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个差事。”
中年人喜极而泣,扑通一声就跪下来,激动的直谢大人恩典。
第7章 阿木·九死一生
沐小木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全然混淆了时间,在这个终日燃着火把的黑暗地牢,她不辨日月,不辨方向,甚至开始怀疑外界是不是已过了一个季节。
不知道休息了多久,体力竟恢复了不少,沐小木撑着脑袋发了一会儿呆,便又从牢里被拖了出来,四肢分开被牢牢固定在木架上。
燃着的火把散发着难闻的味道,阴暗潮湿的大牢里空气粘稠,轻易就腐蚀了骨骼肌肉。沐小木觉得自己的关节仿佛塞满了棉花,使不出一丝力气。
面色阴沉的狱官已经懒得与沐小木废话,他掌管大牢多年,这点手段早已使得得心易手,弄死上头想要弄死的,折磨上头不想弄死但又不想让他好好活着的,此类技能钻研的颇为精细,还从来没有失手过。手里的皮鞭都不需要特殊处理,便能让眼前细皮嫩肉的大人痛不欲生。
他舔了舔舌头,握着皮鞭的手腕略一翻转,空中便划过刺耳的破音。
沐小木一颤,印象中的疼痛感令她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这么多次了,还是没有习惯呢,真他妈的疼啊。
狱官再次扬起了手,沐小木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可是疼痛却迟迟没有传来,她诧异的睁开眼,就听见身后台阶上响了脚步声,一声一声,甚是随意,仿佛午后时分,在子午河畔散步消食那般惬意。
这世上还有谁,来大牢也能来的这般宾至如归。
“首辅大人怎会屈尊前来?”狱官丢了手中皮鞭,忙不迭的上前。
那人似是不爱穿官服,见着他的时候,都是便服。即便是便服,腰间的玉带仍彰显他尊贵的地位,他怀里永远抱着那只高傲的猫,白色的皮毛窝在他深色的臂弯里,显的特别通透。
“在宫里待的乏了,颇觉无趣,不知不觉走到这里,便进来一看,不行么?”湛首辅略带不满的看着狱官搬来的椅子,拧起眉毛。
狱官瞧他面色不愉,连连赔不是,道:“自是可以,自是可以。”
湛然身后的宜嗔仔细的将椅子擦拭了一遍,宜喜则将随身带着的芙蓉掐花软垫谨慎的铺好。
狱官垂首立在一旁,知晓这位大人素来很会享受,京都里有钱有势的不少,但是明面上都有些收敛,毕竟谁也不想让人指着鼻子骂贪污,唯独这位大人从来不委屈自己,排场大,够奢侈,大牢这种污秽的地方更是不会涉足,也不知他今日来,究竟所为何事。
首辅大人慢悠悠的坐下来,墨色云纹丝质长衫在火光里明明灭灭,他金丝白玉束发,面孔俊朗,神情怡然。
沐小木此番境况再遇首辅,虽是诧异他的目的,但心境已大不同以往,浑不在意的打量着他。狱官则内心忐忑,被他的突如其来弄的手足无措。
“愣着做什么。”他略带无聊的敲了敲桌面,斜睨着狱官,道:“继续啊。”
“下官惶恐。”狱官抖抖缩缩的便跪了下来,道,“下官愚钝,不知大人何意……”
“本官说过了,只是来看看。”湛然耐着性子,慢条斯理的又说了一遍,“你只管做你的,不消顾忌我。”
“这……”狱官疑惑甚重,额头上沁出汗水,但瞧见湛然凌厉的目光,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胆战心惊的站了起来,再度握上了长鞭。
沐小木看着前方的湛然,湛然的目光亦毫不顾忌的望着她,含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啪”鞭声破空而来,沐小木新换的囚衣再度被撕裂,鲜血顺着伤口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她脸已经皱成了一团,脸上的血污被冷汗一遍又一遍的冲刷,嘴唇早已被咬的无半分血色。眼睛渐渐闭上,似是又要昏迷过去,狱官顿了顿,犹豫着停了手,不知该不该继续。
沐小木得了空,缓了缓,意识又渐渐拉了回来,她勉强撑开眼皮,再次朝湛然看去,很轻易便发现那位居高临下的大人一直在看她,眼里带着一丝趣味,似是极欣赏她的受难,这里的大人还真是癖好很多,沐小木默默的想。
湛然往椅背上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再打。”
