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很久,又好像片刻就起来了。阮糖不在,她也没法问,脑袋一阵一阵的刺痛,身子也一阵一阵的虚浮。她裹紧衣服,便往门口走去。
明明是闷热的季节,她却觉得身子冷的厉害,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就这般漫无目的的跑出去,到了大街上,却忽然又茫然无措起来。
“小木,你怎么跑出来了?”阮糖从街那头跑过来,急急上前扶她。
“阮糖,我睡了多久?”沐小木却只顾着问。
“只睡了片刻。”阮糖觉着她有些不对劲,急忙伸手摸上她的额头,这才发现烫的厉害,只道,“怎么都这样了还跑出来。”
“我不碍事。”沐小木虚浮的笑了笑,道,“施大人他……”
“还有三天。”阮糖知道她要问什么,一咬牙干脆的道。
“我要去看他。”沐小木一把推开他。
“谁也见不到。”阮糖被她一推,目露哀伤的道。
“为什么?”
“这次施大人触到皇帝的逆鳞了,修道一事便是他的命,是他的皇位与权力,这般赤、裸裸的开口直谏,只会令他怒不可遏,如今施大人对他而言,就是谋逆,就是造反,谁去看施大人,在一个失去理智的皇帝眼中,便是……同谋。”
“看也看不得了么?”
“先回去吧。”
“陪我去喝酒吧。”沐小木略一沉默,忽而道。
阮糖看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很想拒绝,却在话到嘴边的时候,应了一声好。
白日里闷热的厉害,到了傍晚,天气就暗沉起来。厚厚的云一层一层的压下来,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沐小木脸色苍白,一副病容,却同阮糖坐在未央居的窗边喝酒。
不多一会儿,窗外便是一片稀稀落落之声,片刻之后,无数白芒覆盖了整片天空。来不及躲雨的行人匆忙的跑过,脚步踩在水洼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阮糖帮沐小木斟满了酒杯,帮自己也倒了一杯,便默不作声的陪她望落雨。
“阮糖。”沐小木将酒杯捏在掌心来回晃着,道,“你累么?”
“有时累,有时不累。”阮糖浅浅啄了一口酒。
“那你什么时候累,什么时候不累?”沐小木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杯中酒,顿时辣的眉毛皱成一团。
“求而不得则累,得之则不累。”阮糖淡然答道。
“那我如今这么累,是因为求而不得么?”沐小木忍着辣,将一杯酒灌进去,灌进去后又轻微咳起来。
阮糖也一仰头,喝掉了杯中酒,面上却丝毫表情都没有,他见她又抓酒壶,便伸长手臂,取过酒壶,徐徐为她满上,口里道:“你想得到什么呢?”
沐小木一愣,双眼便有些发直,她想得到什么呢?她茫茫然的想到湛然难得的温柔模样,又想到施亦青春活泼的笑脸,苦涩的一笑,果真是求而不得。
她虽然没有回答,阮糖却从她的样子中猜到几分,这几日她的积郁他都看在眼里,心疼可是无能为力。
沐小木又拧着眉毛喝下一杯,苍白的脸颊上已浮现出一片殷红,倒显得有了几分生气,她迷迷糊糊想去倒酒的时候才发现酒壶空了,遂满脸不开心的嚷道:“小二小二。”
小二急急的跑过来,道:“客官怎么了?”
“再拿两坛酒过来。”沐小木挥挥手道。
“真是抱歉,我们家没酒了。”店小二满脸歉疚。
“没酒?”沐小木瞪圆了眼睛,四处一看,不满的道,“你胡说,近日压根就没什么客人,怎的会没酒?”
