!”
话音未落,林老太太便将手中茶盏砸到地上。碎片四溅,割坏了二房谢姨娘的小女儿林画茹的裙角,小丫头垂头瞧见,立马便哭了。
老太太冲着顾氏骂道:“你个丧门星,至你进了我家,这日子便不好过了,你快些给我滚!”
林四小姐气愤不过,协着顾氏的手,对老太太说:“你就是好坏不分!”说完,拽着顾氏离开,边拽边道,“嫂子,我们走,不跟他们这些糟心人般见识。”
老太太满心烦躁,听着林画茹揉着眼越哭越厉害,连忙摆手:“你们都出去!都出去!”
第5章薛姨娘
林二爷知道老太太素来都不喜欢谢姨娘生的两个孩子,如今烦闷不堪地下了逐客令,多半是因为林画茹抽抽噎噎的哭泣。
林二爷朝吴嬷嬷使了个眼色,领着孩子们走了。
薛姨娘拭着泪,百忙中抽了个眼神出来,让丫头婆子将自己生的那两个也带了出去。
如此来,老太太屋子里便只剩下沈氏和薛姨娘两人。
陈妈妈招呼着丫头给老太太端来盏新茶,老太太默了许久,总算是灭了心火,转头瞧着沈氏问:“你这又是在哭什么?”
沈氏颤声道:“方才见二爷将画茹丫头抱了走,想起我家书茹从未被他如此关怀过,时时难忍了泪风华绝代最新章节。”
老太太叹了口气,“书茹丫头是个听话的。老二他唉”
劝也劝了,哄也哄了,她家老二就是对沈氏喜欢不起来,她也实在没办法。
薛姨娘问:“书茹丫头好些了么?”
沈氏回她:“好是好些了,却是不爱说话,同我生分了许多。”
老太太劝她道:“那丫头想是被吓着了,将养些时日便会好的。你也是,哭个不停的毛病该要改改,仔细伤了眼睛。”
沈氏点点头,尽量忍了忍,过不会儿,又落了两滴下来。
薛姨娘瞧着老太太的面色好些了,佯做拭泪,同老太太道:“姑妈,有句话我情知不当讲,生恐坏了家里头的规矩。可如今大奶奶是这等样儿,我真是憋不住了。”严格来说,这薛姨娘该是叫老太太表姑妈,可她自见着老太太第面开始便剔了那“表”字,只拣了最亲近的姑妈来叫。
老太太蹙着眉:“想说什么就说吧。”
薛姨娘道:“等过个几年,孩子们就都大了都得议亲了≡来规矩都是嫡母帮着议亲,可大奶奶这样这样儿的人,我如何放心得下。”
沈氏听薛姨娘说,心里头也慌得厉害,忙道:“说起这事,我又想到我家书茹丫头了。等过个几年就该议亲了,他父亲这样儿,我我还请母亲做主,帮书茹找个好人家。”
薛姨娘不可置信地瞪了眼沈氏,突又意识到这副表情有些失态,忙咳了几声换了平素那副恭顺娇柔的模样,匆匆掩了过去。
她表姑妈是什么样的人,她可清楚着。识人不明,那可是林老太太最大的本事。
薛姨娘被气坏了,倒仰都不足以形容她整个抑郁到悲愤的心情。
让老太太帮你们家书茹议亲?是认真的吗?你那脑子不够使,可别把我家两个搭进去。
想到这处,薛姨娘赶忙道:“书茹是二房的嫡出丫头,我那两个的身份却是不如得多,我就不劳烦姑妈操心了,只希望姑妈能说句话,让大奶奶别插手就行。”
老太太道:“都是自家的孩子,不妨事儿。”
薛姨娘头冷汗,心中焦急,死命撑着那副恭顺模样:“听说姑妈最近身子不大好,家里上下都挂念着。书茹丫头是嫡出的,姑妈做主也说得过去。可我那两个,怕是会折了姑妈的脸面呢。”
老太太道:“好孩子,姑妈无妨的,这点事情还能操心得起,孩子们的事紧要着。”
薛姨娘真是暴怒了,心里头焦虑的火苗蹭蹭地燃烧起来。
她只不过是想将顾氏替自家孩子议亲的权利剥了,自个儿看顾着,再让老太太出面同大老爷说说,让他帮着上心,定是能找个好的。
可偏不该万不该,脑子不好使的沈氏也来跟着凑热闹,出口就让老太太做主,偏偏老太太是护着她们俩的,满心满意的要替她们仨孩子张罗婚事。
薛姨娘气疯了。
这是个什么事儿啊?您老要是闲来无事,您给二房谢姨娘那两个议亲去,奔能将他们娘三灭个干净次元皇帝!
