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夫人一声厉吼,对着顾知府又打又咬,可怜顾知府一大把年纪,被顾夫人弄得一身狼狈。
“娘。别这样。”顾六公子眼中涩涩,顾夫人到底抚养他长大,平日又对他嘘寒问暖,这么多年的母子之情不是假的。
“你不是我儿子!”顾夫人耍疯,“我要杀了你,为小七讨回公道!”
“啊茗,这事不是你的错。”范老看着顾夫人这么难过,苦笑道,“是我范锴没福气,注定这辈子要孤独终老。”
苏谨心看着顾夫人大哭大闹,心中总觉得怪怪的,以大姑母的为人,不该会因为得知真相而悲痛欲绝,她所认识的大姑母,何时变得这般重情重义了。
多半是为了自保吧。苏谨心暗暗想着,但也不道破,她知道顾小六一直对大姑母很敬重,虽然常常忤逆大姑母,然而若大姑母出了事,他这个儿子会比谁都紧张。
快日出了吧,今日的天气,应该会不错,苏谨心嘴角浅浅笑着,顾六公子转头看她,随即,便拿起她手中的丝帕,替她擦泪,“不许再哭了,你已经把这辈子的都哭完了。”
苏谨心莞尔,泪眼带笑。
顾夫人闹累了,便又昏了过去。
“顾老兄,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范老拿起别在腰间的酒葫芦,连灌了几口,走向书房门口,跌跌撞撞的,边走,边唱道,“也曾银鞍扬鞭,踏尽繁华,年少亦轻狂!却不知而后,醉卧荒野,十觞饮来,忘却此处是他乡……”
范爷爷,你就不该醒来,苏谨心看着那逐渐远去的孤寂的老者背影,似同情,却也嘲讽。
顾知府将顾夫人放在一旁的矮榻上,对苏谨心道,“六儿媳妇,现在,爹带你跟小六去见我们顾家的祖宗,等给祖宗磕了头,你就是我们顾家名正言顺的六少夫人了。”
新妇进门第一日,是要给祖宗上香的,这是规矩,苏谨心顺从的点头,顾六公子虽不喜欢繁文缛节,但见苏谨心同意了,他自然也同意。
此时离卯时还有半个时辰,府里的人都早早地起来了,年氏站在祠堂门口,看到顾知府来了,便道,“爹,都已准备好了,六弟可以进去上香了。”
苏谨心明白,女眷是没有资格进祠堂的,她上香,也只能跪在外头。
“大嫂,她不能走进去?”顾六公子不悦。
年氏笑道,“这是规矩。”
“既然是大嫂说的,小弟自然遵从。”
顾六公子难得这么听话,年氏很欣慰,“六弟这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了。”
顾六公子一笑,随后在年氏、6氏等人的目瞪口呆中,拦腰抱起了苏谨心,“她不会走进去,是本公子抱进去的。”
第五百五十七章 叔父顾士奎
“六弟。”年氏慌乱阻止,“与礼不合啊。”
“大嫂,这话可是你说的,谨心她没有‘走’进去吧?”顾六公子无辜地反问,还故意强调了一个‘走’字,只一句就堵得年氏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六公子抱着苏谨心进了顾家的祠堂。
“顾小六,快放我下来。”这里毕竟是顾家,若是苏家,苏谨心当然不会顾及这些。
“顾老头都没吭声。”顾六公子将苏谨心抱到祠堂内,随后放下她,“我们日后又不住府里,怕什么。”
这个不孝子,顾知府哼了声,却也没说苏谨心什么。
睦州顾家,世代书香门第,这出过的进士不计其数,更别提族中之人但凡读过书的,都至少是个秀才身份。苏谨心、顾六公子紧跟着顾知府,进了里门,才发现,竟然早有人跪在了祖宗牌位下。
“士奎。”顾知府喊了声。
跪在蒲团上的中年男子仓皇回头,看到顾六公子和苏谨心,神色有些激动,“他们就是……就是……”
“小六,六儿媳妇,这位是你们的族叔。”顾知府暗自朝顾士奎点头,并指着顾士奎道,“你们这位族叔的曾祖父与爹的曾祖父是亲兄弟,而你们这位族叔一直在外做生意,难得来睦州,你们可要代爹好好招待他。”