“是这样的客官,我们的酒方才都被二楼的一位贵客订走了。”店小二急忙解释。
“是哪个混账抢我的酒……”沐小木带着几分醉意胡闹。
“客官您千万别这么说……”店小二急的就想上来捂她的嘴,小心的道,“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说。”沐小木揪起他的衣领,“我倒要看看是谁……”
“湛大人。”店小二利落的打断了她。
“额……痛痛痛。”沐小木成功的咬到了舌头。
店小二打了个招呼,人便跑了。
“你说这人怎么这样……”沐小木伏在桌面,酒劲上来了,晕乎乎的道,“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他一个人喝的了那么多么?分明就是欺负人。”
阮糖不言不语,只是将自己的酒分了她一点儿。
“这点也不够啊。”沐小木十分不满意,越说越愤懑,越想越不开心,拧着眉毛,禁不住往二楼瞧去,道,“太过分了。”
阮糖默默的喝完杯中酒,搁下手中的酒杯,道:“兴许不想让你喝这么多。”
“怎么会。”沐小木脸颊红红的,也不晓得是醉的还是恼的,亦或是病的,道,“他根本就不屑跟我说话。”说着说着,豁然起身,双手一拍桌面,咬牙道,“太欺负人了,我去找他。”
阮糖没有拦她,只是一路看着她摇摇晃晃的往楼上走,直到她消失在拐角处,才转过头去看落雨。
沐小木迷迷糊糊的一愣,几乎忘记自己怎么上来的,幸好她还没忘记自己上来做什么。揉了揉头发,便晃晃悠悠的开始砸门。
不多会儿,便有人满脸怒容的打开了木门,想必是因为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打扰了湛大人的雅兴,身为下属的他必须表示出愤慨才好抱湛大人的大腿。
“什么人在这里胡闹?”来人拉开木门后表情却是一僵,十分不自然的扭头看了一眼湛然,道,“沐大人你怎么来了?”
“来,自是有事。”沐小木倚在门框上险险稳住身体,尽量捋直了舌头道。
那人又去看湛然脸色,再度同沐小木道:“沐大人,湛大人不想见你,请回吧。”
“他说不想见就不见么?”沐小木脑子不做主,竟胡乱的发起脾气来。
“沐大人……”那人听她胡言,心惊肉跳的阻止她。
“哦,我倒是忘了,对不起。”沐小木后退一步,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道,“一向都是他说了算。”
“您明白就好,请回吧。”那人擦了一把汗,此时十分后悔前来开门。
“他说不要见我就不要见我,他说要我滚就要我滚,他说不给我酒喝我就没酒喝,他是谁?天王……”沐小木醉意上来,完全胡言乱语。
“闭嘴。”里头传来一声冷喝。
沐小木一个激灵,似乎有些清醒,将手指搁在唇上,嘘了自己半天。
那人还有些为难的拦着她,沐小木却一把推开了他,往里走去,蓦然眼睛一睁,就不动了。
湛然坐在首位,其他几人都坐在一边,而湛然的身边,却偎着一个女子,身段柔软,眼神妩媚,纤纤素手间,则是一只玉质酒杯,正往湛然唇边送。
沐小木明显愣在了原地,她不可置信的伸出手指,指向湛然,道:“原来你买了所有酒,是给她喝的,我不同她抢,大人分我两坛可好?就两坛。”沐小木伸出两根手指,言辞恳切的道。
湛然冷冷的望着她,并没有开口说话。
“不行么?”沐小木很遗憾,摇了一摇便往前扑去,直接跪在了湛然面前,将脑袋低下去,道,“一定是我做错什么了,我跟大人道歉,大人原谅我,分我两坛酒好不好?”
