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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部分阅读

作品:大宋金手指|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3 03:15:20|下载:大宋金手指TXT下载
  阎罗耳中,虽然不在军中了,他也少不得来训斥一番。”那几个警卫却一个也不走的,只是笑道:“进去吧进去吧!”

  孟希声笑了笑便进了门,听得背后有人小声议论道:“这孟大官人可是财神爷,莫说咱们阮司事,便是李汉藩李景文二人在他面前也客客气气的,不过孟大官人脾气好,一向不见他有怒气呢。”

  孟希声摇了摇头,没有理睬他们,径直走进了公署。

  阮若琅长着一张娃娃脸,虽然现在独当一面,也努力地蓄须,好使自己显得老成一些,但他那娃娃脸与白净的皮肤却无法改变。见着孟希声,他一纵而起,但旋即收住步子,装作老成地道:“咦,这不是孟审言么,如何有时间到我这里来……”

  “休在我面前拿腔作势,我还不知道你这小猴儿的底细!”孟希声见左右无外人在,便不跟他客气:“快拿出来!”

  阮若琅嘿嘿笑了笑,将一包蜜饯拿了出来,他当初在山庄义学的时候,就以好小吃闻名,赵与莒每周都发零食与他们,他要想方设法将别人的那份也要来。即使出来做活之后,也总是藏着小吃,因为怕被属下见着有失上司的“尊严”,故此总是藏起来。

  二人相对而坐,阮若琅一边嚼着蜜饯一边含糊不清地道:“审言哥哥,你到我这来定是有事,说来听听吧。”

  “确实有事,徐州的煤产量如何,能不能再多一些,你将那边的煤送到临安来,我再转走?”

  流求虽然产煤,但因为流求重工业的发展,无论是冶金机械还是其余产业,对于煤的要求都是越来越多,人力上的限制,特别是在大伙生活水平都提高之后,便没有多少人愿意继续在煤井中挖煤了,故此孟希声希望能从徐州买煤,这个主要是用来给蒸汽船提供燃料的,故此质量要求不会那么严格。

  “怎么,流求缺煤?”阮若琅闻弦歌而知雅意。

  “蒸汽机用煤比较缺,流求自产煤都另有用处。”

  “徐州煤也不够,如今徐州本地、临安工业和百姓生活,都大量用煤。”阮若琅的答复让孟希声很失望。

  就象阮若琅说的那样,如今大宋已经出现了煤荒,要用煤的地方非常多,包括烧砖,在有些地方也使用煤而不是木柴,而淮北的煤矿只能勉强满足需求,有些使用蒸汽机为动力的工厂,甚至不得不因此而控制产能。

  限制煤供应的除了产能之外是运能,除去轮船招商局,如今在运河上跑着的大小航运行有五家之众,轮船招商船有船五十余艘,都是大中型船舶,其中还有一艘蒸汽船。另外四家少的也有百余条船,多的更有数百条船,不过他们大船相对较少,都是原先的老漕船,载重量虽是不差,可是方便与灵活性上比起轮船招商局要差得远了。

  也有想买蒸汽船的,只不过如今蒸汽船是有价无市,就算走了江南制造局的门路也买不到——船虽是在江南制造局中造的,但蒸汽机却要从流求运来安装,造一条船时间要三个多月。不过因为工业化生间的缘故,现在江南制造局造船都不是一艘艘造,而是一批批造,故此平均起来,每个月有十条左右大船下水,其中八条内河船、二条海船,海船中又有一条是战船。

  随着蒸汽动力的运用,胡幽已经在流求研究如何给木船加装铁甲。

  这许多船都投入到运河、长江的航运之中,再加上那些零散的有十来条船的小船队,大运河的水道再度拥挤起来。这种拥挤使得一些关键位置航运出现了堵塞,而且因为良莠不齐的缘故,河上事故时有发生,这进一步影响到北煤南运的能力。

  “若是如此,看来我还得去徐州一趟。”商议了会儿,孟希声道:“官家将赵管家自基隆调往徐州,便是要解决这问题吧?”

  “听闻赵管家认了一个极义气的小娘子做女儿。”阮若琅道:“你去徐州,替我带点礼物去。”

  “你们每隔几日便有船队北上,还要我替你带东西?”孟希声笑道:“是不是又想占我便宜?”