沐小木透过汗湿的发梢,望见湛然一脸玩味的笑容,裂开嘴也回了他一个笑,只可惜她先前怕疼怕的要死,没少流眼泪,此时笑起来,份外难看。湛然倒不在意,反而极开心,瞳孔里光晕流转,神鬼莫测。
狱官再度执了鞭,心道,原来首辅大人不是来救这个小子的,虚惊一场,这事得赶紧回给随大人。
鞭子沾上血肉,便是钻心的痛,沐小木忍耐力极差,疼了就叫,毫不遮掩,湛首辅看的乏了,便逗逗膝上的猫,百无聊赖的打个呵欠。
沐小木觉着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意识再度离自己远去,兴许这般睡过去了,不再醒来也是一桩幸事。
“给他打点水,弄点吃的。”昏迷之前,她听见那人懒洋洋的吩咐着。
……
沐小木醒来的时候便看见狱官狱卒跪了一地,而自己仍旧被绑在木架上,祭品一般任人宰割,只是口舌之间湿润甘甜,想必是有人给自己灌了水。
“滚吧。”湛然抬抬手,狱官便如临大赦一般带头走了出去,狱卒们紧跟在他身后,仓皇离去,宜嗔宜喜也在湛然的示意下守在了牢门之外。
大牢里顿时空空如也,只剩风姿卓然的湛首辅和破碎不堪的沐小木。
“疼么?”湛然走到沐小木面前,拨开她沾满汗水和血污的头发,露出她的眼睛,语气里并无关心,倒是带着一丝调侃。
沐小木无力躲开他的手指,任他摸上脸颊,他一身锦衣华服对上自己衣衫褴褛,更显得自己卑微的可笑。
湛然手指冰凉,触上沐小木脸上的伤口,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湛然瞧见了,轻蔑的笑了笑,道:“男人么,不经历挫折怎么成长?不疼,怎么长记性?”
沐小木张开口,动了动喉咙,由于水分流失,尚发不出声音。
“本官不是乐善好施之人,你利用了本官,这便是代价。”湛然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强迫她看着自己,道,“你可知你打着本官的旗号杀了李三,这笔账随仁会变本加厉的记在本官头上?若依本官的脾气,本不会同你说这么多,只是近日,本官心情意外的好。”
沐小木目光不似往日般收敛,竟隐隐露出些许倔强。
湛然瞧她这副模样,低低的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道:“本官原想以你的智慧,最好的结果便是去投靠随仁,不曾想,倒真真给了本官惊喜。”说着说着,笑意一敛,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不过惊喜归惊喜,却也给本官惹了大麻烦。”
“我虽然不喜欢随仁那混蛋,但是几分薄面还是要给的,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对我百害而无一利,你一条小命不打紧,倒叫我多增几分烦恼。”
“那我跟大人道歉。”沐小木湿润了喉咙,终是可以出声,她一字一句慢慢的道,语气里毫无歉疚,目光也反常的带了一丝挑衅。
湛然瞧见她的变换,居然一扫阴霾,笑了起来,甚是开怀。
“长脾气了。”湛然止了笑,凑近小御史的身前,带着一丝雀跃问她,“你恨我?”
“恨。”沐小木目光淡然,丝毫不惧。
“有趣有趣。”湛然笑意更盛,小御史眼中的愤怒倔强,努力挺直的脊梁,稚嫩青涩的敌意,真是令他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你恨我什么?”
“身居高位,却不司其职,令百姓含冤,王朝蒙尘。”沐小木气息不稳,却说的很是清晰,“大人如今的奢靡生活,全仰仗天下百姓的苛捐杂税,可大人却一丝心力都不愿意分给他们,令他们失落山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是么?”湛然不以为然的道,“又怎么样?这就是本官的处世哲学,我能坐到如今的位置,可不是光靠喊几句为国为民就能成功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沐小木别过脸,满面怒容。
“那我敢问沐大人,入京这些日子,可有做什么为国为民的好事?”湛然意有所指的道。
“我……”沐小木一愣,旋即不甘愿的道,“至少,至少我救了……”
“你想说你救了林紫?”湛然讥讽的笑了起来,眼里尽是鄙夷,他拍拍她的脸颊,可悲的看着她,道,“你觉得随仁会放过林紫么?你觉得林紫的下场会比你好么?”