“说来惭愧,幸亏顾家有堂兄你在,否则,否则士奎真是无颜见顾家的列祖列宗。”顾士奎说完,又对顾家的祖宗牌位磕了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他年到中旬,却无子嗣可继承府中家业,纵使高官显爵,又有何用。
“见过叔父。”苏谨心行礼。
顾六公子懒懒地看了眼这位看似陌生,却也有几分熟悉的族叔,“叔父,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忘了,叔父小时候教过你练字的,毓儿。”顾士奎一愣,随后起身,走向苏谨心,作虚扶之状,“这是侄媳妇吧,确实与毓儿般配。快起来,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祠堂内,莫名多了一位顾家的族叔,看顾知府与他是神神秘秘的,苏谨心心下狐疑,但面上仍不动声色,故作玩笑道,“叔父,您看着不像是个生意人,倒像是个读书人。”
苏家世代经商,若是生意人,苏谨心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然而这个顾士奎给她的感觉却是一身书卷之气,美髯须,双目有棱角,虽人已到中年,但依然无损他儒雅之姿,想来年少时必定俊秀不凡,相貌堂堂。
“呵哈哈……”顾士奎笑道,“叔父听你公公说,你这女娃好生了不起,未及笄便已掌管了苏家,对了,你们苏家不是在卖茶叶吗,正好,叔父需要一批上等的西湖龙井,你有多少叔父就买多少。”
五云山上,确实有一大批的新茶没卖出去,这批新茶,进贡皇家没有资格,但卖给寻常人家,很多人又买不起,若是与那些世家望族做生意,少不得他们在其中压低价,毕竟苏家不比从前,还被官府查封过,名声坏了,这茶叶的价格自然也就跟着跌了。苏谨心正愁找不到买主,今日却有人主动送上门让她宰割,这还真是天上掉银子,让她白白捡。
“侄媳妇,为何这样看着叔父,叔父确实是真心实意想跟你们苏家做生意,这五百两银子是定金,若是叔父食言,银子就归你了。”顾士奎从身上拿出五百两银子,看他一身儒装,估计这五百两是他身上全部的银子了。
苏谨心推拒道,“叔父既然说我们是一家人,谨心怎敢收叔父的银子。”刚见面就送五百两银子给她,这位叔父也太大方了。
“谨心,收下吧。”顾知府道,“这是你们叔父的一番好意。”
顾知府都发话了,苏谨心也就只能收下了,再说苏家种在五云山上的茶叶这次都是她亲自接管的,那新茶她看过,无论是汤叶还是色泽都比去年好,要是苏家没遭这次大劫,定也能卖个好价钱。
“多谢叔父。”苏谨心将银子收了起来,却还不忘将这位叔父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送人钱还这么开心的,其中必然有缘故。
“爹,我们该给祖宗磕头了。”顾六公子有些不耐烦了,“叔父,您请便。”言下之意,可以让顾士奎走人了。
顾士奎脸上的笑容顿失,“好,好,叔父这就离开。”说完,便落寞地走了出去。
“没良心的小子!”顾知府敲了下顾六公子的头,一把将他拽到顾家祖宗面前,让他跪在顾士奎刚刚那里跪的地方跪下,之后对苏谨心道,“六儿媳妇,你也过来磕头。”
这顾老头一大把年纪的,力气还挺大,顾六公子嘻嘻笑道,“爹,您果然宝刀未老,看来,今年又有新姨娘要进府了。”
苏谨心捂嘴低低笑着。
“老老实实磕头。”顾知府被顾六公子气得恼羞成怒,这小子在祖宗面前都敢胡说八道,真是越发没个正行了,唉,都怪他,自小将他宠坏了。现在,想管都管不住了。
顾知府焚香请祷,“顾家先祖在上,今有顾家不孝子孙顾衡毓携妻苏氏谨心拜见列位先祖,求列位先祖一定要保佑他们多子多福,夫妻和睦白头到老。”
多子多福,苏谨心听着一阵汗颜,这是要她生几个啊,万一半个都生不出来,这知府公公岂不要气死了,当然,还有个法子,那就是让顾小六纳妾。呵,顾小六他敢纳妾吗。
苏谨心余光悠悠地瞥向了跪在她身边的顾六公子,顾六公子不禁打个了哆嗦,他好像没得罪她吧,怎么又生气了。女人心,海底针啊。