  “你是官家钱袋子,不占你便宜占谁便宜?”阮若琅笑道:“京东的蜜枣甚为香甜,到时候别忘了给我带些回来!”

  “那你得替我安排好船!”孟希声道。

  “好说,明日便有一艘去徐州的,我给你安排好船位。”阮若琅眯了一下眼:“不过,审言,你当真是为了煤去徐州么?若只是这点事情,你手下的掌柜们随意派一个去就是,何须你亲历亲为?”

  孟希声笑道:“我还未去过徐州,便只当是去游玩吧,总得让我也有闲暇时分,对不对?”

  阮若琅笑而不答,他才不相信孟希声的话来,孟希声曾有义学少年间流传甚广的名言:“子在川上曰,逝者即钱乎?”

  他绝对不会闲得无聊去徐州游玩,他要去,必定是嗅到了什么生钱的买卖了。

  “中原号”就是志旭扬在汴梁见到过的那艘内河蒸汽船,也是目前运河上最快的船,若不是中途要靠港下货,自临安到楚州只需一日夜的功夫。便是如此,孟希声在次日早晨离开临安后,第三日傍晚还是到了楚州。

  楚州原本就是两淮重镇,最是繁华之所,只是连年兵火摧毁了这座城市,真德秀镇楚州时,全城上下加起来也不过数千人。经过两年时间重建,楚州已经渐渐恢复了生气,虽然在运河两岸还可以看到断壁残垣,但进入城中之后则显得生机勃勃,四方商旅辐辏于此。

  “可惜,可惜。”

  第四日上午,“中原号”在汽笛声中起航,站在甲板之上,看着渐渐远去的楚州城,孟希声叹息道。

  “这位官人,不知为何惋惜?”

  他声音方落,背后有人问道,听声音倒有几分熟悉,孟希声回过头来看着那人,那人见了他也是一怔。

  “李之政?”

  “孟审言?”

  两人齐齐叫出对方的名字,然后大笑起来,孟希声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你如今不与赵曼卿在一处了?”

  “早就不与他一处,先不叙旧,孟审言,待我给你介绍一位尊长。”李仕民一边笑着一边侧过身,然后收敛笑容肃然道:“这位便是淮南总管真公讳德秀的。”

  孟希声抬目看去,只见在李仕民身后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中等身材,穿着寻常服饰,一手捋须一手反背,正冲着他微笑。

  “孟审言见过真总管。”

  孟希声见他们这模样打扮,就知道他们不欲为人所知,故此他行礼时声音也很小。

  “真公,这位便是学生曾提及的孟希声字审言的。”李仕民对真德秀道。

  “悬岛孟审言?”真德秀闻言之后倒不敢太过倨傲,微微拱手还了一礼:“早听过大名,魏鹤山来信中说多得你相助,当真是见面胜过闻名了。”

  魏鹤山就是魏了翁,他号鹤山先生,孟希声押解流求钱钞粮食时,与他打过不少交道。

  “不敢,不敢,真公这是……”孟希声有些好奇地问道。

  真德秀为两淮总管兼知楚州,这附近百生大政都与他有关,虽然随着天子推行司法独立之策,使得地方行政主官政务轻减了许多,但象真德秀这种职司的,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置。他这般微服出来又搭上的是去徐州、金国的蒸汽船,孟希声难免会好奇。

  “咳……”真德秀脸上微微一红,却不说话,而是顾左右言它:“孟审言,你方才说可惜是何事啊?”

  孟希声也觉得脸上一热,背后说人坏话,却被抓了个现行。他笑道:“见着那些毁于兵火的屋子,想起书中所载江淮繁华,故此说可惜罢了。”

  他原本可惜是因为这楚州当处交通要冲,若是他来主政,必然要比现在还要繁华数倍,真德秀一昧重农,虽然天子给了他许多优惠政策,他却不用,所以发展起来远不如孟希声料想的那样快。只是这话心中想想可以,当着真德秀的面说出来,他却没有这般直率。

  真德秀如何不知他言不由衷,只是他既不愿意说,总逼不出什么话来。三人望着烟波浩渺,闲聊了一会儿之后,孟希声便欲告辞归舱,可真德秀却唤住了他。

  “孟审言,魏华父曾在信中称赞你们,说是你也好,耶律晋卿也好,或者是陈伯涵也好,都是胸有丘壑的。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老夫治楚州已是两年,你能给老夫一些指教么?”

