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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碧海苍灵并无他人,你说呢?”

  “那必须尝尝,必须尝尝。你可不知,自她嫁了你做帝后,可怜我们再也吃不到她做的菜了。说起来呀,虽然也好些年了,可别的厨子烧的菜怎么都是食之无味。”

  “你的意思是九儿是厨子?”东华闻言双眉一挑,静静看着折颜,直盯的他心里发怵。

  “我可没说,那是你自己说的。”

  “我的意思是,若九儿是厨子,那本君成了甚么?折颜,这两三年来,我瞧你是越发口没遮拦了。”

  “嘿嘿,过奖啊,过奖。”他一面往嘴里塞着糕点,一面拿眼去瞟东华的神色。

  两人玩笑了一阵,折颜肃然道:“虽说你的身子看着还行,倒也不能掉以轻心。那一半仙力是可以缓缓的解封,可每增一分,便危险一分。还有,这护心丹得日服两粒,保你心脉无忧。只是,每晚该挨的疼只能挨着,饶是我也无能为力。”

  “无妨。”他收起小瓷瓶,沉吟了一会,“等等,你也替九儿看看吧!我瞧着,她近半月来似乎不大对劲。”

  “怎生不对劲?”

  “具体的我也说不清,就是看着不大对。”

  折颜点点头,“好吧,那我便等一会儿给她瞧瞧,估计也没什么大事儿,方才看着,神色并无不妥。”

  日渐西下,暮霭沉沉,楚天阔。

  凤九见天色已晚,这才缓缓泊了船,踱步回屋。

  她才踏进了院门,就见折颜负手笑吟吟地站在门边,东华则坐在里边喝茶。她心下生疑,却仍走上前去。

  “我甚么时候这么大面子,让你等着我呀?该不是,想念我的手艺了吧?”

  “你别说,还真是。”

  她撇撇嘴,也不去睬他。

  “九儿,过来。”东华看着她,微笑道。

  凤九听话的坐到了东华身侧,“怎么,今儿你们要闲话家常叙旧,还捎上我啦?”

  “丫头,今儿算你面子大,我可是特意留到晚上的。”

  “我?”

  “九儿,近日来我瞧着你有些不对劲,是以让折颜替你瞧瞧。”

  “我,我挺好的呀?”凤九不明所以,有些瞠目结舌。

  “听话。”东华覆上她的手,凤九“喔”了一声便乖乖伸出了手,折颜一叹。

  折颜以仙力探了探她的脉,少顷,眉头却皱了起来,“咦”了一声。

  “怎么回事?”

  折颜摇摇头,以手示意东华莫要出声。他再细细察探了片刻,便收了手,神色有些复杂。

  “有些话,不知当讲否。”

  “折颜,我。。。怎么了?”

  东华面色无波,低垂的眼眸中目光深沉涌动。

  “丫头,你怎么连自己有身孕了也没个知觉?”

  凤九大惊,差点跳了起来,“甚么?”随即又是一阵大喜,结结巴巴地道:“你说,我,我,我有身孕了?”

  她面上泛起红晕,眼眸中尽是藏不住的喜悦,转头望向东华时,眼角已有了泪光。

  东华却面色沉郁,“既是喜事,方才为何犹疑?”

  折颜踌躇半晌,嘴唇几度开阖,最终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深吸了口气。

  “这个孩子,不能要。”

  此语一出,夫妻俩霍然抬头,凤九的震惊尤甚,她一双美目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而东华深深皱起了眉头,眼中似隐有了然,深深的目光之后,满是愧疚痛苦。

  “我便直说了吧。这个孩子身上有着东华一半的血脉,可在这当口投的胎,必定先天不足,仙脉有所缺漏。且不论能否稳妥出世,即便平安诞下,也是命不长久的。若是执意要生下他,孩子打娘胎里便带着病,仙脉根基不稳,身子孱弱。况且咱们不似凡人只需怀胎十月,少说也要三五年,要是时日一长,这孩子的病会耗损母亲的仙元,届时连九丫头也会连带受累。及其妊娠临盆,要产下这孩子,恐怕九丫头一半的命也跟着去了。所以,这孩子要不起。”

