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了这番说词,倒亦觉得在情在理。都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他们这些外人尚且对孩子们关怀备致,为人父母者,又怎会不对亲生孩儿挂心?当下亦只当狐狸是终于开了窍,晓得牵挂孩子,心甘情愿去受眠干睡湿之苦了。
「这么丑。」狐狸抱着怀中的柔软暖块,心中却不知作何感想。太守他们所说的百年之忧,那是人的道理。它还是头寻常狐狸时候,不满周岁便被母亲弃在野外,哪里消受得起这般牵肠挂肚,抱着含着也怕化了的恩情?
只是如今那块肉却是如斯紧贴,教狐狸心里不舍,不觉越抱越紧,几乎要把襁褓藏到衣服里头才甘心。太守见了它着紧的神情,心里也是欢喜。暗道狐狸是定了落地生根的念头,才一改往常遇事不瞅不睬的个性,当下不禁喜形于色,抱着老二、老三就在傻笑。
人的心一定下来,时间也就过得飞快。太守的孩子生来机灵,未满周岁,竟是牙牙学语起来。老大先是扯着狐狸叫了声「胡胡」,未待众人脸上显露笑意,马上又指向太守喊了一声「笨」。他的弟弟妹妹听了,也就高高兴兴的从旁边爬来。一时间满室「胡胡」、「笨」之声此起彼伏,还真是逗得太守哭笑不得,一一摸了那几个小头颅,一边还要应诺。
都说孩子要跟父母学样,那一声「笨」是谁教的,也就不言自明。狐狸弯腰抱起老大、老五,倒是大模大样的在大守身边走过,见了他不动,还要转身指点一番:「你们不是说要抓甚么周吗?再不来,一会儿他们又要拉要吃的了,小爷可没那个功夫和你们磨蹭!」
「也对。」太守一把扯起馀下来的三个,也就尾随狐狸跨出他们的小房子,循着日光的轨迹转移到主屋的正厅去了。
「唉呀,这可不就来了?我还跟娘说,再不来就让人去催呢。」他们一走入厅心,本正忙着的萧桂马上便抬起头来,匆匆让人接过了孩子们,一边又帮忙太守整理好衣帽。
待一切准备停当,萧桂连忙又扶起孩子,赶了狐狸和太守到神坛前拜祭。说来这还是他们家里多年来第一次恭告祖宗,告知萧家后继有人。当下不免人人神情肃穆,煞是隆重其事。便只留狐狸一个左看看,右看看,盯着那三牲五鼎白流口水,糊里糊涂的便往神主一个接一个的鞠躬。
这般忙了好一阵过后,萧桂又亲自提了一个米筛过来,里头大大小小盛满了十数样精巧的小东西。狐狸心里好奇,探头一看,又见有人在地上铺了块软巾,接过萧桂手上的米筛便放到中心。
狐狸正想是怎么回事,太守却轻轻往它怀内一探,一把便把老大给抱过来了:「来,先让狐大来吧。」
「咦?」狐狸霎时怀内一空,心里不免失落,不禁把馀下的老五抱得更紧,生怕会被人抢去。
太守抱着老大,只顾念仪式顺利,一时也没注意狐狸百般心思。他把孩子轻轻放巾到软巾上,一边便往后退去。老大望向放在中央的米筛,一下子便被上面的漂亮东西吸引了,两手在地上爬啊爬,迅速便往心中的宝贝爬去。
「快选啊,狐大,快选一样啊。」此时家人早就在软巾外绕了一圈,一个个看着老大,还真比那个婴孩还要心焦,不觉便软声软语的催促他快从米筛中挑出一个事物来。
老大听了众人劝诱,望着米筛歪了小脑袋,不一会便抓起了一个滑石印章放在手里把玩。众人见了,也就舒一口气。「我们萧家终会兴旺啊。」萧桂连忙把孩子抱起来又是夸娪质窃尢荆槐哂秩萌税阉牡艿苊妹靡来畏畔隆!?br/>
印章、葱、鸡腿、小弓箭,孩子们一一选了心爱事物,轮到老五时,他倒是不依了。才刚下地,便一脸彷徨,还回首见到了狐狸,才又会笑,嘻嘻便爬回它脚边要抱。