  真德秀这番话说得异常恳切,孟希声心中觉得奇怪,因为赵与莒的缘故,他对这个总与官家唱对台戏的理学大师并没有多少好感,只觉得其人迂腐拘泥,虽说不是恶人,却也不是什么实务之士。

  心中略有顾忌,他便迟疑了一会儿,真德秀却拱手深揖:“还请不吝赐教。”

  孟希声慌忙避开,心中更是惊疑,真德秀之名天下皆知,给自己这样一个毛头小子而且还是商贾之人行礼,这要传出去,只怕谁也不相信。

  “晚辈在徐州只呆了一夜,粗粗看了会儿,故此只知泛泛……说得若是不对,真公还请勿见怪。”

  见他五十岁左右之人,却象个好学孩童一般盯着自己,孟希声又犹豫了会儿,终于决定稍稍谈上一些。

  “我听闻真公嘉定年间曾为使者,经过江淮之地,回京后对先帝说,江淮之弊在于‘田畴不辟,沟洫不治,险恶不扼,丁壮不练,豪杰武勇不收拾’,真公治淮南已经二年,如今荒地辟为良田,沟渠疏浚不虞水旱,险恶之地皆驻以精兵,丁壮之民常习阵战,英武之士、饱学之儒纷纷来至为真公幕下僚佐,真公昔日之志已伸矣。”

  听他开口夸自己政绩,真德秀却没有半点欢喜,从孟希声引用他当初的话来看,孟希声对于江淮之地的了解,并不象他所说的那样只是只知泛泛。

  注1:嘉定六年真德秀出使金国,中途听闻金国内乱而返,这个过程中途经江淮,乃有此语。

  二四二、唯恒产者有恒心

  对于皇帝陛下在幼时的伴读们的传闻,真德秀不只一次听说过,他自己也曾经见过其中好几个,都是谈吐不俗各有所长,特别是天子设博雅楼学士之后,在邸报公文中,这些人名字出现在真德秀视线中的频率更加多。最初的时候,他还以为这些人不过是因为天子近臣才得重视,可经过这两年之后,他对这些人已经有了不同看法。

  “孟审言,客气话便不用说了,老夫只想听不足之处。”因此,在孟希声称赞了一番之后,真德秀便打断了他。

  “呵呵,真公此次可是去徐州?”

  听他问得急切,孟希声猛然意识到他为何放下公务出现在这趟前往徐州的轮船上了。

  “呃……”

  真德秀一滞,过了会儿,他叹息道:“这原本便无甚好隐瞒的,老夫听得人人都说淮北比淮南好,徐州比楚州强,俗语云,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老夫须得亲自去见见方肯相信。”

  真德秀与皇帝的那个赌约,早就传至天下,孟希声当然也知道。他笑了笑道:“既是真公要亲自去徐州,那么晚辈就不必说什么了,正如真公所言,眼见方为实,在徐州见过之后,真公便知道楚州所缺是何物了。”

  “审言,至少有一点徐州是比不上我楚州的,那便是人文之胜。”

  若按着李仕民几年前的脾气,早就面红脖子粗地与孟希声争辩起来,不过这两年跟在真德秀身边,他养气功夫着实见长,故此倒不曾一点就燃。

  孟希声深谙和气生财的道理,故此不与他争执,只是笑道:“若论理学之胜,楚州确实天下无双。”

  这话里隐约的讥讽之意,李仕民听不出来,真德秀却听出来了。只不过真德秀此时心中惶惶,正犹豫之中,也不去深究。

  与天子的赌约,转瞬间便要到时限了,无论是真德秀自家得到的消息,还是魏了翁在给他信件中传来的消息,真德秀都意识到,这个赌局自己输得一干二净。这让真德秀心中非常失望,这两年来他延揽天下理学名士,在楚州殚精竭虑,可以说将他能想出的方法都使用上了,但成效仍然不如徐州,除了羞愧懊恼之外,他也起了好奇之心。

  徐州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能在短短两年时间便将他拉下?