湛然依旧没有出声,周围的人却在看清他脸色的一瞬间,纷纷退去,不多时,房间里便只剩下他同沐小木两人,沐小木含糊不清的念叨着什么,而湛然则一言不发,安静的一丝声音都没有。
第84章
“大人,您应我一声可好?”沐小木依旧跪在他脚下,直起了上半身,不满的道。
“你要我应你什么?”湛然终于开口了,许是方才饮过酒,此刻的声音低而暗哑。
“应我……咦……”沐小木晃悠悠的摸了摸脑袋,尴尬的笑笑,道,“我忘了。”
“那便回去想。”湛然不欲与她多言,直接下了逐客令。
“不行。”沐小木眼睛一直,道,“我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儿,你别催我,我再想想。”
“我不会应你,你走吧。”湛然打断她。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沐小木爬到他面前,拽住了他的裤子,脏兮兮的手印便毫不留情的印了上去,他却丝毫没有在意,沐小木昂起头,道,“我膝盖疼。”
湛然垂下视线看着她,表情是她看不懂的复杂。
“我真的膝盖疼。”沐小木松开他,不知道思绪又想到了什么地方,嘴里直念叨疼疼疼,念叨着念叨着,竟然哭了起来。
湛然伸出手,勾过她的脑袋,她便顺势扑在了他的膝盖上,呜呜的不住哭着,眼泪将他的裤子尽数打湿,他却没有推开她。
“不给我酒喝,也不让我见你……”沐小木一边说一边哭,怎么都止不住,“施大人那么好的人……”说着说这,哭的更加厉害。
“既然叫我滚,就离我远一点儿,明知道我放不下,做什么要这么折磨我。”沐小木含含糊糊的哭道,“我竟是再也见不到施大人了……”
湛然的手指按上她的脑袋,任由她一边说一边哭,没有打断她却也没有安慰她,直到片刻后,她不再说话,只是小声呜咽后,才抬起她的脸,仔细的看了她半响,道。
“你不要再来烦我了,好不好?”
沐小木的脸尚搁在他掌心,听到他的话明显一个瑟缩,醉意似是少了几分,眼中满是怯意。
“对不起。”沐小木将脑袋抽出他的掌心,黯然的道。
“宜嗔。”湛然开口唤道。
“大人,有何吩咐?”宜嗔推门进来,躬身行礼。
“把沐大人送回去。”
“是,大人。”宜嗔应了一声,便往沐小木这里走,沐小木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歪歪扭扭的拱拱手,道,“不劳大人挂心,我自己能走。”
“宜嗔,路上当心。”湛然没有理会她,只是继续吩咐宜嗔。
“我说了不要就是不要……”沐小木情绪又上来了,恼道,“我自己能走。”说罢,就自己往门口走,手臂却被后面的人拽住了。
“不要碰我。”沐小木使起了性子,那人却没有松手的意思,一使劲将她拽进了怀里,冷冷的道,“你闹什么?乖乖让宜嗔送你回去。”
沐小木却望着湛然,挣扎道:“下官有罪,不该靠大人这般近,大人放开我。”
湛然眸光一沉,却蓦然发现怀中的人有些不对,方才她倚着他哭的时候他就发现不对了,可他当时以为她只是喝多了,这时候再一抱,才察觉那滚滚而来的热度不同寻常。
而怀中的人还在兀自挣扎不休。
湛然望她一眼,便将打横她抱在了怀中,全然不顾她的闹腾,直接往门外走去。
沐小木贴在他怀中,只觉得冰冰凉凉的很舒服,哭累了也闹累了,酒劲同生病后的困乏一起涌上来,她不由得又往他怀中钻了钻,不知不觉便阖上了眼皮。
湛然抱着她从二楼下来,途径大堂的时候往靠窗的那个位置上看了一眼,发现那里早已没有人了,桌上泡着的热茶也已散光了所有温度。
他略一拧眉,便跨出了门去。
……
沐小木觉得脑袋、四肢没有一处不疼,酸软无力,仿佛每一根关节都被人拆散了,源源不断的热浪几乎将她淹没,她觉得很难受,却挣脱不开,仿佛有人按着她的四肢,蓦然一点冰凉落在额头上,舒服的她几乎要呻、吟出声,那点点冰凉又贴上了她的脸颊,最后温柔的落在唇上,小心翼翼并且含着一股子花草的清香。
沐小木模模糊糊的,又睡着了。
沐小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天空仍是亮的,屋外传来水流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正在绞帕子,不多会儿,那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阮糖?”沐小木有些诧异,迷迷糊糊的往四处去望,竟是在阮糖家里,她明明记得好像不是这样,难道病糊涂了所以出现幻觉了?