「唉呀,怎么都不抓,抓一个也好啊。」萧桂见了,不觉眉头紧皱,伸手要把孩子抱来,老五却死也不肯松手,就黏在狐狸身上狠狠瞪她。
萧桂受这一瞪,自是伤心,也不管对方是个婴孩,连连便对质道:「你这小东西,当初你拉屎撤尿还不是姑姑照顾你的?你怎么、你怎么就敢……」
这一大一小互相对峙,一时倒闹得气氛僵硬。还是老太太会息事宁人,连声便劝道:「这倒是个孝顺孩子。来、来、来,让嫲嫲来给你们平安宝贝。」
她说罢便拿出身边一个小宝匣来,给老大发了金锁,又让老二、老三分了一对玉手镯,老四得了一条银丝小脚链,到了老五,倒是显得为难,皱眉便取出了个小金墬来挂到孩子颈上,仔细一看,还能见到上面镶了颗带红丝的玉石来。原来这些宝贝积聚经年,却是来得不易的。老太太好不容易凑齐一套要给孙子求个平安,不料一来便是五个,实在让人有点应接不暇。迫不得意之下,只得把本来凑齐的一套平分,缺了的一个就用从前得来的石头补上。
老太太看向孙子们,心里不无遗憾,此后对他们更是疼爱,也是后话。且看回当下,狐狸初入人世,自然不识人间规矩,拿着孩子们抓来的物品又摸又转。脸上好奇万分,却是不解其中深意,就古怪他们为何要大锣大鼓的让孩子拿个东西。
太守抱着老大,回头看见狐狸的疑惑模样,不觉失笑而出,也就一一仔细解释了:「狐大抓了个印章,印者掌权,将来定必是当官的料。狐二、狐三也不错,一个抓了蒽得了聪明头脑,一个抓了鸡腿保了衣食无忧。她们俩他日长成要适就人家,定当福泽绵绵。哈哈,狐四这么小就长得这么壮,配上那小弓箭,日后在沙场精忠报国,倒是合适不过。」
「难道是抓到甚么便会变成甚么的吗?」狐狸歪头问道。
「是啊。」
「哦……」狐狸长长拖出一声,未几眼睛一转,似是想到个极好的主意,对着怀中的老五便笑道。「那、那你将来不就是要当头狐狸了吗?」
太守闻声但作宛然一笑。
二十五 孩子们
这番话狐狸说着认真,可太守听了,也只当作是玩笑话,未几便抛诸脑后。你也别怪他贵人善忘,着实拉扯孩子长大,极为耗心费力,也就无暇顾及其它。半夜哭了要喂,拉了要换尿布,会爬了怕碰伤,会走了恐跌倒。到会说话了,又要施以身教,着重言行品德。百般事项,便是借了千手观音娘娘的手指来也数不清,到太守一回神,三四年竟是一眨眼便过去了,身旁那些总要抱着哄着的孩子们,亦早已放开了自己的手到庭院里玩耍去。
「哈哈哈——哈哈——」
只见老四提了他新送的小弓箭,一个小箭步便在丛林里蹦了出来,老大在后面跟着,倒是一副军师模样,谈笑之间,便让老四把前方一个小褐衣给绊下来。虽然他们生来兄弟姐妹五人,要玩耍总不愁寂寞,可只待在自家的圈儿里,到底有碍教养。萧桂见他们年纪稍长,便出了主意,让家中长工也把自家亲戚的孩子接来,组了个耍玩班子。一来是要替孩子们解闷,二来也有让他们从小体察民情民生,学习一副不骄纵、不虚美的脾气的意思。
教习孩子的事,太守自然不如姐姐想得长远。只是看着他们觉得好玩,在街上买了很多小弓箭、小弹弓、小木马回来,要给孩子们分去。长工们的孩子得了新鲜玩意,自然更是开心,与小主人们玩起来也就份外投入,没过几天便熟络起来,便是玩得小主人泥巴巴的也不见退缩。其中年纪稍长的还自行出了主意,在地上画了方阵,分了疆土,由是才有了今天这一样演练来。
「狐四!杀啊——」老五教老四背着,那双小手牢牢抓住兄长衣服,明明是同年生的,看起来却足足比兄长年幼了数载。