  一番话下来,东华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发青,他薄唇紧抿,脸色白的可怕。

  凤九怔怔的听着折颜,如坠冰窟,只觉周身是无止尽的寒凉,泪水不听使唤汩汩而下,一阵风恰好拂过,脸上一片冰凉。她已经不能言语,双唇抖得厉害,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浑身亦是止不住地颤抖。

  世间从来便没有最难,只有更难。

  绝望,悲伤,哀恸,纵使是所有字眼缀成一篇文章也不足以形容那份痛。

  何谓心如刀割?何谓切肤之痛?

  随着凤九的脸色一寸寸的苍白下去,所谓命运,已给了诠释。

  或许,这辈子终究太过稳当了,老天都嫉妒。

  为神和为人,并无不同,大概人只是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而神,则是知其不可为,而不能为之。

  待他将失魂落魄的妻子安顿妥当后,东华一路尾随折颜到了碧海畔,他心中伤痛并不亚于凤九,只是这个世界,不允许那样多的伤心。

  一路上海风徐徐,深秋的风带着些微寒冷,迎面而来的水气夹杂丝丝凉意。银白色的长发于风中缠卷,加之苍白的面容,月光下东华宛若一尊毫无生气的佛像一般肃穆庄严。

  折颜见他这般模样,也不知还有甚么能说出口。

  这天下,没有什么字句,是能够用来抚慰千疮百孔的心。

  他是六界第一神医,是八荒最好的大夫,可纵然医者仁心,到底天命不可违。

  他能治百病,独独不能治心病。

  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可无论是药还是人,都不可能出现。

  兜兜转转,仍回到原地,仍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纵然东华是帝君,但终其一生,他都越不过天去。

  强求的,因果报应便到。

  折颜同东华相对无言,最终还是折颜叹道:“你好好看着她吧!别让她伤心过了头。过些时日,差不多了之后,我。。。我再配一方不伤身子的打胎药。”

  他跨上了毕方鸟正要回去,东华忽地叫住他。

  “若将我那一半仙力倾注于九儿身上,是否便能保她母子平安?”

  折颜悚然一惊,“不可,你疯了吗?”

  “果然,”东华有些自嘲的一哂,“我一早便猜到是如此。终归是因为我,孩子是无辜的,更累的九儿伤心。”

  “东华,听我一言,这都是命。”

  “命?本君从不信命,我就是天。这个孩子本该无恙,若非我一半仙力被封,又怎至此?这孩子,我要定了。”

  “你。。。”折颜不禁气结,“你这般毫无顾忌,那我同墨渊这些年来岂不白费?你可曾想过后果?”

  折颜的怒斥飘散在风声里,秋风的凛冽中,回音来去。

  良久,东华黯然低声道:“这是我欠她的,至于后果,大不了,”他顿了一顿,声音更加低不可闻,却仍一字不落的传入折颜耳中。

  “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

  东华说的极其轻松,对于神仙而言最为骇人的四个字,自他口中便这般容易的溜了出来。

  他是天地共主,他是帝君,可那又如何?

  最终,只留得这样的结局等着他。

  ☆、意决(大结局前篇)

  自那日折颜去后,凤九便如魔怔一般未有只言词组,整个人都没有了半点生气。日升日落,云卷云舒,潮起,潮落。

  彷佛这世界的一切与她再无干系,她把自己锁在了一道墙内,一道摸不着看不见的墙,墙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原来,终究没有“胜天”这么回事的吧。

  天那么大,地那么阔,神仙的时日那么长,却没有他们能安憩的容身之所。

  现在只要一睁开眼,呼吸的每一口气都充满彻骨的冰凉,铺天盖地的黑暗浑沌让凤九彻底崩塌,要逃,却无所遁形。

  那些曾经的鸿沟,都在她与他不渝的意念下粉碎。甚么三生石,甚么天命,不过如此而已。可是,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再强大的力量在命运面前,渺小如斯。