薛姨娘振作了精神,回老太太说:“前些日子您说您夜里头招了风寒,我可是担心了几夜没睡得好您是知道的。孩子们的事情多,若是三个孩子加在起的事情便更多了。要是姑妈您累出个好歹来,我如何自处,如何同大爷交待?万不行的,万不行的。我家那两孩子,就请姑妈跟大爷提声,让他看顾着,大爷是个孝顺人,定会尽心尽力,不用姑妈再操心,二来我也就不用惴惴不安的怕您累坏了。”
林老太太听罢大为感动,忙对沈氏道:“看看,真是个好孩子,你们俩都是好孩子。我这两个儿子啊,唉,委屈了你们了。”
沈氏默默垂泪,薛姨娘面上哀哀戚戚的,心底里舒了口气。
老太太终于不再坚持插手,真是谢天谢地。
外头,林四小姐拽着顾氏出了老太太的院子,站着等林大老爷。“嫂子,你就别跟我娘计较,父亲从前在的时候,可都悄声儿跟我说母亲是个糊涂的。”
老太太下了逐客令,林大老爷是第个跨步出门的。急急追了几步赶上来,听见林四小姐的话,立马道:“叫你个口无遮拦的,这么说自己母亲。”
林曼背着手看天,“我说的可是实话。”
林大老爷瞪她:“越大脾性越坏,是该赶紧将你嫁出去被人磨磨,磨平些才好。”
林曼着了急:“你敢逼我,我立刻就不活了。”
林大老爷袖子甩,“次次都是这么吓唬我和母亲,却也没见你真个儿不活的。你年纪小,没见过母亲发狠,你就百无禁忌的跟母亲冲吧,总有天你连哭都哭不出来的。”
林曼愣,瞧着林大爷的背影,扯扯顾氏的袖子问:“母亲什么时候发过什么狠?”
顾氏道:“这我可不知道呢。”
林曼心惊,大步朝林大爷追去,“你给我说说,母亲什么时候发过什么狠?”
林大爷深深瞧了林曼眼,却不说话,继续步履匆匆。
林曼急得直跳:“你倒是说话啊,说话啊,哑巴了你。”
林大爷却仍是什么也不说,步不停地出了林府。
林曼耷拉着头,同顾氏道:“我只是想找个姑父那样的。”
顾氏桥她的手:“这已是天大的要求了。”
顾氏身后,左右站着两个孩子,皆是顾氏所生,左边那个是排行第二的林辰宗,又边那个排行前三的林琴茹。
此时,林琴茹正想说点什么,旁的林辰宗斜了她眼,她立时讪讪然不敢出声了。
林四小姐瞥见两个孩子在后头使眼色,猜他们有话说,探头去问:“有话就说,鬼鬼祟祟的。”
林琴茹道:“我替母亲委屈。凡属是不顺心的事儿,祖母都能怪到母亲头上。”
顾氏拉下脸,训斥道:“越来越没规矩!你如何能说祖母的不是?!”
林琴茹吐吐舌头。
顾氏道:“若是敢再有下次,少不得狠罚你。”
林四小姐忙帮腔:“记着了啊,可别再有下次。”她说老太太那是她说,别人若是说她母亲的不是,她听着还是挺不舒服的仙城之王。
林琴茹瘪瘪嘴:“小姑姑能说,我为何不能说。”
旁眼眸深深的林辰宗冷冷瞥她眼,“小姑姑如今仍待字闺中,你是不是日后也要向她学?”
林琴茹呆了片刻,脑袋甩成了拨浪鼓。
小姑娘如今只八岁,待字闺中什么的,意思并不懂。不过是听大人们说的多了,知道这词跟小姑姑连着起时不是个好意思。
林曼很受打击,脚跺冲顾氏告状道:“宗哥儿居然拿我打趣?!”
顾氏无奈,又训了林辰宗与林琴茹顿,这才让嬷嬷将两个小人儿领回屋里去了。
见人都散了,林曼背着个手,跟在俩小人儿身后也走了。
顾氏揉揉晴明岤,很是疲惫。
李迎家的关切地问:“太太哪不舒服了?”