“是我。”阮糖满脸担忧的走过来,将帕子搁在了她的额头上。
“哦。”沐小木应了声,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捉着了他的手,道,“我睡了多久?今天是什么日子?”
阮糖知道她要问什么,将她的手好好的塞进毯子里,道:“你睡了一晚,还有两天。”
沐小木一听,眼眶仍是不由自主的红了。
“你的烧也快退了,接下来我有些事情要忙,你能自己照顾自己么?”
“你去忙吧,我没事。”沐小木道。
“恩,照顾好自己,我傍晚回来。”阮糖说完,便将煮好的粥放在了她的身边,又将熬好的药按分量盛好,在一边排了一排,做好这一切,他走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又给她盖好了毯子,道,“按时吃药,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沐小木禁不住叮嘱道。
阮糖笑了笑,便走出门去。
沐小木窝在床上,周围安静的有些过分,明亮的室内一丝阴霾也没有,沐小木却觉得自己笼在一团黑暗里。
她还想着去见施亦,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也要让身体快点好起来,所以她只是静静的待在床上,哪里也没去。
阮糖直到第二天也没有回来。
沐小木的病已经好了大半,除了发热伤点元气之外,其他的不适感已经尽数消散了。她整理好床铺,又将自己盖的摊子拿出去晒,之后便跑出了门去。
街上的人一如既往,丝毫慌乱也没有,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上。
沐小木一路往皇城行去,几乎是小跑到了都察院,结果问了几个人,都说没见过林贤,这一个个的,究竟都去哪了?沐小木想了想,还是跑到了礼部,苏默果然也不在。
沐小木一头雾水,却一个能给她解惑的都没有,她只是隐隐察觉到了不同以往的萧杀气氛,仿佛有什么正在发酵,等待着一瞬间的爆发。
几处走完都毫无所获,她便往大理寺狱走去,看看能不能见见施大人,可是那边依旧把手森严,连只苍蝇都不让进,沐小木干着急,却没有丝毫办法,只好又原路返回。
如果是三天后,那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明天就是施大人行刑的日子。
沐小木不禁一阵头重脚轻,待晕眩感消失之后,才行尸走肉一般的回了阮糖家。
而阮糖还是没有回来。
沐小木一夜未睡,眼看着黑色的天空渐渐泛白,弯月悄悄隐起身形,心里头的痛苦与不安越发沉重了。
她笼了笼衣服,往大理寺狱走去,施大人出来的那一瞬,应当是能见到了。
路上仍有些昏暗,脚下的青石板都有些看不清,沐小木走的有些急,好几次险些绊倒,即便如此,不过片刻后,便也到了大理寺狱门口,她忽然想起上回来的样子,那个时候施大人虽然也在里面,却活蹦乱跑的让人无奈。而这回,却连想见都见不到了。
沐小木刚靠近大门,就发现旁边站着一个人影,一身青衣,隐在暗处。
“苏大人……”沐小木走上前,几乎要认不出眼前的人,他狼狈而不修边幅的模样,简直令人心酸。
苏默木然的望了她一眼,又转回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牢狱的出口。
沐小木也不再出声,眼前的苏默令她不忍看,她安静的同他待在一处,等待大门开启的时刻。
两人就这般立在阴影处,直到阴霾全部散去,天光大亮。又一直等到温度逐渐上升,太阳升到中天的时候,铁门才发出了响动。
铁索在地上拖动的声音十分明显,不一会儿,里面便走出了一队人,而施亦一身白衣,满身枷锁,正在最中央。
沐小木察觉到苏默的身子一绷,她不由朝他看去,只见他紧抿着薄唇,好像在微微发抖。沐小木深深望他一眼,便朝施亦走去。
“咦,阿木啊?”施亦一愣,抬起脸冲她笑,仿佛还是原先那个活泼的样子。
“施大人……”沐小木咬着嘴唇,强迫自己笑了笑,眼前的施亦满脸血污,白衣似是新换的,但从他走路的姿势可以看出,定是受了不少罪。
“不枉我平时最疼你,还知道来看我。”施亦笑眯眯的。