  事实上赵与莒指示流求银行给徐州大量贷款,其政策也适用于楚州和淮南,只不过真德秀重农,而且重的是小农经济,那些贷款对他来说不但没有用处,每年的利息更让他头痛,故此他拒绝了流求银行的贷款。

  自楚州到徐州又是一日一夜的功夫,这段河道因为被黄河侵入的缘故,泥沙沉积量大,故此影响到“中原号”的航行。还只是进入淮北地界,真德秀便看到了一个与淮北完全不同的地方,他在淮南也奖励垦荒,可是因为民力有限的缘故,仍然有一些荒地,而且由于分属不同的农户,种植起来便是千差万别。淮北则不同,往往连绵万亩都是属于一个农庄,种得是一种作物,放眼望去,野无闲田,不是已经转黄的稻麦,便是绿油油的棉花,或者是低矮的油料作物和土豆、蕃薯。田野里出现的农夫,都是一群一群的,干活的速度明显要比分干要快。

  “这些百姓无地,为何耕种起来还这般卖命?”李仕民这两年在地方之上接触实务,也通了些世事,便好奇地问道。

  “这田虽说名义上属于农场主,实际上收获却与农夫利益相关,多劳则多得,少劳则少得,不劳则无获。”淮北采用的实际上还是流求的制度,故此孟希声能够为二人解释:“休小看了这些百姓,他们才不做折本的买卖,再过五六年,这些农夫家中便能起新屋了。”

  “五六年起新屋?”真德秀知道这新屋可不是随意夯的土房子,应该是用来传与后世子孙的“祖宅”,对于国人而言,有田有宅便是有产,若没有田,有几间大宅与后世子孙,也算是不白来人世一遭了。

  “砖瓦水泥房。”孟希声笑道:“在流求便是这个速度。”

  真德秀更是窘迫,他治下的淮南,百姓住的屋子是他命兵士帮建的夯土茅屋,即使他再治淮南十年,只怕这屋子还是换不掉。

  “为何能如此?”李仕民有些怀疑孟希声在诳人。

  “据我所知,淮北粮食亩产比淮南要高出两成。”孟希声不动声色地道:“棉花亩产更是高出四成。”

  这又是让真德秀相当伤脑筋的一件事情,同样的作物,淮北的产量就是比淮南高,第一年时他以为是良种的问题,故此盯着淮北的种子,甚至向皇帝上奏请求使用与淮北相同的种子,但今年上半年快过去,结果依旧。

  “这种大规模集中化的管理,对于农作物自身有利,而且也便于施肥、除虫等手段的施展。”孟希声又道:“更重要的是,大规模集中种植,工厂要来收购原棉、粮食进行加工之时,能省去不少人工时间,逝者如钱乎,时间便是钱钞,便是百姓身上之衣口中之食,这省去的人工时间返还到种地的百姓身上,故此淮北农夫收入比之淮南要高出一半来。”

  其实孟希声说得还有些保守,淮北农民除去农场里的收入之外,还有另一条重要收入途径,便是做工。农闲时节,农场便会组织农民,建桥修路、整善沟渠,甚至到工厂矿山去帮忙干活,这一笔收入占了淮北农民收入的四分之一左右。

  “百姓无地,民心便不稳,如此下去,怕不是长久之计。”真德秀终于忍不住自己说道。

  “百姓不是无地民心不稳,而是无产无望,才会民心不稳。”孟希声道:“地不过是产业一种罢了,若是百姓有安稳的生计,有屋有宅,家中老有所养幼有所教,又可以见着生计更好的希望,哪有不稳的道理?”

  “自古以来,非穷途末路不至于民变——对了,最新一期《大宋时代周刊》不知二位是否看过,上边有一篇文章,崔相公和耶律晋卿联名的《兼并问对》,二位可曾注意到?”