  凤九已经忘了该如何悲伤,她没有流任何一滴泪,或者该说她已经没有了感觉。笑或哭、喜与悲,此时此刻全然失去了意义。

  这一世是如此短暂,短的系不下她与他长长的爱恋,短的,没有几刻快活的时光;这段情是如此绵长,长的填不满一路上刻薄的命运,长的,来不及多看彼此一眼。

  东华的目光深深的凝在了碧海浪潮的彼岸,九重天上没有日落,此处,自然也不会有。数十万年来他无惧天崩地裂,哪怕星河齐落他也能只手撑起,可他看着无声的涟漪圈圈荡开,一下又一下地击在心上。

  恍惚间,远方的彩霞骤暗,黑夜就那样猝不及防闯进这一方安宁。

  安宁。

  他竭尽全力想予她的,简单的安宁。

  跌跌撞撞,耗尽所有。

  他曾睥睨苍生,他曾傲视天地,他曾,不信天命。

  即便是此刻他仍不信,只是,他的妻子,他的爱人,他这万年孤寂里唯一的温暖,因着他而平白受了太多苦难。

  东华自嘲的勾了勾苍白的嘴角。

  他站在岸边整整三日,一动不动,深夜的疼痛痛不过心底的苍凉,任凭刀割一般的极刑在削瘦的身子上无情肆虐,他只是抹去血迹,虚晃的立着。

  五日后。

  银发青年颐长的影子缓缓靠前,身后一片空蒙,绰绰的身影笼住了蜷缩藤架旁的女子。而女子察觉到他的气息,缓慢而颤抖着抬起头,一样苍白的脸庞掩不住浓重沧桑。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蹲下了身子,玄色眸子沉沉地笔直撞进她眼底。

  “九儿。”

  他的声音哑的不象样,彷佛能听见他嗓子里血气翻涌,黏稠血液搅动着肺腑的难受。

  东华伸手将身前彷徨的女子轻轻揽入怀中,将她的头围在了自己的胸前。

  心跳声响在耳畔,多日封闭的感官在瞬间开启。

  凤九的泪水无声而落,很快便浸湿他的衣襟,伴随着他不算强而有力的脉动,一点一滴打在寒凉的秋日里。

  静静相拥,此时无声胜有声。

  两人冰凉的身子相触,渐渐地感到身侧不再寒冷,多日的恍惚,被来自彼此的温度驱赶。

  晚秋冷雨淡薄。

  朦胧的雨丝飘下,绵绵密密地渗透入衣裳,锦绣一般的云霞顷刻黯淡,这一场无情的秋雨,半点不怜残红勾勒。

  “下雨了。”

  凤九轻轻启唇,她的声音亦是嘶哑的,嘶哑中流淌无限哀恸。

  “嗯,进去吧,莫要受寒了,你是有身子的人。”

  东华不由分说地将凤九打横抱起,步入屋内。

  而她,被他刚才一句话惹得心中一颤。

  是啊,她是有身子的人。

  白真在十里桃林张望了许久,漫天落英中,那人的衣袂总算映入眼帘,踏遍千红而来。

  “你此去可真是够久的,我实在忍不住馋,本要等你回来一起喝的酒让我给喝了。说,都干嘛去了?”

  来人恍若未闻,神思有些飘渺,喃喃地问道:“真真啊,你侄女婿他怕是疯了啊。。。”

  “甚么疯了?谁疯了?”白真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整的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侄女婿?我侄女婿。。。帝君?”

  前头折颜的脚步如飞已然走远,白真怔怔地看着,突然间竟觉得那个向来潇洒从容的背影,今日在重重桃枝掩映下,萧索无力。

  不解地皱了皱眉,猛然他想起甚么,在折颜身后喊着:“哎,等等,你侄女婿他就在屋里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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