给顾家的祖宗磕了头,上了香,顾知府便带着他们走出了祠堂。
“爹,长辈们大多快到齐了。”候在外头的年氏一看到顾知府,就道,“这几位长辈是儿媳和几位弟妹挑选过的,都是我们顾家德高望重的长者,人不多,再加几位不常走动的叔公,他们也早早地赶来了,就等着喝六弟妹敬的茶。”
新妇进门第一日敬茶,认一认府里的长辈,这也是规矩,苏谨心的头有些痛了,顾家人多子嗣多,这些叔伯不知有多少,还有叔公,好在顾小六辈分高,但再高,这叔伯、叔公的少说也还有几十个,这一个个敬过去,一天都敬不完,她能想象,今日一天都在磕头的场景了。
给顾家长辈敬茶,她这个当人家媳妇的,自然会遵从,只是看这年氏一脸的得逞,八成是借着敬茶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苏谨心一想就想通了,心道,谢姨娘她都扳倒了,难道她还会害怕一个年氏,不过这里是顾家,她要是做得太过,这知府公公心里定会不喜,从昨晚与大姑母的对话中,她就听出这位知府公公一心还以为他的顾家是妻妾和睦、子孙孝顺,就算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唉,这可真为难,要是任由年氏摆布,给几十位长辈敬茶,顾小六这边肯定会跟年氏闹翻,和顾家的人又起冲突,但若是拒绝,年氏失了面子事小,这顾家的规矩又让她坏了一个。
苏谨心脑中飞快忖度,脚步一个不稳,便险些往后倒去。
“谨心,你怎么了?”顾六公子担心地扶住她,“你身子一直不太好,怕是昨晚未休息好,受累了吧。”
昨晚是洞房花烛,没休息好,年氏、6氏等几个顾家少夫人,蒋素芳、梅英等几位顾家孙少夫人,还有顾家的一群女眷一听到顾六公子这富有深意的话,皆不约而同望向了苏谨心,苏谨心原先也没想到这话有什么不妥,等年氏这一群人都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瞧,苏谨心这才意识到,顾六公子这话确实过于轻浮。
“顾小六,闭上你的嘴。”就知道他嘴里吐不出象牙,好端端地话,一到他嘴里,就变了样。
苏谨心脸颊发烫,低低训了顾六公子一句。
“听娘子的。”顾六公子眉眼带笑,“但你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你。”苏谨心气怒地瞪了他一眼,顾六公子却心情大好,抬头,扫了府里的这几位嫂子,玩世不恭道,,“我娘子她生来身子弱,前一段日子还大病了一场,这敬茶之事,就有劳几位嫂子了。”
“身子弱,就不用给长辈敬茶了吗,六弟,你疼你娘子大嫂我们几个都明白,但这是我们顾家的规矩,大嫂当年进门的时候敬过茶,不说大嫂,你二嫂,三嫂,四嫂,五嫂,她们也都敬过。”年氏一一指了指身边的顾二少夫人、三少夫人、四少夫人、五少夫人,而这几位顾六公子的嫂子听了年氏的话,纷纷点头,“是啊六弟,我们都敬过茶。”
“你们敬过,不代表本公子的娘子也要敬!”顾六公子妖艳的眸子一冷,“顾老头,这顾家本公子不待了。本公子和你六儿媳妇这就去别院。”
顾知府一听就慌了,“这茶不敬就不敬,小六,你又闹什么脾气。这事交给爹了,爹会处理好的。到时六儿媳妇只需给你爹我一个人敬茶就行了。”
这一下,年氏等几位顾少夫人听了个个面面相觑,当年她们敬茶,谁不是又磕头又赔笑的,第二日起来腿都跪肿了,这苏谨心一来,居然只给爹一个人敬茶,这待遇怎么就差这么多。这顾家,果然是疼幼子啊!
第五百五十八章 都是顾家的子孙
新妇进门第一日,磕头敬茶,免;下庖厨,免;向公婆请安;免……苏谨心嫁入顾家,连破顾家多个规矩,所有的顾家女眷对她又羡慕又嫉妒,尤其是年氏,气得牙根紧紧的,同是顾家的儿媳,这心偏得也太过了吧,好歹她还是顾家的长媳,平日还帮着打理府里的事,这不明摆着让苏谨心这么一个黄毛丫头欺负到她头上,岂有此理!
