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张鸿远恰是被突如其来的反省、自责、懊伤和烦闷所控扼了。巨大的痛苦,使他的意识中产生了近乎麻木的苍白,看见饭菜、妻子、儿女、房屋、山岗和星空,犹如过眼的尘埃,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与他毫无关联的尘埃了。
道义与责任没有了。弟弟拒绝了他。生活拒绝了他。
生活都拒绝了一个人,这个人还会有什么?
酷暑来到了,孩子们放了暑假。
暑假期间是张鸿远最忙的时候,因为每天有三四十人会利用暑假割青草。此时大部分青饲料是学生们收割的。
天刚亮,建英就起床了。她是姐弟几个暑假割青草的组织领导者。她叫醒了建诚,推醒了建刚,并将建刚拉起来。姐弟三人趁着稍稍凉爽的晨风出发了。
他们必须早早出发,这里有两种原因:一是必须赶在上午十点多钟天气开始炎热起来的时候,割好草,捆好担并运回畜牧股;二是考虑早上的青草有水分,压斤称,能付出同样的气力,获得不同的效果。
没有割过青草的人不会知道,割青草也是一项名堂挺多的营生。
整个大地还在熟睡之中。轻风吹拂,仿佛慈母的手掌抚慰着酣梦中的处子;大地是那么娴静、和美;山岗、土坡、悬崖、河床,仿佛在睡眠中都收敛了那副袒露、狂荡、威猛、粗犷的神态;所有的景色仿佛被一种神秘颜料渲染过了,都是那么亲切,那么宁静。
轻风吹过山梁,漫过小路,吹走了姐弟三人的睡意。清晨的朝气和活力注入了他们强健的肺长。
“刚刚,咱们抬上走吧!”建诚见姐姐快要攀上梁顶了,有些着急地说。
建刚说:“姐姐不是让咱们等着吗。”
“就你懒,怕什么。试试,抬不动就停下来,不行?”建诚见姐姐担子重,怀着个小心眼,不想拖累姐姐,而且也想在姐姐面前呈一呈男子汉的气概,想得到姐姐的夸奖。
于是,建刚只好把扁担放到肩上。弟兄俩勇敢地抬着草爬上了山坡。
坡上都是白灰色的石砾,很滑,边走边必须选择落脚的位置,选不好位置,轻者滑一下,重者会摔倒。与此同时一只手要扶着肩头的扁担,以防扁担滑脱。走在前边的建刚还得用另一只手,适时抓住坡上的灌木丛,借助向上拉力,拉动后边的建诚,而建诚不但要支撑往后倾的重力,还要借助弟弟的拉力,巧妙地推动建刚,俩人要在巧妙的推拉中完成爬坡的过程。
眼看要爬山梁顶了,这时,建英已返回来接应弟兄二人了。建刚摇着手说:“不要下来了,我们能行!”
很明显他是在逞能,因为兄弟二人已气喘吁吁,腿都发抖了。
这时,建刚话音刚落,一个石台绊住了笸篮,建刚在前边晃了晃,急忙抓身边的青梢丛,没想到抓住了青梢丛里的圪针,手被扎疼了,一松手,便向后退了一步,这时,建诚双腿发软,根本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重压,随着建英一声惊叫,弟兄俩连人带草就滚在了坡上。
草与人一起翻了几个滚,滚入一条水沟里,草捆滚散在坡上。
弟兄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光了,但还是遭到了挫败。建诚浑身像散了架似的躺在沟里,连说句话的劲儿都没了。建刚在突然的事变中忘记了手疼,也怕哥哥责怪他、骂他,于是,偷偷看哥哥的脸色时,只见哥哥的脸上滚满了泥土,那泥土是由于脸上的汗水与地面的沙土结合而产生的。
“哥,二哥。”建刚委屈地唤着,想用委屈的低唤,唤起哥哥对他的原谅,当建诚侧过头看到离他不到三米远的建刚时,建刚笑着说。“哥,看你活像个土地爷。”
建诚被弟弟那憨厚纯真的笑感染了,弟弟的脸上也是花花土土的一付惨象。建诚心里一热说道:“看你活像个猛张飞。”
弟兄俩躺在沙土泥水沟里,忍不住大笑起来。谁也说不准他俩为什么而笑。
然而,这也许是贫穷人家早熟的孩子们身上独特的笑、倔强的笑。他们又饥又渴,浑身无力。然而,他们孤立无援,不能求助于父母、他人,更不能求助大地、天空、阳光和空气。他们是贫穷的张鸿远的儿子,贫穷的父亲交给他们贫穷的人生,交给了他们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去为自己的生存和成长,为争取自己的那份份额的观念和勇气。他们必须像原野上挺立的野草一般,依靠自己的拼争顽强地迎着风雨完成自己的人生追求。生命对于他们来说,只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字眼:用双手去劳动。在遇到难题和挫折时,只有一个字:拼。他们只能靠拼体力、拼耐力、拼机智、拼头脑,同时也拼微笑。
微笑常常是唤起力量和勇气的引线。微笑是他们战胜饥饿、疲劳、孤独、痛苦的灵丹妙方。
谁最会笑,谁就是生活的强者。
十点半左右,随着建刚一串串喜悦的呼唤,弟兄俩摇摇晃晃进了畜牧股。
然而,张鸿远顾不上欣赏儿子的欢悦。割草的人们大都回来了,有一部分已验收过秤完毕,有的人还等在窑洞门口。建刚挤进去,拉拉父亲的衣襟说:“爹,我们回来了,爹。”
张鸿远顾不上跟儿子说话,刚过完海顺的一担青草。这时,桂芳已将她的担子搬上了秤盘。桂芳那胖墩墩的像个秋天熟透了的大南瓜的脸上浮着油亮亮的汗水,她催着喊道:“姨夫,姨夫,给我过过。”
张鸿远也没有搭理这位胖乎乎的远房姨表外甥闺女,他盯着海顺从担子里搬下的每一捆草,看着一捆捆并排地立在东墙下。
东墙下已立满了几乎是一般般高的草捆。绿油油的草堆上缀满了一簇簇野花,尤其是枝干修长的山黑豆,开着鲜艳的桃红小花,多枝多叉的水蒿上金色的小黄花挤成了一团,分外显眼;偶尔草捆中也会探出几朵牵牛花粉红、花白、青紫、桃红色的不同的面孔,活像一个个唱戏的,亮相的脸谱;圆突突的刺青花虽然也有红艳艳的色彩,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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