顾氏摆摆手,“昨个儿没睡好,今早起身时右边眼直跳,猜想今日就是个不顺的,这不,早就惹了老太太发顿脾气。”
李迎家的劝道:“太太且宽心些,老太太总有日会明了谁是谁是忠。”
顾氏怅然:“初初听你用这话劝我的时候,觉得是个盼头,心情便舒畅了。如今听得,只觉得更是郁结,这日怕是难等到了。”
李迎家的听罢,默然黯了眼。
顾氏吸了口气,打起精神转头对李迎家的说:“我右眼仍是跳着,想来今日的不顺事还没完呢。”
顾氏料想得没错,今日的棘手事情的确多。
林辰光恹恹坐卧在床,听着顾氏说话,等顾氏将徐家小姐的身世说完,林辰光垂了眉。
“怎样?”顾氏问得轻柔忐忑。
林辰光沉默半晌道:“她已是过得不易,若是许了我,我这身子怕是会让她更苦了。”
顾氏捻捻被角,缓缓道:“过去,你求着母亲说不要大户人家的小姐,母亲寻思着是担心她们被人团团围着长大的,看顾不好你,二来怕是那些傲着心性的同你没了话儿,也就顺了你的意思。可母亲从那小门小户的找,你也没件同意。说不两句,你便同母亲急。母亲清楚得很,你是明知母亲不忍逆你的意,特特这般儿来的。”
见林辰光静默不言,顾氏又道:“如今不止你祖母急得慌,连母亲也急了。母亲想替光哥儿找个可心的人,可光哥儿究竟希望些什么呢?或者,光哥儿是怕身子不好,若是三长两短拖累了旁的人,因而才说没有个人合着你的心意?”
林辰光突地咳起来,李迎家的忙端水过去,等顺了气,林辰光道:“是孩儿不孝,让祖母和母亲着急了。”
顾氏无法,只得叹口气继续劝他,“这姑娘如今已然十五了,生生便是被耽误的,家里头却是没有人替她着急。若是来了我们家,有丫头婆子们帮着照料你,她定是不会有多辛苦的。”
林辰光默然良久后,沉沉说道:“那便全由母亲做主了。”
顾氏喜上眉梢,“这是答应了?母亲可是听着了,日后没得反悔再闹的。”
林辰光点点头,继而反握住顾氏的手,“祖母那边”
顾氏安抚他道:“祖母那就不用你操心了。”
第6章不睦
沈氏回屋时两眼仍红着,可面上却是笑容满面的。
林书茹觉着她的模样奇怪,明明是副才刚痛哭流涕过的模样,怎么又会笑得如此灿烂?她记得只要沈氏哭,就如同那卸了阀门的水龙头似的,根本就没有办法立马停了眼泪。
如今不仅停了,还停得阳光灿烂兼且挂了个彩虹,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林书茹有些不详的直觉,问:“娘,有什么事情那么开心?”
沈氏喜滋滋坐下,用手梳了梳林书茹额前的头发,“娘要同你说个天大的开心事。”
沈氏越是这么说,林书茹越不安。
她娘的脑回路不在正常人的范畴上,她有点心惊同害怕,她娘所说的天大的开心事儿究竟是怎么个开心法。
沈氏道:“今日早,那薛姨娘提起她那两个孩子议亲的事儿,娘想着你父亲素来都不大亲近你,怕会耽误着,所以同你祖母说了让她帮着做主。你祖母那呀,可是口就应了,”沈氏说着,不觉笑出声来,“瞧你祖母多疼你。”
林书茹很想忍住,却还是无可抑制地抽了抽嘴角。
据说,她的祖母可是个比她娘更骨灰级的糊涂人,连外头的婆子妈都会叨叨两句她祖母的糊涂劲儿,这
沈氏得意道:“那薛姨娘家两孩子都没得上你祖母帮着议亲的事儿,高兴着你。”
林书茹笑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权以应付沈氏。
说到薛姨娘,不得不提提有关于她的风评。
据说,家中上上下下,没个人觉得她不好,更没人说她的不是,当然,这些得把林家四小姐排除在外,她向同薛姨娘不对盘。
老太太对薛姨娘喜欢得不得了,即使从未得过大老爷的青眼,这薛姨娘单就靠着老太太的袒护,人家就能整出男女两个孩子,小日子过得舒畅怡然。相比较而言,做为正牌媳妇儿的沈氏实在差了太多。
虽然没人说薛姨娘的不是,但林书茹捋了捋个中细节,便觉得她不是个单纯的。
能让绝大多数人像爱银钱样爱她,这得是要多大的本事。
林书茹瞅着满面春光的沈氏问:“薛姨娘有求着让祖母帮他家的孩子们议亲么?”