沐小木瞳孔一缩。
“斩了一个李三,就能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湛然手指摸上沐小木僵硬的肩膀,加重了语气,道,“斩了李三,就能救林紫?”
沐小木瞳孔瞬间失了焦距,满眼都是无措茫然。
湛然用手指摸上绳索打结的地方,一点一点的解开绳索,收缩的绳子勒痛了沐小木的伤口,点点血迹染上草绳。
沐小木呆愣愣的跌在地上,全然忘记了疼痛,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仓惶。
“你可知你错在哪了?”湛然降尊纡贵的蹲在她面前,与她的狼狈泾渭分明。
沐小木下意识的把脸转向他。
“见林紫是你犯的最大的一个错误。”湛然竖起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先是遇见了李三,向他低头,卑躬屈膝已经消耗了你一部分控制力,后又见了随仁,便耗光了你剩下的控制力。”
沐小木仿佛听懂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听进去。
“如果此刻你打道回府,静下心来想一想,便不会犯这个错,你会意识到最优的那个选择。在你摇摆不定濒临失控的边缘,你最不该的是去见了林紫。林紫的事改变了你的认知,令你不顾一切,彻底失控。”湛然说的甚慢。
“你入朝为官是为了什么?”湛然停了下来,细致的擦去她脸上的血迹,他养尊处优的手指带着奇异的触感,令沐小木找回了一丝神智,她空洞的目光无意识的落在了他的胸口。
“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在你做了这样错误的选择之后,还能成功么?”湛然冷眼道,“丢了一条命,却什么都没得到,不是愚蠢是什么?”
沐小木被他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只觉得千斤重负压在心头,一直以来的坚持全部崩断了,再也无法承受的重负将她淹没,失了魂魄的她跪伏在地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湛然将走到身边的猫一把捞进怀里,立起身来,高大的身形遮了昏黄的光,颀长的影子落在了沐小木的身上。
沐小木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才茫茫然的抬起头来,一副打击过重的模样。
“饿么?”湛然捧着托盘,上面搁着几个碟子,饭菜早已冰冷。
沐小木这段时间并未好好进食,但她浑然不觉得饿,只是六神无主的望着角落。
仿若平日里喂自家的猫一样,湛然将托盘递到她眼前,忽而笑了起来,道:“林紫本官已差人送去了大理,给她置了些产业,还给她找了个体貌康健为人忠厚的夫君。”
沐小木猛的抬起头,难以置信道:“那她、她、没有……”
“没有,有本官保她,谁能动她分毫。”湛然昂起头,眼中尽是傲然。
“大人……”沐小木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发出小声的呜咽,眼眶里早已被眼泪浸透,蓦然便放声大哭起来。
湛然顿觉好笑,抬手拍拍她的脑袋,道:“吃吧。”
“多谢大人……”沐小木胸口中积攒着说不出的情绪,只觉得眼前的湛大人从没这么高大过,看上去又安全又可靠,仿佛天下在他面前都会俯首称臣。
湛然抱着白猫,恢复了惯有的漫不经心,往大牢门口走去,末了,道:“回去后养好身体,本官再与你细细算账。”
第8章 湛然·人性光环
湛首辅的背影消失了很久,可沐小木还能在大牢里感受到他强烈的存在感。她如今没有半分力气可以支撑自己站起来,只得坐在冰凉的地面上,静静恢复体力。
静谧的牢里只她一人,黑魆魆的墙壁色泽暗沉厚重,似是干涸的血迹,跳跃的烛火诡谲飘忽,一如无法掌控的命运。
湛然所言,令沐小木颇受震撼,她团成一团正想着心事,忽的感受到一阵风动。
“沐小木。”有人推开了牢门,快步走了过来,并简短的喊着她的名字。
“苏默?”沐小木看着眼前的男人,又是一怔,颇觉不妥,改口道,“苏大人。”
“能走么?我带你走。”苏默小心的伸出手。
沐小木心下奇怪,但是看着恳切的苏默,仍是将手递了过去。
将将踏出门外,带着寒意的夜风就从鼻尖掠过,沐小木很应景的打了个喷嚏,揉鼻子的时候不在意的往天上一瞧,漫天星辰熠熠生辉,漂亮的令人不忍挪开视线。
沐小木忽然就觉得心情好了起来,重生总是令人喜悦。
“苏大人,我被关了多久?”沐小木想了想,道。
“三天。”苏默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披在她的身上。
沐小木略带歉意的捉着他的衣服,道:“你这衣服沾了我的血,往后还怎么穿。”
“不要了。”苏默十分慷慨。
沐小木一时无语。
“施大人同林大人一道,找随仁下棋去了。”苏默忽然开口,道,“这样才好拖住随仁不来这边。不过将你从牢里捞出来,这事除了湛大人能办,别人真是没法子。”
沐小木知道自己向来讨人喜欢,但这事也太过蹊跷,忍不住道:“几位大人为何对我这般照拂?”