“是我没用,没有办法……”沐小木哽咽起来。
“不要说了,阿木,这是我咎由自取,你乖乖的,不要胡闹。”施亦走了一步,却不知触到了哪里,痛的皱起了眉毛。
“大人……”沐小木想去扶他,却被士兵的锋利长刃拦在原地。
“不碍事不碍事,不要担心。”施亦拜拜手,顿了一下,语气蓦然一沉,郑重的道,“阿木,我要走了。”
沐小木垂着眼睛,狠狠的咬住了嘴唇。
施亦缓缓的走过她身边,艰难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视线却又往周围望去,不知道在找些什么,发现周围空空如也以后,表情一黯,苦涩的笑了一笑。
行刑兵催促施亦快走,施亦朝沐小木挥挥手,便缓慢的超前行去,只是那黯然的背影,却叫沐小木伤心不已。
正当施亦要拐弯的时候,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他一身青衣,狼狈不堪,却站的笔直。
施亦表情一凝,露出了笑脸。
第85章
“我陪你。”苏默立在前方,长衫凄然,面庞瘦削,笔直的样子却仿佛摇摇欲坠。
“好。”施亦弯起眼睛笑,同以往那个活泼又欢喜的人没有丝毫区别。
沐小木没有打扰二人,只是苦笑一声,默默跟在了苏默后面。
这里前去午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路长风肆意,只闻铁链碰撞的声响。
很快,午门的行刑场映入了眼帘,浓烈的阳光晒的地面发烫,施亦被踉踉跄跄的推上了刑台,他脚下的影子尚有一些长度,因此行刑人之立在两旁,等待最终时刻的到来。
沐小木同苏默立在台下,今日万里无云,不知道施大人在上面,可还能看清那条湍急的子午河,河水日夜奔腾,仿佛能洗清一切污垢。
施亦脚下的影子一点一点的缩短,离那个时刻也愈来愈近。
沐小木禁不住捂了脸,苏默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直望着跪在中央的施亦。
林贤一直都没有来,沐小木这几日也没有看见他。烈日一点一点的升上了高空,终于停在最中央处,施亦脚下的影子也缩成一团,再也看不出先前形状。
刽子手满满喝了一口酒,又快速的喷在了刀上,他一转刀面,光线折射下来就刺到了沐小木的眼,她眼睛一痛,眼泪便决堤而出。
魁梧的刽子手走到了施亦身后,一把拔出了插在他脖颈后的木牌。
沐小木目不转睛的望着,一把抓住了身前的围栏,往前一跃,而苏默则蓦然发出了狂乱的气息,他视线往远处一掠,脸上布满了破釜沉舟的狠戾,手指一握翻过了栏杆,往台上跑去,四周维持秩序的士兵也已经朝他们聚拢了过来。
刀子带着慑人的寒光一劈而下。
沐小木苏默也几乎要到了台前。
“刀下留人。”远远的马蹄声急速的跑了过来,马上那人几乎是一路呐喊,刽子手一愣,回头望向行刑官,就在这一会儿时间里,来人已经到了近前。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这是密诏。”他几乎是滚下马来,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行刑官面前,同他说了几句话,又给他看了手中的诏令。
行刑官脸色一变,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消息,吓得几乎连案几都掀翻了,嚷嚷道:“收押收押,择日重审。”
一场变故弄的沐小木莫名其妙,而一旁的苏默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子一斜,就要往下倒去,沐小木赶紧上前扶着他。
“那人是……林大人?”沐小木诧异的看着方才骑马的人做完了一切,正蹲在场边吐,似是从未骑过马,颠婆的有些过了。
施亦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懵懵懂懂的就被士兵带走了,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苏大人……”沐小木忽然灵光一闪,对着身旁苏默道,“你方才频繁往场边望,是在等林大人?”