沈氏道:“她是个懂事的。知道自己同那两个身份低,便让老太太安心张罗你的,不敢多让老太太操心呢。”
林书茹无语了。
望着她娘得意的笑容,喜上眉梢神采飞扬的面貌,实在不知道用何种态度面对了。
薛姨娘推诿推得这么明显,您和老太太都没有发现么?!!
“娘,要不我们也不麻烦祖母了?其实您同父亲起帮我张罗着就好了。”林书茹的本意是,麻烦不要找老太太啊!听说她比您更令人无语!据说我爹比起你们两个来要清醒许多,您跟他好生商量着,我大约不会死得很惨的。
沈氏听林书茹这么说,立马就不喜了,“你父亲?你父亲被那狐媚子迷着,尽看着她的两个去了,如何有精神再来管你?”沈氏向外哼了声,仿佛是朝着谢姨娘屋子的方向瞟了个白眼,“他就是想管,我还不让呢暗黑大宋。都没亲近过,如何能帮你做个妥帖主意?”
林书茹张张嘴,本想辩驳二,却在沈氏强大的理念之下没了话语。
她老爹并不亲近她,这在她穿来的第天便已经察觉到了母同母亲都是个糊涂的,确实不能托付,但正如沈氏所说,她的父亲并不多在意她,她又如何能确保父亲会在以后尽心自己的婚事?
可如今这个世界,只能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能为自己做主,却不甘心将自己的命运交托在糊涂了辈子的祖母手中。
林书茹闷闷不出声。
沈氏问:“怎地不高兴?”
林书茹显然不能将心中真实的想法告诉沈氏,只得拣好听的同她说:“想着祖母的年岁越发大了,让祖母操劳是我的不孝。”
沈氏摸摸她的头,“如今这家里,也就只有你祖母疼着我们。虽然这次免了你半月的晨昏定省,但如今你没什么事了,也该早些跟你祖母去道个安,知道么?”
林书茹低眉顺目道:“知了,今个儿晚上便同母亲去给祖母问安。”
沈氏继续保持喜滋滋的面貌,林书茹只得自己盘算着怎样将自己的未来从两个糊涂人手中拯救出来。
被林二爷抱在手中路哄回月见苑的林画茹终于停了哭,扯着被划破的裙角同林二爷道:“爹,我得要件新的。”
跟在林二爷身后的林辰耀本就直不待见这个哭哭啼啼的妹妹,听她又借着父亲宠她要求着要件新衣裳,斜斜眼儿道:“小小儿的人,要这么多衣裳做什么,你那柜里怕是都放不下了。”
林画茹听林辰耀这话,嘴巴扁,立马要哭出来的模样,林二爷心疼,哄她几句后,转头喝了林辰耀句:“有你这么对妹妹说话的么?”说完,扭过头,又去哄林画茹了。
林辰耀斜斜眼儿,懒散了步子,没再出声了。
从前父亲也是像疼林画茹那么疼他的,或者比那样儿还疼。
心尖尖上的谢姨娘第胎就生了个男孩,林二爷就当宝贝儿护着。吃饭怕噎着,喝水怕呛着,走路怕摔着,坐凳怕跌着。直到林画茹出世之后的很久,林辰耀都是林二爷最细致呵护的孩子。
想到这茬,林辰耀的心里头不觉酸溜溜的。
当年,父亲并没有因为妹妹的出世而分了对自己的爱护,却偏偏是因为自己不善习文读书。
林家几代以来都是以文从仕,林大老爷自不必多说,林二爷也正在这条路上奋斗,林辰光林辰祖早已把经书吃了个透,就连那被祖母咒在嘴边的野种林浩,据说都甚得书院先生的称赞。
独独林辰耀是个例外。
他看着那些个白纸黑字就头晕,记不记得住都是个问题,更不消说理解个中深层的含义并加以融会贯通了。
可他的这个死岤,却正正是林二爷乃至林家都极为看中的东西。
最初的时候,林二爷还曾耐着性子仔细着教导林辰耀,日复日后,林二爷的态度逐渐从和颜悦色变成了严词管教,到最后便成了暴怒翻桌,从此对林辰耀的态度就越来越不好了。