  提起《兼并问对》,真德秀与李仕民对望了一眼,都是面有异色。

  促使真德秀离开楚州来徐州的另一个原因便是这篇《兼并问对》了,这也是今年以来《大宋时代周刊》中出现的最具争议性的文章,这篇文章用的是对话体,便是崔与之与耶律楚材还有赵一三人的对话——谁都知道,这位赵一便是大内中的天子。三人自讨论两汉衰亡与唐天宝后期弊政,都提及“土地兼并”这个核心问题,认为两汉衰亡与唐时安史之乱、唐末黄巢之乱,都与土地兼并有着直接联系,崔与之以为当禁兼并,保持国家有一支庞大稳定的自耕农群体,他在文中称之为“唯恒产者有恒心”,耶律楚材则认为兼并无可避免,兼并本身实际上是一种进步“时进势进并之则所产更众而所耗更小”,他认为兼并本身不是问题,问题是随着兼并带来的失业:“民失者岂地乎,乃其生计也,使民失其地而得其业,失地有何惧哉?今行在城中所谓‘客户’者,皆如是也。”

  赵一在这文里倒没有展示自己的观点,整个过程他都扮演着一个引导者的角色,引导崔与之和耶律楚材展示自己的论点论据,相互激辩,最后又替二人总结出共识来。最后崔与之虽然对于土地兼并问题上还保留自己意见,但却承认,只要能解决兼并后失地农民的生计问题,“民变不足为虞也”。

  自从去年华亭府民变之后,这是第一次正式讨论造成民主的原因,这也几乎是向天下官僚士大夫发出响亮的信号:土地兼灭可以,但是兼并造成的流民问题必须要解决。

  这些官僚士大夫不是傻瓜,结合官家大力推行的政策,便知道解决之道在于发展工商业,特别是能吸纳众多劳动力的工业。耶律楚材在《兼并问对》中说:五口之家,有一人在工厂中做工,那么一家衣食无忧,有二人在工厂做工,那么一家便可小康,有三人在工厂做工,那么这家祖先就得到丰厚的祭祀。所谓“五口之家,一人得业,则衣食无忧矣,二人得业,则小康可至矣,三人得业,则飨食有牲矣。”

  崔与之也赞同这个观点,他说:“家有恒产,则民力不穷,民力不穷,则老者能有所养,幼者能有所教,有养有教,则孝忠之心备矣。自古以来,未尝闻既孝且忠有为乱者,故天下大治矣。”

  这段对话,如同晨钟暮鼓般敲击在真德秀心头,让他觉得眼前霍然开朗,他学习理学多年所未能通会的地方,仿佛开始出现一丝亮光。崔与之、耶律楚材的观点还显得有些碎散,但若能与理学融贯,真德秀觉得,自己一直以来与天子争执的事情,似乎并非不可调和。

  见二人都有所感触,孟希声也不多说,只是瞧着远方。在东边,随着黎明的到来,一缕朱红的阳光喷涌出来,象是利箭般射开天幕,照在这运河之上。

  “徐州到了。”许久之后,随着汽笛的鸣声,孟希声自言自语。

  这座城市与楚州、临安都不同相,这是一座纯工业城市,到处可以看到烟囱,这里的人习惯了机器的轰鸣声,因为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很大,透着一股豪放大气与自信。才抵达此处,真德秀便注意到这一点,与楚州那些唯唯喏喏的百姓不同,这里的百姓来去虽是匆忙,但都昂首挺胸,便是行礼也如同士子行礼那样带着一种自信。

  “哈,李之政,见着那里了么,猜猜那是何处?”

  运河边上有一处被围墙围着的建筑,墙头伸展出来的红花绿叶,让人看了就觉得心中欢喜。李仕民见了脱口而出:“初等学堂!”

  他到过流求,见过初等学堂,知道都是这种风格,故此能一眼认出来。孟希声笑道:“正是,如今淮北每座县治之所,都有这般初等学堂,学堂里的教材是我自流求送来的,故此知之甚详——对了,对了,我今得学堂中国文科里有朱晦庵的一首诗,我很是欢喜,里面那句‘问渠哪能清如许,唯有源头活水来’,当真是妙语!”

  “朱子之诗进了国文科教材?”李仕民又惊又喜。

  “正是,官家对这诗很是欢喜,当初我跟着官家读书者,官家曾道,只这一句,便可见朱晦庵并非迂人呢。”

  李仕民还罢了,真德秀却是哑然,孟希声分明是借着这初等学堂之事反驳昨日李仕民所说的,楚州人文之胜超过徐州。只是官家向来不喜晦庵学说,却喜他的一首诗,不免有些本末倒置了——可是这流求教材是官家钦定的,他不喜晦庵,为何又要收纳晦庵之诗?