“施大人一向如此。”苏默似是想起了什么,竟露出了一丝笑意,道,“我当年初入朝堂,也如你这般莽撞,不知得罪了多少权贵。”顿了顿,又补了句,“不过我没你这般……慧眼,我可不曾得罪湛首辅。”
沐小木尴尬的笑了笑,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若不是施大人帮我,我早已不知身在何方。此后承蒙施大人不吝提拔,一路高升,不过我愿意停在这里,我只想待在大人身边,如今的他,离开了我,恐怕……。”说罢,面有难色的看着沐小木,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他如今惹事的本事可不小。”
沐小木甚为赞同的频频点头。
“至于林大人。”苏默略一沉吟,摇了摇头,道,“心思难测。”
“是么?”沐小木垂下头,蓦然又抬起头,眼神古怪的道,“那湛首辅呢?”
苏默这回彻底沉默了,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沐小木,疑惑的道:“你何德何能……”
沐小木无语凝咽。
……
施亦目光炯炯的看着沐小木,而林贤则蹲在椅子上摇扇子,苏默刻意离两人有些距离,以防突然吵起来波及到自己。
“施大人,你这般灼热的视线下官实在受不起,可否藏藏?”沐小木裹着被子缩在床脚,终于出声抗议。
“你害羞个什么劲,大家都是男人。”施亦上来就伸手拉被子,引得沐小木惊呼连连。
“对了。”林贤用扇柄一敲掌心,神秘兮兮的凑过来,道,“听说湛首辅送了御赐的伤药?在哪在哪?”
苏默抛给他一个银色的小匣子。
林贤接过后,稍稍旋开,药香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当真是神物,施亦,你到旁边去,我来给小木上药。”
“不要啊林大人,下官……下官……下官很多天没洗澡了。”沐小木吓的钻进被子,徒留了两只眼睛在外面,眨巴眨巴的求放过。
“说什么话,我怎么会嫌你。”他一指苏默,又道,“苏默都不嫌弃施亦,你比施亦中用多了,我是最体恤下属的那种上司。”
施亦扭头恶狠狠的瞪着林贤,苏默早有准备的转过身,假装欣赏字画。
“大人何必如此委屈自己,下官可以自己来。”沐小木躲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哪里话,你生是督察院的人,死是督察院的鬼,跟我还见外什么。”不由分说就要上来扯被子,沐小木还来不及惊呼,就见施亦抓住了他的后领,好在两人又闹腾上了,沐小木偷偷松了一口气。
“多谢两位大人多方照拂,下官才捡回了这条贱命。”沐小木这话说的甚诚心。
“我可没这本事。”施亦摇摇头,又一指林贤,道,“他也没这本事。”
林贤笑眯眯的摇了摇扇子。
“两位大人不必自谦,若不是两位大人提点,我此番早就稀里糊涂送了命了。”
“倒也是。”施亦想了想,开心起来,“大人我就是善良,见不得人受苦。”
林贤斜了他一眼,见他挥了挥拳头,急忙用扇子遮住脸。
“那湛首辅……他这么做……”沐小木瞅着他两人的脸色,斟酌着道。
林贤摇扇子的手蓦然快了许多,眉毛深锁,似是在思考,片刻之后,颓然的摊开双手,道:“我早说了,他这个人很难猜,完全没有头绪。”
施亦也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他兴起做的事,没有任何道理可讲,没有任何规律所循。”
苏默回过头来,总结道:“没辙。”
……