“不错。”缓了片刻后,苏默总算好些了。
“这当中究竟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沐小木一头雾水。
“很多。”苏默勉强站直了身子,又一脸担忧的看向林贤,道,“不过林大人出现在这里,虽然救了施大人,可也说明,事态已经极其严峻了。”
“究竟你们暗地里做了什么?”沐小木扶着他往林贤那里走,又禁不住问道,毕竟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她方才都想劫法场了,想想真是千钧一发。
“先同林大人汇合再说。”两人说着便往林贤那里走去。
此刻林贤几乎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一身骨头仿佛被人拆了又拆,他勉强扶着腰站起来,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而是一脸郑重加凝重的对苏默道:“要开始了。”
沐小木明显感到苏默的身子一僵,也沉重的点了点头。
“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一个个都神神秘秘的,要急死我么?”沐小木着急道。
林贤怔了怔,望着天空的烈日,声音惨淡的飘了下来。
“小木啊,你的家不能回了。”
“我的家?你是说,阮糖的宅子?”沐小木大惊失色,急急追问道,“你什么意思?是不是阮糖他出什么事了?”
“皇上,驾崩了。”林贤的声音轻轻淡淡,却仿佛晴天霹雳一样,将沐小木劈了个彻底。
“你说……什么?”沐小木惊愕莫名,而一旁的苏默却没有太过惊讶。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林贤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苏默点点头,拉上了惊骇如木头的沐小木,又扶着几乎散了架的林贤,往前走去。
三人一路往皇城内走去,直接到了都察院。一路上的皇城禁军并未有任何异常,跟无数个正午一样无趣。
林贤使唤着苏默一直走到最里面,又命他关了门,才窝进长椅里喘息,沐小木拎来了水壶,同苏默一道,坐字了他面前。
“皇上……驾崩……”沐小木咀嚼着这几个字,仍旧仿佛梦境一般,茫然的道,“可是宫里丝毫变化都没有啊,一切很正常不是?”
“自是有人掩饰。”林贤还没缓过来,皱着一张脸,苏默帮她解惑。
“谁?”沐小木一惊。
“随仁。”
“为何?”沐小木刚说完就一副震惊的模样,仿佛想到了什么。
“不错,你应该猜到了。”苏默停了一下,压低了声音,“皇上突然驾崩,与随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等事情,他怎么会做?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以他如今声势,根本没必要冒这个险。”沐小木十分不解。
“他自然也不想冒这个险,但若是有人推波助澜呢?”林贤缓过来了,喝了一口书,脸上也有了血色。
“推波助澜?有这个本事兴这么大风浪的……”沐小木恍然大悟,道,“湛大人?”
林贤点点头,继续道:“从最先说起,当初随仁利用你,将了湛大人一军,结果被他杀成了平局,可是湛大人重新获取信任,而随仁却渐渐失了圣宠,胜利的天平已然在倾斜了,政、治斗争,从来没有全身而退。”
沐小木沉默的点了点头。
林贤继续道:“在那期间随仁留了一个后手,他送了一个道士进宫,重新获得了皇上的信任。而这一点儿,却被施大人搅了。”
“那日施大人在皇上面前言辞激烈,质问了道士好几题,道士哑口无言,施大人又说皇上吃的药丸对身体不利,还说要请御医来看,当然指责皇上不误朝政这种话也没少说。弄得皇上大发雷霆,而道士却也被他问的慌了神。”
“当日皇上虽然对施大人大发雷霆,事后却也对道士产生了怀疑,道士是随仁举荐的,因此也怀疑到了随仁头上。”林贤道。
“因此随仁便起了杀心?”沐小木猜测道。
“不错。”林贤道,“不过这个原因让随仁去弑君,他也是不敢的,正是因为湛大人从旁逼了他一下,逼的他若是不这么做,便会更惨,于是他才破釜沉舟,走到了这一步,皇上身体本就一日不如一日,驾崩也没几人会怀疑,即便怀疑,也没有证据。”
“所以你方才是对行刑官说了这事儿?”沐小木这才忆起刚才,道,“他便下令重审?”
“自然,这事儿肯定要押后。”
“那随仁为什么要掩饰?”沐小木忽然一愣,想起了最关键的,“而他在掩饰,你又如何得知?”