“大嫂,真是对不住,都怪谨心身子弱,拂了你这一片好意。”将顾家几十位年高德勋的长辈请来府里,年氏可是费了不少口舌,如今苏谨心故意装病,又将麻烦丢给了年氏,年氏吃了暗亏,心里怄得抓狂,这个六弟妹,太嚣张了,太嚣张了,得了便宜还卖乖,她以为这几十位长辈是这么好请的,请了,人家还没喝上一口茶又这么将人家赶回去,这不是没把人家放眼里吗。要是这些个叔伯、叔公闹起来,爹这里又来怪她,年氏越想越窝火,但碍于顾知府在场,顾六公子又是爱妻如命,她要是跟苏谨心过不去,只能自讨苦吃,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一个年长苏谨心三十几岁的大嫂欺负小弟妹呢。
“既然六儿媳妇身子抱恙,那就赶快去休息吧。”
顾知府都发了令,年氏哪能再阻拦,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六弟妹,我房里还有几支上好的野山参,我等会儿让丫鬟给你送去。”
“多谢爹。多谢大嫂。”苏谨心脚步不稳,在顾六公子的扶持下,向顾知府、年氏分别行礼,又朝另外四位嫂子道,“二嫂,三嫂,四嫂,五嫂,我们先走了。”顾小六的嫂子真多,这一圈喊过来,喊得她口干舌燥的。
“六叔母,慢走。”
蒋素芳和梅英也朝苏谨心行礼,苏谨心脚下又一个踉跄,六叔母,她才刚及笄啊,就已经当上叔母,哦不对,顾家还有几个孩子刚刚还喊她叔祖母,呃,这辈分,确实高得吓人。
“你们也都散了吧。”顾知府说完,又负手走进了祠堂。
年氏、6氏相互对望了眼,6氏嘴里噙笑,“大嫂,我们的这位六弟妹真是讨人欢喜啊。”
6氏被年氏欺压了这么多年,心里哪能没有怨气,这会儿见年氏被新来的六弟妹苏谨心轻易地压过风头,不由地幸灾乐祸。
墙头草,年氏暗啐了6氏一口,“素芳,我们走。”
年氏带着儿媳蒋素芳气呼呼地走了,余下的三少夫人、四少夫人、五少夫人也各自散了,6氏道,“梅英,你看到没,知道日后该怎么做了吧。”
梅英垂眉顺首,“儿媳会与六叔母多走动的,请娘放心。”
6氏嗯了声,很满意这个儿媳终于开窍了,“我们也走吧,这里阴气太重,待久了,对你身子不好,我还指望着抱我的孙儿呢。”
等所有的人都走完了,躲在祠堂一旁的顾士奎又走进了祠堂。
那里,顾知府正在等他。
“士奎,看到了吗,觉得如何?”顾知府苍老的脸上有几分焦急,“你懂得占卜、相面,可看出什么了?”
顾知府年逾古稀,虽身子还算健朗,但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万一哪日撒手西归,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整个顾家,还有顾小六,故而,在他还未死之前,他必须提早做准备,选好未来的顾家家主。儿子重要,但儿媳更重要,一府的当家主母,并不是谁都可以做的。
顾士奎将几个铜钱往地上一抛,摇头道,“堂兄,你的长媳面善心眼却小,二儿媳妇左右逢源,不堪重用,三儿媳妇和四儿媳妇沉稳不够,五儿媳妇贪念太重。至于六儿媳妇……”
“六儿媳妇她怎样?”顾知府迫不及待问道,随后又摆手道,“她一个刚及笄的女娃,不用管她了,等日后看看再说吧。”
顾士奎捡起地上的铜钱,优雅地放入袖口中,“堂兄,我这次前来,是……”
“我知道。”顾知府打断顾士奎,“你还年轻,这事不急,堂兄我六十岁的时候才有的思娅。”
还年轻吗,他都已过了不惑之年了,顾士奎心中悲楚,“堂兄所言极是,是我太着急了。”
“这样吧,等午膳的时候,我先试试口风。”顾知府叹了口气。
顾士奎大喜,“多谢堂兄成全。”