老四天赋异品,身壮力强,看起来比寻常孩童要长两三岁也是当然。只老五和姐姐们一拼,竟也显得瘦弱很多。太守回首看向屋内,只见萧桂提了女孩儿们挑着豆子,选着花布,似是要造甚么玩儿逗她们高兴。老大、老四的笑声就耳边翻腾,那两张小脸上红通通的,满是欢喜颜色。只是再看向老五,太守的眉头不觉便填满了「忧心」二字。
这天日头也不毒,阵阵轻风送爽,华盖半掩庭院,正是适合玩耍的天气。孩子们在庭院内走来走去,也不见疲劳,煞是一副神清气足模样。唯独老五跑了没两步,便气呼喘喘,教老四背了起来,脸上仍免不了冒出一重薄汗。太守瞧见孩子的苍白脸色,再想起当日他出生时的模样,万般惊惶不觉涌上胸肺,久久未能平复。
这年头孩子难养,蝗患鼠疫,痘症恶疾,便是富贵人家,亦难保得孩子周全。太守在山上时,只以为参透生死,道破红尘,岂料置身其中时候,方才惊觉原来自己只习得其中皮毛。他点化的是别人的生,看破的是别人的死,平日说来轻巧的话,一放到自己孩子身上,也就成了纸上的文章。至此太守方才感悟,当日师傅为何会说为人父母者,才是历尽世间诸多劫难之人。唯有戒色戒欲,才真个灭绝苦难,走向清明之境。然而他此际既入迷局,自然亦难再超脱于众生。
「作孽啊。」太守轻声低吟,目光却还是离不开那小小身影。见着孩子细小,怕长不大;见着孩子活泼,又怕他闯祸惹事。或谓见微知着,或可称作小题大作,稍有风吹草动,心里那些吊桶也就七上八下的忙乱不休。
「看剑!」
「唉呀——」果然不出太守所料,那些孩子玩耍到最后,果真就出了大事。
只见一个灰衣孩子抓住树枝跳起,突然从树旁跃出,那根小木剑当头劈来,可是杀了老四一个措手不及。老四身量虽广,可到底年纪尚轻,一时受不得吓,一下便如倒地葫芦般往后翻去,顿时擦得手肘皮开肉烂。
「呜……哗哗哗!」老四看了看伤口,回头又看了眼父亲,当下便嚎哭起来。太守见了也煞是心痛,连忙便要去扶。
灰衣孩子看到自己遭祸了,心里也怕,当下自是生出讨好心思。见太守匆匆赶来扶起老四,也就学了榜样,转睛亦要把旁边倒下的一个扶起来了:「五少爷,你没事……咦?哗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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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受到那声惊呼所动,当下心里也漏了拍,连忙便要回头看去。坐在房中的萧桂等人受了惊动,三三两两的走出来,探头要看生了何事。太守目光专注,只见自己的小儿子抱着脑袋倒在地上,半边身子教树荫的黑影淹了,在高处倒看得不甚分明。他心里着急,连忙便放下老四,屈膝要查看孩子情况。
岂料他还没把儿子翻过来,倒听得旁边一个童音颤颤在说:「妖……妖怪啊……」
「谁让你说我弟弟是妖怪!」老四一听,虽然懵懵懂懂,却也知道妖怪不是甚么好事,握紧小拳头便往灰衣孩子头上摔去。
旁边的老大见了,虽然未解其意,可见到兄弟受难,哪里有不帮忙的道理?当下便扑了上去,三个孩子胡乱打成一团。太守人在旁边,却没有制止的心思,连忙把老五抱起,边摸着他的头便边哄道:「怎么了?让爹看看,到底是摔着哪里了……」
太守的手指贴到老五发际间,突然心里一个激灵,猝然便停住了动作。只感到孩子墨黑的发丝中,竟逆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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