也不知道是因为沐小木年轻身体棒,还是湛然的药有奇效,不过七八日,身上的伤竟已好了大半,如今活蹦乱跳的宛若新生。
天光大亮,街上传来各种食物的香气,馋的沐小木直流口水。这回照例坐在馄饨摊前,请老板给下了一晚馄饨。
热油烫熟了葱花,熬制的骨汤滋味浓厚,馄饨个个皮薄厚馅,沐小木吃的满嘴流油,许多日不曾如此自由,这一瞬间的幸福令她几乎落泪。
老板见她吃自己的馄饨吃的眼眶红红,也颇为感动,想到有人这般赏识自己的馄饨,擦了把热泪又给下了一碗。
沐小木没个够数,果断就吃撑了,捧着肚皮步履蹒跚往办公的衙门赶。才拐一个弯,就见前方人数众多,十分热闹。再仔细一瞧,竟是一群人众星拱月的围着一个年轻男人。
年轻人面容过于阴柔,偶尔一笑,颇有风韵。沐小木不晓得怎么会把这个词用在一个男人身上,但是那男人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周围的有胖有瘦有高有矮,唯一相似的是对那年轻人特别客气。
“这人谁啊?”沐小木不禁念叨出声。
“近日突然蹿出来的大红人,皇帝身边的桂公公。”爽朗的声音活力非凡。
沐小木瞧着那只搭上肩膀的手,不用看就知道是施亦,便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你受牢狱之灾的那几天。”施亦将重量压在她身上,低声道。
沐小木躲了躲,实在躲不开,便也作罢,道:“你可知为何?”
施亦低下头看沐小木,奇异的道:“你当真不知道?”
沐小木疑惑的一指自己,道:“我为何要知道?”
“唉。”施亦难得叹了一口气,道,“这事,说来和你很有关联。”
沐小木懵了,好奇的望着他。
“你道你是怎么出来的?”施亦拍拍她的脑袋,道,“湛首辅人虽本事,但你却是斩了李三,随仁的亲外甥,更别说这外甥他一直十分疼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你觉得湛大人随便两句话,随仁会放人么?”
“自是不会,那跟这位桂公公有什么关系?”沐小木隐隐看向那位阴柔的桂公公。
“你可知这位桂公公身兼何职?”施亦眯着眼睛瞧了瞧那只被众人环绕趾高气扬的太监,不由得轻哼出声。
“以他受欢迎的程度,再加上太监职业生涯的最巅峰,如果我没猜错,难道他……”沐小木住了口。
“没错,就是你想的。”施亦赞赏的道。
“司礼监掌印太监?”沐小木惊呼道。
“嗯。”施亦点点头。
“这般年轻……”沐小木不相信。
“所以说,上面有人么。”施亦摊开双手,无奈的道。
太监的职业生涯最高峰,大抵就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了,沐小木对这个还是十分清楚的。一个太监,如果有幸能干到司礼监掌印太监,那说明太监生涯已经达到了光辉的顶点,成为了太监中的佼佼者,是太监中的成功人士。因为大臣送上去的所有奏章都要经过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审核,并且有权利退回去不予执行。
这样一来,这只太监的地位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沐小木正想着,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惊了一身冷汗,急道:“你说他上面有人……是谁?”
施亦看着她不说话,样子分外沉重。
“莫非……”沐小木捣住口舌,终是说出了口,道,“随仁?”