  “这初等学堂有多少人?”真德秀问道。

  “这个晚辈就不知道了,不过晚辈记得自流求送来的教材套数,一共是八千八百套,一般会留百分之十的余地,八千孩童在此发蒙吧。”孟希声道:“不过这是整个淮北之数,只是徐州,晚辈估计约是三到四千,京东也有五千,全部加起来应该是一万三四千人。”孟希声说出一个让真德秀默然无语的数气,然后又道:“这只是这两年入学的,晚辈前些时日发了九月新入学的教材来,这次径直发了两万套,料想仅淮北一地入学的便要超过二万了。”

  这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历代皇朝,虽设有官学,可是能入学者微乎其微,多数要靠私塾发蒙,而私塾先生良莠不齐,常有误人子弟者。真德秀犹豫许久之后道:“这是天子旨意吧,还有……这钱钞自何而出?”

  “自然是官出,天子给流求制策中有言,国之大事,唯教化与民生,民生关系当今,教化却是千秋万代,官府支出之中,教化之费当在诸费之首,若非如此,便是官府失职。”孟希声道:“每年岁末制定来年预算之时,总得量入为出,这出中大头,便是教化。如今淮北百废待兴,用钱之处甚多,故此暂时教化费用还不是最多,想来天子会有敕书给赵副使,真公见了赵副使不妨问问。”

  “仲尼之后无此圣也。”真德秀叹道:“官家仅此一策,便足以名垂青史了。”

  注1:当时称那些南迁而来没有田地户籍的人为客户,大多靠佣工贩卖为生,构成了临安市民阶层的重要一部分。

  二四三、逐鹿群英正年少

  志旭扬在人群中探头探脑,看着这几个进学堂来的客人,心中甚是好奇。

  在徐州,初等学堂是一处比起淮北屯田使和徐州总管府更为保卫严密的地方,所有学生,无论是有父母的还是无父母的,都被勒令住校,学堂为他们提供了绝不逊于家中住宿条件的宿舍,提供了免费的三餐——包括让志旭扬曾经馋得不得了的大鸭蛋,还为他们提供衣服。但在这同时,也完全剥夺他们的自由,非经学校组织,他们不得外出,不得回家,不得离开校区。便是父母来探望,也只准许每周一次。他们的作息时间有严格的规定,何时起床何时睡觉,都必须照着来,同时一切诸如抢夺、欺诈、怠学、懒惰、赌博等恶习,都会受到严厉处罚,志旭扬便因为小偷小摸,前些时日还被打烂了屁股。

  没有人能从这里逃走,初等学堂左边驻着近卫军,右边驻着忠卫军,两支军队虽然不同名字,现在实行的却是一套制度,作息操演都如出一辙。志旭扬也不想从这逃走,他能到这边来,是极不容易的。

  “这边是男校,男孩都在这边,隔着那两道墙是女校,女孩在那边。”

  赵子曰对真德秀谈不上客气,但也说不上不尊重,他深沉少语,眼神锐利,真德秀初见他时,发觉年纪只比李仕民略大一些,却显得稳重沉着,甚至有些不怒自威,心中又是暗叹。

  陛下究竟是如何养出这批人来……

  亲眼见到徐州初等学堂孩童们上学的模样,真德秀渐渐有些明白。这种教育方式,就是流求工厂一般,可以按照严格的规格,用短时间教养出合格的人来。

  “志旭扬。”

  听得自己心中了不得的大人物点自己的名,志旭扬挺胸站直,大声应道:“到!”

  “来与真先生见礼。”

  志旭扬不知道这位真先生是什么人物,但听得赵子曰的命令,他乖乖地走上前来,长揖到地,然后站直身躯。

  “这少年是四月逃来的,刚刚过三个多月,身上还有些坏毛病,不过如今已经能识得三百余字了。”赵子曰淡淡笑道:“识得三百字,能算一百以内的加减,这少年还算聪明。”

  听得自己得了夸奖,志旭扬站得更直,下巴也昂了起来,他用眼角余光扫了同窗们一眼,心中有些惋惜,可惜六娘在女校那边,看不到自己如今的威风模样。

  “能写几个字与我看看么?”真德秀没说什么,那边李仕民先道。

  志旭扬见赵子曰对他点头,立刻跳过去拿了个木盘来,然后以树枝在木盘中写下八个字:忠君报国,一心为民。

  见他虽然写得有些歪扭,可八个字写得很是流畅,显然是极熟的。李仕民又问道:“这八个字怎么认,是何意思,你可能讲解?”