人都是这样。
如果从来没有尝过好滋味,直吃着清寡的饭食,日子便可以这么平平的过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白翼星空。可旦吃惯了好东西,再吃着粗茶淡饭就不是味同嚼蜡足以形容得了的。
正如那句俗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林辰耀从前得过林二爷无以比拟的呵护,如今看着这些呵护尽到了林画茹个人身上,自然是不舒服,连着对林画茹的态度也不好起来。虽是同个爹妈生的,两人的关系却并不好。
月见苑中的谢姨娘听着林二爷和孩子们的声音,忙走了出来。
见林画茹眼珠子红红的,嘴巴还翘得老高,谢姨娘焦急道:“这是怎么的?老太太又拿画茹出气了?”边说边将林画茹从二爷手中接过来。
二爷还未开口解释,林画茹便嗲声爹气的说了:“祖母将茶碗砸到我身上,将我的裙子划破了。”说着,扯了扯裙子,将裙角划破的那处指给谢姨娘看。
谢姨娘怔,抬头问:“老太太要撒气,只管找我去便是,要打要骂我绝不吭声,如今怎么竟然吓起孩子来了?”
林二爷苦着脸,解释道:“哪是老太太要吓孩子,”
谢姨娘不待他说完,继续道:“不是要吓孩子,那是怎么的?从前两个孩子听是她拐着弯的教训,如今倒好,砸了个茶碗到孩子面前,生生把衣裳都给弄破了,这还不是吓?这不是吓是什么?”
林二爷很头疼。每每谢姨娘上火,连珠炮般的追问他时,他就头疼。
谢姨娘的脾气同沈氏乃是天壤地别。沈氏总是垂着泪,娇柔得不得了,偏偏脑子不大好使,逻辑强大非常却又惊人的不通顺。
而谢姨娘却是个既聪慧又很有性子的人。
说起谢姨娘,不得不说说她的身世。她其实是个可怜人,父亲是个穷书生,穷了辈子,刚考上个秀才,第二天早便爬不起床,没过几日人就没了。家徒四壁,母亲成日做些手工活养着家里头的孩子们,生活劳累,没多久便也随着父亲去了。大哥到了娶妻的年龄,没了银钱只得将她卖了去。
辗转来到林二爷身边,已是多年之后的事情。她是个聪明人,也识得两个字,明白许多道理,更了解这世上的浮沉高低。
话说回来,林二爷大约喜欢的就是她身上那种与沈氏截然不同的聪慧泼辣。
此刻,林二爷哈哈笑着,扳着谢姨娘的肩将她往屋里推,边推边道:“你看看你,向来都是急便不待我把话说话。唉,这哪是老太太要吓孩子,这是我们那四小姐又惹母亲生气了,母亲是气不过砸了个茶碗,这不不巧,碎渣把丫头的裙给划去了。”
谢姨娘火气小了许多,却还是念道:“话是这么说,老太太为何不朝别人砸,为何不朝那宗哥儿琴茹丫头砸过去,单单是砸了我们家画茹呢?说是生四小姐的气,我看呐,还是寻个借口来作弄我的孩子。”
林二爷揉揉她的肩,哄道:“这哪能,画茹丫头恰不巧,离四小姐最近不是。母亲不许你早上同我起去给她问安,可孩子离了你在老太太那呆着,还有我照看着不是,你不信老太太,可不能不信我。”
谢姨娘被揉得肩头发痒,笑起来,“行了,行了,信你就是了。”
林二爷也跟着眉开眼笑起来。
月见苑里洒扫的丫头看着主子轻佻,纷纷避过脸去。谢姨娘手中的林画茹却在此时转了个头过来,望向后头傻站着的林辰耀歪歪嘴笑,朝他吐了个舌头。
似是在炫耀她的得宠般。
第7章领罚
入夜时分,李迎家的匆匆朝林宅门外走去,边走边嘱咐小厮福顺,“我说的话尽记清楚了?”