“随仁掩饰,是因为他还没有准备好,皇上驾崩了,却没有留下即位者,毕竟事发突然,若不是这一次施大人太过冲动,随仁也不会这么仓促的做这件事,他定然会给齐王铺好路,毕竟齐王对他的信任可比当今圣上牢靠多了。”林贤又道,“至于我如何得知,是阮糖告诉我的。”
“阮糖?”沐小木愣了,她想到阮糖先前同随仁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并且他恨湛然,那么同随仁一条战线,第一时间得知消息,便再正常不过了。
“也就是说,施大人给自己套上枷锁的同时,也将钥匙握在了手中?”沐小木愣了,“还顺势推动了皇权的变更?”
“这是何等的天赋啊。”林贤感慨。
“就是蠢。”苏默恨道。
“还有一件事,为何我的家不能回了?”沐小木忽然想起这茬。
“因为随仁会第一时间找你麻烦,抓了你去要挟湛大人。”林贤道。
“可他已经同我没有关系了。”沐小木不解的道。
“对随仁来说他都一样,他抓了你,如果没用就杀掉,如果有用就多了一个筹码,稳赚不赔的事情。”林贤分析道。
“如今已经是乱世了,小木,保护好自己。”林贤语重心长的道。
“谢大人提点。”沐小木诚恳道。
……
沐小木走在路上,满脑子都是方才的事情,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像看起来都有迹可循,认真去琢磨,却又毫无头绪。
照林贤苏默的说法,从上回随仁想弄死湛然未果之后,弑君便是他的一个长期目标,因为他铺好了后路,有了齐王这个大傀儡,如果齐王上位,又能弄死湛然,还能得到新君的全部信任,并且新君年幼,处理朝政都要仰仗他,他就是名义上的摄政王,真正皇城的主人。
但这条路充满险阻与未知,他一定要循序渐进,铺好所有后路,杜绝所有危险,稳扎稳打的得到最终的胜利,结果路铺到一半,被施亦给搅了,施亦逼得他将计划提前了,他当然想在施亦死之后再杀掉皇帝,可惜湛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这一回他仍旧只在关键时刻做了一件事,逼得随仁不得不提前开始了计划,而施亦也因此逃的一条生路。
沐小木总算理顺了来龙去脉,可是有一点儿仍叫他疑惑。
湛然为何要这么做呢?他这样虽然逼的随仁措手不及,但是齐王那里毕竟是准备好的,并且得到了大臣们的信任与拥护,若是齐王登基,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他那么聪明,不应当想不到这一层。
而另立新的储君就更不可能了,如今唯有一线机会的也就是云王了,但是云王的老师是阮糖,而阮糖对湛然则是满满的恨意,并且从种种迹象来看,阮糖都投靠了随仁,那么,云王更是没有丝毫可能。即便云王逆天的当上了储君,湛然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必死的局,以那人骄傲的性子,定然不会让自己落到这个地步。他究竟想做什么?又能怎么做呢?