“士奎,云家的那只老狐狸,这回怕是在临安待不下去了吧。”顾知府在提到云老太爷,讥讽道,“云振业那只老狐狸让一个年轻的女娃来先试探我们顾家,倒是越活胆子越小了。”
云家若要北上,必然要经过睦州,而这睦州,一直都是掌握在顾家人手里。可以说,以云家为首的那些前朝余孽必须要拿下睦州,将睦州控制在自己人手里,才能进一步图谋。故而,明年新一任的睦州知府至关重要。
顾士奎担心道,“梁侯爷久居江南多年,这临安府往南的州县大部分官员都是他的人,眼下他又进京了,万一他在京师暗中做了手脚,这睦州知府还不一定落在谁手里。不过说来也怪,这梁侯爷进京后一直戴着獠牙面具,不肯以真面目世人,说是脸被烧伤了,不宜吹风。”
“士奎不必过于忧虑,此事还有一年可以谋划,”顾知府抚须,自信满满,“别忘了,你当年给小六算过命的,他是我们顾家的福星,有他在,说不定明年我告老致仕时,一切否极泰来呢。”
呵呵……在提到顾六公子,顾士奎也是满脸的慈爱,“毓儿确实是天生的好命,满身福气。”不过却要费一番波折。
顾知府和顾士奎出了祠堂,顾士奎便再次对顾知府拱手,“士奎所托之事,全仗堂兄了,大恩不言谢。”
“你我兄弟,何须说这个,都是顾家的子孙,在哪里,也还是姓顾。”顾知府面上虽平静,但言语间却又几分不舍,“士奎,你连月赶路,到睦州不易,我已吩咐小六让他替我招待你,你若有空,便去找他。”
说完,顾知府便去看顾夫人了。
顾士奎对顾知府长揖,久久没有起身,堂兄的这份恩情,太厚重,更教他自愧不如。
然而,当顾士奎满怀喜悦地去找顾六公子时,却被告知顾六公子带着六少夫人出府了。
辰时末。睦州府大牢。
郑雪莹一身囚衣,被关在了昏暗、潮湿的牢中。
“苏谨心,怎么是你?”
狱卒打开牢门,郑雪莹抬头看到一身华贵罗裙的苏谨心,缓缓走向她,眼中戒备。
“为何不是我。这睦州,除了我,你还认识谁吗?郑雪莹,你自己要死便死吧,何必带上我表姐林嫣,不过我这个表姐,我在处州就看她不顺眼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她杀了,免得日后看到心烦。唉,怎么办,我好像还没杀过怀有身子的妇人呢。”苏谨心柳眉微蹙,言笑晏晏,但说出的话,却把郑雪莹吓得花容失色,这睦州知府是苏谨心的公公,苏谨心来大牢就跟在自己府里闲逛一般来去自如,要是苏谨心在这里把她杀了,说是她畏罪自杀,也没有人会治苏谨心的罪。
“林嫣那个没有脑子的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说什么她都信,苏谨心,你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蠢笨如猪的表姐,呵哈哈!”郑雪莹自知落在苏谨心的手中凶多吉少,便也有什么说什么,“我说他大哥是被顾衡毓使计杀的,她也信,呵……她那个大哥林昭昀,简直是该死!为了治好自己的眼睛,竟然到处挖别人的眼睛,还有,若非他派人借着给云师兄看病,将云师兄的病治得越来越重,那日在五云山的云栖竹径,云师兄也不会被他所逼跳入湖中!”
郑雪莹说着说着,忽然面色阴狠,“苏谨心,云师兄死了,你知不知道,那个爱你的男子他已经死了!那北上京师的,根本就不是云师兄!”
“我知道。”那日送还香囊的梁侯爷,是j商梁孟臣,不是梁谦烨。
苏谨心这一说,郑雪莹愣住了,苏谨心竟然知道,知道却依然无动于衷,到底是这个商贾之女太无情,还是她根本就没有爱过云师兄。
“郑雪莹,你敢骗我!”忽然,不知从哪里出现的林嫣,一把掐住郑雪莹的脖颈。
郑雪莹自知以前对林嫣说的谎再也瞒不住,索性一把推开林嫣,“是你自己蠢,与我何干!再说,你们林家作恶多端,死有无辜,你有什么可怨的!”