  “先生瞧不起我!”志旭扬冷笑了声,正待讥笑两句,却看见赵子曰面色沉了下来,他立刻又站直身躯,老老实实地解说道:“忠君报国,一心为民。君为我大宋之表征,忠于君便是忠于大宋;国泰方能民安,故此须报国方能护家;民为君之基石国之根本,一心爱民便穷极忠君报国之理。”

  听他信口说来,连中断都不中断一下,显然这些都是背得熟了的。真德秀默然无语,只觉得自己学了半辈子的东西,似乎都在崩塌重组之中。

  “女校那边也去看看?”赵子曰问道。

  “不必了,足矣,足矣。”真德秀拱手道:“多谢赵副使。”

  “真公不去看,晚辈却是要去看的,听闻子曰收了个女儿在那边,我给她准备了礼物,只待她唤我叔父便拿出来。”

  孟希声的话让真德秀一怔,志旭扬目不转睛地盯着孟希声,不知道他为何敢称六娘的叔父。赵子曰挥手示意他归队,他不敢停留,这才快步离开。

  “叔父?你只能当兄长吧?”赵子曰笑着调侃了一句。

  “哼,自然是叔父。”孟希声在这个问题上寸步不让:“若是兄长,你赵子曰便得给我礼物,拿礼物来,能打动得我,这买卖我便做了!”

  “我这女儿甚是豪气,心地又善,你不可吓唬她。”提起自己的女儿,赵子曰面色微柔:“晚饭之后我让她来拜见你,在这学堂中不可行事特殊,故此还是免了吧。”

  真德秀到徐州的消息,在他抵达徐州当日便传到了赵与莒手中,赵与莒对这则报告不以为意,因为有更为重要的事情正在等待他处置。

  仍然是高丽之事,如他所料,蒙胡六月二十日攻破鸭绿江之后便一路东下,因为此次东下不是以劫掠为目的,而是占地夺民,故此速度没有蒙胡一贯的快捷。饶是如此,高丽人也根本无法阻挡,六月三十日便又遣使者来大宋求援,这一次使者答应了大宋几乎所有要求,包括在汉江以北恢复百济、新罗二国,在高丽人看来,反正这些土地也丢给了蒙胡,宋人便是要恢复这二国,也得先自蒙胡处夺了土地来再说。

  “命林夕自耽罗岛北上,在汉江中截阻蒙胡,只用船炮轰击,不令蒙胡渡江即可。另外,鸭绿江中也可以去转转,炮轰蒙胡补给,也不可上岸。”赵与莒下令道。

  “是。”李云睿将命令都记了下来。

  “命令彭义斌,在河北虚张声势,不要真的与蒙胡打起来了,只要做出大的调动集结便可。”

  “是。”

  “派往蒙胡的秘谍传回消息了么?”

  自从石抹广彦被驱回之后,赵与莒设在蒙胡的密谍网络便很难与他发生联系,而且这些网络集中在河北燕云之地,蒙胡、辽东几乎是空白,这年余来他多次派遣密谍向蒙胡内部渗透,可是因为已经断绝通商的缘故,这些密谍很难潜入,直到炎黄二年三月,才有几个密谍在辽东立足。

  “没有,但从金国传来两个消息,一是完颜陈和尚收复了大同,蒙胡已经退出了晋地,二是金国招降严实未能成功。”

  “这严实有几分意思……”

  赵与莒心中很是诧异,严实这人原是汉人豪强,与史天泽父兄一样,都是利用金国被蒙胡击败之后在河北一带的统治分崩离析的机会自立起来,又都投靠了蒙胡。当时蒙胡势大,他投靠蒙胡情有可缘,可台庄之战后,蒙胡受到重挫,几乎撤出了长城以南,这个时候严实按理说应当积极与南边的宋国或者金国接触,准备换家主子才是。可无论是面对宋国还是金国的劝降使者,他都是不杀不见,仿佛一心忠于蒙胡一般。

  这种汉j,自然不会真有什么忠诚,无非是认为蒙胡还有希望,故此想巴结这个主子罢了。可是他们凭什么认为蒙胡还有希望,难道说拖雷真有如此魅力不成?