福顺道:“记住了。”
李迎家的焦急道:“快去快回。”
福顺应了声,赶忙跑出几步,又被李迎家的叫了回来。
“忘了交待你,”李迎家的道,“把话带给大老爷后,记得说大少爷并不知道这事儿,已喝了药好生睡下了。”
正在这时,声低沉厚重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林大老爷自马车走下,隐约听见李迎家的对福顺的叮嘱,将手中揣着的那封信放入袖袋中。
李迎家的循声瞧去,见是林大老爷顿时又喜又急,迎上前去见了个礼,“幸是老爷回得早诡仙记。”
林大老爷眉间深蹙,问:“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李迎家的赶忙回道:“大少爷上午才应了同徐小姐的婚事,却不知为何老太太在今个儿晚上就知道了,”
后头的话李迎家的不便说,抬眉瞧了瞧林大老爷的神色,知晓他已经明白了下半句话的意思,当即便停了口。
林大老爷顿足原地,深思片刻,扭头朝大房奶奶那木槿轩走去。
李迎家的心中嘀咕:这大老爷朝哪处走的?老太太将大奶奶罚在了她的院子里,大老爷却朝着木槿轩走?是方才自己说的那话,意思不够明显?
林大老爷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什么,同落在后头的李迎家的道:“你也别跟着我了。去大奶奶那拣个机会告诉她,我换身常服便来。”
李迎家的愣,随即明白了林大老爷的意思。俯身退后步,转头朝老太太的院落走去。
李迎家的挥退了福顺,个人走入老太太的院子里。
顾氏仍像她离开时般,直直跪在老太太的房门口。房内的灯烛仍燃着,林家上下尽在里头坐着。
李迎家的瞅了瞅,内头灯烛闪烁,映在帘上倒是让人好分辨出此刻门旁没人看着。
李迎家的逮着这个时机,走到顾氏身旁,附耳道:“老爷让我告诉您,他换身常服便来。”
声音轻轻的,却如惊雷在耳。
顾氏呆,瞬时眼泛泪光。
官袍在身,跪天跪地跪天子,而林大老爷却让李迎家的告诉她,“我换身常服便来。”
褪了那身官袍,他便不是朝廷授封的父母官,而只是老太太的儿子,她的丈夫,光哥儿的父亲。
待得林大老爷匆匆赶到,不进堂内更不多说什么,撩了袍子,同顾氏跪在处,伏地朝屋中喊了句:“孩儿前来领罚。”
屋子里,林老太太正气闷着,听得外头林大老爷那声低呼,面色抖地沉。
陈妈妈扶起老太太朝门口走去,丫头疾步上前,将门帘挑了开。
老太太见林大老爷同顾氏并肩跪着,气得声音直颤:“你是何罪,领什么罚?”
林大老爷俯头叩,“光哥儿的婚事,是孩儿做的主,夫人只不过遵循着我的意思去做。如今母亲动了气,该领罚的应当是孩儿,故而孩儿前来认错。”
顾氏深吸几口气,将满含于眼中的泪咽了下去,同林大老爷齐俯叩在地。
老太太气得不行,甩开陈妈妈扶着她的手,“你莫想将责任尽揽在自己身上,维护你这蛇蝎心肠的夫人。你说是你做的主?你来说说看你做的是个什么主!”
老太太万不相信林老爷会给她的嫡长孙许下这么门亲事。个无人求取的老姑娘,其父的官职更是逐年递降。林家大老爷的嫡长子,凭什么要娶个这样的姑娘?
林大老爷伏身在地,声音如既往的沉稳:“孩儿做的主,让岳父在京中为光哥儿物色合适的人。孩儿的要求很简单。不求那人的门第家世,不求那人的年龄相貌,只求个体恤知心懂得照顾别人的孩子。”林大老爷顿了顿,“徐家的姑娘,正是这样的人。”
老太太怒道:“你可知道那姑娘已年过十五?”