“不错。”施亦难得的沉郁,道,“你失踪第三天后,湛首辅意外得知了此事,那天晚上他便来了随府,我跟林贤正拉着随仁下棋。他来了之后,便同随仁说‘你要做的那件事我允了你,不再同你争,只要你放了牢中那人。’看来那事对随仁份外重要,他略一犹豫便答应了。”
“而我如今,才知道是什么事。”施亦继续道,“当时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良公公犯了事,革职查办了,那个重中之重的位置便一直空着,随仁想安排自己的亲信,举荐的便是这位桂公公,奈何湛然压着,天子也一直没个准话,这事眼看是不成了,而湛然也暗自培养了亲信,似是已然获得了天子的首肯,正要择个日子走马上任,却撞上了你这档子事。”
“你是说,湛首辅是为了救我,才把这个位置让给随仁?”沐小木完全迷糊了。
“不错。”施亦摸了摸脑袋,道,“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你这桩事,湛然完全是吃了个很大的闷亏,到手的绝佳位置拱手让人了,还不单单是这样,桂公公在皇上身边能说上话,并且能审核全部的奏折,这对湛然是个莫大的威胁,他这是在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
“那湛首辅究竟为何这样做啊?”沐小木顿时觉得压力很大,眼泪汪汪的捉着施亦的衣袖,哆哆嗦嗦的很没有出息。
“我也不知道啊。”施亦也很苦恼,道,“以他的性格,正常思路应是立刻跟你划清界限,丢你出去做个炮灰,表示跟你完全不认识,你这么胆大妄为纯粹是因为愚蠢,跟手腕高超的湛大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完全不会趟这趟浑水,弄的一身脏水不说,还可能摔伤自己。”
“可是他的所作所为跟你说的完全不同啊。”沐小木抽泣。
“男子汉大丈夫,有点出息嘛。”施亦拍拍她的肩膀聊表安慰,“按说他吃了这么大的亏,心情应该很不好,可是奇怪的是,他最近很好说话,在他的身上,竟然可以找到一丝丝人性了。”
“哦,谁能找到人性了?”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两人尚未反应过来,“喵”,一声撒娇般的猫叫便彻底吓傻了沐小木。
第9章 阿木·羊入虎口
“谁能找到人性了?”湛然高深莫测的笑容看的沐小木一阵发虚。
“湛大人早。”施亦受惊之后很快保持了镇定,懂事的打了声招呼。
“湛大人早。”沐小木被施亦一瞪,也反应过来打了声招呼。
湛然的身后是朱红的宫墙与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的浩瀚长空衬的他越发高大,怀里的白团子安详的眯了眼,将脑袋蹭向他的手臂。
“那个,我们是在说苏默啦。”见湛然并不说话,只是缓慢的梳理着猫毛,施亦急忙回道,“苏默前些日子甚为絮叨,烦不盛烦,我劝了几次都不听,这两天话突然少了许多,我才得以睡了个好觉,是以同阿木说起……”
施大人说起谎来真是深情并茂,该皱眉皱眉,该舒心舒心,连沐小木都要信以为真了,崇拜的眼神飘过去默默的赞扬他。
“那就恭喜施大人了,有个这般得力又沉默寡言的下属。”湛然似笑非笑的扫过施亦,目光落在沐小木身上,瞧不出喜怒,道,“倒是精神。”
“承蒙大人厚爱,若不是有大人赏赐的疗伤圣药白脂香,我也好不了这般快。”沐小木垂首,态度恢复到了从前刻意的谦恭。
“那是自然,你看。”湛然略有得色,抬起白团子的一只小爪子,肉肉的小脚垫难得显出温顺,“上次小东西前脚掌割伤了,就涂的白脂香,一时三刻便好了。”
沐小木苦着一张脸与施亦交换眼神,默默含下两泡泪。
“下官真是好命。”沐小木勉强挤出笑容,在湛然的示意下靠近白团子,战战兢兢的伸出手指,还未触到毛茸茸的猫爪,“噌”的一声,几根闪烁着寒光的猫爪尖刺就竖了出来。沐小木腿一软,猝不及防的往后倒去,所幸施亦手快,堪堪将她接住。