“不,不,我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杀人,只会救人,林嫣被推倒在地,掩面大哭。
“展让,把林小姐带出去。”苏谨心吩咐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展让,展让走过去,一把拎起林嫣,就拽着她走了出去。
“呵呵……苏谨心,你果然狡猾!”郑雪莹大笑,发髻凌乱的她,更显狰狞恐怖。
苏谨心走出牢房,看着郑雪莹,同情道,“郑雪莹,这睦州,你就不该来。”
第五百五十九章 过继
“苏谨心,你到底想说什么?”郑雪莹一生极少有害怕的时候,因为她自恃美貌,总觉得她这个江南第一美人眼中一含泪,受了委屈,世间的男子皆会为她心软,就连当日的云远之,虽对她冷冷淡淡的,最后也大多依了她,但这次,郑雪莹害怕了,苏谨心说得越轻描淡写,她就越害怕,越惊恐,这个卑鄙的商贾之女,究竟要对她做什么!
“你听说过黥面吗?于面上刺字,以墨涅之,为的就是防止有犯人逃跑找不到。”苏谨心依然说得云淡风轻,“我听公公说,曾经有牢里的女犯发配边疆的军中,就是用了这个黥刑。”
郑雪莹最爱的是她这张花容月貌的脸,最骄傲的也是她的这张脸,要是在她的脸上刺了字,那就是比杀了她还令她痛苦万分。
果然,郑雪莹吓住了。
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苏谨心,死死的,恨不得上前将苏谨心咬碎了,吞下肚。
“苏谨心,你这个毒妇!”
杏眼戾气,含着血腥之色,郑雪莹涂着蔻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牢中的栅栏,当有牢中的狱卒靠近她时,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叫喊连连。
什么江南第一美人,什么饱读诗书的才女,这一刻,郑雪莹统统抛弃不要了。
“别过来,别过来,我是侯爷夫人,我是侯爷夫人!”
“苏谨心,你胆敢滥用私刑!”
“苏谨心,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饶了我,饶了我……”
直到苏谨心走得很远,依然还能听到郑雪莹在牢房中发出的那一阵阵撕心裂肺地嘶吼声,但很快,她的声音便渐渐地弱了下去,及至再也听不到了。
“顾小六,这样的我,会不会让你害怕?”陷害过她的人,几乎一个个地都已死去,她苏谨心这一世根本就不是个心善的人。
顾六公子一把扶住走路不稳的苏谨心,低头,轻轻吻在了苏谨心发白的唇瓣上,“我只知道我娘子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这个傻瓜,到现在还在发抖,到底是自己心里也怕了。
听听,他们公子爷说得这是什么话,万一少夫人杀人放火,难道也是对的,展让等几名护卫心里哀嚎,公子爷,您这也太是非不分了吧。
“苏表妹,我……我错怪你了。”林嫣面带愧意,走到了苏谨心的面前,“以前在处州我对你多有得罪,你还不计前嫌地救我一命,是我太笨,听信了郑雪莹那个贱人的话,以为措哥哥,不,是顾六公子,呵呵,如今想来,郑雪莹那个贱人昔日说的话竟没有一句是真的,枉我还傻傻地当真。苏表妹,昨日大闹了你的喜堂,对不起。”
说完,林嫣直直地朝苏谨心跪了下去。
“起来。”她这个表姐一向傲慢地很,还娇生惯养,能令她幡然悔悟,看清了真相,倒也难得,苏谨心扶起林嫣,“表姐何须如此,情之一事,都是当局者迷。”
林嫣含泪起身,从林家被一把火烧尽,大哥林昭昀身死,再到现在的孤身一人,林嫣恍然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做梦似的,是那么的不真实,半年前,她可是堂堂林家的嫡小姐,父兄宠爱,要什么有什么,甚至还以为遇到了一位俊美的夫婿,但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爹娘死了,唯一的大哥也死了,昔日对她好的郑姐姐从头到尾都在骗她,呵呵,真是世事无常啊。
“表姐今后可有什么打算?”林嫣从小没吃过什么苦,现在还怀着孩子,在外孤苦无依的,苏谨心想到此,不禁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人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当日大哥做主把我嫁给了白前,我也只能认了。”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有什么可期盼的,孩子是白前的,她总不能瞒着孩子一辈子,即使孩子的爹是个下人出身,但总归还是孩子的爹,林嫣一抹眼泪,“苏表妹,我真是羡慕你,不像我……”