林老爷低声回道:“孩子大些更懂事些,母亲必也明白,比起其他,光哥儿更需要的是妥帖的照顾霸天战皇全文阅读。”
老太太气得没了言语,瞪着恭敬伏地的林大老爷和顾氏,许久后哼了声,转头回了屋里。
沈氏瞧了瞧气极的老太太,又瞧了瞧若有所思的林二爷,有些犹豫自己应不应该附和老太太的意思说几句顾氏的不是。正纠结着,薛姨娘说话了。“姑妈,老爷这么做,许是有老爷的道理,”
薛姨娘的这话出,就如火上浇油般。明明老太太的气已经下去了三分,陡然又涨上去了五成。
老太太拍桌道:“没见着谁当娘的会如此黑心肝,不给自家孩子挑个好的,净往那破落户家中选了去。”
林二爷瞥了薛姨娘眼。
方才沉默良久,老太太的怒气本已下去了些,他正寻思着该怎么去劝,却又被薛姨娘勾出了涛涛火气来。
林二爷并不认同老太太的说法。徐姑娘的父亲怎么说也是个副使,虽然有可能继续降职成不入流的小官,但诚如林大老爷所说,林辰光的那副身体,是该找个能好生照顾他的贴心之人。若徐姑娘果真如所说那样恭顺贤良,该是不错的选择。要是按着老太太的意思,循着门第家世去挑,好死不死的娶了沈氏这样的女子,那真是想多活几年都不成了。
林二爷刚想开口,却被沈氏抢了发言的先机。
沈氏见薛姨娘说了话,觉得自己也应该表明下态度,阐述下自己对于老太太观点的认同,忙道:“大老爷也真是的,这明眼人看都知尽是大奶奶拿的主意,他怎么全往自己身上揽呢,可把母亲气得”沈氏话未说完,陡然发现林二爷面色黑黑地瞪着她,心头颤,后面的话卡在嗓子眼里说不下去了。
沈氏很慌,慌慌张张地窥了林二爷眼,却左右都没有想明白自己方才那番话究竟哪里招惹了林二爷。她又没有说他大哥的不是,全说的是那顾氏不是,二爷他生的什么气?
林书茹很无奈。
方才林二爷撇了薛姨娘眼,沈氏没发觉,却被林书茹看了个正着。那眼的意味明显,对于薛姨娘颇有技术含量的煽风点火,林二爷只有浓浓的鄙夷。
而沈氏却在这个当口跳了出来,协助薛姨娘又煽去把火。
做为二房嫡妻的沈氏,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就代表了二房的意见,林二爷如何不气。
“母亲,”林二爷道,“大哥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您想想”
老太太皱了眉头,厉声道:“你若是说了同你大哥样的混账话,你就也出去跪着!”
林二爷愣,随即闭了嘴。
林辰光又不是他的孩子,这事情怎么说都是大房的事儿,他没必要在这当口惹得老太太生自己的气。反正林辰光娶了谁,同他都没什么太大的干系。要不等过个几天,老太太的火小些了再劝罢。
如此这么坐着,大家再没了言语。老太太心烦得很,挥挥手便让大家都散了去。
林大老爷和顾氏仍在门口跪着,被李迎家的推出老太太院子的林琴茹已哭成了泪人,她拽着林辰宗的袖子道:“我们去找大哥哥,让大哥哥来劝祖母母最疼大哥哥不过了,若是大哥哥来劝,祖母定不会让父亲母亲这么跪着的。”
林辰宗拽住她,问:“若是大哥知道父亲母亲因他的婚事被祖母罚跪,你觉得他不会过来么?”
林琴茹边抹眼泪边回道:“自然是会过来的毒妃难求,冷王勾心缠最新章节。”
林辰宗定定问:“那你说大哥为何不过来?”
林琴茹道:“定是大哥不知道这事儿。”
林辰宗继续问她:“那你说,父亲母亲跪了这么久,大哥为何还不知道?李迎家的为何不去让大哥过来劝祖母?”
林琴茹略沉吟,“那定是母亲吩咐了,不让大哥知晓。”
林辰宗点点头,说:“所以,我们走吧。”
林琴茹边抽泣着,边抹着眼泪,“二哥,你为何不担心?”
林辰宗替她擦了眼角的泪痕,“祖母不喜欢母亲,父亲却是祖母亲生的。我们且在屋里等着,有父亲陪着,母亲定不会被祖母久罚。”
林琴茹抽着气,“当真?”
林辰宗眉头扬,“要赌么?”
林琴茹瘪瘪嘴,“不赌,尽是你赢的份。”
林二爷抱着沉沉入睡的林画茹往前走,斜了后头紧跟着的沈氏眼,不由胸中憋闷。
成婚十数载,他对这个正妻实在没了言语。几句不和能哭,不发言能哭,多说几句也能哭,不再搭理更有得哭。
如今的林二爷对沈氏耐心缺缺,对于她哭泣的原由更没了知晓的兴趣。
沈氏瞧着林二爷的背影,不知为何突地悲从中来,泪落如断线珠帘。
林书茹叹了口气,对沈氏说:“母亲,不要哭了。”
沈氏点点头,抽泣的声响却更大了。
林二爷皱起眉头,却在这时看见个身影急急走来。
林四小姐风风火火大步行至,见到林二爷忙问:“母亲怎么着大嫂了?”