湛然笑的很有风度,至少没有嘲笑的很露骨,比那只猫的表现强太多了。
……
天气骤然转凉了,如今迷蒙的夜色已经裹上了一层冷霜。街上的行人也变得稀少,不复往日的热闹。偶尔走过的人,也是行色匆匆,步履极快。
空荡荡的长街上,酒旗依旧招展,只是从前门庭大开的店铺酒楼都垂下了厚厚的门帘,隐隐透出温黄的光。
沐小木裹着深色的斗篷,风帽罩着脑袋,遮了半张脸,怀里鼓鼓囊囊抱了一个酒坛子,在黑暗蔓延的长街上缓缓前行。
“唉。”沐小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气息很快便在黑夜里化成了一团白雾。那日在牢中发生的事,她还记忆犹新,当时特别感动,事后得知湛首辅为了救她竟不惜拿自己的仕途和性命开玩笑,便只剩下惊恐了。
沐小木不傻,她知道湛首辅绝对不会因为正直廉洁,为官亲厚才救她,再说这些品质湛首辅都没有,也绝不是因为被她的事迹感动才以身犯险,他的眼里没有那种为国为民的情怀。背后的真意,大概也只有首辅大人自己清楚了。
但是湛然不管怎么样,也是救了她,道一声谢总是应该的,可是一想到湛然那捉摸不透的心思,沐小木又一阵发憷,别自动送上门,再给他磨掉半条命。当时在牢里,反正已经放弃了一切,自是不惧他,但此刻捡回一条命,一切又可以重新开始,沐小木不禁又有些畏首畏尾,她不过就是个普通人。
踌躇归踌躇,沐小木还是站到了首辅家的大门前。湛然的门不若随仁气派,但是精致大气。说来也是,在皇城脚下,谁的宅邸能气派过天子?弄的太过招摇,总是令人心生嫌隙。没想到一向我行我素的湛首辅有时候也细腻的可怕,都铺张在明面上。
沐小木热过的酒坛子渐渐散光热气,变的冰冷起来。她鼓了鼓勇气,又鼓了鼓勇气,再鼓了鼓勇气,一咬牙一跺脚,还是回家吧。
刚扭头,就听见身后大门“吱嘎”一声响了,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少年清脆的嗓音到了耳前,“御史大人,我家大人有请。”
沐小木脚步一顿,更加后悔这一次出门,为什么连她在门口徘徊这种事湛然也会知道呢?
传口信的正是沐小木见过的宜嗔,他领着她穿过长长的游廊,绕过大厅,穿过假山,最终将沐小木丢在了花园的拱门前。
沐小木方才经过大厅的时候,便听见里面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似是夜宴正浓。正想湛大人果然夜夜笙歌,醉生梦死,这么多人不方便,改日再来拜访的时候,就被宜嗔斜了一眼,表示继续往前走。如今又被带到这四下无人的地方,难道湛大人事后想想觉得很不值得,想秋后算账?
沐小木兀自忧愁着,就瞧见花园深处似有点点星火,想了想,便将衣帽正好,快步走了过去。没走几步,果然见前方坐落着一栋碧瓦青墙的房子,细细瞧去,不出所料的精致奢侈,饶是她入京后眼界大开,仍是频频咋舌。院落遍值花草,这个时节,竟生机勃勃,苍翠异常,似是专为首辅大人改了花期。
湛大人果然是个适合独栋豪宅的男人,沐小木默默道,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低低的呜呜声,她循声望去,便见不远处还有一座小房子,用料同湛首辅的宅邸一般无二,而房子的外头,则趴伏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狗。
那狗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狗的旁边还蹲着两三个仆人,一人将金盆盛了肉骨头喂给狗吃,一人往铜炉里添着炭,好叫狗在冰冷的天气里不受风寒,还有一人则用一把长梳给狗顺毛。
沐小木目瞪口呆。
“要我说……”一人在沐小木耳边笑道。
沐小木转过身,见是一位穿着便服的男人,看样子刚从湛然那里出来,她奇道:“什么?”