剩下的话,林嫣就没有再说下去了,还能说什么,她嫁了个下人,而她当年瞧不起的苏表妹却嫁入官宦门第,有个疼爱她的夫婿,日后他们的孩子也是世家望族中的小主子,而她的孩子……,林嫣毕竟是林家的嫡女,要她一下子接受白前这样一个奴仆出身的人当她的夫婿,总是有些困难的,但她心里还存了几分固执,认为接受苏谨心的相助,便是从此在苏谨心面前更矮了一寸,日后也再抬不起头,“孩子的爹在临安府大牢,我想去看看他。”
林嫣提到白前,苏谨心当下明白,也就不挽留她了,“那好,表姐一路保重。这银子,就当是我这个做表姨母送给他的见面礼了。”
白前跟着林昭昀犯了案,虽说不是主谋,但林昭昀犯得案子不轻,白前就算不是监禁终身,也得被关个十年八年,最有可能的是会发配边疆当苦役,苏谨心送林嫣银子,还说是孩子的见面礼,一则怕林嫣再次拒绝,二则猜到刘知府不日就会将白前押送边疆,那表姐林嫣也会跟着去,毕竟这世上林嫣除了白前,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了,而她见不到林嫣,也就根本看不到孩子的出生。
“多谢苏表妹。”林嫣收下苏谨心递过来的一张五百两银票,再三道谢。
“公子爷,少夫人,时辰不早了,老爷那边派人说要一起用个午膳,好像是给一位顾士奎顾老爷饯行。”展鹏一个空中倒翻,稳稳地落在顾六公子身边。
好功夫!在场的睦州府狱卒看得惊叹,不停地夸赞展鹏,展鹏却心里那个郁闷啊,自从公子爷收手,甘愿当个小小的世家子弟,他这一身武功最大的用处就是跑腿,当然,还有公子爷将他当江湖杂耍,哄少夫人开心,呜呜,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你回去跟顾知府说,本公子和少夫人午膳自己解决。”顾六公子打小就不喜欢跟那些顾家的人凑在一起用膳,在他看来,就是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在他白胡子爹面前争宠。
展鹏嘻嘻笑道,“公子爷,老爷说您可以不去,但六少夫人必须到场。”
苏谨心瞪了眼顾六公子,顾六公子当即改口,“既然是为士奎叔父设宴饯行,我们一定去。”心里却把顾知府骂了个遍,这个顾老头,就会拿谨心压他,日后他一定带谨心离开顾家,免得被大嫂那些人带进顾家的深潭,出都出不来了。
“是,公子爷。”展鹏一副早已了然的神情,看吧,公子爷一定会去的。
马车停在睦州府大牢外边,与林嫣道别后,苏谨心和顾六公子就回了顾府。
等他们到顾府,就有牢里的狱卒匆匆向顾知府回禀,说被关在里面的女犯郑雪莹畏罪自杀,一头撞死在牢中了。顾知府听后,沉默半响,便摆手,只说‘知道了’再无别的话。
午膳设在顾家的碧沁楼。
碧沁楼是一座独立的两层小楼,偎依在荷池边,登楼时,可赏景,亦可休憩。
此次为顾士奎饯行,顾知府没有多请,只请了自己的几个儿子和儿媳,6氏来时,看到几个妯娌都是夫妻成对的,不免伤感,又暗叹自己命苦,夫婿早死,在顾家连个依靠的人都没有。
顾家的几位公子都是挨次而坐,顾六公子最小,便和苏谨心一起坐在了末位。
“谨心,待会儿别说话,我们只管吃,吃完就走。”顾六公子太了解他那个白胡子爹了,打着为叔父饯行的幌子,指不定又在谋划什么。
苏谨心白了他一眼,“除了吃和睡,你还知道什么。”
“疼娘子。”顾六公子夹了一道菜放在苏谨心碗里。
“贫嘴。”苏谨心笑着嗔骂。
碧沁楼周围一带没院落,有的只是山景、水景,用膳用到一半,凉风阵阵,带着花香扑鼻。
顾知府搁下筷子,假意咳了一声。
“本公子就知道这个顾老头请我们来吃饭,没安好心。”顾六公子对苏谨心小声嘀咕道。
顾知府一咳,在座的几位顾家公子和少夫人皆抬了头。
“爹这里有件事,想和你们几个商量。”
身为顾家的长子,顾衡谏马上表孝心,“爹有何事,儿子愿为您分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儿子也愿意。”
顾大公子一说完,余下的几位公子都纷纷起身,老爷子有权有势的,哄好了老爷子,何愁没银子花。
唯有顾六公子埋头用膳,看到四位兄长都站起来了,睁着妖艳的眸子无辜道,“顾老头,今日的菜不错。”
顾知府的白胡子当场气得抖起来了,这个没良心的小子!