林二爷侧过头,瞧了吴嬷嬷眼。吴嬷嬷会意,赶忙放开桥的林辰耀,将林画茹柔柔接入怀中。林辰耀瞪着睡得香甜的林画茹眼带恨意,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
林二爷睨了林曼眼,“不是今个儿手折了么?”
林曼白了白他,“快说,母亲怎么着大嫂了?”
林二爷好笑道:“你这是要去闹场的意思?”
林曼挺挺胸膛,理直气壮道:“那不然呢?”
林二爷挥挥手示意吴嬷嬷将两个孩子先带回去,转头对林曼道:“你呀,就少去添乱了。”说完便推着林曼往回走了,边走边道,“你少去火上浇油,每次跟母亲闹都没闹出个好结果来。你且歇着去。”
望着林二爷远去的背影,沈氏的啜泣声越来越大,林书茹叹了口气,仰头道:“母亲,只这么哭着,是什么用处也没有的。”
从未听过林书茹这么同自己说话,沈氏呆,低头朝林书茹看去。
她印象中的林书茹是个软弱孩子,常常是她先悲从中来卦哭泣,然后母女俩个抱头痛哭。而如今这孩子却说出了面上柔软内里刚毅的话,沈氏如何不惊。
林书茹明白自己番话说得太快太直,于是沉了眉眼握住沈氏的手,道:“回去吧,母亲。”
第8章明暗
夜风微凉国足救世主全文阅读。
顾氏张口欲言,林大老爷却做了个噤声的姿态,点点头,表示了解顾氏的心意,又摇摇头,拒绝了顾氏的提议。
老太太房里的灯火尽灭了,里头传来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过不会儿,陈妈妈挑帘子走了出来。
“老太太吩咐,让老爷先回去休息,万别耽误了公务,不若明日早些回来再领罚。”陈妈妈大声说完,见林大老爷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往屋内瞧了瞧,遂放下门帘走出来些,小声道,“老太太仍是气着,我待会儿再去劝劝。老爷还请先回去歇着吧。”
林大老爷敛了目,“母亲还没消气,那便是孩儿的罚还不够。等母亲不气了,我便同夫人起回。”
林老爷低沉厚重的声音传入安静的屋子里。
老太太虽熄了灯,却仍在厅中坐着,听得大老爷如此说,胸中憋闷不已,扬声道:“他爱跪就让他继续跪着,你们都下去歇了吧。”
陈妈妈又低声劝了林大老爷两句,见仍是没有作用,摇摇头入了屋内。
秋风瑟瑟,枝叶随风莎莎作响。
顾氏道:“老爷,您先去歇了吧。”
林大老爷侧头看了她眼,眼眸深沉,却不发言。
顾氏道:“老爷,且去歇了罢,明日还有公务繁忙。”
林大老爷闭了眼,仍是默不作声。
顾氏有些急了,声音略大了些,“秋夜寒凉,若是不小心着了凉,该怎么是好?你先去歇着罢,”
林大老爷打断她的话,悠悠道:“说得好似你不会伤风感冒般。”
顾氏时间没了言语。
深夜寂寥,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老太太屋里有了几声响动。
陈妈妈打起帘子,出来的却不只她个人。老太太恨恨朝顾氏瞪了眼,道:“明日早,继续来这领罚。今夜且先去了吧。”
林老爷是老太太肚里出来的肉,他陪着顾氏领罚,在外头吹了这么久得夜风,老太太如何不急。她坐在榻上良久,知道林大老爷是个执拗性子,若是自己不放了顾氏去歇着,林大老爷必然是要陪她夜的。
如此想来,老太太的心揪着疼得厉害。
她这大儿子被那黑心的妻室迷了心肝,陪着领罚跪在这里,摆明了是要让她这个做娘的心痛。
只要她心痛了,舍不得了,便会暂且放过顾氏。
林大老爷算盘打得好,却只能护了顾氏今夜。他有公职在身,明日早问了老太大安后,必得去往府衙。到时候老太太便可以想怎么罚顾氏就怎么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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