“做湛首辅的狗,比做人舒服多了。”那人眼睛望着狗,似是极羡慕。
“大人您……真有见识。”沐小木真诚的拱拱手。
“过奖,过奖。”男人极谦虚,说完便很开心的走了。
沐小木见他走远,便秉着长痛不如短痛的精神,一口气跨过石阶,走到了房子门口。
手指握成拳头又松了开来,每次见湛首辅之前的心里建设必不可少,沐小木深谙此道,磨蹭了半天调整心态,最后深吸一口气,正要吐出去的时候,门忽然被拉开了,宜喜烦躁的道:“既然来了,还在外面磨蹭什么。”
沐小木一口气憋着尚未吐出去,被他这么一打岔着实尴尬,磕磕绊绊的把那口气吐出来,这才急急忙忙的走了进去,可惜方才一番调整是尽数废了。
“下官……”沐小木一进去就呆了,话也磕磕绊绊的说不出来。
屋子里燃着果木,天然的果香融进空气里,沐小木恍然自己正置身那日午后的文华亭。
湛首辅手里笼着一枚雕金镂空的暖炉,窝在铺着厚厚软垫的黄梨木椅里,衣衫甚为单薄,这本来也没什么,偏生不拘小节的湛大人由于俯身逗猫,导致领口大开,露出白皙精实的脖颈和一小片胸口,在盈盈跳跃的烛火下,显出惊心动魄的好看。沐小木这种世面此生未见,一时之间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沐大人?”指尖依旧在猫耳上留连,湛然微微掀起眼皮,略带不耐的加重了音量。
“大、大、大人。”沐小木大梦初醒,急忙弯腰施了一礼,道,“请恕下官失礼。”
湛然哼笑起来,倒也没有追究,示意她坐。
沐小木坐在他的对面,两人中间隔了一张小小的木桌,桌上铺了前些日子边界小国进贡来的羊毛绒毯,银色烛台、白玉茶盅、青花瓷碟、金龙盖碗错落有致的搁在其上,端的是奢侈大气。
“大人。”沐小木将视线从桌上挪开,道,“下官此次前来,只想对大人道一声谢。”说完,将酒坛往绒毯上一搁,又道,“我知道大人遍尝珍馐美馔,我带来的这坛酒更是没什么出彩。”
湛然似是而非的抬起眼睛,安静的等她继续说。
“但这是我用家乡的法子亲手酿的,如今会酿这种酒的……”沐小木语气沉了一下,很快又轻松了起来,“怕是只有我一个人了,大人若不嫌弃,可以试上一试。”
“什么名字?”烛火在湛然眸中跳跃,令他说出每一句话都带着奇异的力量。
“啊?”沐小木摇了摇头,避开他的双眼。
“这酒。”湛然提起了一丝兴趣,伸长手臂,略一用力,就撕开了酒封,他闻着空气里的酒香,道,“这酒,叫什么名字?”
“落马醉。”酒一开封,那股子家乡味道便将秀丽的小村落拉到了眼前,沐小木揉了揉眼睛,缓缓的道。
“倒是有趣。”湛然笼了双手,淡然的看着沐小木替他斟酒,“向本官道谢的人每天络绎不绝,本官倒是从未见过这般寒酸的。”
“让大人见笑了。”沐小木倒酒的手一抖,尴尬的解释道,“这与一般的酒不同,是用我家乡特有的果子酿的,不醉人,但夜里歇息时对入睡很有帮助。”将白玉酒盅添满,送到湛然面前,带着一丝期盼看着他。
湛然瞧她又紧张又期盼,竟也难得没有拂她的意,手指终是握住了酒杯,将温润的白玉贴上了嘴唇,目光则大有深意的望着沐小木。
“如何?可还能入大人的口?”沐小木亮着一双眼睛,紧张的握紧手指。
“难喝。”湛然搁下酒杯,利落的评价。
沐小木瞬间垮下来的神色很是明显,像是要哭出来。
“实在对不住大人,都怪我从前未曾好好学,事到如今,也没法改进了。”
“对入睡很有帮助?”湛然指尖把玩着酒杯,视线里满是揶揄,“你莫不是怕本官坏事做的太多,晚上睡不着?”
“下官不敢。”沐小木实在跟不上湛大人的节奏,一张脸瞬间煞白煞白的。
“别害怕。”湛然瞧见她的样子,示意宜喜递过一条软帕,亲切的道,“本官开玩笑?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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