  能打动这样之人的只有利益,而且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就在赵与莒为蒙胡的动向而揣测的时候,辽东之地,数人站在高岗之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平野,正大为感慨。

  他们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上半年的时候,他们便来过一次,那个时候这一大片连绵不绝的都是树林、杂草和荒野,时隔半年再来,看到的已经是连阡接陌的田地。

  “耕种不易,幸得有李卿这般人物,若非李卿,哪有这么多良田?”其中一年轻人道。

  “今年秋粮丰收,这辽东虽苦寒,土地却极肥沃,若是有充足的劳力,咱们何惧无粮?”

  接过话题的是李全,他现在的职务是辽东总管兼屯田使,这是一个自淮北学来的官职名号。经过两次巨大挫折之后,李全现在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草莽之气,相反,他如今深沉稳重,便是脸上的胡须也不再象以前那般弄得威风凛凛,而是留了个文官的三绺须。

  他现在的职务也让他更象是一个文官,负责在辽东屯田开垦,供应蒙胡粮食。

  听他说话的人是号称亲征高丽的拖雷,才二十余岁的拖雷穿着宋人服饰,看上去倒有些象儒士,他长得甚为英挺,这年余来听汉人儒生给他说治国之策和历代兴亡得失,更是平添了几分儒雅之气。他学习甚为勤奋,如今可以说得好一口宋话,也识得千余个汉字。听得李全之语后,他点点头,赞道:“李总管精于屯垦,为我大元立功不小,今后富贵,朕必不吝惜!”

  就在半个月前,拖雷于上京黄龙府即帝位,按史天泽的建议,取《易经》中“大哉乾元”之辞,建国号“元”,他与诸兄争夺汗位未成,加上随铁木真南侵时亲眼见着汉地繁华,便先称了皇帝,好名正言顺地统治辽东、燕云和河北之地。

  “多谢陛下,臣也不要其余赏赐,待陛下扫平南朝诸国后,能使臣手刃那宋国皇帝,臣便感恩戴德!”

  李全对于赵与莒的痛恨是发自内心的,不仅仅是因为他在京东的大好基业被赵与莒略施小计便夺了去,更是因为台庄之战后,因为铁木真的死,李全等劝唆南侵的人都受到追究,若不是拖雷庇护,他早就被碎尸万断了。他此时完全没有考虑自己是否有错,只觉得自己的荣华富贵,全是毁在宋国皇帝手中,故此恨之入骨。

  拖雷微微颔首:“朕与那赵昀有杀父之仇,自然不会放过他。”

  “今年秋收入粮五十万石,加上自高丽夺来的,一百余万石粮,军粮已足。”李全抿了一下嘴:“陛下,高丽人懦弱不堪为兵,若为驱口又得不了多少财物,不如将之尽数化为屯奴,陛下手中有粮,收拢诸部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正说话时,一队人马从远处疾驰而来,李全住口不语,紧紧盯着那队人马,拖雷微微一笑:“是严实……他来了,想必事情已成了。”

  “若是事情成了,臣在此恭喜陛下,此实天授陛下!”李全颤声说道。

  没多久,严实一脸凝重地来到拖雷面前,翻身拜倒在地:“臣严实拜见吾皇万岁。”

  史天泽、严实等人之所以这时还对拖雷忠心耿耿,最重要的原因是拖雷手中的四万精骑与六万探马花赤军,这是铁木真留给拖雷的最宝贵的遗产,四万精骑是收拢来的战败散兵和留守于燕云的蒙胡骑兵,六万探马花赤则是孛鲁的手下,孛鲁在铁木真诸子争权中坚定地站在了拖雷这一边,因为他与拖雷想法一样,蒙胡要想真正夺取天下,不实行汉制不行,总靠着掳掠那一套,最终结果便是象铁木真那般,一次战败便无法复振。

  “严卿快快起来。”拖雷从马上跳下,亲自伸手掺起严实,虽然他赞成汉化,但汉人那繁冗的礼仪他却不喜欢,这?br />