沐小木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如今朝中势力混杂,暗中斗争剧烈,也不是她可以插手的,她只是不知道,这盛世究竟何时会来。
沐小木走着走着,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不过走路倒丝毫没有松懈,她得了林贤的提点,知道自己如今不能行差踏错,便走的颇猥琐,但她还是想去阮糖的宅子里看一看,她怕阮糖回来找她。
很快到了宅子前,沐小木却忽然心惊肉跳起来,往日四下无人的门前不知何时多了些走动的商贩,并且各个眼神警惕身手利落。
第86章
沐小木猫在墙角处,青天白日的,却觉得脊背上有些发寒,眼看宅子是进不得了,只能先找个隐蔽的地方将自己藏起来了,想到这里,她扭头四处望望,便寻了个人少的路口走了过去。
她尽量垂着脑袋,不过她早已名声在外,这样的行为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不多时,前方的人也蓦然多了起来,松软的气氛蓦然间带上了一丝萧杀。眼见有几人不怀好意的超这里走来,沐小木心头一跳,一转身拐进了身旁的店铺。
进去的时候没来得及看,进去之后匆忙一打量,才发现是个布庄,店铺里十分热闹,不少的人都在挑选布匹和制好的成衣,老板已经满脸和蔼的迎了上来,而那几人也鬼鬼祟祟的来到了附近,沐小木眉毛一皱,当机立断的指了一套衣服,拿在手里便将银子塞进老板怀里,利落的从后门走了出去。
那几人进了铺子,却没瞧见人,探头探脑的往里张望,只瞧见一个个美貌的大姑娘,却不见那个少年,都有些面面相觑。
而跑出来的大姑娘未施粉黛,裙子也穿的有些歪斜,一头秀发披散下来,只抓挑起几缕,用不知从哪摸来的木头筷子松松的挽了一个髻。
姑娘虽然一身粗布衣裙,但脸蛋和露出的小截手腕倒是白嫩白嫩的,一双眼睛也黑的发亮,她诚惶诚恐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一副怕松掉要重挽的样子,着实好笑。
她大刀阔斧的走了两步,又小碎步走了两步,一双黑眼珠子往旁边张望,看别的姑娘如何走,折腾半天,倒也像模像样,正在街上犹豫去哪的时候,却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喝声,她猛然抬起头来,竟是穿回女装的沐小木。
“小丫头片子,哪走。”说话的人声音很粗,仿佛刻意要用声音恫吓她一般。
沐小木循声望去,却见一个汉子捉着一个小姑娘的手臂,满脸滛邪之光。
“哎呀,小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叫奴婢好找,老爷子都急了,派了好些个侍卫出来寻你。”沐小木跑过去,将大汉推开,握住了小女孩的手。
“真的么?”小女孩想了想,竟低下头,道,“都是我不好,让大家担心了。”
沐小木一愣,实在不知道是这孩子演技太好,还是真就是个单纯人,竟能与她配合的这般妙。
大汉一听沐小木所言,眼珠子一转,便四处望望,似是有些怕了,偷偷的跑了。
沐小木松了一口气,对着小女孩道:“好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乱跑,你家人呢?”
“多谢大姐姐救我。”小女孩彬彬有礼的鞠了一躬,十分有涵养的样子。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她这样沐小木倒不好意思了,她生的又粉嫩又漂亮,偏偏还特别有礼貌,待人接物大方又有度,叫人生出好感来。“你家人呢?”
“走散了,都怪我没有顾全大局,是我连累了大家。”小女孩垂下脑袋,自责不已,细细瞧去,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红,“我瞧见门前乞丐份外可怜,便取了银子要送与他,可是回过神来,大家便与我走散了,都怪我一时任性。”
“你是个好孩子,我带你回家好不好?”沐小木看的颇为心疼,急忙蹲下来,将她搂进怀中。
“可是先生教导我,不能随便跟别人走。”小女孩有些为难,片刻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道,“不过我觉得姐姐是好人,可以信赖。”
“你先生说的也不错。”沐小木看着她,道,“你的判断也很正确,走吧,你带路。”
“好,姐姐跟我来。”小女孩拉着她的手,开始在前面带路。
走过一条街转弯,又笔直的向前,沐小木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条路这般熟悉,她走过那么多回,绝对不会看错,这条路是通往……
“等等……”沐小木急忙叫停,看着小女孩,道,“你家究竟在哪?”
“在前面啊。”小女孩用手指了指前方。
“前方……是湛府……”沐小木拧着眉毛道。
“啊?原来姐姐你认识啊?”小女孩惊喜道,“早知道我就直接告诉你了。”
“你家是湛府?”沐小木惊讶道,“可我在湛府怎么从未见过你?”沐小木极其疑惑,小姑娘绝对不像下人家的孩子,这气度打扮,贵气十足,良好的礼仪教养也显示出她不俗的出身。
“姐姐常去湛府么?我也从未见过你呀。”小女孩偏过脑袋,疑惑的道。
“我……”沐小木这才忽然想起自己是女装,便道,“我不常来。”
“哦,那就难怪了。”小女孩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两个?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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