“堂兄父慈子孝,实在教士奎羡慕。”顾士奎打圆场道。
顾知府这才压下怒火,语重心长道,“你们的这位士奎叔父,已到不惑之年,却膝下仍无子嗣,爹呢,和族里的几位叔公商量了下,打算从同辈顾家子弟中挑一位‘衡’字辈的,过继给你们这位士奎叔父。几位叔公的意思,从你们曾祖父的嫡脉里挑最好。”
顾知府曾祖父的嫡脉,便是顾知府自己这一脉。
几位顾公子惊呆了,过继!
第五百六十章 公子爷风华正茂
“爹,儿子已经年过半百,呵呵,这过继嘛,就留给几位弟弟好了。”顾大公子要是过继,年氏第一个跳起来跟人拼命,好端端的顾家长子不当,跑去当一个叔父的儿子,除非是傻子。
大哥都推了,保准不是好事,顾三公子道,“爹,儿子这个年纪也不适合过继,还是留给四弟、五弟、六弟吧。”
“爹,我……我……我身子骨不好,至今仍无所出,恐拖累了叔父。”顾四公子结巴,言下之意,他就算过继了,顾士奎叔父那里最后还是无人承继香火,结果都一样。
顾五公子与五少夫人悄悄对望一眼,算着年纪,就他和六弟过继最合适,但六弟是爹心头上的肉,过继谁也不会过继他呀。
顾五公子木讷,在顾知府面前从来说话都说不出个完整,五少夫人心急如焚,这事可决不能轮到她夫君头上,看这位族叔,就这么一身儒装,还只是个做生意的,这低贱的商贾身份哪比得上顾家的官宦之家,而且在睦州,一报出顾家,谁都会给三分面子。要真舍了这知府之子天大的富贵,去给一个寒酸的叔父当儿子,这让她在娘家嫂子面前如何抬得起头。
“哎呦爹,”五少夫人一开口,就抹起了眼泪,“您还不知道衡瑞吗,他呀,一出睦州就犯病,外边的水土他根本就是适应不了。虽然儿媳和衡瑞很想为爹分忧,但衡瑞这个样子,这不是让他去死吗。爹……”
三少夫人哂笑,“五弟妹,五弟前一个月刚不是陪你去了趟归州娘家吗,还在你娘家住了几日,怎么你娘家都举家搬到睦州了,啊?我们大家怎么都不知道啊,哈哈。”不能出睦州,却能去归州,说谎都不说个好点的。
“三嫂,既如此,可以让三哥过继啊!”五少夫人反唇相讥。
三少夫人怒了,“这是什么话,我夫君与士奎叔父年纪相仿,如何过继!”喊一个差不多年纪的人为爹,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怎么没法过继了,只是喊个爹而已,再说,士奎叔父当真是稀罕你们夫妻啊,要不是你们有个儿子,这你们想过继都过继不了!”五少夫人不甘示弱,吼了回去。
“童绾,你竟敢与我如此说话!我是你三嫂!”顾三少夫人气得发抖。
“呦,三嫂,你是谁啊?哈…不过是个捕快的女儿,要不是你爹当年救了公公,这顾家的门,你八辈子都进不来!”
童氏一说完,在场的几位顾少夫人皆捂嘴低笑。在顾家的六位少夫人之中,当属三少夫人尤氏最卑微,其父不过是个睦州知府衙门的小小捕快,其母也是小门小户出身,原先这几位少夫人,当属年氏身份最高,旌德侯的远房侄女,不过苏谨心一来,年氏就被压下去了。虽然苏谨心只是个商贾之女,但她认了浔阳王妃作义母,又有个浔阳王小世子当弟弟,还有皇上御赐的‘天定之缘’,这身份一下就水涨?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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